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 江眠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自帐外传来。
他睁开眼睛,就见帐外出现几道鬼鬼祟祟的黑影。他猛然警醒,身旁秦无咎已然出手, 浩荡剑气唰然扫荡,帐外那些身影闷哼一声, 慌张逃离。
这番动静惊醒了所有人, 众人纷纷提剑起身,霎时间火光大作。
外头大雨未歇,江眠, 秦无咎等一众长阳宗弟子都聚集到了萧望的帐内。
“帐外残留的气息虽淡,但确实是妖气。”此次负责接送萧望的将军垂首告罪:“殿下, 是属下疏忽,若非长阳宗仙友警醒, 险些酿成大祸。”
萧望表示山野之中出现精怪实属正常,不必过于自责, 目前还是弄清楚那些妖怪的意图为好。
很快,有将士匆匆归来, 奉上一块捡到的腰牌。那腰牌通体漆黑, 纹饰繁复,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萧望一见到那腰牌,目光就是一凝, 随后周身爆发出遮掩不住的浓重杀意。
他搭在扶手上的五指更是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萧望的话音中也带起了寒霜:“查, 一个都不许放过, 我要让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江眠连同在场的长阳宗弟子皆是一头雾水,将士们却像是知晓缘由, 闻言杀气腾腾地出了帐子去追杀妖邪。
那将军凝视着染血的令牌,冷声道:“没想到才过去短短五年,他们就卷土重来,竟还摸到我大章境内,真是不知死活。”
萧望心情不愉,不想再聊下去,他一摆手,将军便垂首领着众人退了出去。
回到帐中,长阳宗弟子皆无睡意,都在讨论袭击营地的妖怪的身份。
这些弟子中有些知道些内情的,说道:“咱们大章跟昭烈国毗邻,烈昭屡犯我国境,而且他们有妖族助力,可谓十分猖狂。为了与他们抗衡,大章的将士们都要修习仙术,就连殿下也拜入了长阳宗。”
这群弟子虽年岁不大,可提起战祸时每个人都很激愤,同时神色间也有怜悯。
“战火绵延,两国百姓都苦不堪言,可烈昭铁了心要发动进攻。五年前那一战,小长老亲自率军上战场,把那些家伙打得落花流水。”
立刻有人接话:“那这么说,今日这些妖怪是烈昭国派来刺杀小长老的 ?”
“很有可能,小长老可是他们最惧怕的存在,如果他们还想再起战端,势必要先除掉小长老。”
“可是,”有弟子不解道:“他们要刺杀小长老,怎么摸到咱们帐子来了?”
刺杀可是大事,这群妖怪应该慎之又慎才对,怎么就撞到他们这里,被秦无咎一剑给削了。
这个问题把众少年难住了,好一会儿才有人不确定道:“咱们这帐子都一样,这又黑灯瞎火的,说不定他们搞错了。”
这个解释并不能服众,立刻有人提出质疑:“这都能搞错?不是在搞笑吧。”
“万事皆有可能嘛,再说了妖嘛,脑子都不太好,弄错也正常。”这人说完看到旁边的萧安,神色有些不自在。
长阳宗弟子自然都知道萧安半妖的身份,之前未有过接触,此次下山朝夕相对,还一同历经生死,同门情谊便不再说单纯的字面意思。
那少年道:“抱歉,萧师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骂那些作恶的坏妖,不是针对你,你……”
萧安摇摇头,一点也没有生气:“没事的师兄,我理解的,没关系,不必道歉。”
萧安说完,目光越过帐篷歪的雨幕,再次望向萧望所在的位置。
他想,如果战乱又起,师尊是不是又要上战场了?
那段动荡的日子他也曾经历过,百姓流离失所,每日都活的战战兢兢,那样的日子简直就是噩梦。
师尊在战场上面对凶残的敌人,肯定更可怕吧。
因有人失言,气氛难免有些尴尬,直过了好一会儿少年们才开始继续交谈。
“烈昭国敢来就让他们来,小长老上次把他们击败,这次也一样可以。”
“对,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再不敢生事!”
安静待在一旁的江眠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萧望不管是下山除妖还是回宫都是临时决定的,烈昭国的人反应为何如此之快?
莫非有奸细?
那边少年们又谈论起了五年前那一战:“当时大章陷入危机之中,还是小长老力挽狂澜,在与对方大妖交手时小长老还受了重伤,好在撑了过来,不过也在皇宫养了两个月才回宗。”
“烈昭国再敢来犯,我一定参军。”
“对,让他们看看我大章国人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他们虽修仙,却也是章国子民,保家卫国是每个人的责任。
金戈铁马的战场,狂风呼啸,风中满是肃杀的味道,男儿披甲执锐,上阵杀敌保护家国,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若作为领军者,还能在战场上力挽狂澜,便更加让人钦佩。
难怪长阳宗的弟子这般敬重萧望,那是他凭自己的实力争取来的。
是他应得的。
江眠拍了下身旁的萧安,笑说:“小长老真帅。”
萧安点点头,似是有些怀念:“师尊大败烈昭回宫养伤数月,他就是在归宗的路上捡到我的。”
江眠知道萧安是萧望捡的,具体细节倒是不知,难得萧安愿意提起,他便道:“说说。”
萧安也确实想要找个人倾诉,便跟江眠说起了自己与萧望相遇的事。
萧安:“我没见过爹娘,他们说我出生时带起的要妖火把他们烧死了。”
也正因此事,村子里的人知道了萧安半妖的身份,再加之他容貌丑陋,众人更将他视为不祥,想要杀了他。万幸一个老乞丐心中不忍救下了他。
萧安跟着老乞丐长到六岁。
老乞丐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没给萧安取名,总是娃儿,娃儿的叫他。
两人日子过得很苦,即便这样,老乞丐还经常带萧安偷偷去教书先生门外偷听。
“他自己总是在旁边睡觉,让我好好学。”萧安说:“他说我这样子,读书有好处。”
老乞丐死后,萧安便一个人开始流浪。他小心遮掩住脸上丑陋的瘢痕,靠着捡拾垃圾为生。
后来大章和烈昭国开始打仗,日子便更难过。
烈昭国借助妖怪的力量行凶,那段时间,大章的百姓对妖族恨得入骨,萧安更加谨慎小心地隐藏自己,不让人察觉他半妖的身份。
日子过得虽艰难,却到底撑着活了下来。
五年前,萧望大败敌军,大章百姓终于恢复到正常的日子。萧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半妖的身份就被揭穿了。
老乞丐救了萧安之后,为了他的安全带着他远离了之前的村子,这些年避开那些人倒也相安无事。
然而经年动荡,百姓四处流离迁徙,当初萧安出生的村子上的人恰好也在这座城镇,还恰好与萧安撞上了。
那些人记得萧望脸上的瘢痕,指认他半妖的身份后,城中百姓立刻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
才经历一场国战,百姓对妖的愤恨可想而知。管他是否无辜,是否害过人,只要是妖,便是非我族类,定要处死。
那一次萧安差点被打死,仓惶逃出城外。
那是个夏日,热的人几乎要化掉,他倒在树丛中,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不想养好伤恰好回宗的萧望恰好路过,救了他,还给了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江眠早猜到萧安这样的半妖身份不会好过,没想到竟这么惨。
这世间没有秘密,萧望带着萧安回了长阳宗,能给他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却不能阻止那些人的偏见。
萧安半妖的身份,还有悲苦的身世在某些人眼中看来是不祥,是活该。仿佛萧安这样的人生来是可以任由他们欺侮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萧安察觉到江眠情绪降了下去,反过来安慰说:“我没事的,能碰到师尊,之前吃的苦都值得。而且现在我还认识了你跟秦公子,其他师兄看起来也接纳我了,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了。”
许是因着半妖的身份,又许是因江眠,秦无咎救过他,萧安从不在江眠,秦无咎面前自称师兄,也不会叫他们师弟。
江眠满眼欣赏,真心称赞:“萧安,你真厉害。”
萧安不解,江眠道:“若是其他人如你这般经历,怕是早就黑化了,哪里还能如此温柔平和的看待世界。”
“黑化?”萧安虚心求教:“这是何意?”
“没什么。”江眠知道萧安的身世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看他的样子应该也不清楚。
且提及身世,总是一桩伤心事,萧安的前半生已足够坎坷,余生如此安然度过便好。有些事不必太过纠结,非得去寻求一个答案。
江眠如此想着,便放下了追究萧安身世的想法。他收拾好心情说:“还有时间,睡一会儿吧,天亮还得赶路。”
萧安嗯了声,也不再多说,寻了位置躺下。
江眠挨着秦无咎重新闭上眼睛。
帐中说话声渐渐也消失了,伴着外面的雨声,帐内很快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