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影卫心灰意冷后>第四十一章

  一主一仆,一跪一坐,对视良久。

  额头痛楚难当,血液糊住了双眸,云绯抬臂擦了擦,掌心沾了大片血渍,他眼神微微闪烁,默默无声地咽下呻吟。

  方才剧烈的动作挣裂了伤口,血液慢慢渗透绷带,每次吐息时,都像是刀片刮过肺腑。楚明歌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痛楚,扶着墙壁艰难地走下床,云绯见状连忙上前。

  楚明歌不欲与他接触,云绯却固执地抓着他的手臂,无论楚明歌怎么挣扎都不放开。

  “你——”

  云绯低着头:“应雷不在,您握着我的手就好。”

  楚明歌侧首看他。他眼帘拂动,浓长的睫毛透出了几分盈然欲泣的脆弱感。

  头上伤口斑驳,一道豁口横亘在白皙的面颊上,给那张秀丽的面孔添了一丝凄然。

  楚明歌心头一软,转过头去,没有再抗拒他的搀扶。

  云绯低低问道:“您想要什么?”

  楚明歌音量颓然:“到外面走走就好。”

  溪水潺潺,清脆的悦响敲击着幽静的山谷,如一串悦耳的乐声,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云绯小心翼翼搀扶着他,不时出声提醒:

  “殿下小心,那里有石头。”

  “小心脚滑……”

  “那处有青苔,别走那里……”

  ……

  楚明歌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很想回一句“我不是废人”,眼角余光从他的脸上扫过,只见凝结的斑斑血迹,映在脸上格外的瘆人。

  他移开视线,叹了口气,停下脚步:“行了,回去。”

  云绯笑了下:“好。”

  温和而明媚的日光尽情挥洒,洗涤着内心的忧愁焦躁,此时此刻,闲庭寂寂,曲沼漪漪,让人生出如居世外桃源之感。

  胸口的剑伤隐隐作痛,每行一步都会带起撕心裂肺的疼痛,楚明歌咬着牙又走了几步,双足一软,不可阻挡地跌下去,云绯惊呼一声:“殿下——”

  他动作迅捷,及时垫在楚明歌身下,才没让他摔到尖石上面。楚明歌倒在他怀里,触感柔软而强烈,骤然扑来的气息唤起心底无限愁肠。

  他怔怔地望着云绯的眼睛,那里面仿佛盛着粼粼的波光,几欲让人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在这样狼狈潦倒的境地之中,居然是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毫不迟疑丢弃的暗卫不离不弃。

  那双凤眸里涌起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自嘲、不甘、失落、以及一丝微弱的愧疚,重重交叠,最终,他闭了闭双眼。

  云绯揽着他的腰帮他站起,小声问道:“您感觉如何?”楚明歌冷着脸不做声。

  云绯想了想,双臂环住他的腿弯,不由分说便将他负到自己的背上。

  楚明歌又惊又怒:“你……放我下来!”

  “属下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楚明歌咬住后槽牙,憋出几个字:“我没有说这个。”

  云绯没有看他,声音坚定不容拒绝:“属下不会放开您的。”

  楚明歌还想说些什么,末了,又闷闷地闭上了嘴唇。

  他不习惯这种事事都要依靠他人的感觉,只是如今,今时不同往日,除了靠着他人存活,他没有别的办法摆脱这个困境。

  楚明歌在床上躺好,看着云绯忙碌的背影,云绯一转身,恰好对上楚明歌投来的半是玩味半是怀疑的眼神。

  那道视线中的意味不言而喻,云绯一怔,“您还是不相信我吗?”

  偷窥时被人抓个正着,楚明歌脸庞红了一红,掩饰般地咳了一声:“我没有那个意思。”

  云绯坐到床头的木凳上。

  楚明歌从余光中瞥见他的模样。

  他坐得端正,双手乖乖交握身前,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惴惴不安等待着训斥和责骂。

  楚明歌的话语在舌尖滚了滚,又咽进肚子里。

  他思索了片刻,忽然开口:“楚沧碰你了?”

  云绯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就是问这种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踌躇了会儿,缓慢地摇了下头:“没有。属下抵达大周前几日一直昏迷不醒,后来清醒过来,就被召进宫盘问。”

  楚明歌蹙眉:“昏迷不醒?”

  “大周太子怕属下反抗,给属下喂了安神的药物,属下浑浑噩噩,不辨昼夜,故而未能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

  楚明歌沉默。

  他转过头,有些别扭地问:“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

  “楚衍问了你什么事?”

  “殿下放心,他们虽然怀疑我,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便将属下扔到了水牢。”

  楚明歌冷哼:“也是你运气好,进了水牢还能出来,楚沧对你用情至深,闹到这般土地也保着你的性命。”

  云绯局促地摇摇头:“与太子殿下无关。是属下……属下伤了大周太子,私自逃离的。”

  楚明歌一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最终,他喉结动了动:“你最好……不要骗我。”

  云绯露出苦涩的笑:“属下何曾欺骗过您?”

  楚明歌忍着难为情,语气放缓和了些:“刚才是我过于猜疑,才不小心误伤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属下不碍事的。”

  云绯见他眉宇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黑青色,想到他体内余毒未清,便给他盖上被子,掖了掖被角:“您好好休息,属下就在屋外,您有事就叫我。”

  楚明歌“嗯”了声,云绯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轻轻合上了木门。

  楚明歌目送他的身形消失,眼中掠过一抹落寞。

  只要一合眼,眼前就会浮现那日的场景。

  慕容昭的动作竟然那般迅速,从筹备婚仪到大婚,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就控制了皇城的守卫,和御林军主将暗中来往,在各处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那一日,皇宫中装点着喜气洋洋的大红色,看似平静祥和的殿阙中隐藏着无形的危险,他自晨起饮了一杯提眉亲手送上的茶,便觉气血不济,时昏时醒。

  直至行完大礼,他控制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无数身着盔甲的士兵潮水般涌来,将婚仪大典团团包围。

  慕容昭率领着一众将士,和慕容岫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他和人马负隅顽抗,紧要关头慕容昭用剑抵着沈琢玉的脖颈,将他推到人前。

  那时他意识不清,失去了沉着应对的能力,若非如此也不会轻易掉进慕容昭和沈琢玉的陷阱,被沈琢玉几滴眼泪几句哀求哭昏了头脑。

  他挥散人群让沈琢玉过来,沈琢玉慢吞吞走到他面前,他伸出手想擦去他脖子上的血珠,下一刻,雪亮的长剑便洞穿了他的胸膛。

  沈琢玉提着一把青锋剑,双手颤抖,流着眼泪,像是被什么可怕的景象惊吓到无法自已。

  然而他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凶猛。手腕用力,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胸膛狠狠贯穿。

  直到刀锋刺开血肉,鲜血与银刃齐齐与日光相撞。

  杀人者比他这个被杀的还要惊慌失措,慕容昭摇了摇头,用不成器的眼神看着他:“陛下别怕。”

  慕容岫将沈琢玉带到他们的阵营里,

  后来……

  后来的事他没有任何记忆,总结起来不过四个字。

  一败涂地。

  他带着人好不容易冲开慕容昭的包围,如丧家之犬般流亡了数日,一路上追兵越来越多,守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到如今只剩寥寥七八个暗卫。

  慕容昭,慕容岫,沈琢玉,提眉……所有背叛他欺骗他的人,那些面容像是走马灯串联,每个人都眼睛里都带着滔天的杀意,双瞳被血色映红,魑魅魍魉,明明灭灭。

  冥冥之中,似乎有谁在不断呼唤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音调长而拖曳,不住在耳畔回荡。

  楚明歌倏地睁开双眼。

  一张满是担忧的脸就这样突兀地,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

  ……一直到很久之后,楚明歌才回过神。

  “怎么了?”

  他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云绯缓缓摇首,眼周绯红如樱:“您、您一直叫不醒……”

  楚明歌擦去额头的汗水,无所谓道:“无妨,是做了噩梦。”

  云绯声如蚊呐:“您梦到丞相和公子了吗?刚刚听见您一直在叫他们的名字……”

  他音量渐低,楚明歌一笑:“是。”

  他看清云绯额角蜿蜒的伤疤,下意识皱起眉头:“你的伤……”

  云绯捂住伤口:“不碍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楚明歌语气变得严厉:“幸好如今天气凉,不会那么容易发炎,可你拖着不治,也是会留疤的。”

  云绯只得乖乖走出去:“属下知道了。”

  再度返回时,楚明歌看见他额头上的伤药,方才放了心。

  应雷一去不复返,接下来整整四五日,河西只有他们二人。

  空谷幽林,悄怆幽邃。

  时光流逝没有痕迹,转眼间已是五日。云绯偶然想起到小溪里抓鱼改善伙食,等抓鱼回来,他走到门前,却是愣住了。

  门外陈列着数十个黑衣杀手,个个目露凶光,将锋利的匕首对准他。

  云绯眸光一紧,本能地朝屋内跑去,几道来势汹汹的箭镞擦过他的面颊,他抽出腰间所负长刀应对,霎时间刀光剑影,剑戟声起,打破了数日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