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歌思来想去,最终派遣了信使前往大周,愿以黄金白银并各种奇珍异宝将云绯换回来。
信使一去半个月,楚明歌估摸着他也该回来了,谁知两个月过去,也不闻任何音讯。
楚明歌隐隐猜到,信使被楚衍扣留在了大周,如果楚衍不答应,那就该撕毁密函处死信使,现在杳无音信,他也猜不透楚衍用意何在。
又是半个月过去,楚明歌等得心焦,决定再派一个信使去试探楚衍的心意,亦或者,也可以说是送死。
楚明歌想,他终究是受不了孤身一人的。
白天的时候还好,有朝臣百官围着,他可以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繁冗琐碎的政事上,那些扰人烦忧的事情暂时化无乌有。
每每一到夜幕降临,那时他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些人,或者事物。
独自屹立于玉楼殿阙之中,看着飘渺的墨色完全笼罩下来,琉璃瓦反射着银亮的月光,如同披了一层朦胧轻纱。
鸱吻与吞脊兽于夜色中静默伫立,昭示着天家威严。
无上的尊贵与威严,也代表着无边无际的孤独。
自登基之后,后宫空置,他从不去哪个妃嫔的住所,也从不召见那些妃嫔媵妾,三宫六院形同虚设。
这段日子,他真真切切尝到了孤枕难眠四个字的滋味。
楚明歌下定决心,就在他挑好使臣的第二日,大周的车队终于回来了。
使臣战战兢兢告了罪,楚明歌完全没有跟他废话的打算,直接开门见山:“如何了?”
使臣揩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禀、禀陛下,大周皇帝确实送了一个人,只不过、只不过……”
话音未落,楚明歌已冲了出去。
他走到宫殿外,蓦地停下了脚步。
姿容秀丽的少年,正站在一棵花树朝他嫣然微笑,墨发红衣,环佩叮当,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楚明歌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少年眨了眨眼睛,见几个紧跟着楚明歌的大臣不断冲他使眼色,方才挪动脚步,款款走到他面前。
楚明歌竭力平复好翻滚的心绪,闭了闭双眸。再睁眼时,凤眸已是一片平静。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跪在他脚边,低声:“奴……奴名为青羽。”
楚明歌轻声:“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青羽迷茫地摇了摇头:“奴已经忘了。”
他大胆地抬起眼,看了楚明歌一眼,秋水流沔的眸子里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奴只记得,当初有个大哥哥给奴赠过一枚玉佩,那个人……和您长得很像。”
青羽伸出手腕,莹白的腕子上悬挂着一根红绳,一枚羊脂玉佩晃晃悠悠,镌刻的小字在日光中清晰可见。
彰。
楚明歌眸光一紧,接过玉佩,不可置信般打量了好几眼。
这是他当初游历羽国时用过的假名,
眼前这个人的眉心没有朱砂,却有一枚飞羽状的红痕,正是当年羽国的图腾。楚明歌记得清清楚楚,羽国的小太子眉心就有这样的印记。
楚明歌一动不动,盯着青羽的眼睛看了许久,看得青羽心里打鼓,眼神也不由得闪躲起来。
终于,楚明歌的唇角蔓延开一丝温和的笑意:“是你。”
楚明歌伸手,将青羽从地上拉起,青羽面红耳赤,楚明歌摸了摸他的脸颊:“以后,就跟着朕吧。朕会好好待你的。”
青羽垂首,羞答答应了声“是”。
青羽住进大晟后宫的第三日,楚明歌就封了他为公子,掌后宫大权,又赐下无数奇珍异宝,一时间让后宫独守空房的妃嫔们嫉恨得牙痒。
大晟的文武百官对楚明歌如此宠幸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白的男子颇有微词,不过楚明歌治下严厉,尤其在有关青羽的事情上,但凡有提出异议的,就会被打上几十棍,发配到苦寒之地。
次数多了,大臣们再不忿,也不敢当着楚明歌的面直言不讳。
又过了几天,楚明歌直接下令,册封青羽为皇后。
圣旨一下,群臣哗然。
且不论楚明歌对青羽过分到魔怔的宠爱,仅仅开国以来第一位男后的名号就够惊世骇俗的了。
楚明歌圣意已决,群臣们磕头进谏以死相逼都不好使,还是眼睁睁看着青羽住进了皇后的凤舞宫。
很快的,消息也传到了大周。
楚沧得知后也不免诧异。
虽然苏逸口口声声称此人可以迷惑楚明歌的心智,其实打心底里他是不怎么相信的。
楚明歌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对他不离不弃一片真心的人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抛弃,一个南风馆里的贱//奴,又有多大的魔力?
现在苏逸的话成了现实,楚沧心底再不服,也忍不住好奇:“那个人到底是谁?”
苏逸收回搭在云绯腕上的手指,眉尖蹙成一捧冷淡的冰雪:“羽国的太子。我当年逃出羽国的时候,见他可怜便救了他一命,知道楚明歌对他念念不忘以后,就给他调理了身体,”
他笑了笑,眼光像是不经意间窥向云绯:“其实,我也没把握他能让楚明歌情根深种无法自拔,谁能想到……呵,真看不出来,楚明歌竟是个痴情种。”
楚沧喃喃:“羽国……”
羽国曾经也是和大晟大周并列的国家,十多年前,羽国的皇弟谋反,设计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又想要霸占皇后嫂子。
皇后性烈,选择了玉石俱焚。
她假意屈从,放了一把火,抱着谋反的皇弟葬身火海,大晟与大周暗中推波助澜,辉煌富庶的皇宫在一夕之间灰飞烟灭,只剩下大火燃尽后的焦黄灰烬。
后来战乱,羽国分崩离析,残余势力则被大晟大周吞吃殆尽,不过两三年,羽国就从九州彻底消失。
这都是多年之前的事了,如今唯一能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羽国天赋异禀,惊才绝艳的小太子。
那位小太子聪颖过人,三岁便能出口成章,是羽国皇帝皇后的掌上明珠。羽国大火后,小太子也下落不明,这么多年,世人都以为他早已不在人世,提起他时不免一番喟叹。
楚沧语气里有些讥讽的意味:“原来你还留着这一手。”
苏逸不以为意,站起身:“他的身子还需多加休养,明日这个时候,我会按时到的。”
楚沧像是玩笑:“明明是孤的人,孤还没尝尝味道,先让你给看光了。”
口吻吊儿郎当,苏逸能明显感受到他的恶意和威胁。
他提起药箱,行了个礼:“臣告辞。”
退出时,他给云绯递了个眼色,云绯转过头,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苏逸不由得苦笑。
怕是还生他的气呢。有楚沧看着,他不好说些出格的话,只好明日向他请罪了。
苏逸一走,屋子里的氛围又降至冰点。
楚沧皱着眉,抬起他的下颚左右端详:“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逸的医术出了名的高明,短短数日就拔除了云绯身上残留的毒素。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这几天云绯的精神好了些,面上有了红润的光泽,只是精神依旧萎靡不振,一天多半时间都睡着。
云绯垂眸:“……没有了。”
楚沧握住他的手腕,慵懒道:“既然身子好了,今晚就陪孤一起睡吧。”
云绯一言不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楚沧咬了咬牙,再好的修养也遏制不住此时的怒气。
他勃然大怒:“责罚你是孤不对,孤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也治好了你的病,你身子虚,孤也忍着不动你,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对面的少年似是被他吼懵了,怔怔地看着他,唇瓣有些颤抖。
楚沧越发来气,怒吼道:“楚明歌已经立了别人当皇后,就算你热脸贴上去,他也不会要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虽然已经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那些话听在耳朵里仍旧锥心。云绯轻轻叹了口气,慢吞吞坐起身子,捧住他的脸,在他颊上不轻不重亲了一下。
楚沧立时怔住,瞳孔微微放大。
他低着头,声如蚊呐,眼圈泛着红色:“属下并没有想其他的人。”
“请殿下不要生气,若为了属下气坏了您的身子,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楚沧僵了半天,良久,才别扭地坐下来:“以后你别提楚明歌和逃跑的事,孤……孤定然真心待你。”
云绯淡淡答应了一声,又亲了下他的双唇。
楚沧被亲得高兴了:“你今日倒是奇怪,这般主动……”
话还没说完,他咕咚栽了下去。
云绯面无表情擦了擦嘴唇,赤足下地,从楚沧身上跨过去,找到暗格里的毒药。
苏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你打算毒死他吗?”
云绯启开瓶盖,挑了一指甲盖送到楚沧嘴里。
“这是两人份的毒药,我把握好分量,不至于要了他的命,让他躺十天半个月就好。”
苏逸抱臂,含笑看着他:“真不知该说你善良还是狠毒。”
云绯做好一切,摘下楚沧腰上的令牌。
苏逸把包袱递给他:“事出紧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云绯点点头:“我知道,要是今晚再不动身,他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