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了很长很长, 将这一世发生的种种都在脑中一一映现。

  久到他觉察到自己深陷在梦境中,该醒来了。

  事到临头,不由得他后退, 该作出决定了。

  仇采风或许已经坐上了出国的航班,他也该向这个世界说再见。

  今天或许是他跟江念风共度的最后一天, 席歌静静地想着,这是他最后能给出聊以补偿的东西了。

  席歌浑身酸痛地从床上起来,窗帘紧闭, 分辨不出白天黑夜, 打开手机, 已经到了下午。

  原来这一觉竟睡了这么久。

  席歌站在衣柜前,挑挑拣拣,最后却还是穿了昨夜那身小恐龙睡衣,江念风似乎很喜欢这身衣服。

  本以为江念风早已出门,可当他穿着睡衣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却看到笔直地站在门口的江念风。

  他似乎已经站了很久,脸上疲惫而麻木,目光里是后悔和冰冷, 突然听到门拉开的声音, 才猛地抬头, 见到他后惊喜瞬间跃到脸上。

  “你还在!”

  席歌心里咯噔一声,勉强笑着:“我能去哪呀。”

  江念风控制不住地抱紧他,紧紧禁锢在怀里, 颠三倒四地重复着:“太好了太好了,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双臂抱得很紧, 把他弄得都疼了,席歌静静地感受着怀抱, 轻轻靠在江念风怀里,突然鬼使神差地问:“我可能会出国……”

  江念风猛地抬头,闪过一丝阴郁冰寒,又瞬间换上不舍和温柔:“就不能不出国吗,我们就现在这样就很好,是不是?”

  席歌不忍心,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今天都听你的,想去哪?”

  于是两人像对普通情侣,不仅去网红店吃了烧烤,还看了深夜场电影,甚至江念风还想带着席歌午夜飙车,被死活拦下后才终于作罢,心满意足地回家。

  回家路上,江念风还规划着第二天要去哪玩,席歌却知道这只是他们最后一天,沉默着没搭话。

  江念风自言自语一会后,觉察到了席歌的沉默,揽过肩膀关切:“宝宝是不是累了,那我们明天在家玩好了。”

  席歌摇摇头,没出声。

  江念风神色变了变,又重新笑起来:“怎么了?”

  席歌心里乱成一团麻,搪塞:“我明天……明天再说吧。”

  “好吧。”江念风笑盈盈,“明天都听宝宝的。”

  回去后席歌神思不属,越来越重的担忧和焦虑充斥在胸腔里,甚至还用错了洗发露和沐浴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又把系统叫出来问:“如果任务完不成会怎么办?”

  系统困得神志不清,被他强行挖起来,颇为离奇地看他一眼:“完不成就会被迫一直留在这个世界里,积分强行清零,再也不能回去,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

  席歌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放系统回去睡觉。

  系统从没见过能完成任务却不愿去做的人,担忧地说:“你该不会是不想干了吧?”

  席歌手抖了一下,推着系统往回走:“怎么可能,我还等你把我送回去呢。”

  系统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可千万别干糊涂事啊。”

  席歌囫囵点头保证自己明天一定,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借此来逃避现实。

  ……

  又是一夜过去,清晨醒来。

  席歌却感觉手腕上有些异样的感觉,轻轻一动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腕骨上挂着冰凉的硬质环状物。

  他猛地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江念风,神态却与以往完全不同,冰冷、疯狂、偏执,像个丧妻的猛兽。

  “你……”席歌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却发现双手腕骨连同脚踝都被固定,呈大字型固定在床上,长度甚至不足以让他从床上坐起来。

  “宝宝,为什么要离开我?”

  江念风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席歌细弱的右手腕骨,那里皮肤十分娇嫩,即使金属内环垫了软绒布,依旧磨出了红痕。他有些怜惜地用拇指轻轻摩挲过那片红痕,却不肯替他解开。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离开我?”

  席歌心猛地沉了下去,但还是想要再挣扎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离开你呢?我……”

  江念风疯狂地笑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把身旁打开盖的电脑端过来,让屏幕上的东西正对席歌:“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只是看了一眼,席歌就知道一切已经无力回天。

  那上面是他昨夜编辑好的博文,详细描述了仇采风的经历,一但按下回车键,就能让江念风堕入深渊。

  一念之差,他没忍心,想着再过最后一个晚上。

  席歌撇开头不愿再看,低声说:“对不起……”

  江念风冷笑,将电脑狠狠摔在地上:“你跟仇采风有什么关系?他那个样子,你还想替他报仇,再出国跟他双宿双飞吗?”

  “不是!”

  席歌猛地抬起头,显然是被委屈了,眼圈通红惊慌失措地反驳:“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跟他没有关系!”

  “好,好,好!”江念风又冷笑:“那我应该认为你是伸张正义,刻意来接近我,为了让我身败名裂吗?”

  席歌被连声诘问,泪水汪汪盈满眼眶,欲落不落,含着哭腔脱口而出:“不是!”

  可当他还想继续解释时,想起自己接近江念风的目的和任务,又沉默了。

  说难听点,他接近江念风确实是增加他成功路上的坎坷而来。

  沉默许久,席歌又难受地动了动手腕,他还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被狼狈地禁锢在床上动弹不得:“好难受……我想去卫生间。”

  江念风居高临下,冷冷地盯了许久,久到席歌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溢出来,无声打湿脸颊,他才猛地一颤,连忙打开,抱着席歌从床上起来,默默送他进卫生间,然后一动不动站在门口。

  席歌坐在马桶上,知道江念风就站在门外,羞耻和委屈充斥心底,可一切都是自己主动做的,又不敢委屈了,方便完从洗手间出来。

  站起来的时候没料想腿都坐麻了,一步没站稳往前跌倒,本以为要摔在地上,门却被猛地打开,稳稳落在温暖的怀抱里,

  是江念风接住了他。

  扶稳后,江念风退后一步,脸上担忧迅速换回冷漠,勒令他洗手出去,乖乖锁回去。

  席歌红着眼眶一言不发,低头慢吞吞地往床边走,突然明白了四角床柱的用处。

  他越走越慢,可这十几米的距离,即便走得再慢还是很快就到了尽头,他咬咬唇,不得不坐在床边,却死活不愿躺下重新被毫无尊严地拷回去了。

  江念风站在他身前,一言不发,高大身躯在他眼前洒下一片无论如何都逃不开的阴影。

  僵持许久,席歌忍不住伸出手扯住江念风的上衣下摆,他只敢双手轻轻拉住下摆很小的一个边,然后轻轻晃了晃,仰头,鼻音很重:“我不想要了,好不好。”

  江念风的心脏像是被这双手重重地揉了一下。

  可想起席歌要离开他,心还是又冷了下去。

  他漠然问:“你就这么相信仇采风吗?”

  席歌嗓音涩滞,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心脏狂跳,感觉自己要听到更多不同的真相。

  “我是抢了他的男三不假,可他是走了副导演的后门才内定的男三,我为了那个角色准备了三个月,还特意去学了武术,被导演一眼看中。”

  席歌全身发僵,动弹不得。

  “后来拍摄的时候,他凭借后台,总是欺辱我。有一次我有场威亚戏,恰好在后台听到他跟威亚师偷偷商量什么。”

  “那天我故意装病没上戏,悄悄拜托导演检查威亚,发现绳子被人偷偷磨细了大半,只要有人吊上去,片刻就会把绳子彻底磨断摔下去。”

  “自那次之后我就特别小心,可还是被他找到机会,威亚架意外倾倒,我也从上面摔落,幸好命大只是摔断了腿,他却恰好被倒下的铁架划破了脸。”

  江念风当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演员,对面是个大娱乐公司,不敢闹大,又答应把人彻底封杀,只好忍气吞声,让一切尘封,只说是场事故。

  ……

  当年的真相这才血淋漓地摆在眼前。

  原来一切都是仇采风的一面之词。

  席歌狼狈地低着头,愧疚、歉意、酸涩淹没了他,原来江念风当年那么困难,他甚至还要用这件事来伤害他。

  他重新躺回床上,甚至还主动分开手脚,穿进金属镣铐里,眼眶红红却强撑坚强:“你来吧。”

  江念风站在原地,说完一切后心中空荡荡,等待最后的审判,却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一句含着哭腔的“你来吧”。胸口像是被猛地一击重锤,痛苦地闭紧双眼,浓密睫毛簌簌战栗。

  席歌固然误解了他,可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仇采风,他不愿让席歌离开,更不想看到这副畏惧而小心的模样。

  他突然将那些锁链甩开,把席歌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他颠三倒四地说:“宝宝对不起,宝宝想去哪就去哪,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在隔壁给我留一间小屋子……”

  席歌猛地抬头,惊得没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江念风没听到回答,又狼狈地补充:“不行,不行的话也没关系的,只要宝宝过得开心就够了,我……”

  席歌想着明明是该自己道歉才对,只是身体早已快过大脑,将江念风紧紧抱住,喃喃地说:“我不走,我哪都不去。”

  江念风还沉浸在痛苦中,反应了几分钟后才猛地抬头望向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宝宝,求你再说一遍。”

  席歌用手重重抹掉眼泪,又清楚地重复一遍。

  “不走,我永远都陪着你。”

  原本躺在空间里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的系统被他这句话一惊,顾不上江念风还在场,急匆匆大喊:“宿主!你想好了吗!你真的要永远留在一本书里过一辈子,永远都不能回家吗?”

  席歌坚定地说:“是,我想好了。你走吧,任务结束,你不需要再留在这里了。”

  “可……”

  席歌第一次单方面切断了系统空间的联系,抬头重新看向江念风,抛却一切任务和目的,只是单纯地看着这个人。

  然后重重地吻上他的唇瓣。

  像是猛兽撕咬一般,他的力度很重,好像是要把人吞下似的,只是吻着吻着,却感觉到咸咸的液体落在口中。

  原来他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