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颗小白菜,炒熟后分量根本就不够看,方子晨放了整整三瓢水,满满一锅。
他拿锅铲搅了搅,捞了捞,一锅铲上来,上头竟全是水。
水多菜少,像闹了饥荒,这锅菜承载着全村人的希望。
等水开了,他想了想,舀了一点到碗里,一尝,还是齁个人死。
没办法,只能再舀几碗水出来,又往里头加两瓢清水。
这般煮来煮去,最后一次味道总算刚刚好。
瘦肉赵哥儿切的薄,加进去,水滚过一次就行了。
一通折腾,菜勉勉强强是出锅上桌了。
赵哥儿之前也就是说说,再加上方子晨当时以一种相当埋怨的眼神看他,他哪里还好意思走。
白菜不耐煮,这会看着还算有形状,没被煮成糊糊,可是筷子夹下去,却是捞不着了,实在太软了。
一夹就烂。
而且软趴趴的,口感并不怎么好。
乖仔小,筷子本来就使得不怎么好,这会趴着桌子夹半天,硬是夹不到一口。
赵哥儿给他舀了一瓢汤,又夹了几块瘦肉给他,他就捧着碗吃得喷香。
“谢谢爹爹。”
方子晨看他吃得很满足,脸上的小表情洋溢着幸福,这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安慰。
总算没白忙活,还是有人捧场的。
他儿砸就是棒,有品味。
越是高超的手艺,寻常人,越是品不来。
可赵哥儿却是懂,乖仔以前吃最多的就是野菜了,而且他不挑,吃什么都满足,扒饭那么快,并不是因为今晚这菜好吃。
想起方子晨当时又懵又错愕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赵哥儿······在嘲笑他!
方子晨手里的筷子都要被捏断了,他羞恼的磨了磨后槽牙。
在饭桌底下的脚也不安分,一脚踩到了赵哥儿的脚背上。
一脸控诉的看着他。
赵哥儿抿住嘴,毫无诚意侧头,道:“对不起。”
对上他含笑的,亮晶晶的眼眸,方子晨气得浑身都抖了一下,再也忍不住低声道:“够了啊!一直笑一直笑,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
赵哥儿都还没说什么,他先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常言说的好,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虽长得帅,本事大,但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而且,失败是成功他妈,下次我肯定能做得好。”
赵哥儿笑着,附和他:“是是是,我相信你下次一定可以。”
话是这么说,他却是打定主意,不再让方子晨炒菜了。
精盐受官府管控,卖得很贵,盐石算是粗盐中的一种,可这种盐拿来炒菜会有苦味,一般都是穷人家才会买。
方子晨这会虽也还处在穷人家这个行列里,但他嘴挑,吃要吃好的,盐都是买的精盐。
今晚他这么一顿操作,浪费柴火不说,还浪费银子。
家里还经不起他这么造。
吃完饭,赵哥儿洗了碗,又把锅洗干净,这才开始热洗澡水。
方子晨跟乖仔在院子里,坐了没一会两人就开始玩起来了。
方子晨夹着乖仔的腋下,抱着他,在院子里高速转了起来。
“无敌旋转风火轮~”
赵哥儿出来一看,方子晨快转出一个残影。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方子晨自己先停了下来。
他蹲下放开乖仔,乖仔就像喝醉了一样,走起路来跌跌撞撞又摇摇晃晃:“啊~父亲······”
乖仔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脑胀,胃里翻江倒海:“乖仔······乖仔晕晕滴~”
话刚说完,他就跌到地上,哗啦一声,吐了出来。
赵哥儿:“······”
刚刚吃饱饭,哪里能这么玩。
之前也说了几次了,方子晨显然是没记住。
他想要训方子晨两句,方子晨也知道自己犯错了,抢在他开口之前,先一步过去把乖仔扶起来,又给他抹了一下嘴巴,然后抱着他坐到一旁。
木桩子就在旁边,他偏不坐,就坐冰冷冷的台阶上,修长的四肢也尽量缩起来,模样可怜巴巴的。
乖仔小小个儿,侧脸贴着他的胸膛,他一下一下,轻轻摸着乖仔的头,脸上神态是寂寥又悲伤,像是被丈夫无情抛弃的无依无靠的穷苦小妇人,正抱着相依为命的瘦小儿子独自伤心落寞。
赵哥儿:“······”
赵哥儿一腔指责的话卡在喉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明知道方子晨是装的,可知道归知道,他还是舍不得训他了。
他叹了口气,默默进厨房,拿了点草木灰出来,处理乖仔的呕吐物。
方子晨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他亲了乖仔一下,小声的问:“儿砸,还难受吗?”
“不难受惹~”起初那阵晕眩过去后,乖仔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他笑起来:“好玩,父亲,乖仔还想玩。”
方子晨:“······”
那你想去吧!
他好不容易凭着惊人的演技虎口脱险,活腻了他就再来一次。
一大锅的水不会热那么快,天色也不算太晚,赵哥儿便打算先去周哥儿家一趟。
“你去吗?”他问。
方子晨咳了一声,摇头:“不去了。”
他现在哪里敢跟赵哥儿呆一起。
赵哥儿交代:“那你记得看下火。”
方子晨这会丝毫不敢作妖,乖乖的:“哦!我知道了,你放心去。”
……
周哥儿家这会正热闹。
院子里站了一帮人。
周老汉看着周哥儿,严厉道:“再问一次,你跟不跟我回去?”
周哥儿没说话,只是摇头。
刘婶子看着周家一行人,都要气坏了。
她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家,上婆家来逼着自家哥儿合离的。
上次周哥儿他娘李婶在菜地里劝周哥儿回去,刘婶不知周哥儿怎么想的,就没敢知声,可晚上周哥儿找她,跟她说了,他不走,要守着家里,守着儿子,守着他们两老。
刘婶当时听他这么说,是松了口气的。
一是家里确实是离不开他。
周哥儿若走,溜溜怎么办?她和老伴已经老了,说句不好听的,这会土已经埋到了脖子下,没准睡一觉就起不来了,溜溜还那么小,他们两个老的还能养他几年?他们刘家是逃难来的,在小河村没半个亲戚,唯一的女儿这些年也不走动了,到时候他们两老人眼睛一闭,这个家就只剩小孙孙一个,她光是想想,就难受得不行。
再有就是,周哥儿嫁进刘家好几年了,日日相处中,感情是有的,她把周哥儿当自个亲哥儿看,哪里舍得他走。
周哥儿既然亲口说了不走,即使周家人来,她也不让。
“不回去?不回去你要干什么?”周老汉指着刘叔和刘婶道:“要守着这两个老东西啊?你是谁家哥儿,谁是你亲爹,你还记不记得?”
刘婶儿闻言,气得头脑一阵晕眩,刘叔扶住她,有些担忧,也有些脑,周家人实在是嚣张。
他们敢这般公然闹上门来,是没把他们刘家人放在眼里。
可能有什么办法?
村里就是这样,谁家家里全是老弱病残,没个年轻男人,就只有挨欺负的份。
谁家年轻汉子多,在村里说话分量都要重一些。
刘叔憨厚老实,嘴又笨,对上周家人,就只有吃瘪的份。
“你让我回去干嘛?”周哥儿眼眶都红了:“我合离回去待着不嫁人,被人说闲话,这样你们就高兴了?你是我亲爹,可你有为我着想过吗?”
他目光一一看向院中的人,他的大哥,他的二哥,他的两个好嫂嫂,最后,视线落在站在众人身后,唯唯诺诺的亲娘身上。
“我现在明明过得很好,你们偏要来逼我。”周哥儿说:“你们想让我合离回去,真的是因为关心我吗?”
被他这般咄咄逼问,周老汉目光不自觉闪躲:“当然是关心你,你可是我亲生的哥儿,当父母哪有不爱孩子的。”
周哥儿只觉得这话从他爹嘴里说出来,相当的好笑。
“我可是赔钱货。”他很是直白的说:“爹,你忘了,我可是赔钱货啊!你现在喊我回去是因为什么,打的什么主意,我都知道的。”
小心思被这般不留情面,赤/裸/裸的挑明,周老汉的满是褶子的老脸都差点挂不住。
周老大和周老二默默的,没有说话。
周老汉:“你······”
周哥儿道:“我给醉宵楼送菜,你们眼红了,想让我合离回去,到时候我赚的银子就成了你们的了,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没嫁人那会我就给你们当牛做马,这会儿,你们还想我······”
“二弟,”周老大阴沉着脸,打断了他的话,语含威胁:“别把话说的太绝,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哥儿姑娘嫁了人,想要在婆家有地位,想要腰杆直,除了生个有出息的儿子,那就是娘家了。
娘家是她们的依仗,也是她们的后路。
可周哥儿一直以来都知道,周家不是他的退路,也从不是他的依仗。
院子外围了一些人。
从周家一伙人找上刘家开始,就有人一路尾随其后,想过来看个热闹。
周家人的心思,有人看得门清,也有人不知情,这会一听,嘴巴都张大了。
这周家竟是不要脸到了这个地步。
这年头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都不会轻易合离。
合离了,不管对错,不管占不占理,脊梁骨能让人戳死。
而且要是周哥儿在刘家过的不好,周家逼上门来,为周哥儿讨公道,让他合离,这还能说得过去。
可周哥儿明明在刘家过的好好的,而且刘家两老什么人,村里人都知道。
周边人均是窃窃私语。
“这周家,啧啧啧,真是不要脸啊!”
“就是,以前我都没看出来。”
“这周叔和李婶老了,脑子不清醒糊涂了,他那两个儿子,竟也跟着糊涂。”
“切,这哪是糊涂,这是精明过了头,糊涂人可算不了这么清,也干不出这种事。”
“这家人,真是想银子想疯了,这缺德事儿都干得出来。”
“周老二不是有个闺女么,我看今儿他们这么一闹,我看以后谁还敢上门去娶他们家闺女。”
“谁傻了谁就去,没准今天娶回来,明儿缝两个荷包卖得了几个钱,后儿个周家又来劝回去了。”
“哈哈哈,说的是啊!”
······
他们说的小声,可人多了,也能听见一两句,什么不要脸,不是人,没见过这样当人父母当人哥哥的。
周老大和周老二听的脸红。
但凡识趣点的,要点脸的,就该走人了。
可这会两人都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