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
“没印象,你认错人了吧。”
迪奥:“……”
如果不是这声音、这面孔让他深刻到难以忘怀的地步,他现在甚至会怀疑自己真的认错人了。
谢灵并不想这时候跟人起冲突,但也实在懒得对他装笑脸。
一边是钢剑抵着墙壁,一边是手握剑柄的男人挨着墙,前路被堵得严严实实,他直接转身绕道。
“站住!”
迪奥结实高大的身体灵活地一闪,再次堵到谢灵的面前,灰绿的眼睛如恶狼般幽幽地盯着他:
“你在装什么傻?那天不是很嚣张吗?”
“哪天?”谢灵目光冷淡回望着他,剔透的红瞳折射着冰冷的微光,“你在哪见过我?”
“六天前,搏斗场。”
迪奥低沉沙哑地从齿缝间蹦出这几个字,眼底慢慢蔓出血丝,“想起来了吗?”
六天前的伤已经用魔药完全恢复了,但那种被人反制在地、当众认输的屈辱感像烈火时刻灼烧着他的灵魂,每每回想起来,浑身上下从皮肉乃至到骨头缝都有种痛疼般的战栗感。
——这感觉并非源于恐惧,而是压制的怒火、跌落的屈辱、微妙的兴奋、血腥的虐杀欲,交织出一种极其复杂暴烈的情绪。
他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握着剑柄的手掌不自觉地发力?,手背青筋毕露。
“迪奥,你想——”
维恩·兰尼斯和两个青年跟过来,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被他扭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冰冷恐怖的眼神顿时定住他们的脚步。
“……你们认识啊?”维恩勉强露出笑容,慢慢往后退,“你们聊,我们不打扰。”
话音刚落,迅速溜走,顺便把凑热闹的其他人一块拉走。
露台到厅堂的这段走道里,只剩下迪奥和谢灵两人?。
嬉笑交谈的动静从远处几个房间传来,隐隐约约不分明,近处极其安静,每一个字砸在地上都听得格外清晰。
“想、起?、来、了、吗?”
迪奥一字一顿,再次问道。
谢灵仿佛此时才认真地打量了他,少顷心平气和地说:“想起来了,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迪奥愣了一下,紧接着怒极反笑,“你就这个反应吗?”
“不然呢?”谢灵颇感有趣地反问,“这里可不是搏斗场,难道我还得和你打一架吗?让刚才的那些人都来围观下注?”
“……”
“说来也很有意思,你——是个贵族?还是富商?”
谢灵带笑不笑,眼神赤裸裸地流露出嘲意,“爱好很奇特啊,去搏斗场跟那些卖命挣钱的人同台竞技,合法虐杀别人?,很享受吗?卡、戎。”
迪奥被这眼神刺得头皮都在发麻,不由挑衅回道:“当然很享受。要不是你出手打断,那个弱鸡会被我直接拧断颈骨,死前只能用恐惧绝望的眼神看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哦?”
谢灵眼底结冰,唇角勾起?,冷笑道,“你不怕某天你也被人拧断颈骨,死前只有恐惧绝望,一句话都吐不出口么?”
迪奥眼珠微微发红:“……你这是在威胁我?”
“陈述事实而已,毕竟那种地方,”谢灵绕过他,“杀人者人恒杀之。”
这句话他是用家乡话说的,迪奥听不懂,只是冷呵了一声?,钢剑锵地一声横在他胸前。
谢灵偏过脸看他:“这是兰尼斯的生日宴,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动手吗?”
虽然面无表情,但语气已经赤裸裸地表达出未尽之语:真动手了,丢脸的可是你。
迪奥紧紧逼视着他,视线如刀锋般割过谢灵的脸庞。
“剑术会吗?玩一局。”
谢灵眉梢一挑:“你确定?”
他咧开嘴,露出满含血腥味的笑容,“我确定。”
很自信啊。
看来这人的剑术比拳脚功夫更好。
谢灵面无表情:“那就玩一局,结束后你离我远点。”
迪奥:“哈,你怕了?”
“……”谢灵在口舌之争和忍气吞声之间犹豫了半秒,“啊,怕你拜我为师。”
迪奥将钢剑扔给他,转身走向击剑室,头也不回地说:“你先活下来再做梦吧。”
此时宽敞的击剑室内,没人在对战,几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围在一起低声交谈。
“那个人是谁啊?和罗德里格斯子爵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没见过。”
“维恩,你认识他吗?”
维恩苦思冥想,找不到关于少年的一丁点记忆,确定这是第一次见到,摇了摇头?。
“我也不认识他,但刚刚看迪奥的样子,他们认识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几人顿时噤声?。
看着一前一后进门的两人?,青年们面面相觑,飞快地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迷惑和猜疑。
击剑室里的钢剑都没有开刃,迪奥随手拿了一把,走到房间中央。
又开始了?
迪奥·罗德里格斯和这人打?
青年们退到门边观战,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只见谢灵斯条慢理地解开外套衣扣,将外套挂在角落的衣帽架上,然后把领结稍微扯松了些。白衬衫衣扣扣到脖子,也被他解开了一颗,露出微微凹陷的锁骨。
衬衫下摆束在裤腰里,略微宽松的直筒长裤显得双腿格外修长。
“哎,”有人碰了碰维恩,贴耳低语,“这人长得这么漂亮,又是新面孔,该不会是洛特从哪找来的新欢吧?”
“真让他和迪奥玩?万一出事了,怎么和洛特交代——不会闹翻吧?”
“啊?”维恩犹疑,“……应该不会吧,我觉得迪奥有分寸。”
“见鬼的分寸。”青年用气音说,“听说在萨兰和人决斗,当众把人弄死了,那人和他一样是位子爵,所以才被家族发配到维克市避避风头?。”
维恩瞪大眼睛,这边话还没出口,那边钢剑已经交锋。
虽说未开刃,但长剑是实打实的精钢,戳刺格挡之间,剑身碰撞,火花四溅,看得人胆战心惊。
两人剑术竟然旗鼓相当,而且都是进攻型打法,一时间打得不分上下,你来我往非常惊险。
连过了十几个来回后,眼看剑身就要从谢灵脖颈横抹过去,这一剑要是抹实了,即使剑锋没有开刃,以迪奥的力道也足以压到脆弱的喉骨,让人骨碎皮裂!
但冰冷的金属边缘将将触到他肌肤的那刹那,他闪电般地后仰一寸,同时手中长剑一竖,铮然挑开逼至颈间的剑身,继而手腕一翻,剑尖直朝对方心口刺去——
迪奥格挡不及,避无可避,只得略微错身用肩骨硬接了这一剑。
左肩霎时一阵发麻,骨裂般的剧痛让他嘶了一声?,但来不及缓缓,剑锋再次逼至眼前!
这种旗鼓相当的对决,一旦某人乱了节奏,那势必就要被对方压着打。
果不其然,谢灵招招紧逼,迪奥节节败退。剑影雪亮一闪,势不可挡,迪奥手中的钢剑竟然被挑飞了出去,撞到石墙发出脆响刺耳的一声咣当。
迪奥瞳孔猛然一缩,还没回过神来,被冰冷的剑尖抵住喉咙。
他满身的血气凶性都被激了出来,眼珠赤红地直望着谢灵,牙关紧咬,额头青筋毕露。
这一场下来,谢灵出了点汗,心跳和呼吸都有些快,一张口声音发飘:
“承让。”
这两个字还不如直接一巴掌甩到迪奥脸上来得痛快,他表情越发恐怖,忽然抬手握住剑身。
偌大的击剑室极其安静,落针可闻,挤在门边围观的几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纷纷屏住呼吸。
在这紧张凝滞的气氛下,只听谢灵发出一声轻嗤,握着剑柄用力一抽,将长剑从对方紧握的手掌里抽了回来,随即反手将钢剑扔回武器架上,金石撞击发出清越的脆响。
然后没再看迪奥一眼,拎着外套就走出了房间。
迪奥盯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久久没有说话。
“迪奥——”
半晌,维恩小心翼翼地上前,“你的手怎么样??”
剑身没开刃,但迪奥刚刚握得太紧,钝刃割肉,硬生生地划出了伤口。
猩红的鲜血正一滴滴地从攥紧的拳头里溢出来,啪嗒啪嗒地落在地砖上。
他张开手?,掌心血红一片,伤口狰狞外翻。
这种皮外伤看着恐怖,但只要用一瓶魔药或者一个治愈咒就能恢复。况且他常年混迹搏斗场,热衷跟人搏击、决斗,对生理性疼痛的忍耐度其实很高。
他盯着手心的伤口,满腔血气激荡难平,瞳孔深处燃烧着暴烈的黑焰。
——竟然又输了。
迪奥表情阴晴不定,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
“他什么来历?”
“啊?我不知道。”维恩被问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反问:“你不认识他吗?”
他满是血丝的眼珠动了动:“他来参加你堂哥的宴会,你不知道他是谁?”
“是洛特的生日宴,又不是我的,我怎么知道来赴宴的都是谁呢……”维恩小声嘀咕,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下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找机会问问洛特……”
·
晚八点,偌大的宴客餐厅。
魔法水晶吊灯散发柔和明亮的暖光,仆人们端着一盘盘菜肴穿梭在长桌间。冷盘还没吃几口,便被撤盘,第一道热菜端了过来。
烤制的小羊排油脂丰富香气扑鼻,谢灵握着刀叉正要动菜,身侧的凡妮莎略微偏过头?:
“小路卡,洛特左边第一个长桌,斜对我们的位置,那个正在看你的男人?,你们认识?”
谢灵撩起眼皮,遥遥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低头切羊排。
“一只败犬,不用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