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庙被拆, 乐清镇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到了晚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镇上百姓都在欢送妖邪被送走。
长阳宗弟子很不能理解这种自欺欺人的行为，妖怪不除, 就是把整个乐清镇拆了, 它想要害人仍能害人。
年少的弟子聚在一起，听着长街上的炮声道：“此举怕是会更加激怒那妖怪吧。”
“这城里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怕是都不太清醒。”
萧望却道：“凡人之于妖邪同我等之于天地是一样的, 这世间有太多我们理解不了且难以解决的事情，倾尽全力或许在旁人看起来都是荒谬可笑的, 可只要努力过，问心无愧就好。”
弟子们没想到萧望会说话, 微微一怔，随后都为自己嘲笑的心思感到羞愧。
小长老说的对, 修仙者前来除妖尚且下落不明，这些连妖邪的面都不曾见过的无辜百姓又能如何？
拆除月老庙的行为看似荒诞, 但他们确实是在为解决这件事做了努力。
努力之人, 不应该受到嘲笑。
之前聊天的那几名弟子齐齐道：“弟子失言。”
萧望很宽容：“无妨。”
随着接触渐深，江眠对萧望越发欣赏，听闻他六岁就拜入长阳宗, 在凡尘生活的时间极少，没想到还能如此为百信着想，实属不易。
只是他隐隐觉得萧望方才的话语中好像隐含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含义, 可惜他对萧望理解不深, 参不透。
每逢盛大庆典或是晚会总是容易出事，更不要说今日乐清镇的人拆了月老庙, 若真如镇上人猜测的那般，那妖怪说不定会将镇上百姓的行为视作挑衅，再次出手。
他们不清楚那妖的底细，不敢贸然分开，一行人上了街，随着人潮往城中心涌去。
到底是年轻人，虽有任务在身，看到新奇物件还是会凑上去摸一摸，看一看。
途经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位时，江眠随手带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戴在脸上，转头恐吓秦无咎。
秦无咎一点也没被吓到，跟他说：“喜欢就买一个。”
江眠摇头：“我就是看看。”
他现在看见面具就头疼，会拿起来也是因为他手里的这张面具实在丑陋，就忍不住想要闹一下秦无咎。
单纯赶路多无趣。
江眠放下面具，出乎意料萧望走了过来，从摊位上挑了一个最朴素的，转身唤来队伍最末，把自己包裹的严实的萧安，亲手给他戴上。
萧安受宠若惊：“师尊……”
萧望系好面具，收回手，退后一步观察道：“很合适。这样你就不必担心旁人的眼光了，难得下山，放松些。”
萧安摸摸面具，没有出声。
萧望道：“等回去了，我再给你做张更好的。”
萧安摇头：“师尊不用麻烦，这个就很好。”
萧望点点头，继续向前。
萧安紧紧跟上去，因着面具的遮挡，他不必担心旁人看到自己丑陋的脸，且街上很多人都带着面具玩闹，他就更加不会成为那个特别的存在。
萧安第一次抬起头看着周围，面具后的眼底浮现出惊喜，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江眠，秦无咎落在后面。
江眠看着萧望，萧安的背影说：“他们师徒感情真好啊。”又道：“我忽然也不是那么讨厌面具了。”
很快，他们一行人来到月老庙附近，远远地就看见月老庙前燃着火把，旁边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
江眠拉着秦无咎挤到最前方去看热闹，就见人们在月老庙前举行驱祟仪式。
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围着火堆又唱又跳，主祭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江眠的目光自周围一扫，发现镇上的人到底没忍心将合欢树砍了，而是连根拔起，留下一个硕大的坑。
江眠瞧着那大坑，又看看身侧的秦无咎，心中觉得可惜。
他才察觉到自己的心意就被拉入这个世界，如果不是眼下这般诡异的环境，遇到月老庙他高低得进去拜一拜，请求月老成全了他。
江眠咬着牙，心说等他找到那个拉他进来的人，非打的那人满地找牙不可。
他在心中幻想着找到人后狂揍那人的画面，心中舒爽，很快注意力又转到了秦无咎身上。
秦无咎看着月老庙前的人群，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不悲悯他们的遭遇，也不担忧他们的未来。
火把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出一种不近人情的俊美。
江眠忍不住想，小师叔这样的人，月老庙对他应该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吧。
很快又想，小师叔经历那么多世界，难道真的不曾对什么人动过心？
等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江眠被自己雷到了。
他好端端的怎么开始脑补虐自己？
毛病不是。
赶在秦无咎察觉到他情绪异样之前，江眠赶紧收敛心神，并收回落在秦无咎侧脸上的目光。
忽地，他敏锐的感受到一股窥视之感，目光四下一瞧，众人都专注的望着场中，并无异常。
是他想多了？
江眠同秦无咎从人群中退出来，此处人实在是多，他们出来就发现和萧望他们走散了。
江眠倒是不怕，他跟小师叔在一起，碰到妖怪也没事。就是不知道萧望会不会担心他们。
他摸了摸怀中的联络焰火，安慰自己道：“他们应该经常下山处理妖物，这种走散的情况很常见。若真有异，点燃焰火便是。”
如此一想，江眠放下心来。
两人继续向前，街道上的行人渐少，渐渐地周围还起了浓雾，自四面八方围过来。
江眠说：“小师叔，这边太偏了，估计没什么人。我们探查完就折返吧。也不知道萧望那边有没有碰到妖怪。”
身边无人回应，江眠察觉到不对，脚步骤停。
这一停下，才发现周围静默无声，秦无咎并不在身边。
走散了？
不对，这里就一条路。
江眠叫了一声小师叔，依然无人回应。他下意识摸了摸腕上金环，意识到自己中招了。心中不由苦笑，看来他比萧望等人早一步碰到了妖怪。
夜风吹过，因着此情此景温度像是也低了几分，落在身上有些寒凉。有脚步声自前方响起，江眠抬头就见一名女子朝自己走来。
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衣，面容生的极美，杏眼粉腮，笑起来的时候尤其惑人。
女子在江眠面前停了下来。
江眠不动声色道：“姑娘有事？”
那女子像是没看见江眠眼底的戒备，微微一笑：“公子可有心爱之人？”
爱人？
纵使江眠做了准备，也没料到这妖怪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秦无咎的脸。
女子像是有窥探人心的力量，面上笑意更浓：“公子愿意为了心爱之人，能做到什么地步？任何事都愿意做吗？”
这话是何意？
不待江眠出声询问，就见那女子的身影消失了。
远处脚步声再起，江眠回身发现是秦无咎。
他尚来不及欣喜，就见一把剑自身后刺穿秦无咎的心脏。秦无咎直直望着他，唇边溢出一抹血迹，身体软绵绵的向后倒去。
那一刻，江眠头脑一片空白，他奔过去接着倒地的秦无咎，温热的血液几乎把他灼伤。
他捂住秦无咎的伤口，慌乱到语无伦次：“小、小师叔……你看看我，看看眠儿，别睡，别睡！小师叔——”
他运转灵力想为秦无咎疗愈伤口，然而那只是徒劳，他感受到秦无咎的身体在自己怀中一点一点冷去。
那种绝望滋味让人崩溃，乃至发疯。
江眠的生命力像是也被一并抽走了，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与此同时，江眠面前多了一把剑。
“看见那边那个人了吗？”柔软的女声响在耳边：“杀了他，你的爱人就能活。”
江眠被刺激的头脑一片空白，心下也全都乱了，他垂眸看着那刀，又看着不远处的人，十分陌生的面孔，一脸无助与惊惶。
“我不认识他。”江眠哑声说。
“这不重要，杀了他，他体内金丹可以救活你的爱人。”女子声音温柔，爱人脱口而出，竟是一点也不奇怪江眠的心仪之人是名男子。
在女子的诱哄声中，江眠捡起那把剑，女子眼底闪过一抹怨毒之色，却见江眠回身一剑刺向她。
女子受创，身影化为白烟消散在空中。
江眠身上的绝望悲意全都消失了，俊俏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杀了小师叔？这世间的人就是连近他的身都难以做到，更别提杀他，还想骗我，愚蠢。”
江眠骂的痛快，那女子显然没想到竟会识破，仓促逃离。
江眠腕上金环化为长剑，一剑劈开幻境。
适才所见虽知是假，可秦无咎倒在眼前的画面仍然江眠一想起就觉心悸。
这妖简直是缺了大德。
江眠转身，准备去找秦无咎，抬眼就见秦无咎站在不远处。他正欲过去，又担心是否仍是虚假。
直到秦无咎冲他伸手：“眠儿，过来。”
熟悉的语调和眉眼，伴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人声，这是回到了现实世界。
江眠心下一松，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跑过去紧紧拥抱住秦无咎。
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声小师叔。
秦无咎眼底闪过一抹意外，倒没有将人推开，他能感受到少年身上传来的细微的颤栗，让他心头止不住的泛起怜惜。
他轻拍江眠的背，轻声道：“没事，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