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 众人恰好经过御花园。
此处假山流水,繁花无数,在月色映照下景色极美。然而却无人欣赏, 前行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了下来,欢声笑语不见了。
长阳宗众人凝视前方, 都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
“是妖族!”一名弟子喝道:“是咱们在林中碰到的那些家伙, 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虽刚从酒宴下来,少年们却各个警惕,不曾有半分懈怠。此刻察觉有异, 默契十足地朝前方妖气横溢的地方围去,同时留下两名弟子将领路的宫人护在身后。
江眠腕上金光一闪, 长剑便落在手中。他随同众人一同向前,远远地就见前方一道身影正跟那伙妖族缠斗在一起。
竟是萧安。
眼看着其中一名黑袍妖族要擒住萧安, 江眠及时上前,手中长剑寒光大作, 逼退那名妖族。
其余弟子也已赶到,立即与那几名妖族战成一团。
江眠回身看向萧安:“没事吧?”
萧安乍然看到江眠和同门出现, 脸上的神情很奇怪, 像是高兴又好像有点慌乱。
江眠觉得奇怪,正想细看,就见萧安指着他身后道:“江眠, 小心!”
江眠时刻保持警惕,余光一扫,就见适才被他逼退的妖族凶悍地再次扑来。
不待江眠出手, 秦无咎已赶到, 那名攻来的妖族再次被逼退,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负伤坠地, 直退了数步才站稳身形。
他狠狠咬牙,目光凶狠地瞪着秦无咎和他身后的江眠。
与此同时,巡守的士兵听到动静,纷纷赶了过来。
见势不对,妖族聚集在一处,用眼神商讨街接下来要怎么做,战还是走。
江眠见余下的妖族都围在那受伤的妖族身边,显然此人是这群人的首领。
负伤的那名妖族身形很是高大健壮,面容虽算不上俊朗,可也还算不错。
他的脸上没有阴险和狡诈,目光很直接,像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直刺要害。
下属围在身边,妖族首领执剑的手握的极紧,殷红血迹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咬紧后槽牙,神情崩的极紧,看起来有些狰狞。
显然他内心之中十分纠结,最终仍是顾念手下的性命,不甘心的朝江眠,秦无咎身后一望,喝道:“走!”
这群妖族训练有素,头领一句话便立刻撤退,毫不恋战。几息之后跃上高墙消失不见了。
大章的将士岂会让他们如愿,留下一部分人保护长阳宗众人,其余的全都朝妖族逃离的方向追去。
回到居所,江眠简单给萧安包扎了伤口,他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问:“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还碰上了妖族?”
萧安垂首摸了摸手腕上的纱布,低声说:“我、我一个人待着太闷,就想出来走走,不小心就迷了路,恰好,恰好……”
江眠见他说的实在困难,主动补充:“恰好碰到那伙妖族,就打起来了?”
“对。”萧安飞快偷瞄了江眠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去:“是这样的,还好你们及时赶到。”
萧安这模样,显然没有说实话。江眠没有拆穿他,见他心事重重也不多留,简单交代他几句注意事项,就提着药箱出去了。
回到房中,秦无咎正等在那里。
江眠上前端了秦无咎刚倒的茶水喝了,而后道:“小师叔,我觉得之前的猜测可能错了,那些妖族很大可能是冲着萧安来的。”
江眠说这话是有依据的,萧安虽少年时就在流浪,可他到底是害怕陌生环境的。更不要说来到宫中后,不小心吓到了宫人。按萧安的性子,就更不会出门了。
江眠转着手中的杯子,轻声道:“只有这样,妖族山林之中摸错帐篷和萧安的异样就都有了解释。”
在他们回来之前,那群妖族跟萧安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可是为什么呢?”江眠喃喃低语:“萧安只是个半妖啊。”
紧接着他想到在乐清镇萧安身上崩毁的封印,封印只解除一半,萧安身上泻出的妖气就那般骇人,三年前萧望更是因他重伤闭关。
萧安并不是普通半妖,他的父亲或是母亲,有一人是大妖,且跟妖族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江眠回想起刚刚交战时的情形,显然妖族那伙人并不是想要萧安的性命,而是要带他离开。萧安的身份会是什么?
还有,他之前怀疑大章有奸细,现在看可能并非如此。萧安的封印在乐清镇损毁,可能是那时候妖族才察觉到他的气息,追了过来。
江眠之前还想着不要深究萧安的身世,让他快乐安然的度过后半生,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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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族侵入,皇宫戒严,众人各自待在房中。
萧望得到消息后,还来见了萧安。萧安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直到萧望离开,他仍是什么都没说。
萧安把自己关在房中,辗转半夜还做了一个噩梦。他口中唤着“师尊”,惊惶起身,一扭头就见江眠坐在床边正看着他。
他吓得惊叫一声。
江眠手中端着烛台,凑近萧安,盯着他额上滑落的汗滴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没有。”噩梦本就恐怖,再被江眠一吓,萧安脸色苍白,连唇色都极淡,他偏头避开江眠的目光,半天才问:“你怎么在这儿?”
“听到你房中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江眠站起身,远离了萧安:“还好吗?”
萧安点点头,仍是不敢看江眠,只低声道:“对不起,吵到你了。”
江眠说:“没事,我夜猫子本就睡的迟。”他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真的没事?”
“没有。”萧安仍是否认。
江眠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秘密,这次他仍没有逼迫,只诚恳道:“你如果遇到困难,随时可以跟我说,我们是朋友。”
萧安哑声道:“……好。”
房门关上了,屋子里暗了下来,萧安盯着床帐眼底满是痛苦。
今日皇帝设宴为萧望接风洗尘,萧安惶恐自己的面容便找了个借口留在院中。
他常年一个人待着,倒也不觉得闷,正趁着无人练习剑法,忽觉院外有动静。本以为是江眠他们回来了,却不想是妖族。
这些人的气息很熟悉,正是前日他们遇到的。
竟然追入到宫中,萧安第一时间是担心萧望,却没想到那些人逼近他后,竟是跪地称他为少主。
本存了与这群妖族同归于尽的心思的萧安懵了,少主?
不可能,他只是一名普通半妖,怎么会是妖族少主。
这些人定然是知晓他是萧望的徒弟,想要利用他。
萧安如此安慰自己,可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哪里有那么大的分量,不值得妖族如此做。
妖族首领跪地恭敬道:“少主,您母亲是妖王唯一的女儿。二十年前妖族动乱,公主流落人界,此后一直下落不明。我们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公主的踪迹,可都杳无音信,直到不久前在乐清镇感受到少主的气息……”
“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少主。”萧安打断道:“你们认错人了。”
“少主,您面上的瘢痕便是证据。”统领道:“若属下没有猜错,公主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萧安下意识抬手,过长的头发挡住了半边脸颊,他的指尖不可抑制的轻轻颤抖着。
“这并非是胎记,也非是不治之症,而是公主将力量都给了您,属下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但情况定是十分危急,公主为了保护您才会如此。您半妖之躯承受不住这份力量才会在脸上留下如此痕迹,待您的力量完全觉醒,这痕迹便会自行消失。”
妖族统领继续道:“是仙门的人封印了您的力量,若非上次在乐清镇您封印破损,我们也寻不到您的踪迹。属下无能,少主这些年在人界受苦了。”
纵使萧安再不愿意承认,也知晓自身力量非寻常妖物所能拥有的,更不要说他是半妖。
三年前在长阳宗,他力量首次觉醒,险些害死萧望。身上的封印也是那时萧望亲手施加的。
萧安捂住耳朵,不愿听下去:“闭嘴,不要再说了!”
妖族首领并未闭嘴,恳切道:“叛臣玄梧自二十年前夺取妖王之位后,与烈昭国主狼狈为奸,屡次发动战乱,直到五年前被大章国打败才安静下来,如今他们蠢蠢欲动,意图再起战端。我妖族百姓苦不堪言,急需少主回去主持大局,杀了明梧,重领妖族,阻止这一切。”
萧安不能接受自己的族人跟萧望之间竟有着血仇,整个人都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
众妖见劝说不动,便意图强行带萧安离开。在行至御花园时,萧安挣脱,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此刻房间中,萧安翻了个身,又想起刚刚的那个梦。
梦中萧望得知他的身份后,不仅要逐他出师门,还要亲手诛杀他,为死去的将士雪恨,妖族为了保护他,围攻萧望。
那个梦境太过恐怖,生生把他吓醒了。
萧安五指紧握成拳,以师尊对烈昭国的憎恶,若知晓他的身份,还能容他吗?就算不杀他,这师徒怕是也做不成了。
他来到这世间,除了老乞丐,对他最好的就是萧望。他心中对其还藏有着不能言说的爱意。
大战,动乱都跟他没有关系,他要留在人间,留在长阳宗,留在萧望身边。 这世上没有妖族少主,他是萧安,也永远只会是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