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文耀没想到, 有朝一日他会在做这种事的时候,戏剧化的遇到自己的同学。
更别说,遇到自己的“朋友”。
他张了张口, 像是想要解释一些什么, 可手上传来的握着刀柄的冰凉触感似乎还在提醒着他——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人可以听从别人的人云亦云,却绝不会不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就算解释一千次一万次, 也没有用的。
叶明江愣愣的看着他,许久, 才开口:“你……”
黄毛在不远处看着两人嘀嘀咕咕的对视了好久, 早就不耐烦了,走上前, 一手拎着丁文耀的领子:“你干什么呢?磨磨唧唧的, 找死是吗?”
丁文耀双脚都悬空着,痛苦的摇了摇头:“大、大哥……我……这是我同学……”
“呵。同学?”黄毛嗤笑道, “你之前说的同学,我瞧着可不是这一个, 丁文耀啊,我可是给你机会了, 要跟着我混,就得守我的规矩。上次你打劫你那个‘老同学’的时候, 怎么没看见你出来说话呢?”
叶明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顺着他的话反应道:“同学?”
黄毛看着他, 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笑了笑:“哟,你还不知道呢吧, 丁文耀可是老油条了。同学一个比一个富,上次那个穿校服的高高瘦瘦的小子, 钱包里可是有三百块钱呢!喏,把你身上的钱全部给我,听见没?”
*
五分钟后,丢失了钱包、因为反抗还被打了一巴掌的叶明江失魂落魄的走了出来。
他一边脸颊肿得很高,整个人狼狈至极。
丁文耀……他骗了自己!
他前几日还和自己说,上次被谢兰因抢走了钱包,导致他这几天都没吃早饭的时候,他竟然就这样蠢蠢的相信了!
怕丁文耀吃不饱饿肚子,叶明江还给他任劳任怨地带了几天早餐,把他当成自己的真朋友看。
可、可是……丁文耀从头至尾,都是在欺骗利用自己!
而他做了些什么呢……
质疑谢兰因,孤立谢兰因,还去把丁文耀捏造好的事实告诉小陈老师,害得他和桑澈丢了得奖的机会。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叶明江从小正义感就很强,此刻好心办坏事,感觉心都碎了。
他再也忍受不了,随便找了个地方蹲着,开始抱头痛哭起来。
也许是他这副脸颊肿的高高的样子十分引人注目,没过多久,就有人凑了上来,碰了碰叶明江的肩膀,轻声问道:“你好,需要什么帮助吗?”
叶明江抽噎着抬起头,对上好心路人温和的眼睛,再也忍不住,眼泪纵横成条地流下——
“我……我没事。”叶明江抬手擦了擦眼睛,小声道,“你可以带我去报警吗?”
*
公安局办事的效率很高。
在叶明江到达本片区公安局,做下笔录的一个小时之后,出勤的警车就回到了队里。
为首的警察气宇轩昂,带头走进来,对他微笑着:“都带回来了。不要紧,我们去的时候他们正在烧烤店吃饭呢,这些毛头小子,就那么点点大,还好意思学大人喝啤酒,真是胡闹。”
他说着,身后就涌进了几个人。
黄毛、红毛,还有各种染着神奇颜色的头发的杀马特少年们被一个一个带了进来——当然,还有在他们中间显得最平平无奇的丁文耀。
为首的警察微笑道:“来来来,看看这是怎么一个事儿?你们做这事儿多久了啊?”
警察问话之下,黄毛老实了许多,小声道:“警察叔叔……我们冤枉啊,什么抢钱,我可是守法公民,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啊!”
警察笑了笑:“什么冤枉啊!我看你们可是不冤枉——上次也有两个学生来报案的,是你们做的吧——哎,别忙着抵赖!我们可以查监控的!”
在这样的话之下,黄毛终于没再抵赖,低下头不说话了。
警察指了指坐在那边的叶明江,问道:“你们抢了这小孩多少钱?”
黄毛老实回答:“一百三。”
警察点了点头:“好。”
只要承认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先联系学校,然后打电话给家长,一气呵成。
丁文耀苍白着脸色,垂在身侧的手都微微发抖。
他扭过头,本来想去看叶明江的,可对方却不肯见自己,扭过身子去,用后背对着他。
过了一会儿,门外出现了风风火火的一道身影,刚走进来,就大吼了一声:“丁文耀!你个小兔崽子!给我滚出来,天天不学好,现在学校的电话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是吗?!都给我闹到公安局来了!!!”
周娟看见了丁文耀,二话不说就走上前,拧着他耳朵:“你真是丢死人了,家里再穷也不要你去当小混混!瞧瞧你跟着一起玩的都是些什么人!丁文耀,你要是再这样,就不用回家了!”
丁文耀面对着妈妈,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她的手,怒吼道:“我才不要你管!”
他刚说完,周娟愣了一下,随即一巴掌甩上了他的脸颊:“你说什么!”
随着“啪”的一声响,丁文耀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他下意识捂着脸,皱着眉看向周娟,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流下来:“妈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每一次我在外面做了坏事,你就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垃圾吗,你到底有多恨我啊!!”
周娟冷笑:“谁像你一样,我请问一下,有谁家的小孩幼儿园就因为欺负别的同学,而被遣送回家?你那么恶毒的心思谁不知道?你这种人就是天生坏种,配我刚刚好——这世界上,除了我这个亲妈会对你负责,还有谁会对你负责呢?!”
“不会教养小孩就不要生下我!!”丁文耀涕泗横流,哭得不能自已,“我恨死你了!”
周娟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松开了他的手:“行,好。丁文耀,你今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以后我们就再无瓜葛,你自己以后一个人过去吧!”
她说完,就像是甩手掌柜一样,不顾警察的阻拦,从门口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丁文耀也没想到周娟会像这样,真的再也不管他了。
那些警察叹了口气,摇头低声道:“哎,亲生母子,有话好好说不行嘛,非要闹得这么难看。”
按照公安局的惯例,电话接下来就应该打给另一个未成年人监护人——也就是丁文耀的爸爸。
他傻愣在原地,紧紧的盯着门口,心里乱成一团。
妈妈……妈妈真的不理他了。
他盯着门口,像是要把公安局那扇玻璃门都给望穿了——
然而,下一个进来的人,却不是周娟,而是另一个穿着打扮都很时髦的女人。
对方走到他们这边,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就错身离去,走到了走廊更里面的叶明江面前,蹲下身:“江江,怎么了?妈妈刚下班呢,和妈妈说说好不好?”
叶明江抽噎着,摇了摇头——
他想说的话太多了,现在一股脑地堵在心口,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实在丢脸。
叶明江的妈妈见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也没有去勉强,而是站起身,去和警察打交道了。
十分钟后,她终于了解了现在是什么情况,在那些情况记录上签了字,才折返身,走到叶明江面前伸出手:“江江,我们回家。”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从刚刚目睹着妈妈离开的丁文耀面前走过。
原本最相信他、最支持他的朋友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
他在自己面前,头也不回一下地走掉了。
丁文耀的世界里,最后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人。
*
七天后,请假的丁文耀终于回到了青山中学。
丁建国皱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站在老师办公室里,年纪主任正在给他们办理转班手续:“这个是学生证,丁爸爸记得收好,这东西很重要的。”
他上了年纪,可眼睛还是很清亮的,望了一眼站在旁边,手指揪着校服下摆的丁文耀,轻轻叹了口气:“你是有这个实力的,以后到了别的班上,也要好好努力,不要因为这些事伤害了根本,以后不向心学习了。知道吗?”
也不知道丁文耀到底听没听见,他仍然勾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愣怔的看着地面。
还是丁建国皱着眉,推搡了他一把,被烟酒长期浸染着的嗓子变得粗哑不堪:“老师问你话呢,没礼貌的狗崽子,给我和老师道歉!”
教导主任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及时打圆场:“哎,学生家长也不要这么激动,我始终认为小孩的身心成长其实是在学校老师和家庭成员的双重教导之下来进行的。您不能这样总是吼孩子啊,让他怕了你,以后长大了可怎么办?”
丁建国还是害怕这些读书人的,顺服的点了点头,连连哈腰:“好好好,老师说得对,我回家一定会好好管束丁文耀的,请老师放心。”
就这样,丁文耀再也没有回到二班。
那些以前的事情也随着叶明江的讲述而水落石出,成为了同学们茶余饭后感慨的谈资。
曾凌凌还是很可惜:“哎呀,你们的三好学生还是没有回来,真的不能和陈老师好好说说,让他们推的名额更换一下吗?”
桑澈正在偷偷啃着康星星妈妈做的小面包,小声道:“不用啦!这个好像每一年都有评选的,而且我们这个是两个名额呢,那另外一个同学肯定也会不高兴的。”
谢兰因也点头:“嗯,就这样算了吧。”
于是,最后那张奖状,还是在三个月之后,发到了丁文耀手里。
那张黄灿灿的纸就像是以前的一个巴掌,经历了这么多的时间,终于在条件成熟的时候,狠狠拍了下来,让他头破血流、痛不欲生。
他裹在被子里,昏暗的灯光下,那张奖状上的彩色更加光线璀璨。
可越是这样,越像是在提醒着他——
这些美好的东西,都是他恬不知耻地偷来的。
从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