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显不是路卡·爱德温的意识地狱,一定是魔法幻境。
所以眼前的人，要么是幻影，要么是路卡·爱德温的伪装。
坎贝尔神情阴郁,眼瞳深处恶性涌动。
几分钟前对方才欺诈过他，现在竟然又故技重施,未免太……
“呵。”
坎贝尔怒极反笑,站在谢灵跟前,薄唇勾起讥诮的弧度,“你在自作聪明，知道吗？”
两人身高体型都差不多，面对面四目相对,近距离的平视足以看清对方瞳孔中倒映出的人影。
“将我拉入幻境是你最大的失误，现实世界还有诸多束缚，在这里我将更加——”
没等他说完，谢灵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嗤，转身就走?。
坎贝尔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想走?？”
“更加什么？”谢灵侧过脸看他,平静无波地说：“施展魔法还是感知原初？你可以试试看。”
就在短短的一瞬间后，坎贝尔瞳孔剧烈收缩，唇角的笑容蓦然僵住，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是幻境。”
他紧紧盯着谢灵的脸颊,银灰竖瞳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浓烈情绪,从牙关里缓慢吐出字句：“这是意识世界。”
谢灵嘲讽地笑了声?，掸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其实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意识世界,这里更像是谢灵意识深处和那片迷雾之地重叠的异度空间，像迷雾之地在他意识深处的投影,介于虚实之间。
某个存在感知到了谢灵和陌生灵魂的到来。
浓雾深处，一点纯黑滴落，迅速在雾气中荡漾开来，形成漂浮庞大的黑影。
“谢、灵。”
坎贝尔一字一顿地喊出谢灵的名字。
一切不言而喻，此刻在他眼前的人的确是路卡·爱德温，但让他完全没有预料的是，对方就是谢灵。
即使换了具身体?，灵魂在意识深处依旧会还原成本来的模样。
十分钟前，他以为谢灵没有死，与他久别重逢，欣喜若狂兴奋至极；然后魔法效果消失，刹那间从云端跌入谷底，极度的失望和愤怒如烈火灼烧着他的灵魂。
而现在，所有的感知情绪交织汇聚，一瞬间从心头迸发出炽热的火花，耳边似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捏紧，喉咙仿佛再次被扼住。
坎贝尔这才知道，当人兴奋激动到了极点，会有种濒死般的感觉。
他喘息似地笑了起来，发出一声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颤音，胸腔因此起伏不停，呼吸像破洞的风箱嘶哑沉重。
“灵——我真的快要被你玩坏了。”
他加快脚步，伸出双臂，想从背后抱住谢灵。
他指尖尚未碰到衣袍，便被谢灵敏捷地避开?，紧接着被一脚踹倒在地?。
谢灵甚至不想用手碰坎贝尔，只用鞋底踩着他的胸膛，居高临下地俯视：“杜克·坎贝尔，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坎贝尔狭长的眼眸微挑，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贪婪，目光一寸寸地从往上，掠过修长的脖颈，淡色的双唇，细挺的鼻梁，最后定在那双漆黑的眼睛。
“是吗？”他唇角带着扭曲的笑意，挑衅似的说，“但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
“碍事的人已经死了，这次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深入交流。”
话音未落，他忽地抬手握住谢灵的脚踝，指腹贴着那片薄而白的肌肤，重重摩挲了一下。
那简直和毒蛇冰凉滑腻的蛇鳞没什么两样，
谢灵霎时触电般地收回了脚。
“……”
他黑眸森冷地盯着坎贝尔，唇瓣动了动，还没说话，敏感的直觉蓦然一动。
他转过头往某个方向看了眼。
白雾浓重，三米之外什么都看不清，但他隐约感知到某种无形之物正在悄然接近。
是祂。
那个隐藏在浓雾里的黑影。
谢灵神经紧绷，没有再和坎贝尔耽误时间，往不远处现出模糊轮廓的宫殿疾步走去。
“嗯？”坎贝尔有些遗憾地爬起身，追上他。
“灵，为什么不说话呢？你都主动邀请我来你的意识世界做客了，难道不是想和我坦诚相待吗？”
谢灵侧脸沉静冷漠，没有一丝表情，也不看他，只顾着往前走?。
周遭寂静如死，但浓雾中仿佛藏匿着无数只隐形的东西?，无数道窥视的目光聚焦过来。
坎贝尔本能地生出强烈的危机感，潜意识里的直觉在提醒他，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灵，灵——”
他刻意拉长声调，从喉咙里吐出的字音沙哑又暧昧，“你想带我去哪里？”
谢灵压根不搭理他，目视前方，拾阶而上。
坎贝尔猝然停步，抬眼望去，只见雾气中显露出一座高耸古朴的殿宇，宽阔的数层台阶之上，是两扇紧闭的黄铜大门。
直到登上最后一阶，来到黄铜大门前，谢灵才停住脚。
“灵……”
低沉柔和的呼唤透过厚重的黄铜殿门飘出来。
“灵……我在这里，让我看看你……”
祂用赫尔曼的嗓音在说话，纠缠不休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落进灵魂。
谢灵的神经末梢都在颤栗，咬着牙关，轻轻地喘着气。
右手心的钥匙印记已经消失了，转而变成了实体?。
他捏着这把黄铜钥匙，闭了闭眼，极力逼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睁开眼，转过身，遥遥望向下方。
只见坎贝尔站在台阶下，迟迟没有迈步。
“怎么不上来？”
谢灵朝他伸出左手，带笑不笑地说，“既然来做客，就不要停在大门外了。”
坎贝尔发觉自己在颤抖。
毛骨悚然、心惊胆战、惊恐难安……他本以为这些词与他毫不相干，但此时紧张窒息的危机感极限飙升，整个人像系着将断未断的细丝，在深渊裂口里悬坠摇晃。
而那深渊内是无法描述的恐惧之源，足以让他的灵魂意识彻底消失。
“灵，”他一张口，发现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你的意识世界里有什么？”
“你可以回头看一看。”谢灵的视线越过他，瞳孔略微压紧，“但我劝你不要看，最好赶紧走上来。”
坎贝尔偏过脸，堪堪瞟了一眼，便拔足狂奔冲上台阶。
在他的身后，混沌庞大的黑影顺着雾气游动，千丝万缕的黑线铺天盖地涌来，而那团涌动的黑影中间，已经凝结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长发垂落、修长高挑的人影裹挟着浓雾，一步步走来。
祂浑身漆黑如墨，面庞轮廓并不分明，看不清五官的脸颊微微一抬，便仿佛有千万道目光投射而来，落在两人的身上。
谢灵垂下眼睫，单薄的脊背靠在黄铜门上，浑身不自觉地颤栗起来。
“灵。”
一门之隔，另一个可怕的祂正在呼唤。
他捏着黄铜钥匙的右手不停发颤。
“灵，你，”
坎贝尔急促喘息，登上最后一阶时，双腿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跪倒在谢灵脚边，“你的意识世界怎么会，怎么可能有——”
最后几个字卡在喉咙里，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咽了口唾液，干脆换了话语，仰头盯着谢灵的脸：“你就这么想毁灭我吗？不惜用这种方式？”
坎贝尔的声音像隔着重重深水的闷响，谢灵听不清在他说什么。
“灵……过来……”
只有祂的呼唤，清晰、柔和，充满蛊惑地落在耳畔。
“谢、灵！”
坎贝尔猛然提高声音，瞳孔夸张地扩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眼球。
“你在干什么？”
他勉强站起身，双手要去攥谢灵的肩膀，却发现怎么都无法碰触到谢灵了。
谢灵将钥匙插进了殿门中间的钥匙孔中。
咔哒。
一声轻响过后，两扇刻印图纹的厚重大门缓慢向内打开?——
台阶之下的白雾如潮水般后退散开?，而走上台阶的漆黑人影停顿脚步。
“灵——”
坎贝尔像只濒死的困兽，嘶哑怒吼而无济于事?，浑身战栗地朝谢灵伸出手，却不能碰触分毫，只能绝望又不甘地看着这一幕。
黄铜大门已经开了缝隙，无数只漆黑的蝴蝶从里面飞了出来。
“不，不，灵，看着我?！”
在死亡到来的前一刻，坎贝尔突破了极限，指尖终于碰到了谢灵的手背。
这是蜻蜓点水般的碰触，几乎轻不可觉，却令谢灵偏过头，眼眸冰冷地瞥向他。
在濒死的时刻，坎贝尔很清楚说什么才能引起谢灵的注意，才能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于是他问：“你知道我是怎么逃出黑狱的吗？想知道是谁和我做了交易吗？”
谢灵眼珠动了动。
“是你认识的人。”
坎贝尔的脸庞已经出现裂纹，竭力露出的笑容显得疯狂又扭曲。
“猜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毒蛇，灵。”
这是他灵魂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
伴随着黄铜殿门逐渐打开?，难以描述的恐怖气息向坎贝尔席卷而来，让他瞬间湮灭成灰，消散在盘旋涌动的黑蝶之中。
“灵，我很想你。”
这声音贴着谢灵的耳廓，刮擦着他的灵魂。
祂仿佛已经迫近到身后，脖颈传来轻柔冰凉的触感，就如同一只没有骨头的光滑手掌贴上他的皮肤。
而前方台阶，那道漆黑的人影继续逼近，周身涌动的黑雾里伸出无数细长的触手。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些从祂身影里伸出的触手，每一条的末端，都长出了绯红的眼珠。
谢灵闭上双眼，轻轻地吐出起源语的口令词。
他感觉到尾椎骨在发烫。
但他看不见?，在他后腰到尾椎的那片皮肤上，构成倒三角形状的三颗红痣，此时鲜红欲滴，微微发亮。
·
轰隆！
闪电划破夜空，雪亮白光透过窗帘缝隙，将昏暗卧室照得猛然一亮。
有人从床边的扶手椅里站起身，轻步走到窗边，将窗帘拉拢。
谢灵眼睫轻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个高挑的身影缓步走回床边，低头望着他，但他大脑昏昏沉沉，神智还有些不清醒，梦呓般出声?：“赫尔曼？”
赫尔曼？
冯愣了一下，随即半蹲下来，往床头稍稍倾过上半身，凑近低声问：“灵，你说什么？”
谢灵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上方，声音轻不可闻，恍惚道：“……我好像看见你了。””
“灵，你看见谁了？”
谢灵仿佛才被拉回注意力，视线慢慢聚焦到近处的这张面孔，少顷迟疑地问：“冯？”
“是我?。”冯低沉地回应。
谢灵坐起身，伸手摸索墙边的吊灯开关。
啪。
冯起身走到门边，按动开关，吊灯顿时散发柔和明亮的光芒，照亮了整间卧室。
谢灵眯了眯眼，发现这里并非自己的卧室，有些疑惑地问：“这是哪里？”
“大教堂的休息室。”
冯坐在床沿，注视着他的脸庞，“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