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离开通讯大厅,看见唐纳德和凡妮莎站在外面等他。
“他跟你聊了什么?”唐纳德问。
“没什么,只是关于碰见坎贝尔的一些细节。”谢灵平淡回道,然后朝他们偏了下头,示意他们跟他往另一边走,“去看看萝拉和冯。”
三人一路穿过殿堂和回廊,走到牧师们休息住宿的地方,谢灵带头走在前面,在某间房前停下脚步,拧开房门。
唐纳德是今天上午到的维克市,一出列车站,和其他几个惩戒者汇合后,直接回别墅找谢灵,才会碰到坎贝尔伪装袭击的那一幕,下午就和谢灵一直在处理这件事的后续。
而凡妮莎是下午五点左右抵达航空港,坐车来大教堂,问了牧师,得知他们在开会,便直奔会议室。
从会议室出来后,紧接着又是和加西亚的会议,所以他们两个都没来得及看过萝拉。
三人放轻脚步走进房内,只见萝拉仍在昏迷中,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眼轻柔地闭合着,看上去并不像在噩梦地狱里挣扎,而是沉静地睡着了。
床边摆着一张躺椅,冯耷拉着长腿长臂躺在上面,一条胳膊伸到床上,手指搭在萝拉的额间,似乎正在通灵的状态。
与萝拉松弛平静的神态相反,冯的表情非常焦躁不安,浓黑眉毛紧皱,眼皮不停颤动,齿尖将嘴唇咬出血口,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痛苦。
谢灵感觉有些不对劲,当即上前两步:“冯,先暂停通灵,醒醒。”
“冯!”他俯身拍了拍冯的臂膀,在耳边呼唤:“冯,你能听到吗?快醒醒!”
冯额头沁满冷汗,低哑地呻.吟了一声,意识模糊中反手攥住谢灵的手掌,手背青筋暴起,紧紧不放。
谢灵用力抽回手,拍了拍他的脸颊:“清醒点?。”
唐纳德见状上前一步,右手握拳,毫不客气地捶了下冯的胸口,把冯捶得闷哼了一声。
“冯,醒了吗?”他沉声问。
冯慢慢掀开眼皮,睁着湿润乌黑的眼睛,仿佛如梦初醒,半晌才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
“……差点回不来。”
唐纳德追问:“什么差点回不来?”
冯有些怔松地说:“大概是极乐园。”
“极乐园?”谢灵诧异地盯着他的眼睛,“你通灵通到了极乐园?”
冯呼出一口长气,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帕,擦了擦满脸虚汗,“是啊,萝拉的意识世界是极乐园,很怪异对吗?”
他从躺椅上坐起身,双脚踩着实地,低头双手拢着脸,露出的眉眼深邃沉郁。
“我通灵了三次,每次进入萝拉的意识世界都是一样的结果,唤不醒她,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已经去世,灵魂归往极乐园。”
冯抬起脸,与谢灵四目相对,沉声道:“这就是萝拉的意识地狱。”
谢灵神情微变,心底闪电般地掠过一个念头,惊疑不定地看了眼萝拉。
“通灵、极乐园、意识地狱……”凡妮莎满头雾水,目光在谢灵和冯之间打了个转,“你们谁能给我解释一下,小萝拉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萝拉受到的攻击叫意识地狱,让人在意识中反复重现有生以来最恐惧、痛苦、厌恶的经历。通灵进入她的意识世界,打破循环,是唤醒她的方式之一。”谢灵停顿了一下,“但这里有个关键问题。”
凡妮莎:“什么问题?”
她还没明白过来,但冯作为通灵者,以及唐纳德这个知情者,已经意识到他想说什么了。
唐纳德立刻接话:“这件事回头再说,既然通灵唤不醒萝拉,冯,你就不要再尝试了。”
凡妮莎眉心微皱:“队长,难道就任由萝拉一直昏迷?”
“当然不是。意识地狱这个禁咒我听说过,只要杀了施法者,萝拉就会醒过来。”唐纳德摆了下手,“走吧。”
谢灵和冯对视了一眼,跟着转身走了出去。
凡妮莎冲着他们的背影说:“我陪她一会儿,今晚不回别墅了。”
房门被轻轻关紧了。
凡妮莎坐在床边,将萝拉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被子里,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弯腰在她额间轻轻一吻。
“愿圣主保佑你尽快醒来,我的小萝拉。”
她垂着眼睫长久地注视着萝拉,脑中回想刚才冯和谢灵所说过的话。
“……认为自己已经去世,灵魂归往极乐园。”
“重现有生以来……的经历……这里有个关键问题。”
经历——他说的是经历!
经历不是幻想、臆测,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这就是关键问题。
凡妮莎反应过来,心脏霎时重重一跳,呼吸停滞。
半晌,她俯下身,侧脸贴在萝拉的胸口,倾听胸膛下一声声平稳缓慢的心跳。
“小萝拉,再次活过来吧。”
·
快走到教堂大门的时候,见四周无人,谢灵和冯同时出声。
“队长。”“唐纳德。”
唐纳德停住脚,回过头看他们,淡淡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但我建议你们保持沉默。关于这件事,我必须保密,一个字都不会说。”
谢灵眸光微闪,即使唐纳德不说,这个态度也越发肯定了他的推测。
“队长,关于萝拉是不是死而复生这件事,你可以不回答,但我只想问——”谢灵盯着他的眼睛,“萝拉自己知道吗?”
这明显是个绕弯子的问法,不管回答知道还是不知道,都默认了萝拉就是死而复生。
唐纳德沉默不语。
“唐纳德,等萝拉醒来之后,我会跟她聊聊。”冯忍不住说,“毕竟我在她的意识地狱里看到她长得可不是这样。”
谢灵立刻瞥向冯,追问:“她长什么样?”
“是一个身材高挑的长发?——”
“冯!”唐纳德厉声打断他。
冯耸了耸肩,咧嘴露出无害的笑容。
唐纳德紧皱眉头,锐利目光依次扫过冯和谢灵的脸庞,僵持几秒之后,妥协般地吐出一句:“她不知道。”
谢灵意味深长地问:“而你这个知情者也不打算告诉她,是吗?”
“是的,我必须保密。”唐纳德冷硬严肃地说,“而你们也不能对她吐露一个字,必须保密。”
冯笑意消失,“为什么?萝拉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过去。”
唐纳德的唇角抿成直线,表情坚冷如冰。
沉默良久,半晌才从齿缝间地逼出几个字:“因为她是恶灵。”
这话一出,谢灵和冯的脸色都变了。
“恶灵重获新生是需要代价的,她被下过禁咒,只能作为萝拉·特雷西活着。”
唐纳德冷冷道:“我已经违背了原则,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们,不要再逼问我了。如果你们想让萝拉好好活着,就忘了这件事。”
恶灵重获新生,竟然有活生生的成功例子在眼前。
谢灵心底非常复杂,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
但他没有显露分毫,眉眼沉静如水,点了点头。
“路卡,冯,你们各有各的过往和秘密,我从来都没有过多追问,现在?,请你们也保持沉默。”
唐纳德神情冷肃,话锋一转:“当下最紧急的是,尽快找到杜克·坎贝尔,杀了他。”
“如果他还想继续孵育邪种胚胎,而又等不了光之锁的魔力自然消失,那他一定会再来找我。”谢灵说。
冯还不知道中午发生了什么,眼下听谢灵这么说,敏感地抓住字眼:“再来找你?”
“嗯,你说得有道理。”唐纳德说,“但坎贝尔应该不会自投罗网,除非你落单,否则他不会轻易现身。”
谢灵轻声说:“我可以落单。”
唐纳德眯起锐利的眼睛:“你的意思——”
“不行!”冯霎时明白?,厉声打断,“我反对!”
谢灵:“没错,我可以作为诱饵,引出坎贝尔。”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冯急促道,“你刚刚说再来找你,是不是他已经找过你一次了,啊?”
唐纳德稍稍思忖:“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
“喂,你们两个,不要忽略我!”冯提高声音。
谢灵安抚性地拍了下冯的手臂,看着唐纳德继续说:“回去商量细节,另外我需要魔器和魔药应对。”
唐纳德点点头,“我会为你申请。”
冯咬牙切齿:“你们不要自作主张啊!”
谢灵侧过脸看他:“冯,别急,这个计划也需要你。”
“……”
“冯,还记得你在魔法集会上用的追踪魔法小技巧吗?”谢灵唇角扬起微笑?,“很厉害,能够穿透空间屏障的追踪魔法,施展在我的身上,这样即使我碰见坎贝尔被挟持,你也能找到我的,对吗?”
冯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悻悻然地磨了磨牙。
他也想尽快抓住坎贝尔,可要让谢灵作为诱饵去冒险……实在是让他心慌难安。
计划如此,但接下来一连几天,坎贝尔如同人间蒸发?,销声匿迹。
萨兰到来的惩戒者和唐纳德等人将维克市搜查了好几遍,没有发现蛛丝马迹。
而谢灵这边,每天单独行动,也没有碰见疑似坎贝尔的人。
就在众人一无所获的时候,萨兰传来了新的情报。
黑狱告知他们,东南教区的惩戒者在南海岸一带发现了坎贝尔的踪迹……
“他逃去了南海岸?”
唐纳德很意外,看了眼情报简讯,将视线投向谢灵,只见对方微微蹙眉,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在维克市暴露了踪迹,必然不会在此地久留。”负责追捕逃犯的萨兰惩戒者说,“我们已经将此事汇报给伊文斯主教,今晚动身去东南教区。”
名为艾伯特的队长站起身,朝唐纳德伸出手:“诺顿,感谢你们这些天的协助。”
唐纳德与他握了握手,沉声说:“艾伯特,有任何新进展,请告知我们。”
“没问题。”艾伯特松开手,“再会。”
当他们准备离开会议室时,凡妮莎叫住了他,“等等,艾伯特。”
艾伯特回头:“凡妮莎,还有什么事?”
按规定,除了节假日调休、接跨区任务之外,隶属各个教区的惩戒者是不能轻易离开辖区的。
但萝拉还在昏迷,凡妮莎实在不想干等消息。
“我申请作为外援加入你们,一同前往东南教区。”
凡妮莎站起身,平日里总带着妩媚笑意的美艳脸庞,此时凝霜结雪,神情分外冷肃。
“队长,请你批准。”
这种惩戒队之间的互相支援,只要两个队长批准,她就能去。
艾伯特挑起眉角,欣然同意:“我没问题,欢迎你的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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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唐纳德思索片刻,点了下头:“去吧,一切小心。”
凡妮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向坐在长桌边的冯和谢灵眨了下眼,跟着艾伯特等人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会议室里只剩三人。
谢灵抬起脸,眼底流露出一丝明显的质疑,“队长,冯,你们真的相信坎贝尔离开维克市了?”
唐纳德:“这些天维克市搜捕的动静不小,他极有可能逃往别处避避风头。”
“但我有种直觉,”冯掐了掐眉心,声音分外沉郁,“他没有离开?,仍旧藏匿在某个隐秘的角落,等待时机。”
谢灵双手交叠抵着下颌,垂眸沉思。
眼前再次浮现出坎贝尔那张苍白阴郁的面孔,对方毒蛇般诡谲恶意的目光,仿佛钉子一样扎在他的脑中。
六年过去,对方的本性没有变,那种植根灵魂的邪恶和疯性从未褪色。
和当初一样,既然这个偏执的疯子已经将他视为猎物,就不可能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