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程复给自己倒了杯水,从冰箱冷冻室里舀了勺冰块加进去。微热的水里冰块咔擦咔擦地裂出缝来,快速融化。

  在与环境温度相差过大的情况下,保持自己的温度和形状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程馨无神地看着程复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一角绿意。

  “你是想知道在你不在的那几年路棱家发生的事情吧,时间有点久了,我想一下。”

  当发现绿意只是一晃而过的虚影,旅人感受到的干渴和绝望只会比之前的更甚。程馨强扯着牵动嘴角,想笑一下,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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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馨都没意识到自己坐在空调的冷风口下,因为温度打得太低,她的体温在一点点地降下去,直到程复用手使劲地揉了两把她的头发,感受到来自粗糙有力的手上的温度,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空调开太低了吗。”程复感受到手底的冷意,调高了温度在程馨对面挪了个小沙发坐了下来,也不避开程馨,伸手在空中连击,环境的声音就像被“抽离”,瞬间陷入寂静。

  “别哭啊,来,说说看你观察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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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半点不同,然而就是这没有不同在此刻显得是那样的令人安心。

  而根据她一直以来的观察,行走坐卧,有意无意,有时夜晚失眠的时候她就一页一页地翻那个论坛。这是她唯一能获得信息的渠道,也是她发现自己世界的一切和一直以来的认知相去甚远的开端。

  而有些内容,哪怕再讳莫如深,也是能从蛛丝马迹中窥见脉络的,而一旦找到了脉络,有针对性地去查找,一切就容易得多。

  从来没有人提到过哥哥的武馆,也没有人提到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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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别的一切和路棱有接触的存在,不用说时常出现的她,就哪怕是学校里讲几节课的老师都会经过一番调查讨论。而路棱经过的地方,除了被称为“规则不允许”的部分,一切都被深挖,那些驱不散的苍蝇也会无处不在。

  但是程馨是最近才发现和验证,在那样长的时间里哥哥和武馆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哪怕这个理由再牵强,它都是程馨在当下能找到的唯一的线索,是她在无数的不可告人的胆战心惊和失眠中,瞥见的唯一一抹绿意。

  她看到程复的眼神的时候,知道自己赌对了,眼眶当场就红了。

  她平复了下心情,哑着嗓子从头说起,“几个月前学校里办运动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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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利店的店员整理完一圈货架,总算能回到收银台后休息一下,他刷着手机,看到旁边的桌子上两个人还在学。

  路棱发现李纳纳的书上没什么痕迹,只有几处看起来就很随意的黑水笔圈画,只是整本书显然被翻过不少次数,边页卷了,看书侧,一层层深浅不一的印子,有些路棱看着觉得难的部分上面的印子一般也比较深。

  路棱想到这两天小测排名稳居前三的李纳纳,心想从来就没什么毫无由来的“天才”。

  一直到十一点二十,李纳纳起身开始往包里装书,伸出手,路棱把正在看的那本还给她,说了声谢谢。

  “现在就走了吗?”

  “宿舍锁门。”李纳纳背上相对于她并不高大的个子,又大又重的背包,把喝光的纸杯扔进垃圾桶,出了便利店往回走。

  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差不多在一块区域,只是确实没什么女生,听说女生宿舍只占了四人间的三间不到,在宿舍环境还算不错的环境下李纳纳还出来自习就有些奇怪了。不过想想倒确实是李纳纳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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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棱接过李纳纳的包,忘记之前有些用力过猛拉伤,刚拿到的时候坠了一下有点抽着疼,不过他面不改色地把包单边挂到肩上,把李纳纳送回了宿舍楼门口。

  李纳纳也没说什么,接过包向他点点头就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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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没有从宿舍楼门出宿舍的记录,路棱踏着草丛回到了窗边,敲敲窗,穿着睡衣的关羽飞来给他开了窗,他就像做贼一样翻回了自己漆黑的宿舍。

  每天雷打不动十一点半上床的关羽飞正往上爬梯子。

  “赵老师找你是有什么事?”

  “赵老师没找我。”

  “你看到苏老师了吗?”

  “没有。”

  关羽飞很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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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馨从运动会的屏幕一直讲到她这几天看到的逐步成型的集训营围杀计划,讲着讲着,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她想到她当年年幼觉得很快就能再见,没能向路棱好好告别就离开,阔别多年再次见到时,初三的少年推着自行车出门,看到她这个邻居,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她没想到高中还能分在一个班,在看到分班结果表的时候她是非常惊喜的,只是在她自我介绍顺便竞选体育委员的时候,看到路棱懒散地靠在椅子上,有些厌倦的看着窗外,半个眼神也没给她。

  他都不记得了,连这个人是现在的“新邻居”也不记得,或者说哪怕记得也没有一点点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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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人长大了会变,程馨却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一本正经却爱笑的童年好友,是怎么变成这样从里到外冷漠的样子,在得知了一些浅层的消息后,就更不敢想象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她一直想靠近他,想再次和他成为朋友,想看这个笑起来一定很好看的少年真心地笑,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接触。

  好不容易以运动会这个一年一度的没什么差错的理由去接触了,却没想到知道了这样的“真相”。

  改变他的可能从来都不只是亲人的失踪和长期的孤独,还有这样持续的要致人于死地的恶意和时时刻刻的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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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知道真相,想为他做点什么。”

  多年期待再遇见,谁知再遇已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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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复看着话语中带着孤注一掷的妹妹,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从来都小心翼翼,从很多年前起就有意远离他在意的家人,谁知道哪怕不是因为他,妹妹还是被卷了进来。

  “程馨,这是个漏洞,你是不被保护的。”

  “我不怕。”

  少女脸上还带着泪痕,却许久未有得如释重负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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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