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天刚亮,晨雾尚未散去,空气带着湿润的寒意。

  威尔挨家挨户地送报纸,将报纸塞进房门边的信箱里。

  走到下一户,范伦丁先生家没有信箱,他就蹲下身,把报纸往门底缝隙里推。

  这时,铁门忽然从内拉开,威尔抬起头,只见范伦丁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范伦丁先生,早上好。”威尔打了个招呼,然后扯了扯被对方踩在脚下的报纸,“您的报纸。”

  范伦丁今天看起来有些奇怪。

  这人一向爱面子,即使工资微薄、住在廉价公寓,也总是把体面挂在嘴边,两套半旧的正装轮着穿,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将衬衣和外套熨烫得整整齐齐,旧皮鞋擦得锃亮。

  威尔还是第一次见他早上出门是这幅潦草的样子,衣服似乎没换,透出浓浓的酒气?,衬衫发皱,外套起褶,看上去和酒馆宿醉的酒鬼没什么区别。

  范伦丁像宿醉一夜脑子还没彻底清醒似的?,盯着威尔看了许久,慢腾腾地挪开了脚。

  威尔站起身,将报纸递给他,“范伦丁先生,上周的报纸费今天该结了?,你今天什么时间回来啊?”

  范伦丁拿着报纸,饶有兴趣地看了几眼。

  “如果方便的话,报纸费能,”威尔用衣摆擦了擦手?,挤出笑容,“能现在给我吗?”

  范伦丁抬眼看他,灰黑色的眼睛比以往更要幽深,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暗光。

  威尔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勉强维持笑容。

  “范伦丁先生,要是现在不方便,我晚上再来一趟,您看可以吗?”

  “给你。”范伦丁从外套内兜摸出钱夹,抽出几张钞票递过去,“拿着吧。”

  他说话的尾音拉长,嗓音略有些轻飘阴冷,让威尔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时间没有伸手去接。

  威尔看了眼钞票,小心翼翼地说:“每份报纸4铜币,一周报纸费是2银4铜,范伦丁先生,你给金钞我没有零钱找。”

  范伦丁扯开一丝怪异的笑容,将钞票放在他装着报纸的斜跨包上,“多余的钱是给威尔的小费。”

  这话说完,他反手砰地一声带上门,与威尔擦身而过,径直走下楼。

  威尔心脏砰砰直跳,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有些不敢置信地将金钞拿起来看了又看。

  是真的?!

  范伦丁先生给了他35金币的小费!

  他紧张地将钞票装进旧钱包,想了想怕被小偷摸走,又把钞票拿出来,塞在衣服最里层贴心口的位置。

  咯吱——

  对面打开了门,看见他,呵欠连天地打着招呼:“威尔,早啊。”

  威尔拍拍滚烫的脸颊,抬头应了声,抽出一份报纸递给他。

  “对了?,上周的报纸费给你,诺,2银4铜。”他接了报纸,掏出两张银钞和四枚硬币递给威尔,又歪着头看了眼范伦丁家,“范伦丁出门了??”

  “是的?,刚刚离开。”

  “真有精力啊,昨晚大半夜带人回来,那折腾的声音简直吵得人睡不着。”邻居啧啧了几声,随口说着粗俗的八卦,“真看不出来他还挺能干,干到凌晨两三点,睡了不到三小时就爬起来出门上班。”

  威尔没接话,说了声再见就上楼继续送报纸。

  两小时后,原本应该在纺织工厂上班的范伦丁,却出现在了维克市东郊。

  晨雾散去,厚厚乌云笼罩维克市上空,天空灰蒙蒙的?,气压很低,看样子很快就会下雪。

  污水河旁边,有座孤零零的废旧工厂,屋顶破洞,墙壁倾塌。

  唯一还能遮风避雨的大仓库结满蜘蛛网,日光无法照亮的昏暗室内,充斥着一股潮湿阴冷的霉味,漆黑的角落满是虫巢鼠窝的味道。

  禁同行二传

  当范伦丁踏进这间仓库时,躲在废弃杂物里的老鼠本能地惊慌逃窜。

  他对四处爬动的虫蚁老鼠毫不在意,不紧不慢地脱掉了衣服和鞋子,随手扔在地上,一步步走向仓库深处。

  赤.裸的身躯开始变形,从头颅开始,变长变扁,毛发消失……四肢变短,躯干拉长,银灰色的鳞片密密麻麻地覆盖着皮肤……

  灰白的天光从一侧破了小洞的墙壁射进来,灰暗朦胧的方寸之地,隐约映照出晃动的蛇影。

  “你进化得很好。”

  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

  它猩红分叉的蛇信探出蛇口,嘶了一声,竖瞳紧缩成线,缓缓向黑暗深处游动,冰冷滑腻的蛇鳞摩擦地面,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动静。

  然而那道人类的声音却含着笑意,柔和地说:“真是贪婪啊,这么迫不及待吗?”

  黑暗中刺地一声,血腥味蔓延开来。

  魔蛇扬起身子,蛇信嘶嘶作响,竖瞳紧紧地盯着人类,贪婪的食欲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

  他握着锋利的匕首,眼都不眨地从左臂削掉了一大条肉,那条肉的皮肤上甚至还构绘着黑色的魔纹。

  血水喷涌而出但没有浪费,被他用魔法收拢成团浮在空中,飘到魔蛇的嘴边,那条臂肉同样飘到它的面前。

  “吃吧。”他说,“原初的子嗣正在你的身体里孕育,你需要进化得更完美?,才能诞下祂。”

  魔蛇将血肉尽数吞噬,意犹未尽,灰瞳幽幽地盯着他:

  “那些普通的人类滋味一般,营养也不够充足,我吃腻了?。我要吃另一种?,气息更加诱人的?,和你一样的人类。”

  “你想吃魔法师吗?”他轻轻地笑了声,看着急速恢复正在长出肉芽的左手臂,“他们不是那么好对付。”

  “吃他们,我会进化得更快。”魔蛇露出锋利的尖牙,“每次吃完你的血肉,我都能感觉到祂在我的身体里颤动,是祂在渴望更好的食物?。”

  “如果你想狩猎魔法师,就要更加小心。”顿了顿,他抬眼看向仓库门口,“有个小老鼠跑进来了?。”

  魔蛇无声地扭过头颅。

  流浪汉踉跄走进仓库,完全不知道有只怪物盘踞在黑暗里,正悄无声息地凝视着他。

  “你的饭后点心。”

  低哑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漫不经心地说。

  “谁?”

  流浪汉一惊,瑟缩着身子,慌乱环顾四周,“谁在那?”

  幽暗潮湿的仓库深处传来轻微细响,像什么爬行动物游过粗糙的地面。

  阴冷的气息从背后笼罩过来,他浑身寒毛倒竖,僵着脖子转过脸——

  人在极度惊恐的时候,大脑会空白,身体会发软,喉舌会失声。

  流浪汉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浑浊的眼珠瞳孔放大,视线凝固。

  咔嚓。

  他的头颅消失了?,断裂的脖子喷出血泉。

  紧接着是身体。

  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两分钟后,魔蛇舔舐着染血的鳞片。

  “为什么要先咬掉脑袋?”他幽幽叹了口气?,“你这个习惯很不好,容易弄得到处都是血。”

  魔蛇嘶嘶两声,辩驳道:“我在城区吃人不会这样,现场非常干净。”

  “最好如此。”

  ·

  翌日。

  “现场非常干净,我觉得这些失踪者,必然是在离开妓院之后才被人下了黑手?。”

  冯一边说话,一边将煮好的咖啡倒进瓷杯中,往其中一杯放了三块糖。

  他转过身,将加糖的那杯放到谢灵面前的小圆桌上,然后端着咖啡杯坐到谢灵对面,接着说:

  “无论这个嫖客杀手是普通人还是魔法师,手段都很高超。”

  谢灵没碰咖啡,双手交叠抵着下颌:“不一定。”

  冯喝了口热咖啡,黑眸望着他:“什么不一定?”

  “不一定是在妓院外动的手?,你还记得爱丽说过的话吗?”谢灵抬眼与他对视,“她对当夜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印象,会不会有种可能,有人变成她的模样替代她接待了客人?”

  “你的意思是,罪犯每次变成她们的样子再动手??”冯放下咖啡杯,“关键是失踪者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妓院。”

  “那如果罪犯将他们毁尸灭迹后,再变成他们的模样堂而皇之地离开呢?”

  冯神情认真地说:“变形魔法很难,尤其是百分百复制别人的样貌,更别提这么短的时间变来变去了?,是不可能的事,没有哪个魔法师能做到。”

  谢灵瞳孔微微压紧,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间透出一丝说不清是厌恶还是憎恨的神色。

  他端起甜滋滋的热咖啡连喝了两口,然后从齿缝间慢慢地吐出几个字:“不一定是人。”

  “不是人?”冯眉心一跳,往前倾身,凑近到谢灵面前,“灵,你怀疑是邪物作恶?”

  谢灵不答反问:“还记得我们在魔法集会看到的拟态魔蛇吗?”

  “记得,第二天我还去图书馆翻了魔物图鉴呢。”冯眯起眼,“魔蛇虽然能拟色、适当变形,但没法整个变成人类的样子,况且它不会说话、智商不高。灵,应该不可能是那玩意作案吧?”

  “如果,有人特意用血肉和邪种饲养它,将它养成强大的邪物呢?”谢灵顿了顿,自然地接上,“我在资料室里看过记录,惩戒团曾经处理过这样的拟态魔蛇,对吧?”

  “啊?什么时候的事,哪个教区?”

  “六年前,萨兰教区。”谢灵说,“根据记录,那条蛇是被邪徒培养的邪物?,在萨兰专挑魔法师下手?,幻化成教会人员的模样,欺诈追捕它的惩戒者,非常狡猾。”

  冯无声吸气?,“……你怀疑是那条魔蛇?”

  谢灵摇了摇头。

  “它已经被惩戒者击毙,焚烧成灰。如果这次真的是魔蛇作案,那么就是一条新的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