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在说什么？”
白玖浑身僵硬，全身发冷，他艰涩的眨眼，开口问道。
什么叫做为师能留下的时间不多？可能快要离开了？
他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师尊是在与我说笑吧，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好端端的说要走了呢？是不是弟子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惹恼了师尊，所以师尊才会跟我说这些话？”
“如果是这样，师尊打我骂我好不好，九儿一定改，师尊，不要...不要九儿。”
“这不是你的问题，九儿。”白柏摇了摇头，他上前为白玖擦去眼角的泪水。“我早先说过，我不是这个时间的人，待在这里，待多久都不是由我说了算，先前天道只是压制我的存在感，现在祂却开始排斥我，似乎是容不下我的存在了。”
“我不要！凭什么师尊去留要凭天道决断？！师尊走了我该怎么办？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师尊了，也只剩师尊了！”白玖眼中泪水氤氲，企图用往日撒娇的方式留住白柏。
“九儿，天道意愿并非人能够控制。”
“我不接受！或许...不，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下师尊！我决不允许任何人，那怕是天道夺走师尊！”
涌上的暴戾让白玖撕下乖巧的皮，他狠狠撂下这句话，夺门而出，无论白柏怎么唤他，他都没有回头。
白柏料到小徒弟会生气，但是没想到小徒弟反应会那么大，少年人害怕亲近的人离开，他倒是能理解。
白柏不禁反思，他离开前是不是应该为小徒弟寻个氛围好的新的宗门，让小徒弟拜入，有了新的师尊和同门照应，小徒弟可能就不会那么抗拒他离开了。
白柏觉得可行，并且付诸了行动。但他将他的打算告诉小徒弟后，小徒弟脸色都白了，而且更生气了，甚至一连离家出走三天都没有回藏春坞。
独守藏春坞的白柏：“……”
哪里不对吗？现在的小孩子实在太难懂了。
白玖的一系列反应，让白柏有种熟悉的既视感。
曾几何时他的师弟好像也做出过同样的事情。
白柏又一次反思，他是不是真的不适合育人子弟？
“噗，所以你就这么直接跟那个小鬼说了？一点儿都不带委婉的？”正在喝茶的塞壬听到白柏的叙述后，一口茶喷了出来。
“不然我该如何？欺骗他吗？”白柏反问。
“这不是欺骗不欺骗的问题，是你徒弟觉得被你抛弃...”要疯了的问题啊！
换算想一想，谁能受得了和自己生活多年，对自己千般好万般好，且又是自己心悦之人，突然有一天开口说，他要离开。
离开就算了，而且还是要去一个他不知道又到达不了的地方。甚至在走之前，对方还要将他推到另一个人的怀中。
遇到这种事，是个人都要疯好吗！
塞壬看着神色平静认真询问他的白柏，嘴角抽了抽。
哪怕他看不惯那个小鬼，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惨，太惨了。
塞壬试探性开口。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徒弟生气不仅仅是因为你要离开，还因为你的态度？你太平静了。你将要离开此地，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没有任何不舍的表现不说，甚至还想将他推出去，小鬼不生气就怪了。”
“说实话，你对此地，对你的徒弟，乃至对我就没有分毫不舍吗？”
“有，但这是早就注定的事情，从一开始我就讲的很清楚。我们走的这条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执着太多只是虚妄。”
白衣仙君抚着手下白玉杯盏，他神情淡淡，语调并无过多的起伏，平静地让人唇齿发冷。
塞壬卡了一瞬。
“可若是，你徒弟执意不肯放手呢？”
“他也只是一时贪恋家人的存在罢了，他迟早要懂，没有谁会陪伴他一生，况且我只是他的师尊，这几年来我该教他的都教了，剩下的路还是要靠他自己走。”
“师尊？如果他不仅仅把你当师尊看呢？”
“什么？”白柏闻言眉眼抬起。
竹林飒飒，静谧且冷寂。
塞壬盯着白柏静默半刻，突然捂脸笑了。“喜欢你的人真可怜。”
“？”话题跳转的太快，不明所以的白柏。
以前塞壬还会被白柏明明身处风波，却一副置身事外的平静气地想要杀人，现在他发现，白柏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白柏看事情看的太透，他太冷静，七情六欲在他身上显得极为淡薄，所以就显得他极其无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白柏很难去爱上一个人。他对每个人都一样，一样的冷漠，一样的无情。
塞壬咧开嘴。
“无所谓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这样反而更好，反正本尊得不到的人，别人也别想得到。”
“……”奇奇怪怪。
白柏无言沉默，只当塞壬发神经。
“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走？真的不回来了吗？”
“如果有缘。”
“那就是不知道了，行吧，那提前预祝你一路顺风。”
“好。”
磨牙
“……白柏，你果然让人讨厌极了！”
“……”有病。
……
白玖已经半个月没有怎么回藏春坞了，他就算回来，也是躲在暗处偷偷看几眼白柏，然后又匆匆地离开。
白柏不晓得白玖在忙什么，白玖拒绝与他交流，他被天道压制深了，如今连出藏春坞都困难，他去不了外面，只能拜托塞壬帮忙看着白玖。
阴暗的天压的很沉，风雨欲来，湿润沉重的空气压枝，竹屋被覆在灰暗之下。
白柏点香的手一顿，莫名地心神不宁。
竹楼围栏门被撞开，一身血的塞壬闯入竹屋内。
“白柏！不好了！你徒弟他疯了！”
白柏敢放任白玖出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白玖已经能够控制住体内的魔神种，所以他也不怕白玖发狂暴走。
但是如果是白玖放任自己魔化……
白柏忍着被天道割裂神识的剧痛出了藏春坞，他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塞壬说的地方，但却还是晚了。
血，无边无际的血液浸湿了脚下的泥土，草枝枯死，生灵葬灭，看不到尸山尸海，却能感受到高垒而起的森然白骨。
万万生魂如同萤火漂浮在半空，乌云压坠，濒临崩塌，一人佝偻着腰站在死亡荒原中央，血与黑暗披加在他身后，云海以他为中心卷起滔天骇浪。
白柏凝滞一瞬，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白玖！你在做什么！”
生魂向后退，如同熔炎蔓延的裂纹蛛网一般撕裂地面，像是不断完善展开的阵法，发出不详且诡异的光。
墨色的长发委地与血色交融，荒原中央的少年迟滞的直起身，他缓缓地看向白柏，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划开天真且又让人心怵的微笑。
“…师尊。”
“为什么任由自己魔化，为什么杀人！”
“为什么？那当然是只有这样才能留下师尊啊。”
白玖撑开手，理所当然地开口。
“我在…成神。”
“荒谬！这世上怎会有踏着尸骨登向神位的神明！”白柏面色发白，他被天道压制的太狠，空间无处不在的碾压，让他指尖都在发颤。
而且他在现在的小九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个魔神的影子。
“是谁告诉你，你这样可以成神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师尊，我可以成神不好吗？那样无论师尊去哪，我都能陪在师尊左右。”白玖如是说道。
天边忽然炸开一声闷雷，银蛇肆虐，似是撕开天幕。
“师尊，你听，就连天道都是这么告诉我。”
“祂想让我成神。”
“你这样不可能成神！没有哪座天门会承认一位弑杀的神！”
白玖面色渐渐沉下，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挣扎，迷惘而又痛苦，但很快平息下来，转变成阴沉的暴戾。
“那师尊你告诉我该如何？你想让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离开而无能为力吗！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
白玖声音扬起，逐渐癫狂。
“有个人告诉我，只要我成神了，我就能随心所欲跨越时间，空间，法则。到时候，哪怕师尊不再这方世界，我也能轻易地的找到师尊！”
“师尊，我说过，我只有你了，不管是成神还是成魔，只要能够留下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痛苦，害怕，恐惧，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白柏被白玖展露出来的感情震住了。
拖着半废的身体赶来的塞壬，深吸口气。
“白柏，别跟他废话了，他大脑现在估计被魔气侵蚀的不轻，不管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他已经入魔疯癫，不能再留他了！”
“聒噪，我师尊是你能指使的吗！”白玖躁怒挥袖，铺天盖地的魔气直冲塞壬，杀意爆满。
几道剑光穿过魔气，以杀止杀，瞬间破了魔气，白柏持着无暇剑挡住塞壬面前。
“白……”
白柏却没再听他后面的话，他收起剑踏上血染的尸骨路，走向被生魂魔气包围的白玖。
气息平和纯粹，纤尘不染的仙君，进入鲜血罪恶之地，他一步步的接近暴戾血腥的魔神。
白玖后怕慌乱，脚步后移。
白柏伸手触碰上白玖毫无温度冰冷苍白的脸颊，他浅浅的低眉，浅墨色的眼眸垂下平和的温度，他泛白的唇角绷直又无奈下压。
“是因为我，你才这般吗？”
“师…尊……”
“可是九儿，神明不该是这样的，万物变化，或生或成，是神明之德，七苦迭代，生死裨益，祛妄念，祛堕念，去怠念。心者，行者为之一，才谓之神。”
“你可以成神，但是却不能走这样的杀伐路。”
白柏轻声道。
“该是为师的错，是为师没能及时发现你的痛苦，为师不曾想你会因为我的离开这么无措难过。”
“九儿，对不起。”
白玖睁着眼，眼泪不住涌出。
“不是…的，师尊，是我……”
下一刻冰冷的无暇剑刺穿了他的心脏，白玖眼瞳骤缩，怔愣地盯着白柏。
白柏低下头眉心抵上白玖的额头，他将剑刺的更深，他趁着白玖心神动荡侵入白玖的内府识海，他在内府最深处看到一枚被血色包裹的神种。
随着无暇剑的刺入，深受冲击的神种裂开一道缝隙，一银白的双眸正对上白柏，寄宿在神种内部的混沌魔神被迫现出身形。
混沌魔神惊诧，轻笑。“被你发现了。”
然后他就被白柏扯着，连带神种一起从白玖识海内拽了出来。
巨大的轰隆巨响，从天降临的银龙贯穿天地，凶狠狂躁似要泯杀一切。
白柏抬剑斩断了天雷，在一旁银光碎裂之中，他捏碎了神种，大地震动，天地怒吼，似如临灭世一般，发出凄厉的哭嚎。
白玖一度觉得自己死了，但是他却没有，他心脏明明应该被师尊的剑贯穿，却一点儿伤痕都没有落下。
有血落在他的脸上，再看去，他的师尊心脏处却开刺穿了一道狰狞的剑伤。
这是无暇剑独有的，顺从主人意愿的，伤害转移。
白玖表情空白，张嘴失声。
他颤抖慌张的伸出手，想要捂住师尊身上的伤，可是那血还是不住的流，流了他满身，他大声哭泣，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悲拗声哑，不能自已。
白柏温柔俯首。
“九儿，成为真正的神明吧。”
一声炸雷，银白席卷荒原，天地断裂，九重倾塌，世界彻底安静了。
【作者有话说】：不容易啊啊啊，第三卷终于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