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哥儿多数是四点左右就同周哥儿回村了,天冷,他总是等方子晨回来了,才进厨房去煮菜。

  乖仔早上跟他去店里,回来就忙着去挖蚯蚓,扯羊草,有时候刘大力几孩子会过来帮忙。

  方子晨到家烤了好一会儿火,才见他抱着一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羊草从外头进来,不由羞愧。

  他是一有空就想躲懒,这儿砸白天忙活还不够,回来了却还一有空就想着干活儿,整一拼命小三郎。

  孝顺勤快的咧!

  羊草上满是雨水,见他衣兜全湿了,方子晨将他抱过来摸了摸,发现没湿到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鸭肠鸭肾这些肚里的东西是不放在店里卖的。

  镇上人很少吃下水和猪腿这些东西,认为它腌臜,可村里人却是不嫌弃的。

  赵哥儿常分给周哥儿一些,让他拿回去吃。李艳梅一家来了之后,他问李艳梅他们吃不吃,见她点头,便每次也留了一些给他们。

  鸭肠鸭肾洗干净,热油爆炒,再放点紫苏配料,方子晨能一次干半盘。

  鸭肠炒后会缩水,赵哥儿切时,都会留食指般长,这样会比较好夹。

  乖仔也喜欢吃,赵哥儿刚一叫他,他便从后院哒哒跑来,他夹了一筷子,半路掉到桌上,他捡起来,嚼了两下,突然呕了一声,紧接着面红耳赤。

  方子晨都没反应过来,只以为是今儿肠子没处理干净,他吃到屎了,却见赵哥儿扔了筷子就冲过去,从他喉咙里扣出一根肠子。

  方子晨:“······”

  这肠子炒过后虽香,但也容易老,有时候他都嚼得腮帮子发酸,咽下去,总是一半卡在喉咙里,一般卡在牙缝里。

  方子晨见他儿砸都飙眼泪了,急道:“没事吧!”

  “没事。”赵哥儿说:“拿出来就好了。”

  “你似乎很有经验。”方子晨道。

  赵哥儿:“以前吃野菜,他经常这样。”

  “儿砸,”方子晨拉他过来,夹在自己两腿间,严肃道:“下次注意点,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不然这样很容易芭比Q的!”

  “乖仔西道惹。”

  得了保证,方子晨便想松开他,让他回去继续吃饭,乖仔却爬到他腿上,抱着他的脖子,拿脸蹭他。

  方子晨觉得有点顶不住了,脸被他蹭得火辣辣。之前的儿砸是软乎乎的,看着也是像豆腐,嫩得一掐就能掐出水来,可入冬后,他脸上皲裂,结着小小的疤,像去西藏溜了一圈,高原红一样,并不光滑,手背上亦是如此。

  赵哥儿给他买了一盒霜油,擦了似乎效果并不大。

  “父亲,他们说乖仔系野种,野种系什么呀?”

  方子晨脸色骤然一沉:“谁说的?”

  “那个爱在村口逛滴漂酿姨姨,”乖仔仰着头看方子晨,小心翼翼,又止不住的紧张:“父亲,野种系什么?”

  赵哥儿没有说话,直勾勾的望向方子晨,掩在桌下的手紧握,指甲深陷。

  方子晨胸膛燃了一团火。

  有那么十几秒钟,他都没有说话。怒涨的火气堵在胸口,无法宣泄,让他心脏跟着抽疼。

  直至半响,他压抑着音调。

  “你爹爹生你的时候,正好在地里工作,你不听话,着急着出来,他来不及回家,就在地里头生下了你,生外头的就叫野种,在家里头生的,就叫家种。”

  “······”赵哥儿眼睛都睁大了。

  乖仔呼吸急促:“系真滴吗?”

  他问得太乖了,略带奶音,方子晨一脸正经,捧着他的脸,拇指轻轻在他脸颊上摩挲,目光与他对视:“当然啊!你看啊!养在家里的猪,是家猪,生在山里头,自个长的,是不是叫野猪。”

  乖仔懂得野猪是什么,那也是猪猪,只不过它住在山里,每年冬天没有吃的,就爱从山里跑出来。

  有红薯的时候也是,它老爱拱地了,村里的伯伯都想抓了它,吃肉肉!

  他觉得方子晨的话没有毛病:“是滴是滴,就系这样滴。”

  “你要相信父亲,父亲博学多才,眼界宽广,说什么都是对的,说你是野种的,大多都草木寸光,目不识丁,你不用信,不用管,当他们在放屁就行,以后谁说你野种,你就说她全家都是野种。”方子晨说:“如果她还敢骂你,你就回来叫我,父亲帮你去扒了她们的皮。”

  赵哥儿蹙起眉:“你这样会教坏孩子的。”

  “怎么可能,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打得他妈都不认识,没道理只能人家骂我们野种,我们骂不得人家,她们比我们高贵在哪里?”方子晨极力忍着怒火:“敢骂我方子晨的儿子是野种,没炸他家祖坟都算是轻的,骂回去而已,怎么了。”

  相处得越久,他越是把赵哥儿和乖仔放心上,就越听不得别人说他们半句不好。

  但嘴长在别人身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因此做什么都会有人说,他管不了,不让他听见,大家就都相安无事,但这河慧慧敢当着他儿子的面,说出这般扎人心窝的话,他铁定是饶不了她的。

  “夫君,”赵哥儿语气迟疑又犹豫:“其实······”

  一声敲门声突兀的响了起来。

  方子晨站起来:“你刚说什么。”

  从全身搜刮来的勇气,似乎随着一个呼吸而消散了。

  赵哥儿轻微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外头又传来敲门声,听着好像很急促。

  村里寻常吃饭是不关门的,院门多是虚虚拢着,平日没什么人来家里,刚方子晨便关上了。

  赵哥儿:“你快去开门。”

  外头冷得紧,方子晨放下乖仔,夹了一口鸭肠塞嘴里,才往外头冲。

  门外是个妇人,穿着厚实,衣裳料子瞧着也新,方子晨并不认识。

  “你好,有什么啊?”

  那妇人显得有点紧张,喏喏半响,母蚊叫的都比她大,方子晨也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对方是妇人家,他也不好凑过去,只能把赵哥儿喊出来。

  方子晨像吃人的虎豹,他一走,妇人便松了口气。

  赵哥儿看了一眼天色,略微疑惑:“孟姐,这么晚过来,是有事吗?”

  “没什么事儿。”孟氏搓着手,道:“就是想问问你,这几天你见着小风没有。”

  之前赵哥儿卖血肠,知道小风的性子,便哄着小风给他推磨,然后以此为借口,送些吃食给小风,后来血肠不做了,他便没怎么见着小风了,有时他想送些吃的给他,还得跑山上去找。

  最近冷,他也忙,倒是没怎么见到人。

  “是小风不见了吗?”

  “嗯!”孟氏见他摇头,眼睑就红了。

  “这孩子到底跑哪去了。”她拍了下腿:“村里能找的地儿我都找了,就是没见着人。”

  小风是她带着改嫁过来的,刘狗子待他并不好,小风也不太爱在村里逛,因为性格怯懦,加上结巴,也没个伙伴,平常都是独来独往,要说村里人他跟谁熟一点,那便只有赵哥儿和乖仔了。

  孟氏旁晚就找了好一会儿,没找着,想起去年乖仔曾来家里找过小风,不过后来被她当家的拿扫帚赶出门了,又想起之前小风跟她提过赵哥儿,这才找了过来。

  赵哥儿拧起眉:“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孟氏想了想,道:“应该有两天,······不,应该是三天了。”

  方子晨在厨房门口扒饭,听了这话,顿时就想翻个白眼了。

  自个孩子,啥时候不见的竟都不知道,这人是心大还是怎么着啊!

  要是他儿砸,失踪半个钟头,他都要晕了,何况三天不见。

  赵哥儿眼皮一跳:“那你有去山上找过了吗?”

  孟氏摇头:“没有。”

  冬日山里危险,她如何敢去。

  赵哥儿看她神色,便懂了,余光里,瞥见小道上过来个人。

  是刘狗子。

  “你个婆娘,大晚上的不回去给儿子洗脚,竟跑外头晃悠来了,找打啊你。”

  他斜斜的瞅了赵哥儿一眼,若是换了寻常人,跟孟氏唠嗑这般久,他定是不分青红皂白也要骂过去的,不过顾忌着方子晨,他没敢说什么,拉了孟氏就走。

  赵哥儿听他一路骂骂咧咧,关门进到厨房里,见方子晨正和乖仔坐在灶台边烤火,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喊方子晨。

  “你刚说什么?”方子晨怀疑自己听错了:“大晚上的,你想上山,是想去找鬼吗?”

  何况又冷,他才不愿去呢!

  “小风不见了,我怀疑他在山上。”赵哥儿说:“我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往常刘狗子打他,他都会躲到山里去,但从不会这样一连几天都不回村,而且大冬天的,他不回来吃什么,冬天山里那么危险,我总感觉不太放心。”

  孟氏几年前年初改嫁过来给了刘狗子,年尾的时候,便给刘狗子生了个儿子。

  刘狗子专是给人做些阉猪杀猪的活,不好找媳妇,三十多岁,才经媒婆介绍,认识了孟寡妇。

  老来得子,他自是宠得紧,孩子被他喂得白白胖胖的,去年他去隔壁村阉猪,小风呆家里照顾弟弟,没看好,让他摔在了院子里,掌心破了点皮,刘狗子回来就打了他一顿,小风鼻青脸肿躺了整整三天才好。

  他下手没分寸,赵哥儿怕他又把小风打出个好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