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村和靠山村一样,都窝在大山深处,交通不便,村民们大多都靠种地维持生活,只有少部分青壮年,会选择去镇上打工做苦力。

  不过隔壁村因为刚好有一条河穿过整个村子,所以收成会比靠山村好上不少,而且夏季的时候还可以去河里摸鱼捉虾,对于农家人来说,一下午的时间,就能收获一道下酒菜。

  胡招娣当初嫁到隔壁村的时候,夫家还是用牛车过来接亲的,简直让同龄的一些待嫁姑娘们都羡慕极了,毕竟他们这里嫁人,条件好点的,就是请人用木板车拖着新娘去新郎家,而条件差的,则是直接靠自己的双腿走去新郎家。

  用牛车接送这样的待遇,简直是凤毛麟角,在乡亲眼中十分有排场。

  当初孟溪还专门抽时间去给胡招娣添妆,送的是他熬了好几宿,才绣成的代表着永结同心的帕子。

  为此孟溪还专门拆了一件,之前母亲在世时给他做的一件上好内衣,才有了这么点能拿的出手的料子。

  当时张氏已经生了孟泉,在家里站稳了脚跟,孟溪送完手帕,就要赶回去料理家事,根本没时间再去送胡招娣出嫁。

  直到有一次张氏再次撬开孟溪的柜子,将里面有着上好布料的衣服都拿走,做成了孟泉的尿片后,孟溪终于忍不住下去,想去找孟大河找回公道。

  可被告状的张氏却满脸的不在乎。

  “你都这么大人了,每天都要做家务,穿那么好有什么用,还不如拿来给泉儿做尿片,大河,你是不知道,现在天气正热,泉儿用那些粗布,屁股都磨红了。”

  张氏说的也没错,一岁多的孟泉正是好动的年纪,经常满院子的跑,如果用的是粗麻布,时间久了,的确会让他屁股闷出湿疹来。

  可是这也不是张氏一声招呼就不打,把他柜子撬开,拿走他衣服的理由啊。

  “要是你张氏真是个贤妻良母,就自己去镇上给孟泉裁新布,而不是来捡我母亲给我做的衣服。”

  孟溪不甘示弱地反驳,这是他母亲亲手给他做的衣服,拆了就再也没有了,就这样被张氏拿走做成了尿布,就算是孟溪是泥人,此时也有了三分气性。

  “哎呦喂,你这小崽子,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我们家哪有钱去镇上裁新布,再说了,那几件衣服你现在都穿不下了吧,与其放在柜子里烂掉,还不如让我拿来给泉儿当尿布呢,泉儿难道不是你的亲弟弟?”

  张氏一张利嘴,将孟溪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转头望向孟大河,希望他能为自己主持公道。

  但结果注定要让孟溪失望了,此时的孟大河还沉浸在老来得子的喜悦中,将孟泉看得像眼珠一样,对张氏的话十分认同。

  “是啊,你后娘说的没错,你身为哥哥,自然要让着弟弟,以前你娘没给你生出个弟弟来,现在有了泉儿这个亲弟弟,你还不高兴?不过就是几件旧衣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

  孟溪没想到,孟大河竟然不帮他就算了,还让他要孝敬张氏,友爱兄弟,不要随便任性妄为。

  甚至还给他洗脑,说他还是个哥儿,以后嫁人了,就知道家里有兄弟帮衬是件多好的事情了。

  那天孟溪气得连饭都没吃,为了不看见那一家闹心的人,直接跑去山上散心,直到深夜才回来,然而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找过他,从那天起,他就渐渐看清了某些事实。

  经过此事后,孟溪便多留了个心眼,他知道张氏以后肯定还会来他屋子里搜刮的,而他住的柴房又没有锁,甚至柜子上了锁,也会被张氏想办法给撬开,所以他的屋子并不安全。

  想起自己床底砖头下还藏着的半匹好布,孟溪思考了一宿,决定将这匹布送到胡招娣手上让她帮忙保管。

  这匹布还是孟溪娘亲未去世前,让孟溪拿来练手的布,现在却成了他手上唯一还算有价值的东西了。

  其他的好东西早就在张氏日复一日的搜刮下,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就是一些连张氏都看不上的破烂了。

  隔壁村不远,孟溪大概走了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因为张氏的压迫,他已经快一年没有去看过胡招娣了,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去年孟溪去看她的时候,胡招娣还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来招待他,想来肯定比他要过得好很多吧。

  为了感谢胡招娣帮他保管布匹,孟溪还专门带了一些家里种的蔬菜,还有一坛自己偷摸做的酱萝卜,虽然不怎么值钱,但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很快就到了胡招娣的家,孟溪敲了敲门,等了好一会儿,又使劲敲了敲,里面才响起一道略显刻薄的声音。

  “谁啊,一大早就在这净敲门,我看真是闲得发慌了。”

  孟溪还没看见来人,就被这么一阵奚落,顿时脸上有点挂不住,但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只能硬生生忍住想离开的脚步。

  “大娘,你好,我是招娣的发小,孟溪,你还记得我吗?”

  孟溪见大门打开一条缝隙,连忙扬起一个笑脸,对着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妇人说道。

  “哦,你找招娣干嘛?她现在在坐月子,没空招待你。”

  老妇人说完,就准备将大门关上,还是孟溪眼疾手快将大门抵住,才没落得个闭门羹。

  “呵呵,大娘,我这不是听说招娣生孩子了,就想拿点东西来看看她嘛,大娘您先让我进去再说吧。”

  孟溪再度扬起笑脸,好声好气地对老妇人说道,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胡招娣竟然生孩子了,但是也不妨碍他那这个当借口。

  那老妇人原本严肃的脸色,在听见孟溪拿东西来了,顿时缓和了不少,也终于同意放孟溪进去了。

  “招娣现在应该已经醒了,就在那屋,你去看看吧。”

  那老妇人应该是胡招娣的婆婆,孟溪见状点了点头,将带来的东西都交给了那位老妇人后,然后就快步走向那间屋子去看望胡招娣。

  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原本昏暗的室内顿时被阳光所照亮,屋子里的情形在孟溪眼中一览无余。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胡招娣是刚生了孩子正在做月子的,孟溪还以为胡招娣是换了个人呢。

  躺在只铺了一层草席上的女人,面黄枯瘦,皮肤粗糙,浑身还散发着产后的血腥味,整个人死气沉沉的,好像不是生了个孩子,而是脱了层皮。

  在这个女人身上,孟溪根本看不见原来质朴健康的胡招娣的影子了。

  “招娣,我是孟溪,你还好吗?恭喜你生孩子了,我都不知道,这不拿了点新鲜蔬菜来看看你。”

  孟溪有点不敢面对这样的胡招娣了,但是为了拿回那匹布,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是孟溪啊,你来看我了啊,快坐吧。”

  胡招娣因为暴瘦而显得突出的眼珠,在孟溪坐下后,便一直盯着他看,直到孟溪不自在了,开始没话找话说。

  “招娣啊,你生了孩子,你爹娘应该很高兴吧,好久都没看到胡叔胡婶了,他们都还好么?”

  孟溪明明说的都是些很平常的家常话,但是不知道哪里戳到了胡招娣的伤疤,她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孟溪,我好恨,我就不该相信自己生了孩子,何书就会回心转意。”

  孟溪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只能当个无言的听众,默默听着胡招娣倾诉她这一年来的痛苦。

  原来刚成亲的时候,一切都很好,可惜从成亲三四年,胡招娣还是没有怀孕的迹象开始,一切都发生了改变了,原本和蔼的婆婆变得尖酸刻薄起来,原本体贴的丈夫开始夜不归宿。

  胡招娣也曾找去外面找过她的丈夫何书,却没想到他竟然在和一群人喝花酒,还说他花大价钱娶回来了一个不生蛋的母鸡,要不是胡招娣她爹当初帮过他们家一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这样女人的。

  胡招娣早在自己家的时候就明白,如果女人没有生出儿子,那在家里就是抬不起头的存在。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当初她母亲好不容易怀孕却生下了她这个女儿,于是他爹便给她取名招娣,希望下一胎能生出一个儿子。

  还好她母亲熬出头了,终于在她六七岁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儿子,弟弟出生后,一切待遇都比她要好得多,她父亲脸上的笑容也多了,母亲也变得不那么郁闷了。

  曾经发生过在自己母亲身上的一切,如今又在她身上重演,如果生不出孩子,她就是何家的千古罪人。

  所以胡招娣开始鬼迷心窍地找什么偏门生子秘方,还有能保佑人生儿子的神婆,简直就是将药当饭吃,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生下了一家人都心心念的儿子。

  原本胡招娣以为自己生下了儿子,怎么着也应该是家里的功臣了吧,可不管是婆婆还是丈夫都只关心刚出生的孩子,就连她饿了,甚至拉在床上了,都没有人会管她。

  只有喂奶的时候,才是她唯一能接触儿子的机会。

  为了生儿子,她吃了不知道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的身体也弄垮了,可何书依旧在外面鬼混,每次回家除了看看孩子,根本不会来看她一眼,婆婆也还是那个态度,这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明明她都生了儿子了,怎么生活还是一团糟,是不是她生的儿子还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