【你看到这行字时,左手正捏着树种】
谢灵呼吸停滞,左手动作一顿,银色树种在指间散发微光。
强烈的心悸感刺穿神经,细微而鲜明的酥麻战栗瞬间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引得头皮阵阵发麻。
【别害怕,并不是祂】
【是我,是你,你已经感觉到了】
【以爱意与魔力供养这颗树种】
【它将回赠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来自谢灵,阅后即焚】
雪白信纸无声燃烧,细灰从他指缝间簌簌飘落。
砰、砰、砰……
心脏在胸腔狂跳不止,声响震耳欲聋,谢灵垂眸盯着左手掌心的树种,半晌没有动作。
除了心跳和呼吸声,室内再无他响,安静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他沉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心跳平复下来,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树种,从体内抽出些许魔力,试探性地输送给它。
魔力立即就被吸收了。
樱桃大小的圆润树种在他手心晃了晃,就像一只正在壳中孵化的小动物,感知到外界的饲养者,努力地想要互动。
谢灵顿了顿,继续抽取魔力输送过去,被它全部吸收。
明明只是一颗小小的树种,却像阈值极高的魔器,吸收了大量魔力也不见变化,唯一的反应就是晃动的幅度更大了,甚至在他掌心滚动起来。
……还不够吗?
谢灵不由蹙眉,脑中重现那行字‘以爱意与魔力供养这颗树种’,然后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唇瓣轻轻碰了下树种。
光滑、冰凉,碰触时鼻息隐约嗅到清新浅淡的香气。
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一触即离。
圆溜溜的树种顿时就不动了,紧接着伴随一声破壳般的轻响,树种裂开,细嫩的茎芽颤悠悠地冒出来。
在谢灵的注视下?,它卷曲的嫩芽慢慢舒展,长成两片小小的叶子,细长的茎干不停摇晃,银色的小叶子扇合颤动。
谢灵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怜爱,轻声问:“你在打招呼吗?”
这株奇异的幼苗似乎真的能听懂人话?,猛然晃动了一下?,倒在他掌心里,两片叶子像细嫩的小手合抱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指腹。
微微有些痒,无端地引起心尖一阵颤栗。
“好了,别乱动了。”
谢灵轻捏着幼苗的根部,将它放到桌面上,然后找出一只干净的小水晶瓶,把它放进去。
灯光柔和明亮,透明水晶瓶中的幼苗银辉流转,异常美丽。
谢灵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碰触瓶口外的两片叶子,再次输送魔力,想试一试它每次吸收魔力的阈值上限在哪。
然而这株幼苗仿佛是无底洞,无论送去多少魔力,都吸收得干干净净,一丝不留。
谢灵感觉体内积存的魔力逐渐耗尽,不得不及时停住。
“你是饕餮吗?”他动作极轻地捏了捏它的小叶子,“怎么吃了这么多,还不见长?”
“要好好长大啊,我还等着你给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幼苗再次摇晃茎叶,不知道在表达什么意思。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谢灵瞥了眼墙壁挂钟,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七点了,今天别墅里没别人,估计是谢宁来找他吃晚饭。
他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
门一开,只见谢宁换了身天青色的衣服,玉冠束起长发,白色围巾挡住颈环,身如松柏地立在外面。
“哥,你忙好了吗?”
他唇角带着笑,一双优美的桃花眼微弯,目光灼灼地看着谢灵:“萨兰有家专门做大昭菜的餐馆,我们今晚去吃吧。”
谢灵干脆利落地点头答应,“等会,我换件衣服。”
门虚掩着,谢宁很自然地就跟了进来。
谢灵没换裤子,脱了上衣,站在衣柜前,正伸手去拿熨烫挺括的衬衫和风衣。
他上身劲瘦白皙,胸膛和腹部的肌肉紧实纤薄,没有多余的脂肪,腰身细窄,背部骨骼分明,皮肤白得惊人,显得整个人有些羸弱单薄。
谢宁冷不丁出声:“哥,你瘦了,要好好吃饭。”
“……”谢灵偏过头,不冷不热地瞟了他一眼,“跟吃饭无关,我就是这个体型。”
谢宁长眉微挑,目光落在他胸口,提醒道:“你身上的魔纹在动。”
只见原本缩在心口一小团的浅金魔纹,现在已经蔓延到了锁骨和腹部,细枝末节蠢蠢欲动。
这是因为26察觉体内魔力耗空,本能性地扩散,想要为主人盗取更多的魔力。
谢灵一粒粒地扣上白衬衫的纽扣,对着穿衣镜理了理衣领,平淡回道:“没事,不用管它。”
他的态度轻描淡写,似乎这真不是什么要紧事,谢宁还想和他愉快地共进晚餐,识眼色地没有追问。
谢宁视线偏转,望着那株插在水晶瓶里的银白幼苗,脑中闪过猜测,直接问:“哥,桌上的幼苗是那棵消失的魔树?”
这个问题其实谢灵也不太清楚。
因为当年从南大陆带回来的树种,发芽生根不需要这么多的魔力,也没有人性化的特征,就是棵安静生长的树。而眼前这株幼苗就像开了灵智的小动物,谢灵怀疑它再长大一点,可能会满房间乱跑,显然和别墅花园里的魔树不一样。
但要说没有关联,也不可能?。他打开保险盒拿到这树种,同一时间魔树消失,倒有点像凤凰涅槃,生死相接,周而复始。
不管心底如何思忖,面对谢宁的疑问,他只嗯了一声。
然后穿上棕色长风衣,一整衣襟,大步走向门口:“走吧。”
谢灵按灭魔法灯,握着门把手?,正要关门之时,不由自主地抬眸看了一眼。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幼苗孤零零地立在暗寂阴影里,微光朦胧,两片叶子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可怜样。
谢灵心脏抽搐了一下?,萌生出一种将它抄进口袋里走到哪带到哪的冲动。
他不自觉地挪动脚步,这时谢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哥,怎么了?”
谢灵又开了灯,极好的视力让他清楚地看到,灯亮一刹那,幼苗低垂的小叶子咻地抬了起来。
糟糕,真的想装在口袋里带走。
“没什么。”
他压下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念头,将门关上了。
·
“糖醋鳜鱼、樱桃肉、清炒三鲜、油炸花生米、桂花凉糕,这是您点的菜。”
餐馆侍者一口流利的大昭语,跟顾客确认好菜单后,殷勤推荐:“两位还需要其他的吗?我们的酒都是从大昭运过来的,陈年佳酿和清口果酒都有,两位不妨试试?”
谢宁翻了翻一串小木牌酒单:“哥,来壶醉春风还是桃花酿?”
谢灵还惦记着小树苗,心不在焉地道:“可以。”
“那就一壶桃花酿。”谢宁顿了顿,又跟侍者吩咐道:“再来半杯蜂蜜,尽快上菜。”
桃花酿名字听起来柔和,其实是清香型烈性酒,装在白玉壶里送过来,谢宁倒了两盅,谢灵漫不经心地端起来喝,一下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
谢宁给他递手帕递清水,扬眉问:“哥,你一直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样子。”
谢灵用手帕捂住嘴咳嗽,薄薄的眼皮泛红,半天没说话?。
缓了缓之后,他盯着半盅残酒,有些不满道:“这是什么酒?这么冲。”
“桃花酿啊,不算太烈,你喝得太急了。”
谢宁用小勺挖了点蜂蜜滴进他的酒盅里,搅合均匀,“再尝尝,应该没那么冲。”
“不了,上菜再喝。”
谢灵咳得脸颊发红,泪眼朦胧,想洗把脸清醒一下?,站起身道:“我去趟盥洗室。”
谢宁左手支颌,右手把玩着白玉酒盅,含笑看着谢灵的背影,直到瞥见有人迎面走来,突地撞进他哥怀里。
他脸色微变,霍然起身。
谢灵正走着路,迎面过来一个穿着羊绒黑马甲白衬衣的青年。
这人衣着体面,挂着金怀表,卷曲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停在一间推拉门隔间前,正要伸手去拉门,这时谢灵刚好从旁路过,他忽然直直地向旁边倒来,撞到谢灵怀里。
“?”
谢灵满头雾水地躲了一下?,却见这人瞳孔剧烈扩张,脸色青白发灰,分秒之间就要断气的模样。
“喂?”谢灵扶住他,急声询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发急性病了,有药吗?!”
金发青年瞪大眼睛,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喉咙发出嘶哑恐怖的喘息声,出气多进气少,眼见就要不行了。
一双手忽然从谢灵侧面伸过来,将青年从他臂弯里拖开。
谢灵正在施展治愈魔法,抬脸一看是谢宁,急促念完魔咒,就势将人推到他怀里:“扶着。”
紧接着上前一步,猛然拉开隔间的门,冲里面高声喊:“喂,别吃了,你们的朋友发病快死了!”
一切发生得非常快,从金发青年突然倒下到现在为止,只过了短短二三十秒。
附近食客才反应过来,纷纷伸出脖子往这边看;侍者注意到骚乱,疾步往这走;隔间里正在推杯换盏的人扭头起身——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谁?谁发病快死了?”
“嗬!他不行了,快让开,让我看看,我是医生。”
酒杯怦然坠地,四分五裂的脆响中,金发青年的熟人从隔间里冲出来,一把扶住他:“喂,醒醒——”
青年眼睛圆睁,瞳孔涣散,嘴唇微张,没有一点气息,心脏已经停跳。
围过来的食客面面相觑,惊恐不安地交头接耳。
“他死了?”
“怎么回事?这是猝死吗?发病?中毒?”
听见这话?,扶着金发青年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面相凶戾的脸庞,灰绿眼瞳像择人而噬的恶狼般恐怖,冲周遭一圈人厉喝:“闭上你们的乌鸦嘴!”
食客们后退几步,侍者刚想上前,被他可怕的目光钉在原地。
他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谢灵,瞳孔收缩了一下?,“路卡·爱德温?”
在这遇见迪奥,谢灵刚刚还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对方本就是萨兰的子爵,维克大教堂出事,警察厅和教会安排市民往外撤离时,很多外地人都顺势回老家了。
迪奥估计是那时候回萨兰的,而这家餐馆位处繁华市区,附近就是灯红酒绿的娱乐街区,酒馆、赌场、拳击搏斗场一应俱全,在这里碰见他,实属平常。
“哥,他是谁?”谢宁问。
“爱德温,你救救他。”迪奥将失去呼吸和心跳的青年放在地上,两步走过来,发红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谢灵:
“你是惩戒者,你会很多魔咒,你快用治愈魔法救他,我给你魔力,你快念魔咒!”
他情绪激动,伸手就想攥谢灵的胳膊,但手掌触到无形的魔法屏障,丝毫不能寸进。
谢宁眼神冰寒,冷哼一声,随即偏过头问:“哥?”
“迪奥·罗德里格斯。”谢灵平静地看着他,宣告了残酷的事实:“没有用?,他已经死了,治愈魔法不能起死回生。”
迪奥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直到侍者小心翼翼地上前,“阁下?,您——”
“滚!”
侍者退了几步,小声说:“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员和尸检官很快就会过来,几位顾客你们暂时都不能离开。”
“不能离开?”谢宁眼尾微扬,薄唇挑出一丝笑容:“行啊,那继续上菜,我们点的菜才上了一道,让厨房做快点。”
侍者一愣:“您还要继续用餐?”
“怎么?死的是这人,又不是大厨,为什么不能继续用餐?”
侍者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当、当然。”
谢宁侧过脸看着他哥:“我们继续吃饭吧。”
谢灵却绕过魔法屏障,走到死者旁边。
他半蹲下身,扯开死者的衣领,往衣服内瞟了一眼,然后起身对侍者说:“这人是魔法师,还要通知教会。”
几个侍者面无血色,连连点头。
谢灵抬脚往盥洗室的方向走,与迪奥擦肩而过时,听到对方发出压抑的呼吸声,沉声喊:“路卡·爱德温。”
在存在感极强的焦灼目光下?,他脚步不停,径自走了过去。
哗啦。
洗手台前,谢灵捧起清水洗了把脸。
镜子里倒映出他潮湿冰白的面孔,眉骨紧压,眼底流露出一丝烦躁。
谢宁站在旁边,见他这幅表情,不由说:“哥,别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陌生人突发性猝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谢灵一言不发,抽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掉满脸的水珠。
餐馆里死了人,大部分食客做过登记后都离开了,留下等待的只剩迪奥等人和两兄弟。
在谢宁的要求之下?,侍者还是给他们这桌上齐了菜。
“哥,尝尝。”他神态如常,给谢灵布菜:“这家的大厨是江南人,手艺还不错。”
谢灵现在是一点胃口都没有,随意夹了几口,食不知味,便放下筷子。
“没胃口?那吃两块桂花糕吧。”谢宁捏着桂花凉糕递到他嘴边。
谢灵推开他的手?,“行了,小宁,我不饿。”
警员和尸检官来得很快,检查过尸体,又询问过几人,做了笔录登记,就放人离开了,临行前交代,后续如果教会查出疑点,会再召他们问询。
返回别墅时,已经临近十二点。
谢灵关上门,疲倦地闭了闭眼,缓了一会儿,转过身睁开眼,抬眸望向窗前木桌。
水晶瓶里空空如也!
小树苗呢?
谢灵心底一惊,快步跑过去,在桌子四周翻找。
他正要俯身去看桌子底下?,银白幼苗映入眼帘。
细软的银色根须像小小的触肢,正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两片小叶子微微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