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不见,乖仔的变化很细微,原先的卡姿兰大眼睛变小了一点,沉了一些,五官稍微的长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河阳那边吃了化肥,先儿顿顿三碗饭半只鸡,个都不怎么长,如今竞是拔高了一丢丢,模样依旧那么可可爱爱。

  底子这么好,以后若是自己不在,沐浴不到自己的正义之光,这孩子若是歪了,那真是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少女少男。

  “父亲,你想不想乖仔呀?”乖仔噘着小嘴儿,有些不高兴,又有些小娇羞,扭扭捏捏的说:“你都没有说想乖仔,乖仔都想你惹。”

  方子晨额头同他相抵,拿鼻尖与他相蹭:“父亲也想你。”他顿了一会,才问道:“你爹呢?”

  小厮上来,恭敬道:“夫爷,六少爷身子不便,已经先行回府了,他吩咐小的过来接您。”

  方子晨抬头望一眼天色,夜幕已至,应该是要下雨,今晚夜幕里未见到半点星光,他想回房抄上木棍,到了赵府,若是碰上那狗东西和赵哥儿,就给他们每人来几下,打不残他都不姓方,但转念一想,带着棍子,怕是赵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有没有棍子,其实都无所谓,他拳头照样能打人。

  方子晨抱着乖仔上了马车,到了赵府外头,他蹲了好半会儿,翻腾的胃似乎才好了些。

  ……

  上次去摘的桃花已经晒干了,丫鬟放在一小托盘上拿进来,赵哥儿抓了一把,放在鼻下轻嗅,晒干后的桃花味道不算得太浓,没有其它花儿味道那么烈那么冲,但却自有一股清淡的味儿。

  看见他在剪布匹,丫鬟笑道:“少爷这是又想给夫爷做香囊吗?”

  “嗯。”

  “在河阳时少爷您不是做了两个了吗?”

  笑容在嘴边凝固,赵哥儿面色有些僵,耳尖有些泛红:“那个不好看。”

  他针线活儿本来就不好,跟河小丽学了几来月,也依旧没能掌握这项技能,在河阳那会又心慌意乱,好不容易做出的香囊被赵云越瞧见,赵云越翻来覆去看了半会,直言不讳:“这什么玩意儿?你拿脚缝的?要送你夫君吗?我劝你还是别了,这玩意儿送出去,我怕他当场和你合离。”

  之后那香囊就被他收起来了,想着马上要见到方子晨,他心情就好,也打定注意,等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你去洗些果子来,我夫君爱吃。”吃饱了再打。

  丫鬟退下去,赵哥儿拿着布匹兀自比划,郑晓燕突然进来了。

  她知道今儿郑佩瑶会回来,中午那会就迫不及待来了赵府。

  赵哥儿目光直接冷了下来:“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郑晓燕抢过他手上的布子一把甩到地上:“你是不是很得意?”

  赵哥儿赶忙去捡布子,而后冷着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郑晓燕大笑起来,似乎赵哥儿说了一句直戳她心窝的笑话,她整个人双肩都在颤,笑得不可抑制,这看着就不太正常,赵哥儿起身慢慢往门口移,郑晓燕突然看向他,先他一步把房门关了起来。

  赵哥儿心头一惊,接着就看见郑晓燕再次朝自己跪了下来。

  她阴晴不定:“赵哥儿,我终日惶惶不安,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你放过我行不行?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只有志诚,你不要跟我抢他好不好?”

  赵哥儿只觉她前后的态度和这话一样,莫名其妙。

  李志诚是箱黄金吗?他要去抢?

  郑晓燕拉着他的衣裳,哀声哭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可是,我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只求你,别把志诚抢走行不行?”

  ‘我可以补偿你’

  她说了跟郑佩瑶一模一样的话。

  似乎这么说了,只要给予补偿,无论做过什么,就都应该值得被原谅。

  赵哥儿心性不坏,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软糯,他没有把郑晓燕和郑佩瑶的事儿告诉赵嵩,就是为了让郑晓燕终日心惊胆战,郑佩瑶满下这事,固然不对,可她与自己到底有一份生养之恩,他就当尝还了,往后便是谁都不欠谁。

  最初始那会,不可否认,他对郑晓燕充满了怨,恨不得掐死她,不过后来看着郑晓燕日日过得不安宁,他那口怨气便消散了些,可郑晓燕却是有本事,总能三言两语的让他整个人再次变得暴戾,她说的对不起,没有哪句发自真心,因为她的对不起,后头总会接着她诉求——你不要告诉姑父。

  是因为害怕他会说出去,所以她才说的对不起。

  郑晓燕不是真的觉得愧对与他才说的对不起。

  她时至今日,对自己都未觉得有半点愧疚,这让赵哥儿胸中那股愤怒怨恨的情绪无法平息。

  郑晓燕见他不说话,只垂眸冷冷的看着自己,也慢慢站了起来。

  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跪恳求都没有用,赵哥儿从未有过一次心软,郑晓燕也干脆的不再哀求了。

  “其实你喜欢志诚,对吧。”

  赵哥儿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像是被这话恶心到了,不合时宜的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他不说话,在郑晓燕看来就是默认了。

  “小时候我问你,喜不喜欢志成哥,你说喜欢,如果你当时回答我的是不喜欢,我也许都不会那么对你,所以,真说起来,这一切,其实都怪你自己。”

  赵哥儿愣怔了一下,接着一股怒气从脚底直接迅涌的蹿了上来,他被这话刺到了。

  都怪你自己?

  郑晓燕竟然能对他说出这种话!

  他想一巴掌朝着郑晓燕扇过去,收拾他一顿,但是这会身子到底是不便,此刻要是跟郑晓燕打起来,搞不好还得被郑晓燕压着收拾回来,赵哥儿只得按耐下来。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紧紧攥着拳头。

  见他没被激到,郑晓燕突然发狂一样抓着他,同方才判若两人,气急败坏的质问:“你为什么要喜欢他?如果你不喜欢他,我会这么对你吗?这些日子,看着我对你下跪,对你磕头,你是不是觉得很爽?不过那又怎么样,之前是我赢了啊,我得到了志诚,我成了侯府的夫人,而你呢?只能找方子晨。”

  说到这,她笑了起来,似乎对自己得了正品,赵哥儿只能找赝品的事儿感到很愉悦,顿了顿,才又问道:

  “我见到他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真贱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着志城念念不忘,可我以为你已经嫁了人,就应该安分了,结果我倒是小瞧了你,你这贱人,见着志诚,就又立马甩了你夫君同他旧情复燃,你怎么那么贱呢?啊?你怎么那么贱。”

  赵哥儿推开她,郑晓燕踉跄了两步勉强撑着门站稳,她面色狰狞又癫狂,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又几欲摇摇欲坠,这会儿仿佛就悬在空中,她手里只攥着一根绳子,这是她最后的依托,这绳子若是断了,她几乎就能立马粉身碎骨,彻底疯狂。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赵哥儿顿时笑了,不去反驳:“对,你说的都对,所以,表姐,如果志城哥休了你,你说你该怎么办呢?”

  今晚青竹院格外寂静,丫鬟不知道是失职还是躲懒,没守在院子里,先前梧桐树上每晚都叫的没完没了的鸟儿也不叫了,隔着一扇门,方子晨哪怕极力推拒,赵哥儿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过来。

  一字一句,像在耳旁低语。

  方子晨突然想,赵哥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表情,有没有一丝丝的口是心非,有没有觉得这么说,会对不起他,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心虚。

  他们在一起三年多了!

  在最穷困的时候,他们窝在一张破木板上,家里穷的什么都没有,就一个碗,他们一起拼搏,一起吃了那么多的苦,感情应该是深厚不移的,结果······

  赵哥儿究竟有没有感情,为什么他能这么冷静的说出这种话。

  方子晨想不通。

  若说给他戴绿帽是让他最无法忍受的事,那么这会儿,他才知道,绿帽都是小意思,他最无法忍受的,是因为他长得像李志诚,赵哥儿才会······

  怎么这么狗血?

  怎么可以这么狗血?

  他这么个俱帅气和才华于一体的男人,六百年都不出一个,李志诚给他提鞋都不配,赵哥儿还竟然把他当替身。

  他也不怕折寿啊!

  如今的状况,就像他长得像李志诚才能得到赵哥儿青睐一样,让他感到屈辱。

  一时间,方子晨的委屈和愤恨涌上心头。

  妈了个巴子的,这个哥儿真是缺了大德了。

  他怒火中烧,一把推开房门,郑晓燕跌到了地上,她看见方子晨后,指着方子晨不说话,只又哭又笑,方子晨烦躁的一脚将她踹到一边,然后目光凛然的看着满脸惊讶又错愕的赵哥儿。

  赵哥儿瘦了很多,圆溜溜的包子脸似乎漏了气,两颊有些凹陷。

  他想故作不在意大方的询问,结果却是背道而驰,嗓音已经嘶哑,像是喉咙被刮破后淌着血:“······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赵哥儿手指微颤,有种莫名的恐慌在他胸口炸裂开来,他显得惊慌,又无措:“夫君,你听我说,我······”

  “你他妈的就告诉我是真的吗?”方子晨红着眼眶看他,背叛和欺骗沉重得足以压垮他仅剩不多的理智:“······别他妈跟我扯别的。”

  “······我们出去说行不行?我们出去说。”当着郑晓燕的面,赵哥儿说不出‘都是假的’这么一句话,郑晓燕刚被他吓疯了,他不能在这一刻空亏一溃,而且方子晨来的突然,他实在没有防备。

  赵哥儿拉住他的手试图把他往外扯,他脸色苍白,大脑感到一阵阵晕眩,额头沁了一层薄汗,声音也在细微的颤抖:“夫君,你先不要生气,我们出去说······”

  “是你说的,我善良,心软,好骗。”方子晨将赵哥儿的手一根一根掰开,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昭示着他正在强压着的怒火和委屈:“你现在是不是又想故伎重演了?”

  “从来都没有人敢这么骗我、耍我,赵哥儿,你是第一个,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骗我~”

  方子晨自诩聪明,但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人耍团团转,赵哥儿有句话说的没错,他善良,心软,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有十七年是被保护起来的,身为方家三少,最小的孩子,在家受尽宠爱,在外个个捧着他,谁都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招,他都不知道,原来被人戏耍竟是这般羞耻、难受。

  终究是他太过自负。

  赵哥儿瞳孔骤然紧缩。

  方子晨······哭了。

  在赵哥儿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他心态好,看着不太正经,小事上糊涂,但大事上其实特别靠谱,他体贴,会心疼人,有时候大大咧咧,嘴巴混不吝,气性大但很少有脑的时候,是个被家人小少爷养得很好的。

  方子晨只哭过一次,第一次是因为乖仔,第二次······是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对不起。”赵哥儿说,他顾不得郑晓燕了,顾不得她听到了这话会不会又重新燃起希望‘好’起来,他只知道,方子晨这样看他,让他慌张,也让他害怕,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对不起?”方子晨重复一遍那三个字,抹了把脸盯着赵旭看,语气嘲讽却也冷淡:“你确实对不起我,背叛我,给我带绿帽子怀了野种不算,还他妈的利用我,你确实该对我说声对不起。”

  所有要解释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一下子被方子晨这一句堵了回来。

  “······夫君,你在说什么?”赵哥儿难以置信到声音都有点抖,他整个人摇摇欲坠。方子晨寒冰利刃般的话,就像在他胸口上划了一道口子,那刀子插得深,直戳到他最疼的那处,让他鲜血淋漓。

  方子晨这句话,说是杀人诛心都不为过。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明明离开的时候,他们还耳鬓厮磨,方子晨困顿的拉着他的手,说香一个,说会想他,要快点回来。

  如今究竟是哪里错了?

  夫君为什么对他说这种话?他脑中一片杂芜。

  方子晨眼泪又落下来,他极力控制住情绪,但那股暴戾的劲儿实在太大,怒气烧光仅剩不多的理智,委屈席卷而来,整个人都被这两股情绪搅弄着。

  “夫君,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赵哥儿又去抓他的手,只是刚碰上便被方子晨躲开,他咬了咬牙,再次伸出手,却被方子晨一句话说得愣怔。

  他听见方子晨说:“我们和离吧!”

  语气已经变得淡然。

  似乎已经毫不介意······无所谓了。

  赵哥儿愕然的挣大了眼,嘴唇哆嗦,不敢置信的看他:“你说、什么?”

  “我们和离。”方子晨说。

  “我不和离,”眼泪瞬间渗满了眼眶,赵哥儿的手在不住的颤栗,耳边一阵又一阵嗡鸣,呼吸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愈发急促。

  他知道,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他可能真的就要失去方子晨了。

  赵哥儿一把抓住方子晨的衣裳,脸色凌厉,可语音却满是哀求:“我不和离,我说了,我会跟你解释,你别这样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不能再次把他甩下。

  不能在他把心都掏出来后,再把他丢下。

  他会受不了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方子晨不顾一切的吼了回去:“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心啊!在你做出那种事,说出那种话后,你觉得我应该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再继续跟你过?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然后······再跟以前一样吗?你觉得我能做得到吗?”

  他目光落在赵哥儿腹部处,想起他做的那些无耻的事,心里悲愤交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又为什么要受这些啊?我究竟是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觉得我能够去忍受这种事?而且······你如今还需要我吗?啊?”

  两个人都堪称歇斯底里。

  他们闹得很大,赵嵩本来就有些担心,刚到院子外,就听见这小两口你一嘴我一嘴的,比谁声音更大一样,吼来吼去,进到院子,就看见赵哥儿被方子晨推开,他背后紧抵着门,抱着肚子,面色苍白的缓缓往下坐。

  方子晨感觉自己都没怎么用力,看见他嘴唇都没有血色,冷汗成滴的往下淌,也慌了。

  他都还没有打人呢!

  “赵哥儿······”

  赵哥儿腹部疼痛难忍,视线范围内都出现了一片血红色,他咬着牙,强撑着一口气朝方子晨那边爬。

  赵家几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呼啦啦冲过来,方子晨被推搡到了一边。

  赵云澜一把抱起赵哥儿要往房里去,赵哥儿半颔着眼眸,还在朝方子晨所站的方向伸手,他说话都没了力气,嘴唇只蠕动了两下,轻如蚊呐,一字一顿的艰难喊着。

  “夫君······”

  他在喊方子晨。

  那两字没能借着风传过来,很快就湮没在一片噪杂中。

  赵云越在旁头大喊大叫:“怎么了这是啊?你们打架了?干嘛打呀?哎哟我去,郑晓燕也在?你躺地上干嘛呢?想讹我四弟是不是?”

  赵嵩眼皮直跳,呵斥他:“闭嘴,快去喊大夫。”

  赵云越‘心智过硬’挺了过来:“哦哦哦,对,找大夫,先找大夫,大夫呢?大夫哎?大夫啊?你在哪里啊?”

  赵嵩跟着进屋了,方子晨还垮着肩膀立在门前,地上有些血,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他没有离开,也没有跟着进去,就那么呆愣愣的立在门前,如今四月了,实在算不上冷,可迎面来的风,却似乎剥开他的皮肉,直径吹到他的骨子,让他冷到全身都在麻木,他抬起手,穆然发现,他的双手正肉眼可见地发着抖,好似已经在震愕中丧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他刚刚推了赵哥儿。

  赵哥儿流血了。

  他以前那么宠他,头发丝都不忍打一下,可刚才,他推了他。

  赵哥儿屁股都流血了,他都没有打他屁股。

  来时那么凶狠,想着要狠狠的,狠狠的收拾他一顿,可只是推一下,他就不敢了。

  男人的手,是用来打天下的,不是用来打夫郎的。

  虽然这夫郎已经成了前夫郎。

  大夫很快被请来,是赵爷爷路上怕出事儿,从河阳那边带回来的,如今人还没回去。

  大夫把完脉,说赵哥儿有小产的前兆,他身子本就空亏得厉害,得好好养着,之后切不可再如此了。

  那血······原来是要小产。

  方子晨又后怕,又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气,他一听说人没事就想要走,郑佩瑶气势汹汹朝他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了他一巴掌。

  “小旭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方子晨抓住她的手,他浑浑噩噩的,大脑宛如被抽光了所有的氧气,什么也顾不上了,下意识的抬手就给了郑佩瑶一巴掌。

  他是好脾气,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惯着。

  他尊重女性,不打女人,但郑佩瑶和河慧慧真是一样的货色,总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做男人。

  丫鬟进进出出,赵二嫂和李志诚也闻讯赶来了。

  “娘······”赵二嫂瞪大了眼,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她早前看方子晨行事作风就颇为放荡不羁,像极了个耀武扬威又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郑佩瑶总说他是小地方上来的,可赵二嫂却觉得不太像,小地方养不出这样的人,方子晨气质泠然,在满京城众多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中,依旧是出众,而且胆大包天,惹着了他,天皇老子来了,他也能丝毫面子都不给,只有身处高位,背后有人,又被人捧惯了,才能养出这般性子。

  小户人家,敢把孩子养成这样吗?没点钱没点权,养成这样子,估计是一出门就让人砍了。

  她晓得他‘胆大包天’,但也实在没有想到,他竟能胆大到这个地步——连他老丈母娘都能打。

  赵哥儿到底是找了个什么夫君啊!

  气性这般大的。

  郑佩瑶转了大半圈后才捂着脸跌了几步,李志诚上前扶住她,眉头一皱:“方公子,当真是好教养啊!你一男人,对着一长辈动手,你不觉得丢人吗?”

  是挺丢人的。

  方子晨有些虚,但他哽着脖子死不认罪,昂着头,嗤笑道:“那她一个长辈对着我一个晚辈出手,她就要脸了?她什么玩意儿敢打我?我娘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轮得到她,这死老太婆一看就欠揍,不揍不行,被打了也是她活该,而且,我不止要打她,我他娘的还要打你呢!”

  “你······”李志诚咬牙切齿看着方子晨。

  郑佩瑶脸上火辣辣的,活了几十载,她从未受过这般奚落羞辱,当着满院的丫鬟被一小辈欺打,让她觉得里子面子全掉了个干净。

  “反了,你当真是反了,我早前便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小地方上来的冥顽不化,不知礼数,如今瞧着,果然是没错,给我拿下他。”

  看着围上来的几个小厮,方子晨插着腰,面色漆黑一片,目光冷冷的:“不关你们的事,识相点的就给我让开,否则,小爷我连你们一块收拾。”

  小厮将他围拢起来:“夫爷,命令难违,您还是······”他话都没说话,方子晨一脚踹了过去。

  他打起人来,端的是厉害。

  赵府干活儿的小厮白斩鸡一样,方子晨同他们厮战,就像打狗碾鸡,看见方子晨冲出包围朝自己过来,李志诚折转过身就想跑,方子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二话不说一拳朝他肚子砸过去。

  李志诚腰背一弓,脖子骤然涨红,五脏六腑似都移了位,直接呕了出来。

  “小白脸,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方子晨又一拳头过去。

  赵二嫂回过神赶忙上前拉住他:“子晨,别冲动。”

  李家嫡子,可不是他能打得起的人:“别打了,我们先进去看看赵哥儿好吗?”

  “不好。”方子晨咬着牙,眸中怒气未消,浑身透着一股嗜血之色,他推开赵二嫂,一把骑到李志诚身上,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砸。

  李志诚也奋起反抗,但拳头都被方子晨一一拦截下来,完全挨不到身上。

  两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满院的人怔愣的看着这一幕。

  郑佩瑶看见李志诚鼻子嘴巴都被打出血了,喊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上去阻止。”

  方子晨打得李志诚鼻青脸肿,被小厮拉开,还想冲过去,眼看着就要拉不住了,一个小厮跳上方子晨的背后,紧紧的抱住他,一个趴在地上抱住他的腿。

  方子晨甩都甩不掉,只能面色阴沉的指着李志诚放狠话:“狗东西,你惹到我了,我跟你没完,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

  赵嵩沉着脸出来,方子晨被两小厮猴子抱树一样紧紧抱着,又看见李志诚躺在地上起不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闹什么闹,还不放手,这模样成何体统。”

  小厮赶忙松开手。

  一得自由,方子晨扭头就往外走,赵嵩喊住他:“子晨,赵哥儿闹着找你,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先随我进去看看他,有什么气什么误会,等他好了再说行不行?”赵嵩伸手去拉他:“来,我们先进去。”

  “不去。”方子晨甩掉他的手跑开了。

  “子晨······”

  方子晨没有停,他一刻都不敢停,生怕心软了,逃也似的一口气从赵府跑回来,他从没跑这么长过,心脏受到压迫一样,闷痛得几乎要裂开。

  他出了一身汗,到家门外,腿脚发软,险些摔倒,扶着墙,一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手抖着开了门,而后烧了一锅热水,洗了澡,发尾淌着水滴,方子晨只含糊的用帕子擦了一下,而后开始整理衣裳。

  打开柜子的一刹那,他身形猛地震颤。入目的上层里头整整齐齐叠着四列衣服,都是厚实的冬衣,下层也是四列,是夏季的衣裳。

  旁儿的小柜子里头放的是被子和枕头。

  衣柜里的空间很大,衣服却叠放得满满当当,可那么多的衣裳,如今仔细一瞧才发现,大多都是他的,赵哥儿的衣裳少得可怜,叠放在柜子的最里头,他前次回赵家住的时候,只带了三套,如今里头剩下的,不过只零星的几件。

  其实仔细想想,赵哥儿已经许久未添新衣裳了,他穿的最多的,便是自己从源州给他带的那件浅蓝色的衣裳。

  家里不穷,可他性子难改,依旧省得要命,柜子里那套未被他带走的亵衣已经洗得松松垮垮衣领处还被磨得起了毛,他也依旧没有扔,他对自己省,却一换季就给方子晨买这买那,夏天生怕他热着,冬天又怕他冷,入京后,还给他买了两件长袍,说以前那些料子不好,怕他穿出去惹人笑,于是衣柜里,乍然看去,几乎都是他的衣裳。

  他不像方子晨会说那么多的情话,性子有时候甚至有些闷,十几年的奴役生活,让他只会埋头干活,只会把对方子晨所有的爱意都倾注在那永远热腾腾的、方子晨觉得甚是合口的一日三餐里,他会记得方子晨的所有喜好,方子晨夏天喜欢吃酸笋,在村里的时候,他就背着背篓,满山的去给他找,到了源州,早上也总跑街上去,城里人就爱这种野菜,他时常去同人抢,抢到了,他便欢欢喜喜,像孩子得到了心爱的玩具,一路都要抱着回来,豆角也给方子晨腌了一整缸,让他整个夏天都吃不完。

  方子晨心头哽塞,如今想想,这些年桌上摆的的菜,好像都是他和儿砸爱吃的,他除了知道赵哥儿喜欢糖葫芦外,却再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了。

  赵哥儿的爱是内敛的,如他一样,他常年的干活,又黑又瘦,再好的五官也都被遮掩了,他与人群中是并不起眼的,他给予的爱也同样如此。他不像方子晨,被爷奶父母甚至兄长娇养着长大,方子晨自信得像个太阳,他普一出现,便会成为焦点,自然而然的引人注目,他乐观开朗,给赵哥儿的爱轰轰烈烈,会毫不吝啬的说‘我爱你’,赵哥儿做不来他那样,他只会默默的,同他性格一样,可是他对方子晨的爱意并不比方子晨给他的少,他甚至把全身心的爱都毫无保留的给了方子晨。

  孟如清送给乖仔的布匹,他带了些来,叫着绣娘给方子晨和两孩子做了衣裳,绣娘说这布料做了衣裳,夏日穿了最是凉爽,他想着带来的不多,自己那份就没做,让秀娘给方子晨多做两套。

  他把方子晨照顾得无微不至,以至于如今打开衣柜,面对分门别类仔仔细细叠成山一样的衣裳,再看赵哥儿那零星的几件,方子晨深邃的眼窝开始潮湿,鼻子又酸了。

  他说不出此刻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感受,他怨赵哥儿,恨他的背叛,可对着这满柜子的衣裳,想着赵哥儿为他做的点点滴滴,他又觉得心里难受。

  赵哥儿若是不爱他,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呢?

  可若是爱他,怎么能在郑晓燕说出那种话后,还承认了呢?又怎么能同李志诚厮混在一起,还他妈的搞出了人命。

  他胸口又闷又疼,那种疼痛细密绵长、一阵一阵,不足以致命,却又让人不得好受。他匆匆收了几套衣裳,混乱塞成一团,包袱一绑,扔到一边,他蹿到了被子下,打算明儿起来就走。

  心理医生一小时八百。

  安眠药一瓶一百五。

  帕罗西汀一盒四百九十二。

  氟西汀一盒四百八。

  喜太乐一盒五百三。

  这么多钱,他有点抑郁不起。

  而且这里没有心理医生,剩了八百,抑郁了只能吃药,前儿问过黎艺盛,这儿也没有治疗抑郁的药。

  他考虑清楚了。

  他还是不抑郁了,

  他还年轻,银子都还没大把大把的赚,若是emo了,他怕赵哥儿出去装逼说,自己还忘不了他。

  难过这个东西,难是难,但终究会过去。

  这个不乖,下个更乖。

  明儿他就出去散心去。

  方子晨这么想着,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大概十点左右,大门被人砰砰砰的瞧,很着急的样子,方子晨用被子捂住了头,可那声音像是从耳边响起,瞧得大门似乎都要塌了。

  “夫爷,夫爷······”

  还夫爷?

  夫个大爷。

  家里那两嬷嬷早被方子晨赶走了,他不去开门,对方便一直敲。

  “夫爷,您睡了吗?”

  废话,大晚上的不睡觉,他还能去偷鸡摸狗吗?

  “夫爷,乖仔小少爷不见了,他在您这里吗······”

  方子晨瞬间挣开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他被子一掀,鞋子都顾不上穿就往外头跑。

  他开了门,惊慌失色急声问:“你说什么?谁不见了?”

  “是乖仔小少爷。”小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