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上工的时候,方子晨听到了一个消息,是杨叔告诉他的。

  说东家奶奶就是郑老太要过七十大寿,请了好几个画师和镇上一些有名的擅画的学子前去,说是要给老太太画张寿画像,画的好的,能得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

  快一年的工资。

  方子晨眼睛当场就亮了。

  郑老太这不是给他送钱来了么。

  想他方子晨是谁啊!全能型人才啊!

  画个画而已嘛,手到擒来的事儿,这跟天上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方子晨养父养母都是大老板,他们自己就有两个儿子。

  他怎么被养父母收养的呢!

  说来也简单,他是被他二哥从垃圾桶捡回去的。

  他二哥有点皮,读书成绩也不太行,小时候总爱问养母他是怎么来的,养母恼他的时候总像很多家长一样,说:“你是我在垃圾桶里捡回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话刺激到他二哥了,后来有一段时间,他二哥出门不是趁着养父母不注意或是保姆不在,他就要去翻垃圾桶,说是要捡个弟弟回家,没想到他二哥七岁那年真的把他从垃圾桶捡回来了。

  后来大哥跟他说:“你二哥捡你回来那天,正好爸妈都在,见他抱着个连肚脐都还没剪、脏兮兮的孩子回来时,都吓了一大跳,问他孩子哪里来的,你二哥对着爸妈说垃圾桶捡的,是你们的小儿子咧,爸妈抽了你二哥一顿,之后便报了警,不过警察没查出什么来,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二哥又一直囔囔着要找你,父母商量后就把你收养了。”

  养父母有钱,对他也是很不错的,不过他们也确实是忙的,一个月有大半时间都不在家,对待三个孩子最常问的就是‘考试考的怎么样,在学校有没有被欺负,卡上还有钱吗,没钱了就跟爸妈说。’

  对养父母来说,也许对待孩子最好的爱意就是让他们不缺钱花,方子晨那时候还小,手上就有六张卡了,而且还是三个孩子中最能花钱的。

  他聪明又好动,最不愿意闲着,也许是把这辈子的勤快搁小时候用光了,现在就有点犯懒,方子晨小时候兴趣班上的多,在幼儿园开始就有一个毛病,这个小伙伴说:“我家里给我报舞蹈班了”,那个小伙伴也说:“我家里也给我报了,是学跆拳道的,我表哥也去了,去了两年呢,他学的是游泳和书法,可厉害了。”,但凡他能听得见,回头那些兴趣班他都要去报,也不是要跟人家比高低或者留着炫耀,他就是想报。

  后来陆陆续续上了一大推的兴趣班,学的都很不错,个个老师都夸他勤快又聪明,有几个甚至还给他养父母打电话,就专程为了夸他。

  养父母都很高兴,他卡上的钱就更多了,然后······方子晨就更高兴了。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懂勤俭节约的呢!应该是他十岁那一年。

  他当时连跳三级直升初二,他二哥在隔壁的私人高中就读,十七岁的大小伙,脑子里装不下太多的事情,爱情和篮球就占了脑子一大半。

  高三了不懂为了以后而奋斗,脑子热烘烘的还谈了个女朋友,下自习在小角落里打啵儿,被巡校的老师逮了个正着。

  之后就被请了家长。

  一般询问下来,他二哥不得了,原来不是高三才谈的恋爱,而是从初二开始就陆陆续续的交了好几个女生。

  还有几个是看他二哥有钱,故意送上门的,哄着他二哥让买礼物,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

  这不得了。

  养父母火了。

  脑二哥蠢的同时也觉得那些女生太过分,把他们儿子当猪耍。

  虽然十几万对于他们来说不多,一块表都抵不上,但就是气不过。

  之后他们又听几个商业朋友说,孩子身上有钱了,多数是不学好的,男孩子从小就要穷养,长大了才能知道艰苦奋斗有出息。

  然后方子晨三个就惨了。

  卡都被没收了。

  就微信上,养父母每月固定转两千块钱。

  两千块对于习惯大手大脚的少爷们来说,顶个什么用?方子晨和他两个哥哥加上贩卖内裤赚的小钱儿,就堪堪够吃饱,再想做别的,想都不要想,没饿死都是好事儿了。

  要是想买些别的东西,可以另外说,合理的,可以斟酌着给。

  这下方子晨要去报兴趣班,还得专门打报告,不过他的要求养父母基本都会同意,今天上报,基本隔天他养母身边的秘书就会带着本市资质最好的兴趣培训机构介绍书出现在他面前。

  你现在要问他,有什么是你不会,他可能会说:“生孩子,跳芭蕾,就这两样了。”

  一样是没来得及学,一样是学也学不会。

  画画他是拿得出手的,不能说是大师级别,但是老师说过,他画画的技术已经非常好了,有时候人画像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方子晨当下就跑到三楼找东家杨慕涛去了,他跟东家说,他也要去给老太太画。

  杨慕涛笑着问他:“你还会画画啊?”

  方子晨点头:“会的。”

  杨慕涛:“学了多久了?”

  方子晨:“以前偶尔抽空去学的,有两年左右了。”

  杨慕涛笑了起来:“人家专门花心思去学的,学了两年都不敢说自己会了,你口气倒是挺大啊!”

  方子晨摆摆手,说:“学了两年都不会的,都是些酒囊饭袋,你别拿他们跟我比。”

  杨慕涛:“······”

  方子晨:“有失我的格调。”

  杨慕涛“······”

  见过口气大的,但口气这么大的,还是头一次见。

  “行,”杨慕涛道:“二十六那天给你一天假,正好府试结束后两天,你过来找我,我带你回老宅,不过我得跟你说清楚了,我夫人请了好几个画师来,有两挺出名的,听说画技非常了得,白跑一趟你可别哭。”

  方子晨甩给他一个眼神,神情桀骜:“笑话。”

  杨慕涛:“······”

  这年头,打工的对着东家都是这么嚣张的吗?

  晚上下工回家,杨叔叫住方晨,说今天有位客人宴请好友,在店里点了好多菜,结果友人没来,那客人一个人也吃不完,剩了很多,有的几乎没怎么动过,问他要不要。

  方子晨顿住脚。

  要搁四个月前,有人这么问他,他一定一板砖过去,然后回一嘴:“你TM的瞧不起谁呢!”

  可今个儿······

  他嘴角一翘,搓着手,喜滋滋:“那感情好。”

  之前楼里不是没剩过菜,不过之前杨叔都没喊他,一是因为那些菜被吃了大半,菜相不好,就给小伙计们分了,二是他觉得方子晨是个读书人,行事作风像个落魄的大少爷,就没问,不过这几个月相处以来,这落魄的少爷除了有些特别的自信、口气特别大以外,脾气倒是挺不错。

  后厨案板上搁了十几盘菜,都是客人剩下的,还有一些点心,满满的摆了三排。

  方子晨想到村里人的生活,过年过节炖个肉盘只鸡,那都能称一声“富贵人家”,再想他初来乍到那会儿吃了好些地糙粮野菜······

  当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人比人,气死人。

  他挑了两盘没怎么动过的葱油鸡和一盘香酥五花肉,又让伙计包了一碟点心,回家了。

  乖仔正蹲在院子里玩石头儿,一看见他立刻笑起来冲了过去,抱着他大腿,仰头高高的喊:“父亲你回来鸟啊。”

  “嗯!”方子晨摸摸他的脑袋:“今天在家都干些什么呀?有没有听你爹爹的话?”

  “有滴有滴,”乖仔牵着方子晨的手跟着他往屋里走:“我跟爹爹去捡柴火,我自己背惹一捆回来,这么大咯。”

  方子晨见他拿手比划,估计有盘子那么大,又瞧见他一脸讨奖的表情,顺着他:“不得了哇,我儿砸这么厉害去啊!”

  乖仔立即开心了:“嗯!乖仔也这么觉得,乖仔最腻害鸟。”

  方子晨:“······”

  方子晨有点塞,要是不这么离奇的穿越,他这年纪搁现代,也还是个孩子。

  夸人的话他不太会讲,他一直拔尖,模样成绩家世样样优秀,从来都是别人夸他,但讲真,他自认为自己是个谦虚的人,每当人家夸他,他都会客气的回一句:“哪里哪里,就是跳了几次级,考试经常满分而已,算不了什么的。”

  都没像乖仔这样。

  谦虚是种美德,等会再教育教育儿砸,免得赵哥儿又说他。

  赵哥儿炒了两盘菜,正好端出来,方子晨瞄一眼,眼睛顿时一亮,是酸笋。

  好久没吃这玩意儿了,前两月太热,赵哥儿菜都做得清淡,方子晨荷包里的银子早花光了,肉就很少买了。

  前天花了一大笔银子,赵哥儿心疼,这会省得厉害,卖了辣酱就回来,那六十斤肉挂房梁上就是个摆设,一斤肉他打算吃两天,今儿菜多肉少,那盘青菜,绿油油的,就没见着块肉。

  昨儿刚吃了排骨,方子晨选择性的忘了,只感觉家里就天天都是菜,真的是一点油都没有,吃完了,手抹过去还能有声响。

  四个月啊!

  连鸡肉牛肉都没吃过,方子晨至今仍无法想象,他还有这么养生的一天。

  还好他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拿的起放的下,今天带了肉回来。

  “你去拿两个盘出来,我带了菜回来。”

  赵哥儿也看见他左手里提着的三包,问:“买的吗?”

  方子晨解释:“没,酒楼里打包的,客人没怎么动过,是干净的,你别嫌弃。”

  赵哥儿说:“不嫌弃。”

  他转身回厨房拿盘,方才后面那句是方子晨看着他特意说的,方子晨看着大大咧咧,但有时候又特别心细,他看似不经意的一些话,实际都在照顾他那仅存的自尊。

  在方子晨这样大少爷眼里,也许吃别人的剩菜是一种让人感觉受到轻视和侮辱的行为,可他不是什么少爷哥儿,他就是一个傻子的童养媳,在马家过着非人的生活,他吃了十几年的剩菜,马家一大帮人吃剩下的他都不嫌弃,而今有什么好嫌弃的。

  也就像方子晨那样的少爷,才会嫌弃。

  盘子拿出来,方子晨打开油纸包,看着里头凉了都还香喷喷的肉,乖仔垫着脚扒在桌子上,非常高兴:“哇,系肉肉啊!”他不自觉的咽了一下口水:“乖仔想西肉肉惹。”他指着鸡肉,疑惑着抬头问:“父亲,这系什么肉啊?”

  方子晨有些愣了,错愕的道:“你看不出来吗,没吃过?”

  “没有。”乖仔摇头。

  赵哥儿看他吸溜着口水眼巴巴盯着肉看一副新奇又期待的模样,心疼又自责,低声对方子晨解释:“我们以前在马家过的不太好,马家也穷,很少能吃肉,哪顿有肉煮了,他们都会把我们赶回柴房。”

  方子晨:“······”

  又是马

  而且,这还只叫‘不太好’,那很不好得是什么程度呢?

  对于一个几乎没吃过苦的人来说,无法想象。

  这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穷,一年到头吃不上两次肉,马家人剩什么都不会剩肉。

  可怜了赵哥儿和他儿砸。

  赵哥儿说:“我拿进厨房热一热吧!”

  “我跟你一起去。”方子晨跟上,乖仔也跑过去:“乖仔也去,乖仔给爹爹帮忙。”

  两盘肉实打实的多,他们三人肯定吃不完,赵哥儿犹豫了会说:“肉很多,我······我想给刘婶家送点过去。”

  前几天他买了些棉花回来,让刘婶帮着做张被子,给银子,刘婶也不要,他送点肉过去,还还礼。

  “你看着办啊!”方子晨无所谓,他现在已经不馋猪肉了:“留着点够我们三吃就行,你们要是喜欢吃,以后我再给你们带回来。”

  赵哥儿来的时候刘婶家正在做菜,见他带了肉来,忙推拒说不要。

  赵哥儿说:“都是从夫君从楼里打包回来的,我们没花银子,他现在不太爱吃肉,我和乖仔也吃不了那么多,留着也是坏。”

  这般刘婶和周哥儿才收下。

  周哥儿没什么手艺,或者说生活水平有限,来来回回就是炒白菜煮白菜,偶尔买了肉,那也是跟着菜一直煮,菜沾个油水,会好吃很多。

  家家户户大多如此,没什么手艺可言。

  赵哥儿两盆肉都带了一大半,周哥儿混在一起加热,盛出来后满满一大盘,香味飘出十里不止。

  隔壁家的大娘闻着味出来,趴在周哥儿家院子上,吞着口水,问:“周哥儿,你家今儿煮了什么啊?这般香。”

  她刚吃饱饭,闻着这味儿,又感觉饿了。

  周哥儿回答:“方子晨在楼里带了点肉回来,赵哥儿就给我家送了一些。”

  “这样啊!”大娘目光落在他手中那盘快冒尖儿的肉上,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方子晨真是顶顶出息了,每个月三两银子还不算,还能带肉,大娘有些羡慕。

  葱油鸡一整只,赵哥儿留了一半,五花肉肥一些,想着方子晨不爱吃肥的,就留了几块自个吃。

  刘婶给溜溜夹块鸡腿,又给周哥儿夹块鸡胸肉:“吃吧!”

  “谢谢奶奶。”溜溜大大咬了一口,直呼好吃。

  刘叔吃五花肉,评价说:“到底是大酒楼做出来的,刚周哥儿在厨房炒,我就闻到味了,真是好吃。”

  “不好吃人家能花大银子跑那吃啊?”刘婶说:“赵哥儿是个知道感恩的,有口吃的还念着我们。”

  “是啊,”刘叔也说:“谁家有口吃的不是藏着掖着,说什么坏,坏了不也是肉?这会夜里也凉,要是怕馊了,到河边挑捅水,搁里头泡着,留到明早最多不过是有点味。”

  没冰箱的时候,要保鲜老祖宗有的是办法。

  家里有水井的,就吊井里。

  放油罐里或者炒干一些,盐巴放多一些,也能放很久。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刘婶点头认同:“赵哥儿真真算是熬出头了,没准以后还能做秀才夫郎咧。”

  周哥儿也这么认为,不过肉好吃,话什么时候说都得,这会还是吃肉要紧。

  赵哥儿回来,家里正式开饭。

  一边鸡可以切两条腿,赵哥儿用菜叶包了一条,打算明天拿去给小风吃。

  昨天早上小风给他送柴火,就穿着件破旧又单薄的衣裳,小手儿露着,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这两月活儿太多,他瘦了好多,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两年前的旧衣裳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乖仔两手齐齐上阵抓着鸡腿啃,这鸡肉炒过后特别入味,这鸡是农家散养的,肉质紧实,还有些老,他劲儿小,手都没有鸡腿大,不知道他是怎么吃的,小脸蛋儿都显得狰狞了,又是扯又是拉,反正是油到耳根和手肘,额头鼻尖上还沾着几点葱花,跟只花猫一样。

  方子晨看的好笑,搁了筷子问:“儿砸,鸡肉好吃吗?”

  “好次,”乖仔还在跟鸡腿奋斗,小嘴咬着鸡腿,一个用力拉,太油了抓不稳,鸡腿‘咻’的飞出去啪嗒一声落地上。

  乖仔整个人都傻了。

  方子晨又笑起来。

  乖仔跳下凳子去捡,鸡腿上沾了些泥,他噘起油汪汪的小嘴儿吹了两下,可鸡腿又油又湿,吹也吹不掉,方子晨说:“扔了吧!都脏了,这儿还有。”

  “还可以次。”乖仔拍了拍,说:“上面还有肉肉,不阔以浪费。”

  赵哥儿搁下筷子走过去:“给爹爹吧,爹爹拿去洗一下。”

  洗好的鸡腿放盘里滚一下,沾了汁,又香喷喷了。

  方子晨看得怔愣。

  到底是富家少爷,没见过这种操作,他的胸口忽然很涨,滋味难言。

  方子晨疼儿子,这会儿是恨不得提了刀去后院,把那几只鸡全宰了,给他儿砸吃个够。

  乖仔吃了一顿鸡肉,隔天起来,早餐都顾不上吃,拿了竹筒,捡了根木棍,兴冲冲的往外跑。

  今天要多挖些虫虫,给鸡鸡吃饱饱滴,长大鸟,就可以杀咯。

  鸡肉最好吃惹。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让夫郎和儿砸顿顿吃鸡,方子晨拼了老命。

  六年后……

  唐氏:我是鸿胪寺卿夫人,你一区区翰林院侍讲学士哥儿,见了我,为何还不跪拜?

  赵哥儿:我夫君乃正三品文职外官,鸿胪寺卿不过正四品,我为何要拜你?

  溜溜:兄弟,我劝你最好别惹他,他父亲姓方。

  xx:涸州方大人那个方?

  溜溜:对。

  xx:他娘的,算你有靠山。

  在涸州任职,眼看着涸州这贫瘠之地在他的治理下越发繁荣昌盛,临州却被外敌攻陷,眼看敌人即将打上门,屁股要着火,朝廷的兵马迟迟不来,方子晨装逼的扇子一丢,给京都去了一封信,扛了把长/枪亲自领兵出战。

  文景帝拿着信,心如死灰。

  文科状元领兵出战,大夏怕是要完……

  三月后……

  报······边关转来急报,大凉将军达哈鲁前两天在景南一战中被方大人一拳打死了。

  民间传,方子晨一拳打过去,达哈鲁的头颅在脖子上转了三圈后,当场嗝屁。

  方子晨:……倒也不至于这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