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徒弟他始乱终弃>第16章 为止

  灾临昏睡的时候眉头一直皱着。

  为了对付墨辰,他不得不从记忆深处翻出往昔的回忆,重新掌握那些术法,因为若是不这么做,现在的他对上现在的墨辰,确实没什么胜算。

  但把很久以前的记忆翻出来的影响是很严重的,那些记忆对他来说是负累,是一切痛苦的源头,亦是枷锁。帝君让他即便转世无数次也要一直记得,因为只有这样,他才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放任这些记忆徘徊在脑海里的话,会混淆他的认知,眼前出现幻觉,头疼欲裂。于是他利用自己的能力将这些记忆像宝物一样全部藏进了“盒子”里,需要的时候才会打开细细的一条缝。

  原本这对一个正常人来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一般情况下,人只有被提示的时候会想起过去发生的某些事——但他脑子里的记忆太多太乱,即使什么都不做,光是一些画面在脑中闪过就让他神智足够混乱了,所以只能采取强制的手段,让他勉强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不被那么多记忆困扰着。

  灾临在一片混乱的意识中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丝清明,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全部塞回盒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茫然地睁开眼,盯着稍显熟悉的床顶,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在浮歌城的客栈里。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把墨辰丢去沙漠的那一刻,之后神智就开始不清醒,他把这些不清醒的记忆也一同塞进了盒子里,现在回想起来只有一片空白。

  好在他现在在客栈里,就说明他回到祝长安身边了。

  正想着,祝长安就推门走了进来,手里似乎端着一碗汤:“阿宁,醒了?”

  贺清宁坐起身:“师父,我……昏了多久?”

  祝长安愣了下:“没多久,就一天。”

  他端着碗走到床边:“你昨天淋了雨,有点发烧,先把汤喝了,暖暖身子。”

  贺清宁点点头,乖乖喝了汤,又吃了祝长安递过来的药丸。

  祝长安坐在床边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贺清宁想了想:“我记得进了秘境没多久就开始地震,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啊?”

  后面关于墨辰的事可没必要告诉祝长安。

  祝长安道:“秘境不知为何出了故障,里面的邪祟异常凶暴,最后更是直接崩溃了,好在所有弟子都出来了,只不过有些弟子在秘境里被邪祟伤得很重,出来后一直没缓过来,到现在还有几个仍在昏迷不醒。”

  贺清宁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再晚点情况可能会更严重,我应该不算做了件坏事吧……

  他动用了自己的力量将那些人全部传了出来才毁掉秘境的。

  “那……修真大会还要继续吗?”贺清宁问。

  “会继续,”祝长安回答,“不过他们短时间内没法再弄个秘境出来,所以这项比赛被取消了,等到所有参赛弟子休息好,就直接开始最后一项比赛,目前暂定五天后。”

  五天啊……贺清宁突然后悔自己昨天没把墨辰再扔远点,要知道墨辰可是龙,尤其还是一条飞起来快如闪电的龙,那么点距离他三天就能飞回来。

  对了,还得跟珑嫣说一声……

  “唔。”贺清宁正走神呢,突然觉得唇上一热。

  怎怎怎怎么突然亲过来了!

  意志不怎么坚定的灾临大人一下子就被推倒了。

  祝长安一手撑着床,一手护着贺清宁的腰,把贺清宁亲得晕晕乎乎。

  须臾,祝长安低声问道:“昨天我找到你的事还记不记得?”

  贺清宁躺在床上茫然了一下下:“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祝长安慢慢讲给他听:“所有弟子都是从秘境的门出来的,只有你,我翻遍了整个浮歌城,才在角落里找到你。”

  贺清宁“啊”了一声,忍不住去翻盒子的冲动:“然后呢?”

  祝长安继续道:“那时你的意识好像不太清醒,我把你带回来后,你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贺清宁心底生出了些许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祝长安的眼睛。

  祝长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又说道:“段家宁是谁?”

  贺清宁一怔,感觉头又开始痛了。

  祝长安本想问问贺清宁是不是想起了前世什么的,可是他见贺清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皱起了眉头,像是又头疼了,顿时就心软了。

  他低头亲了亲贺清宁的脸:“算了,我不该问的,你会头疼,好好休息吧。”

  贺清宁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

  过了几天,那些被秘境影响严重的年轻修士们渐渐恢复了,不过个别几个仍然有些精神敏感,直接宣布退出比赛了。

  主办方不想这么草草收场,坚持把最后一项比赛提上了日程。

  这项比赛是实战,主办方特地抓来了一只比较罕见的邪祟,是只通体漆黑的妖兽,乍一看像一头大象体型的黑狗,獠牙又长又尖锐,凶相毕露,细细的尾巴尖还燃着赤红色的火焰。

  它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特质笼子里,笼子里到处是爪痕,它身上也伤痕累累,喉咙里正发出不耐烦的低吼,爪子也不停地抓着地面。

  在场不少修士都听说过这头妖兽,半年前曾在南边的山林里作恶,吃了许多人,三十多个修士合力才抓住它,如今因重伤而实力削弱,正适合在这次修真大会上让年轻修士练练手。

  比赛规则是所有参赛选手以门派为一小队轮流上台,以击败妖兽为目标,自由采取战术和策略,每队限时一盏茶的时间,评委按表现评分,最终,表现最好的三个队伍可以获得珍贵的奖品。

  ***

  赛前准备时间,祝长安手里拿着头绳,替贺清宁将头发绑好,免得待会儿上台打架碍事。

  但祝长安其实非常不想让贺清宁去,他一看到那个尾巴冒火的妖兽,心里就不安起来。

  贺清宁以往的每一次劫,无一不是与火有关,他都带着贺清宁躲过了,而今离柳问舟算到贺清宁的劫又要来了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他从未有一丝懈怠,还以为可以就这么躲过去……

  要是早知道修真大会上有这么一头会御火的妖兽,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贺清宁来参加的。

  “阿宁,你可以不参加,我去跟他们说一声。”祝长安委婉道,顺便将头绳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顺了顺贺清宁的头发。

  贺清宁扭头,握住了他的手:“没事的,我会保护好自己。”

  他知道祝长安的顾虑。

  祝长安无奈,握紧了贺清宁的手:“我就在台下看着。”

  ***

  各门派用抽签决定了上场的顺序,华清宗在第六,岳青觉得是个好数字,六六大顺。

  最先上场的是雪影宫弟子,妖兽被放出牢笼,擂台上同时竖起了结界,以防止它趁机逃跑。

  妖兽也不负众望,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撞向结界,但以击败它为目的上台的弟子可不会让它跑掉。

  妖兽被这群人转移了注意力,变得愈发的烦躁凶狠。

  半个时辰后就轮到了华清宗,台上的妖兽经过五轮鏖战,不仅没有感到疲惫,还愈发狂躁。

  贺清宁跟着师兄们走向擂台,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台下的珑嫣。

  珑嫣站在不需要上台的罗晏旁边,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

  灾临此前已经找过珑嫣了,墨辰出现在了浮歌城,目的不明,但不难猜,要么是冲着钥匙,要么是冲着浮歌城地底的净化装置。

  珑嫣认为后者的可能性高一些,她亲眼看到神界的青鸟给墨辰传信,虽说净化装置的存在在神界不算什么秘密,但这也是只有神才知道的事。

  而钥匙就是机密了,起初只有帝君和镇守神兽,因为藏龙山出了事,帝君才将此事告诉了罗刹将军,让他们在凡间多留意,现在还要再加个灾临。

  毁掉净化装置对墨辰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他可以用收集的祟组建出一支、甚至无数支祟灵军队,两千年前就是这样的,而净化装置是一大阻碍。

  珑嫣本想立刻去保护净化装置,但她打不过现在的墨辰。

  “那你跟我一起去吧,你再把他丢到沙漠去,我也联系帝君让他多派点人手过来。”珑嫣当时这么对灾临说。

  “恐怕不行,”灾临拒绝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恐怕早就对净化装置动过手脚了,否则他不会闲得跑来找我的麻烦。”

  珑嫣脸色难看起来。

  “他至今还没动手也不是为了跟我们谈条件,等到修真大会最后一天,浮歌城人最多最乱的时候,他估计就要动手了,如果我们安排所有人提前撤离浮歌城,他就也极有可能趁着我们撤离前动手,所以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灾临说。

  “那……到时候我负责保护百姓,你负责保护钥匙?”珑嫣迟疑着问。

  灾临摇摇头:“我身份特殊,特地去保护钥匙的话一定会被墨辰看出端倪,所以百姓和钥匙都由你保护。”

  珑嫣撇撇嘴:“合着你什么都不用干呗。”

  灾临抱起手臂:“我可没这么说,净化装置被破坏,里面的祟一股脑跑出来,除了我还有谁能拦着?”

  珑嫣差点忘了还有这茬,她忍不住看了下灾临乌黑的头发,意识到了什么:“……我明白了。”

  回到现在,贺清宁一脚踏上擂台,望着神态凶狠的妖兽,心中生出些许感慨。

  身为贺清宁的这一生,大概就到这儿了吧。

  原本还抱着侥幸,以为好不容易能长命百岁一回呢。

  结果还是躲不过。

  ‎

  【作话】

  关于记忆盒子的设定,这里我用“苹果”来举个例。

  正常人的情况是:我说起苹果,你就会想起苹果这个东西。

  灾临的情况却是:没有人对他说,他就已经满脑子都是苹果,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苹果,这让他神智难以清醒,出现幻觉,分辨不清现实。

  于是他就用他的能力“虚识之境”,手动将这些苹果装进了盒子里,这样他才能像正常人一样,被提示到苹果,才会想到苹果。

  15章的情况则是,他为了从盒子底部找到一个绿色的苹果,不得不拿出上面压着的红苹果,被翻出来的苹果太多,他就又满脑子都是苹果,记忆出现混乱,分不清现实,直到他艰难地将苹果都捡回盒子里才恢复了正常。

  ·第17章 渡火

  意外发生的时候,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有着同一个想法——

  这届修真大会也太他娘的倒霉了吧!

  华清宗的弟子正在台上大战妖兽,台下的观众啧啧称赞,表示不愧是四大门派的首席,年轻弟子的表现都非常不错。

  “这招漂亮!”有人激情喝彩,可话音刚落下,地底深处传来了一声剧烈的爆炸,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

  直到脚底传来猛烈的震颤,地面像张纸一样被撕开了一道道口子,有黑色或红色的烟雾自地下钻了出来,裹挟着浓厚的恶意,人群顿时慌了起来。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东西?!”

  “救命啊!!!”

  一道裂缝巧也不巧地开在了擂台上,浓厚的祟一股脑钻进了正在向华清宗弟子发出攻击的妖兽身上。

  “嗷——”妖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身形徒然变大,由一头大象的大小变成了一栋楼的大小,利爪一挥就能把人直接撕碎!尾巴一扫,就把周围燃成了一片火海。

  离得最近的几个华清宗弟子吓得面色煞白,深知自己不是妖兽的对手,便赶忙逃跑。

  其中一个师兄见最小的师弟贺清宁愣在原地,赶忙去拉他:“快跑啊!”

  贺清宁抬眼看向他,目光中无喜无悲。

  师兄不知为何感到心头一颤,明明周围是火海,温度高得吓人,他却觉得脊背发凉,宛如置身寒冬。

  下一瞬,他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已经在自家师父身边了。

  陆无双看他凭空出现,吓了一跳,常年严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师兄挠挠头,比师父更茫然:“我……我也不知道啊?”

  ***

  与此同时,浮歌城内还涌进了许许多多的邪祟,修士们一边要躲避那些诡异的烟雾,一边又要防止邪祟趁乱袭击,甚至还有人被高浓度的祟当场附身,转头就杀起了自己人。

  修士们奋起反抗,却打得束手束脚。

  邪神眷属复出,计划释放邪神的事已经全修真界都知道了,他们知道这些祟灵不能杀,何况其中还有普通百姓。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连珑嫣都有些自顾不暇,只得叮嘱罗晏务必跟好自己。

  罗刹将军的本职和杀戮没什么区别,他们身上总有浓重的煞气,这些煞气姑且能挡一挡祟,也因此,他们当年是对付邪神势力的最佳人选。

  珑嫣将弓换成刀,一路从潮涌般的邪祟中杀出了一条生路。

  身后的罗晏目瞪口呆,完全想象不到这位珑将军以前竟然是个大夫!

  大夫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杀伤力啊?!

  珑嫣想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把罗晏藏起来,她再回来处理浮歌城的混乱,墨辰却在这时拦住了她的去路。

  “珑将军,别来无恙啊。”墨辰负手而立,脸上微笑着,眼底透出几分阴险狡诈。

  珑嫣立刻往罗晏身前一挡,刀尖指着墨辰:“谁跟你别来无恙!”

  墨辰歪头看了看被珑嫣挡住的那个凡人,顿时察觉到珑嫣紧张了起来,他挑了挑眉,调侃道:“珑将军莫非喜欢这种类型的?”

  罗晏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瑟瑟发抖地往珑嫣身后躲了躲,意图让自己被挡得严严实实。

  珑嫣懒得跟他废话,手中变出无数飞镖,朝墨辰一扔就拽着罗晏起飞。

  打不过就跑,多简单的道理啊。

  虽然是丢人了点。

  她不打算把罗晏藏起来了,因为墨辰说不定会刻意去找,到时候就危险了。

  但这样一来,她就只好带着罗晏去保护其他人。

  罗晏似乎也觉得自己比较累赘,便让珑嫣别管他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珑嫣对他有些特殊,他也以为是自己最初的善意关心换来的。

  “我还不至于连这一座城都护不住!”珑嫣大吼,干脆直接释放神力。

  神光强横地扫荡了整座城,邪祟纷纷落荒而逃,弱小的更是直接被消灭,连犄角旮旯里的孤魂野鬼也没放过。

  珑嫣额头冒出些许冷汗,这么做是在太消耗精力了,望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浮歌城,她心中有些挫败。

  老实说,保护别人并不是她擅长的事,她擅长远程一箭打爆敌人的头,也擅长近战暗杀,保护别人总是云戈爱做的事。

  “珑将军!”岳青费劲千辛万苦,终于寻了过来,紧接着又见到了自家师妹的徒弟,心里稍感意外,总觉得珑将军对他这个师侄格外关照。

  “珑将军,多谢您护着晚辈的师侄。”岳青立刻表达了感激。

  珑嫣稍一犹豫,把罗晏往岳青面前一推:“务必保护好他,去找祝长安会合,我去救别人。”

  ——至少灾临绝不会让祝长安有事。

  她说完也不管岳青应没应声,提着刀就杀了出去,红色的身影英姿飒爽。

  岳青把自家师侄好好打量了一下,也没看出这孩子有啥特别的,竟然能让珑嫣如此特殊对待?

  “跟紧我,我们去找你小师叔。”岳青道。

  罗晏点点头。

  ***

  脚边熊熊燃烧的火焰燎上了衣摆,眼前灰烬飘飞。

  皮肤没有被灼痛,也没有被烧伤,只有灵魂深处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一直烧到眼睛里。

  他的生命在流逝,发丝眨眼变成如雪一般的白——因为罪业之火的燃烧是需要用生命作为代价的。

  祝长安给他绑头发用的头绳散掉了,落进火里,鲜亮的红色被烧成了难看的黑色。

  灾临用火焰一样赤红的双眼,盯着眼前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妖兽。

  它连跑都不敢跑。

  “你是个坏孩子,遇上我算你倒霉,不过为了感谢你帮了我一把,我保证你死的时候不会很痛的。”

  灾临抬起手,白皙纤细的指尖停着一只火红色的蝴蝶。

  蝴蝶飞进了火海里,身影融进了火焰里,火焰中掺杂的邪气被烧得一干二净,它毕剥作响,像是在惨叫哀嚎。

  火焰的颜色似乎变得更为明亮了,也更为温暖了。

  这些火焰烧到其他事物时不再能留下任何痕迹,而那些祟灵霎时间被火焰吞噬,通通发出痛苦的吼叫。

  祟从祟灵体内惊慌失措地飘了出来,空气中的祟也吓得四处逃窜,可在火海里哪里能逃得掉?

  它们向高空飞去,地上的火焰却化为了无数的火蝴蝶,追着它们飞到了高空,将它们团团包裹,随后消失不见。

  再看看地上,被祟附身过的人此时倒了一地,但还活着。

  剩下的邪祟则全部被烧成了灰烬,随风飘扬。

  珑嫣气喘吁吁,看了眼灾临的方向。

  火焰全部化成了蝴蝶飞到天上去了,灾临的所在就无比清楚。

  “阿宁!”祝长安双眼通红地飞奔了过去。

  灾临没有转头看他,只身形晃了晃,然后噗通一下倒了地。

  珑嫣眼皮一跳,她记得唤醒罪业之火没有这个步骤啊?

  灾临应该不至于会昏迷才对。

  如果灾临听到的话,大概会回答她:“我还得回华清宗啊……”

  他得完成帝君的任务,还得记得把陆锦变回来,直接暴露身份的话就回不去了,这么躺一会儿还能装个可怜。

  等把罗晏交给帝君之后再跑路吧。

  灾临一脸安详地躺着,如愿以偿地被祝长安抱了起来。

  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要珍惜。

  ***

  祝长安真的快要吓死了,突生变故的时候他就打算把贺清宁找回来护在身边,可是地上的裂痕阻挡了他,当他跨过去时,火焰又熊熊燃起,拦住了他的去路,甚至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不顾一切的冲进火海里,身体在这一刻似乎被激发了什么潜能,掌心下意识凝聚出了冰雪,被火焰融化,也将火焰熄灭。

  他不太会使用这股突然出现的力量,而且也察觉到这股力量应该不止如此,可他使不出来,也没法彻底将这些火焰扑灭。

  他脑子里同时又闪过许多画面,根本抓不住就算了,还总扰乱他的心神。

  等回过神来,他就看到周围的火焰化为无数明亮灿烂的火蝴蝶,向天空飞去。

  他看到他的阿宁倒在了地上。

  他的心脏差点也跟着停止跳动。

  但幸好,他冲了过去,发现他的阿宁还有呼吸。

  灾临感觉到抱着他的祝长安浑身都在发抖,抬头一看,眼睛也红了。

  他认识的长安才没那么喜欢哭鼻子。

  唉,看给孩子惯的。

  灾临缓缓抬手,安静而无声地拭去祝长安眼角的泪水。

  祝长安默默抱紧了他,声音沙哑:“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灾临轻轻道:“我也没受伤……”

  祝长安顿时有点疑惑,没受伤怎么倒下了?

  意识到自己差点露馅的灾临赶紧补了句:“但是我好虚弱啊……”

  祝长安看了看灾临的一头白毛,又感受了一下怀中十分异常的烫手体温,他决定暂时放下心里的疑惑,抱起灾临:“我让罗晏给你看看。”

  其实如果可以,祝长安很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走,带着他亲爱的阿宁回家去。

  这倒霉地方他是一点儿都待不下去了!

  但眼下,浮歌城的情况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看看这地面裂开了多少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窄的只有一根毛线那么窄,宽的能有一条大街那么宽。

  因为这些裂缝,许多房子支撑不住,倒的倒塌的塌,有些房屋还有被之前那头妖兽放火烧过的痕迹。

  更别提还有邪祟啊、祟灵啊……

  这种灾难般的情况下,连修士都自顾不暇,普通百姓就更难自保,要么不慎掉进缝隙里,要么被倒塌的房子掩埋,要么被火烧,这么一遭下来,不死也得残。

  珑嫣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没法护住每一个人。

  在场所有修士也做不到袖手旁观、不管不问。

  ‎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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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灾后

  浮歌城郊外的空地上搭出了几个棚子,伤患被统一集中到这里,由一群医修治疗,有些医修自己身上都带着伤,也就罗晏比较完好,全程都受到了珑嫣和岳青的特别关照。

  于是罗晏就自觉承包了大部分活,忙得不可开交。或者说,现场就没几个人是闲的,连珑嫣都卷起袖子,力大无穷地帮忙在一片废墟中寻找受困的百姓。

  灾临坐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身上披着祝长安的外袍,外袍把他从头到脚都遮住了,那些异于常人的特征就没那么容易被人看见。

  罗晏最先就给他看过了,但脉把了半天也只是得出“身体比较虚弱,心跳异常的快”这种结论。

  琢磨了一下,罗晏觉得可以按照发烧处理,先把体温降下来总是没错的。

  于是灾临头上还顶着个冰袋,觉得天灵盖拔凉拔凉。

  “那我先离开一会儿,你照顾好自己,有事找大师伯。”祝长安也要去救人,虽然他舍不得徒弟,想多陪一会儿,但陆无双非常看不惯他俩腻腻歪歪的样子,已经叫了他好几次了。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不用担心我。”灾临心态平和。

  祝长安走得一步三回头。

  陆无双一把将师弟薅走:“别磨磨唧唧的。”

  ***

  与此同时,神界。

  昭天帝君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案前,缓缓合上了珑嫣用青鸟递给他的信。

  他轻轻扣了几下书案,报出几个神官的名字,对一旁的小仙童说:“让他们去浮歌城,看看净化装置能不能修,不能修就收拾干净,重做一个。”

  这几个神官都是比较擅长搞这些发明的,净化装置的制作当初也有他们几个参与。

  候在一旁的小仙童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需不需要找几位武神陪护?”

  昭天帝君声音温润:“不用,有罪业之火在那一带,墨辰不会逗留。”

  祟就更不会徘徊不去了,跑都来不及。

  小仙童惊讶地“啊”了一声:“罪业之火这么厉害的吗?连邪神眷属都怕?”

  昭天帝君收敛起了嘴角的笑意,似是自言自语:“可不是嘛,连邪神都怕……”

  小仙童觉得帝君似乎心情突然不好了,于是识趣地没有多问。

  昭天帝君又道:“对了,别忘了让他们把聿竹也带上,送到灾临那儿去。”

  小仙童:“是,帝君。”

  之前珑嫣传信来,说神界有内鬼的时候,昭天帝君就立刻进行了排查,很快就发现了聿竹的异常。

  有些十分精明的祟灵善于隐藏自己身上祟的气息,让他们看起来和平时的样子没有区别,心里却全是邪恶的念头,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这种精明的祟灵可比疯狗恐怖多了。

  ***

  几名神官很快就下凡来到了浮歌城。

  由于天道的硬性规定,神没有公务在身就不能随随便便下凡,所以这群神十分激动。

  结果一眼就看到了浮歌城的灾后重建现场。

  热心的神官挥一挥手,便用神力将地上的裂缝恢复如初——术业有专攻,每位神都有不同的能力,像珑嫣就做不到如此,还得手动搬砖。

  身旁的另一位神官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别做多余的事呀。”

  虽然是好心,但神不能过多插足凡人的事,除非凡人解决不了。

  这就像一个孩子,他总要长大,学会自己生存,不能什么都让长辈帮他。

  热心的神官摸了摸鼻子,心虚地找了个借口:“我们要去地底的,上面这个样子早晚会塌陷,多危险呀。”

  另一位神官无法反驳:“好了好了,赶紧走了。”

  他们先去找了珑嫣,珑嫣一个姑娘家毫不在乎形象,搬砖搬得灰头土脸,见到同僚还挺高兴。

  “我这边走不开,也没下去看过,但我估计情况不会太好,你们要小心。”珑嫣道。

  “会的会的,”神官道,“我们还要找一下那位……邪神眷属,帝君让我们把被祟附身的神官带来了。”

  珑嫣这才看到几个神官身后站着的聿竹,聿竹一路上都被捆着,安安静静的,这是被昭天帝君下了威慑咒才这么老实,不然早在神界大牢里闹起来了。

  “你们到没人的地方等一下,我去叫他过来。”珑嫣说。

  之所以要到没人的地方,是为了避免有人看见,灾临现在还不能暴露身份。

  珑嫣很快就把灾临叫了过来,一群人躲在阴暗的小巷里,鬼鬼祟祟。

  不用这些神官告诉灾临是哪个,灾临就已经一眼看出来了,他什么话也没说,表情淡淡地瞥了眼聿竹,走近了些。

  旁边几个神官有些警惕,他们一向认为邪神眷属是危险的反社会恐怖分子,一个个都不正常。

  珑嫣抬手压了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灾临将手摁在了聿竹的脑门上,炽热的火焰无形无声地闯进对方的身体,聿竹猛地挣扎起来,周身涌出许多黑红色的烟雾。

  祟全被罪业之火驱赶了出来,没来得及跑就被灾临用另一只手一把揪住,团吧团吧就扔自己空间里去了——罪业之火是没有消灭祟的能力的,净化装置损毁的情况下,他只能自己收着。

  “行了,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啊。”灾临熟练地干完活,拍了拍手,准备走人。

  聿竹渐渐清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发生什么事了?”

  一旁的神官赶紧替他解开身上的绳子:“说来话长啊……”

  灾临没兴趣听这些前因后果,扭头走了,只是没过多久,他看见聿竹留在了浮歌城里帮忙,脸上带着歉意和愧疚,似乎是想要弥补。

  而地底比地上更加狼藉,神官们来到这里,看见了炸成碎片的净化装置,光是残骸就遍地都是。

  他们还在这些碎片里找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尸体……或者说尸块更为准确,上面还能感觉到神的气息。

  神官们顿时就难受起来了。

  那个墨辰真不是个东西!相比之下,他的那位同僚都显得温柔善良了起来。

  神官们悲愤地将尸块收集起来,勉强拼出了原本的样子,这两位已逝的神官的灵魂已经进入轮回,现场找不到任何痕迹,他们只能以神的名义,祝福这两位神官来世安乐。

  ***

  天色黑了下来。

  以往的浮歌城在安静的夜晚总能听到飘渺的乐声,现在那乐声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悲泣。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都高兴不起来,失去了珍视之物的人更是如此。

  浮歌城已经没有能凑合住人的地方了,到了晚上,需要休息的人要么去附近的城镇借宿,要么找个安全的地方露营,后者居多。

  浮歌城郊外燃起了篝火,珑嫣草草洗了个澡回来,坐在旁边讲述这整件事情里,修士们所不知道的事。

  “浮歌城的地底有个专门用来净化祟的装置……”

  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听完后只觉得愤怒,所谓的邪神眷属,轻轻松松就能毁掉一座城镇,毁掉数千万人的家。

  如果不是那些火蝴蝶突然出现,伤亡只怕会更加惨重。

  “那究竟是什么火啊?”有人问。

  珑嫣下意识瞥了眼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打哈欠的灾临,祝长安把灾临身上披着的外袍拢了拢,让他靠在自己怀里闭目休息。

  珑嫣好一阵牙疼,坐在他旁边的聿竹更是一脸震惊。

  “表情管理。”珑嫣戳了戳聿竹,不动声色地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向众人解释道:“咳咳,那些火蝴蝶其实是罪业之火的化身,天上地下,祟的唯一克星,虽然没法消灭祟,却是祟唯一会害怕的东西,邪祟和祟灵也不例外。”

  聿竹:“那曾是冥界专门惩戒罪恶灵魂的火焰,所有身负罪恶的生灵都会畏惧它,罪恶越重,畏惧越深,被罪业之火灼烧得就越疼,但偏偏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疼痛都是附加在灵魂上的。”

  岳青早先就听珑嫣提到过罪业之火,因此十分意外:“那陆锦是不是就有救了?”

  珑嫣朝他点点头:“之后再遇到祟灵,大概就都由他处理了。”

  祝长安的重点却在“冥界”二字,便问道:“冥界的火怎么会来到人间?”

  不是说冥界被封闭了?

  珑嫣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罪业之火在冥界封闭前,火种就被帝君取出来了。”

  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帝君将罪业之火给了当时正在效命于邪神的灾临,因为罪业之火的正直压制邪神血脉带给灾临的邪性,所以灾临成为了那一堆坏蛋里唯一一个脑子比较正常的人。

  珑嫣至今也不明白帝君这么做的用意,去问帝君帝君也不说,若说是让灾临当卧底,那实在有点大材小用,罪业之火留着自己用不是更好吗?不然他们跟邪神打仗也不至于那么费劲。

  珑嫣:“罪业之火离开了它所适应的冥界,就会不定期陷入沉睡,这次它刚一苏醒,就被帝君派来了。”

  严格来说,灾临也的确是因为帝君交给他的任务才来浮歌城的,所以这么说完全没错!

  不过在这整件事里,有关灾临的部分除了罪业之火,别的珑嫣都没有说,毕竟要是让这群修士知道是邪神眷属救了他们,指不定会脑补些什么影响双方合作关系的剧情来。以灾临的性格,他估计不会在意,但修士们一定会在意得不得了。

  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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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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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旧梦

  晚上休息,祝长安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系列露营用具,有的是上次在藏龙山清理邪祟时用剩下的。

  他和灾临两个人挤在不算太宽敞的帐篷里,身体贴着身体。

  头上顶了大半天的冰袋,灾临的体温也并没有降下去多少,祝长安感觉怀里像抱了个小火炉,烫手,但舍不得放开。

  两人互相依偎着睡了一会儿,然后实在受不了,灾临从祝长安怀里滚了出来,祝长安也松开了手。

  热死了。

  ***

  「此地……川……」

  「你……什么……」

  「危险……不要……」

  睡梦中的祝长安听到了一个很模糊很模糊的声音,说的话断断续续,连起来根本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但这个声音唤醒了他白天时的记忆,就是他冲进火海,突然获得了不明力量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无数个怎么抓也抓不住的画面。

  “哈……”祝长安猛地睁开眼,像是做了个噩梦,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跳动,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他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是个看起来温馨又温暖的房间,陌生中带着几丝熟悉,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桌上燃着好闻的香,自己躺在床上,被褥又软又暖和。

  祝长安起身下了床,推开门,结果就被凛冽寒风糊了一脸,当场冻得浑身发抖,他赶忙又把门关上,扭头望了眼阳光明媚的窗户。

  不是,怎么回事啊?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门,但只开了一条门缝,冷风立马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屋里屋外仿佛两个世界,一个是春天,一个是冬天。

  狂风呼啸中,祝长安隐约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是踩在雪里的那种沙沙的脚步声,并且正在向他这里靠近。

  祝长安突然想起自己此前晕倒在了雪地里,那这个房间……虽然诡异,但他似乎是被救了。

  脚步声来到了门前,推开了门,祝长安看到了一个穿着黑斗篷的人,他个子不高,大半张脸都被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只能看到殷红的唇,雪白的短发垂落脸侧。

  虽然看不清脸,但祝长安觉得这个人应该长得挺好看的。

  黑斗篷见他站在门后,侧身进了屋,也没说什么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些沾着冰雪的淡粉色果子,还有两条被树枝串在一起也仍活蹦乱跳的鱼。

  黑斗篷将一个果子擦干净冰雪,然后递给了祝长安,那双手洁白又纤细。

  “谢谢。”祝长安接到手里,发现果子是热的,吃到嘴里也一点都不凉,还很甜。

  黑斗篷又掏出了一些干燥的木头,指尖倏地亮起一簇火苗,火苗将这些木头点燃,他再把那两条鱼架在火上烤。

  祝长安眉头一皱:“会把房子烧了的。”

  “又……不是,真的房子。”黑斗篷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祝长安疑惑。

  “此处,为虚识之境,除真实外,一切皆为虚幻。”黑斗篷语气冷淡。

  “幻境吗?”祝长安似懂非懂。

  “你可以这么理解。”黑斗篷一打响指,周围的环境倏然变化,由温馨的房间变成了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淡粉色的果子滚落地上,火焰仍在烤着鱼,冷风从洞口灌了进来,冻得祝长安打了个喷嚏。

  场景迅速又变回了原来温馨的模样。

  祝长安十分惊叹:“好厉害!”

  黑斗篷变出了两个小板凳,坐下来不吭声了。

  祝长安也跟着坐下,语气中带了点尊敬:“谢谢您救了我,我姓顾,请问您怎么称呼?”

  黑斗篷红唇微动,缓缓道:“称呼……你叫我……阿宁吧。”

  “阿宁?哪个宁?”

  “……安宁的宁。”

  ***

  祝长安外表很平和地睁开了眼,内心却是惊涛骇浪。

  他做了一个细节详尽到不像是梦的梦,一觉醒来后他甚至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让他满脑子疑惑。

  梦里那是什么地方?

  为什么会有……阿宁?

  他在梦里是什么身份?

  为什么会晕倒在雪地里?

  前面发生了什么?

  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祝长安赶紧闭上眼,趁着睡意没有完全消散,他想再做一做那个梦。

  怀里突然有个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祝长安忍不住睁开了眼,发现徒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进了他怀里,原本滚烫的体温似乎恢复了正常。

  祝长安顿时就睡不着了,伸手搂住灾临。

  灾临悠悠转醒,对这种冰冰凉感到了些许久违的熟悉,晚上太热,他就不自觉得滚过来了,睁眼才发现是祝长安体温过低,冷得像块冰。

  天呐!他们两个真般配!

  灾临苦中作乐地想。

  “师父你身上好凉啊。”灾临说。

  “嗯?”祝长安一愣,灾临不说他都没注意到,浑身上下一摸,还真是凉的,“怎么会这样?”

  难道是因为那股力量?他做的那个梦似乎也跟那股力量有关……

  ***

  之后的几个晚上,祝长安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梦里无一都是那个极冷的地方。

  他并没有在那个温馨的虚识之境里待很久,因为他来到这个地方是有目的的。

  “您知道这里距离苦寒川还有多远吗?”祝长安潜意识里认为黑斗篷适合很厉害的人,即便黑斗篷让他亲切地叫“阿宁”,他也始终叫不出口。

  黑斗篷坐在火堆前反问他:“去苦寒川做什么?”

  祝长安解释道:“您有所不知,中原有只能御水的妖魔作祟,它到哪里,哪里就发大水,田地被淹,粮食种不出来,瘟疫流行,百姓要么淹死,要么饿死,要么病死。我于梦中受神指引,前来苦寒川寻找一件神遗落在人间的法器,能够对付那只妖魔,还百姓安宁。”

  黑斗篷沉默了一会儿,道:“此地便是苦寒川。”

  祝长安一愣,顿时欣喜:“真的吗?那您有没有听说过那件法器?似乎是叫冰川之心!”

  黑斗篷摇了摇头:“再往北走有一条冰河,河里住着神兽玄武,他或许知道。但越往北,风雪越大,还有食血肉的雪妖,很危险,不要去。”

  祝长安猛地站起身,眼神坚毅:“可我不能放着百姓不管!这是唯一能拯救苍生的办法了!”

  黑斗篷再次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陪你去。”

  祝长安有些意外。

  他们离开了那个温馨的小房间,房间外面是冰天雪地和狂风呼啸,冰碴子打在脸上又冰又疼。

  黑斗篷看起来穿得不算厚,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走得也比祝长安快多了,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等等祝长安。

  相比之下,祝长安穿着厚厚的棉服,还被冻得手脚僵硬,狂风一巴掌似的呼过来,他就差点站不稳。

  “再往前走就会出现雪妖,你还坚持得住吗?”黑斗篷的声音和这冰天雪地一样冷。

  祝长安呼出一口热气,声音被冻得颤抖:“我还没死……怎么能就此停滞不前……”

  黑斗篷似乎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了句:“算了……”

  “什么算了?”祝长安话音落下,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火蝴蝶,不畏风雪,明亮又温暖。

  火蝴蝶扇动着翅膀,没进了祝长安的眉心,顿时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我本想让你知难而退的,”黑斗篷收回手,“但我该记得你从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走吧,还有好长一段路。”

  黑斗篷转过身,继续走。

  祝长安赶紧追上他:“听你方才的话,你像是认识我?”

  黑斗篷:“否则我才懒得管你。”

  祝长安十分好奇:“你怎么会认识我的啊?我也没那么出名啊。”

  黑斗篷没有回答:“安静点,雪妖要来了。”

  祝长安立刻警惕起来。

  不远处传来了疑似某种鸟类的叫声,沙哑尖锐,不是很好听。

  祝长安循声抬头,看见风雪之中有一些白色巨鸟的身影在盘旋。

  那些白色巨鸟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尖啸着俯冲了过来。

  黑斗篷抬手便挥出一大片火蝴蝶,灿烂得如同燃烧的晚霞,似乎也是这片冰天雪地里唯一明亮的颜色。

  祝长安一时看得有些呆,紧接着就被黑斗篷抓住了手腕:“跑!到了玄武的地盘,雪妖就不会跟上来了!”

  火蝴蝶缠住了雪妖,让他们得以安全地来到冰河岸边。

  苦寒川常年低温,冰河上厚厚的一层冰不知冻了多少年,乍一看已经和雪地融为一体。

  黑斗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灰色石碑:“到了。”

  祝长安走近看了眼:“这石碑上写的什么?”

  黑斗篷:“‘冰河’,是一千多年前的古文字。”

  祝长安:“你连这都知道啊?”

  黑斗篷没说话。

  前方的河面忽然开始碎裂,黑斗篷拉着祝长安往后退了退。

  外人的到来惊动了河底的神兽玄武,河面的冰碎成了一块又一块,紧接着探出了一只玄色的巨大龟头,龟头的脖子上还缠着一条眼神锐利的玄蛇。

  “你来作甚?”玄武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祝长安有些心惊胆战。

  黑斗篷举起双手,表明自己并无逾越的意思:“这个凡人来找什么神器,我给他带个路而已。”

  玄武漆黑的眼睛转向一旁的祝长安:“凡人?你且说来听听。”

  祝长安有些紧张,仔仔细细将他来次的目的告知。

  玄武道:“你说的冰川之心我的确知道,沿着这条河一直走,就在河的尽头,但你只能一个人去。”

  祝长安看了眼身后的黑斗篷,有些不解:“为何?”

  黑斗篷解释道:“我是被流放此地的罪人,不被允许跨过界碑。”

  祝长安好奇起来:“罪人?”

  玄武催促道:“别浪费时间,要去就快去,不是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吗?”

  黑斗篷道:“想知道答案的话,就活着回来见我。”

  于是祝长安不再多想,咬咬牙独自上了路。

  他没日没夜地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对时间开始模糊,久到火蝴蝶失去了温度……

  他拼尽全力从雪妖手下活命,又被冻得全身失去知觉,眼睛一闭就会晕死过去。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冰河的尽头。

  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坚持到了最后,他只记得要拿到冰川之心,要活着回去,要救人……

  终于,连玄武都看不下去,嘴硬心软地载着他去了尽头。

  故事中,英雄总是要通过重重考验,才能得到他人认可的。

  祝长安在冰河的尽头拿到了冰川之心。

  那是有一颗有硬币那么大的一片纯白无暇的雪花,祝长安刚一接触到,它就融化在了祝长安的指尖,顺着血液一路流淌到心脏。

  祝长安忽然就不怕冷了。

  “你得到了冰川之心的认可,凡人,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玄武道。

  祝长安的疲惫一扫而空,他健步如飞地往回跑,总算再次见到了黑斗篷。

  “我回来了!我还拿到了冰川之心!”祝长安兴奋道。

  黑斗篷一如既往地坐在火堆旁,朝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恭喜你。”

  祝长安怔怔地看着那个笑:“那……你是不是也要兑现诺言?”

  黑斗篷:“我本来以为你死定了。”

  祝长安:“额,所以你本来不打算告诉我的吗?”

  “唉……”黑斗篷叹了口气,无奈道,“手伸出来。”

  祝长安走近,伸出了手。

  黑斗篷将一枚蓝色的钥匙放在了他手上,并说道:“我的故事可长可长了,你做梦的时候看看就好。”

  祝长安微愣:“诶?”

  黑斗篷:“你走吧,也许等我刑满释放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祝长安:“那你还有多久刑满释放?”

  黑斗篷掰了掰手指头:“唔……大概还有三百年吧。”

  祝长安:“……”

  祝长安:“那我们只能下辈子再见了。”

  黑斗篷:“那也挺好,光是在这里见到你,我就挺开心的了,不过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下次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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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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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转机

  祝长安醒来,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寒气更重了,他已然明白那股力量的来源,正是他不知道第几个前世,在苦寒川差点丢了命才得到的“冰川之心”。

  但梦里还是不够详细,他并不知道冰川之心具体有什么作用,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疑问,等回了华清宗得查查资料。

  祝长安低头亲了怀里的灾临一口——不知道是不是他最近身上越来越凉的缘故,身上很烫的灾临和他睡觉时总是非常主动地往他怀里钻。

  祝长安准备起床洗漱一番,刚坐起身,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怀里掉了出来,他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把钥匙。

  一把和梦里的黑斗篷送给他的,一模一样的蓝色钥匙。

  「我的故事可长可长了,你做梦的时候看看就好。」

  祝长安想起了这句话。

  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用了这把钥匙,他就会梦到那个人的过往吗?

  那要怎么用?

  “师父?”灾临也醒了,一睁眼就看见祝长安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手,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他躺在旁边的视角看不见。

  祝长安听到灾临的声音,下意识地想把钥匙收起来,但不等他动作,钥匙就不见了,手心空空如也。

  灾临坐起身也没看到祝长安手里拿了什么,就觉得奇怪:“师父你发什么呆呢?”

  祝长安:“额……没什么,我去洗漱。”

  这个梦真是带给他太多疑问了,日后再慢慢想吧。

  ***

  华清宗的修士们今天就回去了。

  浮歌城的事宜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各门派纷纷打道回府,只留了一些人在城里继续帮忙。

  祝长安刚到家就被柳问舟约去喝酒,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时时刻刻替祝长安关注着贺清宁命格的人这会儿找他是为了什么。

  于是祝长安叮嘱徒弟一路舟车劳顿好好休息,自己则去赴了柳问舟的约。

  柳问舟挑了一个非常惆怅的地方,悬崖峭壁加上小凉亭,恰好今天刮大风,整片天都灰蒙蒙的,冷冷的风在脸上胡乱地吹,整个人显得非常凌乱。

  祝长安不知道他这是搞的哪门子玄学,淡定地坐在凉亭里,给自己倒了杯酒。

  “我听说这次修真大会出了好多意外,你徒弟怎么样了?”柳问舟问得比较委婉,其实他已经算出贺清宁这次没躲过那个劫,但是活了下来。

  “他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事……”祝长安情绪低落起来,有些郁闷。

  柳问舟有点晕,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卜算结果:“没什么事?那他这劫是躲过了还是没躲过?”

  祝ོ韩@各@挣@离长安摇摇头:“没躲过……大概吧。”

  祝长安也不能确定,毕竟徒弟除了头发变白眼睛变红之外,还是很活蹦乱跳的,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所以他才郁闷,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问舟更晕了:“虽然但是,我的卜算结果是……没躲过。”

  祝长安怔住,虽然能猜到多半是这个结果,但此时亲耳听柳问舟这么说,他心里还是难受得不行。

  柳问舟小心翼翼道:“还有一件事,说了怕你难过,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再告诉你。”

  祝长安猛地灌下一杯酒:“最近糟糕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两件了,直说吧。”

  柳问舟默默拿出手帕,准备好随时递给小师弟擦眼泪,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你徒弟活不过二十岁了。”

  话音落下,祝长安的眼泪唰的一下淌了下来。

  柳问舟赶紧递上手帕:“不哭不哭,等他将来转世了,我再带你去找他,再把他拐回来当你徒弟好不好?”

  祝长安虽然眼泪哗哗,心痛得不行,但还是十分冷静道:“师兄,我记得藏书阁的钥匙是你在保管吧?”

  柳问舟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转到了这儿,点点头道:“在我这儿,你要找什么书吗?恕我直言,整个藏书阁的书都被我翻烂了,你徒弟的事儿真的没有办法。”

  祝长安端庄且矜持地擦了擦眼泪:“说不定还有转机。”

  柳问舟知道他很固执,是撞了南墙宁愿头破血流把墙撞出个洞也不会回头的那种,只好把藏书阁的钥匙给他。

  祝长安拿了钥匙就走。

  柳问舟不放心地冲着他的背影叮嘱道:“人要学会看开点!”

  祝长安不置可否。

  这事儿他要是能看开,他当场就能立地成佛。

  ***

  全修真界最大的藏书阁必定是四大门派之一的天涯海阁。

  天涯海阁的第一任阁主酷爱看书,尤其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古书,日积月累收集来的书堪称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其他门派听说后起了个心思,这世上许许多多珍贵的书籍流落八方,不好好保存就会从此失传,那不如让天涯海阁当这天下第一书阁,将所有珍贵书籍统一存放在此处,既方便查找,又不用担心别人保存不当。

  于是这世上许许多多的珍贵书籍就全部流入了天涯海阁,现如今,华清宗的藏书阁里的一些古书都是天涯海阁那边的摹本,用的也是如今的人们能够理解的浅显易懂的字句,不需要逐字对着千年前的古文绞尽脑汁。

  祝长安在藏书阁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记载着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的书。

  关于苦寒川,这是位于大陆极北的一大片冰川,那里一年四季气候严寒,风雪几乎永不停歇。

  一直往北走,越过雪山后所看见的冰原便是了。

  但人们最多只敢在山顶上遥遥望着那片冰川,因为苦寒川环境之恶劣,除了传闻中耐寒的雪妖,几乎没有生灵能在那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要么冻死,要么饿死,要么被穷凶极恶的雪妖拆吃入腹。

  祝长安看到这里,只觉得这本书写得不够准确,苦寒川的确严寒,但那里的生灵不止有雪妖,还有玄武和被流放的罪人,以及新鲜的鱼和甜甜的果子。

  不过写这本书的人怕是也没深入过苦寒川,像梦里的祝长安那样活着离开苦寒川的,千百年来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或者说不定只有他一个人。

  祝长安往后翻了一页,看到了新的内容——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苦寒川的环境其实并没有那么恶劣,有一些修行者会跋山涉水来到此处,进行长达数年的苦修,因此这里又被叫作苦难之地,久而久之,有了“苦寒川”这个名字。

  直至除岁年后,苦寒川突然出现了雪妖,因会吃人,还会加剧苦寒川的风雪和严寒,所以没人敢过去了。

  祝长安查找了一下其他书籍,发现除岁年就是邪神战争爆发最大的那一次,人间的皇帝为了讨个好兆头,将这一年的年号改为“除岁”,意为“驱邪除祟”,而除岁年后,恰好是两千年前左右,邪神被镇压的时候。

  祝长安立刻联想到了镇守封禁之地的四位神兽,玄武会出现在苦寒川一定是因为苦寒川也有一处封禁之地,或许是为了阻止某些人踏足苦寒川,所以才出现了雪妖。

  为了证实这个猜测,祝长安找到了这两千年以内会御水的邪祟作怪的记录,记录有很多,粗略一翻竟有上百条,而其中影响最大的是一个名叫“江”的妖邪。

  书中记载,江的出现引来了大洪水和大暴雨,瘟疫也顺着洪水而来,百姓苦不堪言。彼时民间有一位顾姓的少年英雄,受神指引前往苦寒川,寻找能够对付江的法器。少年英雄不畏艰险,带着法器伤痕累累地归来,英勇击败了江,大洪水退去,大暴雨终于停下,疫病得以治疗,天下还归太平。

  祝长安看着这些文字,想起梦里的自己,心中生出些许似曾相识之感,这个英雄大概就是他的前世之一吧……

  所以时间的确是对得上的。

  祝长安又找起关于“流放至苦寒川的罪人”的信息,却没有找到任何一本提及到的书。

  不过他并不意外。

  那个人肯定不是被人间的帝王流放的,而根据梦里的信息,祝长安合理猜测,那个人是犯了什么大错,惹怒了神,因此被神流放至苦寒川,而神的决策在人间没有记载是十分正常的。

  祝长安最在意的事,还是梦里那个人所驱使的火蝴蝶,和那天在浮歌城净化装置爆炸时出现的火蝴蝶极为相似!

  珑将军说,那是罪业之火的化身。

  更为巧合的是,那个人的头发,和自家宝贝徒弟现在的头发,都一样是白色的!

  祝长安算了算时间,那个人应该已经刑满释放了有八百年了。

  一个猜测在祝长安心中呼之欲出。

  这或许就是转机,如果他追根溯源,弄清楚一切的真相,他的阿宁会不会就有救了?

  祝长安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天都黑了,他把地上堆得乱七八糟的书慢慢整理好放回原位,接着离开了藏书阁。

  书里怕是不会有他想知道的答案了,但珑将军或许能替他解答不少疑问。

  不过今日时间不早了,改日再去拜会吧。

  ***

  祝长安怀着满脑袋纷杂的思绪回到了住处,一推门就听到了平稳的呼吸声。

  祝长安摸着黑走到床边,看到了已经睡下的灾临。

  大概是太热了,灾临的睡姿大大咧咧的,被子被踢开掉在了地上,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祝长安捡起被子,重新盖在了灾临身上。

  灾临睡得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就要把被子踢了。

  祝长安压住他,在他额头亲了一口:“乖,今晚刮风,不盖被子会着凉。”

  灾临微微睁开眼,然后伸手一把搂住祝长安的脖子,老实不动了。

  祝长安心里甜滋滋地就着这个姿势躺下,见灾临很快又睡了过去,他轻轻抬手,一把蓝色钥匙出现在了手心里。

  他前不久发现这把钥匙非常的人性化,在他想着的时候会出现,需要把它收起来的时候就会消失。

  但他至今没搞懂这个东西究竟怎么用,只好睡前把它拿出来,祈祷做梦的时候能梦见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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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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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老熟人”

  深夜。

  因为天气不太好,今夜的天空无星无月,四下一片漆黑。

  华清宗的后山花影随风摇曳,一个人影的衣摆轻巧拂过花朵,带落几片花瓣和几滴露水。

  罗晏前阵子从早忙到晚,之后又一路舟车劳顿,回到华清宗后好不容易能睡个好觉,任窗外大风呼呼,吹得窗户响个不停,他也没醒。

  墨辰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黑暗中,他的一双银白色的眼睛散发着阴冷的幽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床上的少年。

  睡梦中的罗晏突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墨辰将手弓成爪,朝含#哥#兒#整#理#罗晏缓缓伸去……

  这些天他一路暗中跟随华清宗的队伍,本以为珑嫣回了神界,他就好下手了,结果灾临又冒了出来!

  等这帮人回到了华清宗,灾临总算离这凡人远一些了,墨辰才趁机潜入进来。

  他倒要看看这凡人究竟有何特殊,能让邪神眷属与罗刹将军如此看重?

  墨辰一发狠,手抓了把空气。

  “嗯?”他愣住了。

  眼前的罗晏看似真实,墨辰的手插在他的脖子上,却感觉不到血肉与脉搏跳动,连血都不见一滴。

  “幻觉?”墨辰顿时意识到这有可能是灾临的能力,他“啧”了一声,愤而离去。

  另一边,灾临倏地睁开了眼,他看了看身边的祝长安,而后重新闭上眼,意识飘进了虚识之境中。

  罗晏裹着被子,躺在地上睡得雷打不动。

  幸好两千年过去,他跟墨辰依然“默契十足”,一早就料到墨辰会趁他今晚远离罗晏的时候动手,于是他在罗晏早早睡下后跑去做了点手脚,回来的时候刚好赶上祝长安回来。

  ——瞬移就是方便啊,不然露馅了。

  实际上前不久在回华清宗的路上,灾临便察觉到墨辰一直跟踪着他们,并且盯上了罗晏。

  灾临当时就怀疑罗晏身份已经暴露,但他没有立刻就带罗晏走。

  谁让珑嫣有事回神界去了,他带着罗晏走了,墨辰就可以在这一带大开杀戒了。

  灾临依稀记得,两千年前的墨辰可是个会用屠城发泄怒火的疯子,两千年后的今天,墨辰连青龙都能打个半死,这些凡人在他眼里就更是如蝼蚁一般,抬抬脚就能踩死一大片。

  得等珑嫣回来,灾临才敢放心跑路。

  看罗晏睡得挺香,一觉睡到天亮应该不成问题,于是灾临只留了一丝神识关注着,等到天亮了再把罗晏放回去,免得墨辰又回来。

  ***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虚识之境里十分安静,且温度适宜,罗晏睡了个好觉,醒来后神清气爽,恍若无事发生。

  反观另一边,祝长安早早起床,穿衣洗漱完毕了,灾临还躺在床上睡觉——以往祝长安起了,他也就跟着起了,从来不会赖床的。

  祝长安觉得很稀奇,坐在床边捏了捏灾临的脸。

  灾临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盯着他:“干嘛?”

  祝长安柔声问:“昨晚没睡好?”

  灾临开始思考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让他用来当做没睡好的理由——因为要盯着罗晏防止他突然醒来,灾临一整晚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还要在祝长安醒来前悄悄跑出去把罗晏放回去……

  这可不能告诉祝长安啊。

  祝长安见他反应迟钝,好半天才蹦出去一句:“风大,吵。”

  这个祝长安昨晚可没太注意,他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他来到了一个很空旷的地方,脚下是绿色的草地,头顶是深蓝的星空,远处有一棵巨大的红色树影,周围安静得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

  他向前走,却发现面前有一堵透明的墙,他摸着墙走了好久也没能找到出口。

  他想起黑斗篷给他的钥匙,在梦里将钥匙拿了出来,但是他既没有找到门,也没有找到锁,这钥匙拿在手上也无济于事。

  然后他就在里面徘徊了一整晚,后来更是困得直接睡着了,至于梦外吵不吵,他是压根没听到。

  “大概是窗户没关好吧。”祝长安说着,俯身亲了灾临一下,“我今天要出门,不太方便带你,你在家里等我回来好吗?有什么事就找师伯他们。”

  灾临定定地看着他,没有问他去做什么,而是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祝长安笑了笑:“要不了多久的,回来的时候去城里给你买好吃的。”

  灾临点点头:“好,快去快回哦。”

  祝长安自然是要去藏龙山找珑嫣,但珑嫣上次走了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只说要向帝君禀报浮歌城这边的具体情况——帝君的眼睛再多,也不能每一处细节都看到,否则也不会设立巡查官这样的职位了。

  总之,祝长安打算去找找看,没回来的话就留封信。

  ***

  藏龙山中有一处平平无奇的小院子,青龙镇守此地时,常以人形居于此处,后来换珑嫣守在此地,她索性便也住在了这里。

  但近几日藏龙山无人看守,小院子冷冷清清,也是料准了没有钥匙的墨辰拿这里没办法,才敢如此放心。

  墨辰在山里闲逛,逛到了这处小院子,眉头微微一挑,他看见了一个“老熟人”站在院门口。

  随即,墨辰隐了身形,躲在不远处。

  祝长安见小院子里似乎没人,便从乾坤袋中拿出纸笔准备留封信。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祝长安神色一凛,闪身躲过袭击。

  一只面目狰狞的祟灵猛地扑过来,因为祝长安及时躲开而来不及停下,直接撞塌了小院子的篱笆。

  祝长安果断拔剑,来自冰川之心的寒气迅速缠裹住剑刃,抬手一挥便刮出几道冷冰冰的风刃。

  他克制了力道,祟灵只是被扫了出去。

  站在隐蔽处的墨辰吃惊了一下:“没想到冰川之心竟是被你拿走了。”

  祝长安一惊,这才注意到旁边竟然还有一个人,警惕道:“你是谁?”

  墨辰负手缓缓走到阳光下,玄衣上绣着龙纹,银白色的竖瞳透露着危险与不详的气息,他缓缓道:“我应该说好久不见,但你转世已经不记得我了,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邪神眷属之一的——玄龙墨辰。”

  祝长安脸色大变,剑尖立即指向墨辰。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个搞出那么多幺蛾子的罪魁祸首。

  墨辰十分不以为意,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灾临那么在乎你,直接杀了你可不划算。”

  祝长安眼底露出些许疑惑:“灾临?”

  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莫名觉得十分熟悉。

  墨辰发现自己又遇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顿时起了兴致:“哎呀呀,你还不知道他是灾临吗?”

  祝长安皱起眉。

  墨辰慢悠悠地说:“他和我一样……是邪神眷属,我帮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话音落下,墨辰拍了拍手,先前被祝长安扫出去的祟灵终于等到指令,立刻跑了过来。

  此时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被墨辰操控的祟灵全然不顾被阳光烧伤的自己,向祝长安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

  祝长安立即挥剑应对。

  墨辰则很悠闲地又召了几个祟灵出来,将祝长安团团包围。

  “拥有冰川之心的你,对付这些残次品应该不在话下,让我们看看,你多久不回去,他会来找你。”墨辰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祝长安不断挥剑扫开扑来的祟灵,他完全不敢下死手,因此打得束手束脚,同时还心乱如麻,忍不住去思考墨辰方才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华清宗内。

  风将厚厚的云朵吹来,遮挡了天上的太阳,窗前便阴暗下来,须臾云朵又被吹走,太阳又露了出来。

  灾临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把匕首,面前的梳妆台上立着一面铜镜。

  “嚓”的一声,锋利的匕首割断了一缕雪白的长发。

  “嘶……”灾临轻轻吸了口气,皱眉看着不慎划破的手指,殷红的鲜血流出,散发出一股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不详的气息。

  停在窗外树梢上的鸟儿、在花间穿梭的蝴蝶蜜蜂,眨眼间都跑了。

  灾临含住受伤的手指,心头笼罩着一层阴翳,心想:总感觉……墨辰那个垃圾要算计我……

  这就是邪神血脉的奇妙之处,他跟墨辰就像亲兄弟一样,总是对彼此的心思十分敏感,换言之就是兄弟之间的“默契”。

  手指上的伤口止住血了,灾临再次割起头发,这次小心了一些,雪白如瀑的长发很快就短得只到下巴,铜镜里的少年看起来干练利落了许多。

  ***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

  灾临靠在榻上看了半天书,回过神来时,太阳都下山了。

  他记得早上祝长安说要不了多久就回来,还说给他带好吃的,结果怎么天黑了还不见人影?

  难道又被岳青拉去开会了?也没听到广播啊。

  灾临放下书,随手套了件外袍,揣上祝长安给的包在香囊里的头发,提着灯笼出了门。

  祝长安在华清宗跟柳问舟的关系比较好,两人有时会相约一起喝酒下棋。

  灾临寻到柳问舟的住处,这人也不知道在屋里捣鼓什么东西,叮叮当当的,灾临喊了好久也没人答应,只好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那叫一个电光石火、震耳欲聋,灾临捂着耳朵眼睛都要瞎了。

  好在柳问舟中场休息了一下,把手里的工具一丢,护脸的面具再一摘——“妈呀!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灾临:“……”你好意思问。

  没了那些工具弄出来的电光石火,屋子里就暗了下来,灾临的赤红色双眼在黑暗中燃烧着灼灼火光,乍一看确实有点吓人,柳问舟差点心脏骤停。

  “你怎么来我这儿了?你师父呢?”柳问舟抚着胸口问。

  “我就是来这儿找我师父的,不过看样子他好像不在这儿,你今天见到他了吗?”灾临露出一副人畜无害地表情问道。

  柳问舟摇摇头:“没有,他今天没来找我啊,他不见了?”

  灾临:“他早上说要出门,很快回来,可是现在天都黑了。”

  柳问舟没太在意:“也许是有事情耽误了吧,他那么大个人了,运气又很好,总不会出什么事的。”

  换做平时,灾临当然不担心祝长安会出什么事,对方一向很让他放心,但墨辰如今就在华清宗附近徘徊不去,还觊觎着封禁之地的钥匙,再加上他预感到墨辰要算计他……

  “我再去找找吧。”灾临转身离开了。

  柳问舟不忘说道:“你见到他的时候,记得提醒他把藏书阁的钥匙还我啊。”

  灾临头也不回:“知道了。”

  ‎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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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算计

  灾临又去问了其他几个长老,答案都是如出一辙的“今天没见过”,他由此可以肯定祝长安的确自今早出门后就没有回来。

  灾临十分不安,走在一片漆黑的石板路上深吸一口气,又掐了掐自己的胳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祝长安这么晚都没有回来这件事,不管跟墨辰有没有关系,他都得先找到祝长安才行。

  虽说他可以像之前在秘境中那样迅速找人,但他们实际生存的这个空间太过庞大,找起来费神费力不说,实际管理人还是天道和昭天帝君,他那样做的话无异于挑衅天道,跟祂说自己想谋权篡位,会被天雷追着劈的。

  灾临一边向后山走去,一边思考祝长安今天可能去了哪里。

  昨天祝长安去找了柳问舟,今天柳问舟让祝长安记得还藏书阁的钥匙,去藏书阁一般是查阅资料,祝长安去查了什么资料?

  联想到祝长安不久前重新获得冰川之心认可的事,他很可能是去查阅这方面的书籍了。

  但神遗落在人间的法器,连灾临自己都是那年在苦寒川听姓顾的长安说的,凡间恐怕更没有相关记载了,顶多在英雄顾长安的事迹里有提及,但不会描述太多。

  想要知道关于冰川之心的事,要么去苦寒川问玄武,要么去问别的神。

  ——那看来是去找珑嫣了。

  恐怕之前在浮歌城的时候祝长安就想问的,但是那时候大家都太忙了,珑嫣身为神更不可能干看着什么都不做,所以直到珑嫣回神界去了,祝长安也没机会问她关于冰川之心的事。

  想着想着,灾临来到了后山花瑶的住处,远远瞧见花田那一头的房屋里还亮着橘黄色的烛光。

  反正周围没有人看见,灾临直接瞬移到了窗边。

  昨晚因为舟车劳顿好不容易能早早睡觉的罗晏,今晚就开始挑灯背中药,花瑶则坐在一旁守着炼丹炉的火候,顺便听罗晏背得对不对。

  灾临沉默地注视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他猜测墨辰是想用调虎离山,让他离开华清宗去找祝长安,好趁机对罗晏下手。

  但墨辰肯定也能猜到他会选择先带罗晏走,再去找祝长安。

  如此一来,墨辰岂不是白忙活?

  灾临却知道自己被威胁了。

  他若真的带走罗晏,让墨辰白忙活一场,那祝长安就危险了。

  花瑶实力不弱,有她护着罗晏,就算打不过墨辰也能跑吧?至少撑到他回来。

  灾临咬着牙,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

  山林中,墨辰坐在高高的树上,仰头望着皎洁的明月。

  他忽然感应到了华清宗范围里,那股让他讨厌、甚至有些畏惧的罪业之火的气息眨眼间消失了,连同他可爱又可恨的同僚一起。

  墨辰勾起唇角,嘲讽道:“何等可笑的弱点啊。”

  话音落下,他翻身跳下了树,向华清宗的方向走去,身后的黑暗里跟随着数不清的邪祟。

  一道雷光划破天空,寂静的夜色被打破。

  一股强风刮进书房,将书案上的烛火吹灭,岳青笔尖一顿,赶紧找出火折子重新点燃蜡烛。

  这时,他听见了外面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

  岳青脸色一变,急忙向外走去,只见山脚下的邪祟如同黑色的潮水,叫嚷着冲破华清宗的大门!

  岳青大惊失色,一名弟子连滚带爬跑到他面前,慌慌张张道:“宗主大事不好了!外面……外面好多邪祟!”

  岳青大吼:“跟它们拼了!!!”

  在修士们的常识中,邪祟从来不会抱团袭击某个地方,能有如此号召力的,岳青只能想到邪神眷属。

  四大门派各守一方百姓,墨辰先那华清宗开刀,是打算大开杀戒了吗?

  岳青咬牙切齿地提着剑冲向山下的邪祟之潮。

  ***

  灾临在藏龙山中不断使用瞬移,路上不放过任何可疑痕迹,很快就抵达了青龙和珑嫣居住过的小院子。

  罪业之火的燃烧让他的眼睛变得格外明亮,因此能看清黑暗中的一切,小院子周围尽是打斗的痕迹,围着院子的篱笆都塌了一半。

  灾临伸手在地上挂着白霜的草叶上一摸,冰凉的,一摸就化成了水,春暖花开的好天气可不会结霜,那就只有冰川之心了。

  ——祝长安来过这里,并且和什么人起了冲突,但是已经离开了,打斗的痕迹一直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灾临顺着这些痕迹一直走,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祝长安将手中的剑插在地上,单膝跪地,他身上挂了彩,衣服上有未干的血迹,气喘吁吁,俨然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

  他周围的几只祟灵,或者说疯狗,被他用冰冻在了地上,只有上半身能动——他着实不太熟练用这股力量,疯狗们就快要挣开腿上的冰。

  “真是没完没了,你们原本要不是普通人,我早就……”祝长安说话有气无力,任谁被这么折腾一天都要累趴下,杀不能杀,跑也跑不掉,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次中场休息。

  忽然间,不远处的黑暗里爆发出一大片火光,无数的火蝴蝶扑棱棱飞了过来,宛如一场绚丽的焰火。

  几只祟灵大惊失色,四散而逃,但很快就被连绵的火蝴蝶追上,一团团黑红色的雾气从那些祟灵的身上冒出来,发出无声的尖叫,紧接着被火蝴蝶驱赶着,消失在空中,几个穿着粗麻布衣裳的普通百姓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仍半跪在原地的祝长安呆愣愣地望着,那个站在树上、黑色斗篷迎风猎猎的身影,他大半个身子都隐没在了黑暗中,兜帽更是遮住了半张脸,一束月光自镂空的枝叶间撒下,照亮他脸侧雪白的……短发。

  “你……”祝长安张了张嘴,想要叫那个人,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灾临多了解祝长安啊,祝长安一出声,他再一看祝长安的神情,眉头忍不住皱起:“你认识我?”

  他现在的样子可是完全以邪神眷属的身份出场的,身上的邪气浓郁得一看就不像个好人,而祝长安对邪神眷属的认知仅限于墨辰,没道理认识他啊?

  但是祝长安点了点头:“应当是……认识的。”

  灾临:“……”

  灾临开始回忆祝长安什么时候见过这幅模样的自己?

  ——仅限于这一世。

  祝长安拄着剑站了起来,双眼被火蝴蝶的光芒映照得发亮:“我……曾在苦寒川……见过你。”

  灾临一懵,祝长安为何会记得苦寒川的事?他恢复顾长安那一世的记忆了?!

  灾临内心乱七八糟,表面却十分镇定:“我被流放都是八百年前的事了,你才几岁啊就认得我?”

  祝长安眼睛更亮了——没认错人!

  “可能是因为冰川之心的缘故,我前不久梦到了前世在苦寒川经历过的事,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毕竟我都不知道转世多少回了。”祝长安很老实地回答了。

  灾临:“……”靠!

  神的规则由神自己来打破是吧?

  真有你的!

  灾临一点都不想祝长安想起前世,死都死了,上一世的事情忘了就别管了,但谁能想到冰川之心直接背刺他一刀。

  这天聊不下去了,祝长安看上去也没伤到要害,灾临打算转头就走。

  祝长安却以为灾临沉默太久是不相信他,便直接掏出了那把蓝色的钥匙:“这个你还记得吗?”

  灾临再次:“……”

  他当然记得,这是他给顾长安的,能够进入虚识之境的钥匙。

  但想进来还是得通过他本人允许,否则就会被一道透明的墙挡在外面。

  灾临对此事是有点心虚的,他还是不想让长安知道他的过去,哪个长安都不行,当年他把钥匙交出去后就后悔了,可惜已经要不回来了。

  那把钥匙很特殊,只有长安希望它出现它才会出现,希望它归还灾临才会归还灾临。

  也就是说,只听主人的话。

  灾临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祝长安果不其然:“不会用。”

  灾临找了个借口唬弄道:“可能是坏掉了。”

  祝长安非常好骗,直接就信了:“那怎么办?”

  灾临跳下树,伸手:“给我吧,我修修看。”

  祝长安慢慢走过去,将钥匙递给他。

  他还企图看清灾临的脸,但是灾临个子矮,他走近后连下半张脸都快看不到了,但是这个身形,还有还有这个声音,以及这个身高!都和他徒弟很像啊!

  祝长安琢磨着要怎么试探一下,结果眼前的人接过钥匙后就直接消失不见了!

  祝长安一脸懵:“人呢?!”

  灾临拿了钥匙就跑,但他还没跑多远,手里紧紧抓着的钥匙就不见了。

  灾临:“……”

  灾临气得跺脚:“可恶啊!把钥匙还给我!”

  另一边的祝长安更懵地看着回到了自己手上的钥匙。

  他并没有要把钥匙还给灾临的意思,并且单纯天真的以为灾临修好就会还给他,结果……

  “我好像被骗了!”祝长安恍然大悟。

  但是那个黑斗篷已经不见人影了。

  祝长安有些失落,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又看着伤痕累累的自己,决定先处理一下伤口,再把这几个人弄醒,送到附近的安阳城里去。

  这么晚了,城里的商铺应该都关门了,他还答应给徒弟买好吃的,现在只能下次补上了。

  想到徒弟,祝长安忍不住又想起刚刚那个人。

  真的好像啊……

  但是他没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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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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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灾临

  现在的华清宗是一团乱,到处都是邪祟,修士们吼叫着,厮杀着,却怎么也杀不完。

  墨辰负手拾阶而上,端的那叫一个风度翩翩的姿态,让前方的修士们气得牙痒痒,却只敢一步步后退。

  这可是能与神比肩的对手,他们根本打不过。

  岳青将所有弟子挡在自己身后,毫不畏惧地瞪着墨辰,却深知自己无能为力。

  他们身后就是华清宗的正殿,现在有许多伤员正在正殿中等着被治疗,华清宗仅有的几名医修都快忙不过来。

  墨辰的左眼倏地一变,银白色的瞳仁被黑红色的雾气所浸染,就像一团墨水滴进了清澈的池水中。

  墨辰通过的祟灵的眼睛看见了明亮炽热的火蝴蝶向自己飞来,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随后眨眨眼,眼睛恢复了正常。

  他因为看见了罪业之火而心里不太愉快,脸上经常挂着的虚伪笑容收敛了几分。

  灾临已经找到了祝长安,估计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又是一大麻烦,得快点了。

  墨辰再度向前踏出一步,抬起一只手,掌心雷光闪烁。

  正当他打算将面前这些碍事的人全部解决掉时,天空响起一道威震八方的龙吟。

  墨辰脸色一变,抬头望去,只见电闪雷鸣的天空中有一条龙的影子。

  流星一样的箭矢穿破乌云,直直射向墨辰。

  墨辰直接将手中的雷电扔向流星,两股力量猛烈碰撞,在空中爆发出巨大而绚丽的焰火,霎时间世界亮如白昼。

  苍青色的巨龙破云而出,一旁的红衣女子拉紧弓弦,又是一道利如流星的箭!

  地上的修士们惊喜万分,岳青更是差点哭出来。

  还以为华清宗要完蛋!

  墨辰一跃而起,二话不说就和突然出现的珑嫣与青龙打了起来,并且打得十分激烈,且壮观。

  岳青擦擦眼角的湿润,立即指挥弟子们进行反击,没有墨辰压在他们头上,剩下的邪祟完全是可以解决的。

  ***

  祝长安将那几名变回普通人的百姓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就急匆匆地回到了华清宗。

  他远远就看见华清宗黑压压的一片,仔细一看竟全是邪祟,当即便觉得大事不妙,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彼时,珑嫣与青龙已经将战线强行拉远,渐渐远离了华清宗,墨辰被两面夹击,难以脱身。

  祝长安硬是从黑压压一大片的邪祟中杀出了一条路,来到了正在奋力抵抗邪祟进攻的同门面前。

  “究竟怎么回事?!”祝长安急忙问。

  “都是那个邪神眷属!”不擅长战斗的柳问舟气喘吁吁地跑到师弟身后求保护,“那个墨辰突然疯了似的,率领一大批邪祟冲上了山,我们用来护山的结界都被轻易打破了,神经病啊他!”

  祝长安眉头紧锁,想起之前在藏龙山遇到墨辰的事,他又问道:“阿宁呢?”

  柳问舟脸色难看起来:“我跟你说你可别急啊!”

  祝长安挥剑砍死一只邪祟,声音带着火气:“我已经要急死了!”

  柳问舟喘匀了气,说道:“这些邪祟冲上山之前,你徒弟到处在找你,因为你早上出门后一直没回来。后来邪祟来了,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你,怕他遇到危险我就到处去找他,结果整个华清宗都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他肯定是上外边找你去了。”

  祝长安顿时冒了一身冷汗。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惊叫声,祝长安与柳问舟齐齐循声望去。

  “是正殿的方向!”柳问舟大惊失色,急忙向祝长安解释了一句:“里面都是医患和不会打架的人,指定是出事了!快!”

  祝长安来不及想那么多,只能立即跟着柳问舟跑过去。

  ***

  因为有伤患的缘故,正殿里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邪祟最喜欢血腥气,那意味着此处有它们喜欢吃的东西。

  于是邪祟对正殿的攻击就格外激烈,终于在刚才,邪祟们找到了空子,一股脑钻了进去!

  负伤的修士急忙抄起武器,花瑶毫不犹豫地肩负起保护弟子的重任,甩手扔出数张符纸。

  即便是这样,场面也一度十分混乱,邪祟防不胜防,仅凭花瑶一己之力根本难以护住所有人。

  一只邪祟偷偷绕后,来到了罗晏身后,伸出了闪着寒光的利爪,罗晏一无所觉,蹲在地上替大出血的修士急忙处理伤口。

  靠在墙上的修士瞪大了眼睛,虚弱地出声提醒:“小心……身后……”

  罗晏猛地扭过头,看到的却不是邪祟向他挥下利爪,而是一只洁白干净的手,“咔擦”一声,拧断了面目狰狞的邪祟的脖子。

  那双手毫不客气地将断了气的邪祟扔到一旁,殷红的唇的微笑着,兜帽下散发着灼热亮光的红瞳正堪称目光温柔地盯着罗晏。

  罗晏蹲在地上的角度能够自下而上清楚地看到那张他无比熟悉、现在却令他无比畏惧的脸。

  那不是性格乖巧的贺清宁会露出的表情。

  他看上去就像那个笑眯眯的邪神眷属,连杀人都是虚伪而温和地笑着的。

  “贺师弟……你……”罗晏身体微微颤抖,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来。

  灾临缓缓俯身,用那只刚掐死了一只邪祟的手,掐住了罗晏的脖子,并轻声说道:“怕痛的话,我会很快结束的。”

  罗晏只感觉到了短暂的窒息,接着脖颈一痛,手脚便无力地软了下去,一把金色的钥匙缓缓浮现于他的胸前。

  靠在墙上的修士目瞪口呆地望着灾临。

  不远处,一转头就看见徒弟被杀死的花瑶声嘶力竭:“阿晏!!!”

  灾临堪称温柔地放下了罗晏的尸体,而后十分淡定地拿起钥匙,转过身去,便看见了祝长安一脸震惊的神情。

  还有一群赶来救援的修士们。

  “我的任务完成啦,后会有期!”灾临笑眯眯地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不见了。

  ***

  正殿内的邪祟已经被赶来的救兵消灭。

  花瑶一把冲过去抱住了爱徒的尸体,跪坐在了地上,万分难过地说:“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要杀阿晏?”

  柳问舟赶紧过去安慰,但此时此刻,言语显得无比的苍白无力。

  罗晏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丢在华清宗门口,大冬天的险些冻死,在花瑶的悉心照料下才好不容易活下来,时间久了,花瑶就索性把罗晏当儿子看待了,感情不可谓不深。

  陆无双眉头紧锁:“那个人有些眼熟……”

  祝长安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你见过他?”

  陆无双点点头:“还记得之前在藏龙山清理邪祟,我去抓变成祟灵的陆锦的时候吗?是他让陆锦老实下来,我才能顺利将陆锦带回来的。”

  “也就是说……他能让祟灵听话,看上去和墨辰差不多……”祝长安忍不住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他难道……就是另一位邪神眷属?”

  “另一位邪神眷属?!”柳问舟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

  祝长安低下头,缓缓说道:“我今天在藏龙山,看见了墨辰,然后就是刚才那个穿斗篷的人,依据墨辰的说法……”

  「哎呀呀,你还不知道他是灾临吗?」

  「他和我一样……是邪神眷属,我帮你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拥有冰川之心的你,对付这些残次品应该不在话下,让我们看看,你多久不回去,他会来找你。」

  祝长安没有将自己的经过进行详细地说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在两千年前的邪神战争中,背叛了邪神,被昭天帝君流放的、现今仅存的另一位邪神眷属。”

  结合他之前梦到的苦寒川的事,大致都能对上。

  但他一开始无论如何都没有往邪神眷属这个方向上想,他觉得邪神眷属都该是像墨辰那样十恶不赦的。可他梦里的那个人怎么都不像,他救了他,不管是前世的顾长安,还是今生的祝长安,还有那个绝对就是罪业之火的火蝴蝶,能驾驭焚烧罪恶的火焰,真的是坏人吗?

  这些祝长安都没有说出来,需要验证的事实在太多了,他必须去找珑嫣问个清楚。

  ***

  待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天光破晓。

  华清宗一片狼藉,但好歹没有之前的浮歌城那么惨。

  珑嫣与青龙二神合力击退了墨辰,过程并不算轻松,他们回来的时候身上多少带着些伤,青龙更是当场吐血,虚弱地被珑嫣搀到椅子上坐着。

  “早就叫你再修养一段时间再下来了,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珑嫣顺便给青龙喂了颗疗伤的丹药。

  “若我不下来,仅凭你和华清宗的修士,能打得过墨辰?”青龙说话温温吞吞的,看上去脾气很好,化为人形的模样也十分清秀俊朗,像个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

  “这不是还有……”珑嫣说了几个字,突然刹车,不动声色地瞥了瞥一旁皆负伤的岳青等人。

  娘诶,差点说漏嘴!

  打不过墨辰就已经很丢人了,再让凡人知道他们还要靠邪神眷属帮忙那可真是……

  珑嫣眨眨眼,对青龙暗中示意:你懂的。

  青龙歪了歪头:那他人呢?

  珑嫣:……不造。

  珑嫣扭头就问岳青:“那个叫罗晏的小孩儿呢?”

  在场的几位华清宗长老一听,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花瑶颓丧地坐在旁边,回答了珑嫣的问题:“阿晏他……死了……”

  珑嫣和青龙一听,脸色顿时比这帮长老还难看。

  岳青见状便问:“敢问罗晏那孩子有什么特殊的吗?之前在浮歌城,珑将军您也叫我务必护好他。”

  珑嫣和青龙对视一眼,想着反正墨辰大概已经知道罗晏的特殊性了,那就没必要瞒着了。

  “罗晏是开启封禁之地的钥匙,墨辰想要进入封禁之地,就只有得到钥匙。”珑嫣严肃道。

  花瑶顿时一脸震惊:“难怪……我好像看见那个黑衣人杀了阿晏之后,手里抓了一把钥匙……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

  珑嫣一怔:“黑衣人?长什么样?”

  祝长安开口道:“穿着黑色斗篷,个子不高,看不清脸。”

  珑嫣立马就想到了是谁:“那他人呢?”

  柳问舟:“跑了。”

  珑嫣:“……”

  她怀疑灾临在逗她,不是说也有保护钥匙的任务吗?怎么一声不吭就把钥匙抢了啊?!

  祝长安问道:“珑将军,那个人……是另一位邪神眷属吗?”

  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期盼,他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珑嫣还在犹豫要不要说,旁边的青龙就干脆地点了点头:“邪神眷属灾临,临阵反水捅了邪神一刀的那个。”

  “那他抢走钥匙,是也觊觎邪神的魂魄碎片?!”岳青理所当然地就认为两个邪神眷属肯定是一伙的,目的也是一模一样的。

  青龙却摇了摇头:“他是站在帝君这边的,墨辰发现了罗晏的存在,所以才来袭击华清宗,他带走钥匙大概是帝君的命令。”

  珑嫣惊讶于青龙竟如此肯定,她身为和邪神眷属作对了几千年的罗刹将军,始终无法对昔日的敌人报以全部的信任。

  青龙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青龙活得可比珑嫣要久,珑嫣便听了他的话。

  面前的几个华清宗长老狠狠地松了口气。

  花瑶却心情复杂:“那我徒弟……到底死没死?”

  青龙:“钥匙以灵魂的形式存在人间,理论上来说,他的肉身死了,但作为灵魂的钥匙还‘活着’。”

  花瑶缓缓点了点头,还是难以振作起来。

  ·第24章 消失

  灾临御剑飞到了高空的云海中,黑色的身影在洁白的云里异常显眼。

  他在这里等帝君派人来接他。

  在月神堕为邪神之前,凡间的生灵想要登上高天之上的神界就只能靠自己努力,获得神的赏识与天道的认可,一举飞升成神,拥有了睥睨众生的力量,从此与天同寿。

  而在那之后,凡间再无任何生灵飞升成神。

  于是以飞升为毕生追求的修士们学会了御剑飞行,但他们飞得再高也无法触及神界的地板砖。

  月神的堕落触怒了天道,尽管神再赏识某个凡间生灵,天道不点名就永远都不可能有飞升的机会,时至今日,天道的怒火也依旧没有平息。

  凡间的修士们并不知道这点,因此每当灾临听到谁谁谁成了近年最有望飞升的天纵奇才就会很想笑,甚至祝长安都被抱有过这样的期待,但往往这样期待都会落空,修真界创立至今日尚不足两千年,无一人真正飞升。

  灾临盘腿坐在云朵上,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把钥匙孔套在手上转圈圈,很是百无聊赖的模样。

  “唔……我这是在哪儿啊?”

  灾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转钥匙的动作顿住了,他四下环顾了一圈,这里就他一个会喘气的啊。

  “天上也会闹鬼?”灾临疑惑地想。

  “啊?闹鬼?哪有鬼?!”这个声音又想起来,听上去被吓到了,语气茫然中带着些许惊慌,接着他愣愣地“诶”了一声。

  “贺、贺师弟……”这个声音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灾临听见愣住了,低头看向手里的钥匙:“罗晏?”

  “噫!”被喊了生前姓名的钥匙再次受到惊吓,颤颤巍巍地说:“什、什么情况啊?我、我不是……死了吗?”

  灾临很是新奇地看着钥匙:“对啊,我杀的。”

  罗晏:“……”

  不知道是不是变回了本体的缘故,罗晏没那么怕灾临身上那股子邪气了,便小心翼翼地说了句:“我记得贺师弟你不是这种人啊……”

  灾临找到了一点乐子,很乐意跟罗晏说会儿话:“你又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究竟是哪种人?”

  罗晏略一沉思:“那你为何要杀我啊?”

  灾临:“帝君的任务。”

  当了好几辈子凡人的罗晏对这个称呼感到些许陌生:“帝君?”

  灾临很耐心地解释道:“神界那位啊,墨辰要抢你打开封禁之地,我得先下手为强。”

  罗晏似懂非懂。

  “唉……好无聊啊……”灾临长叹一声,仰倒在云朵上,有气无力地晃了晃手里的钥匙,说:“讲个笑话听听。”

  罗晏:“……”

  罗晏想了想了一下:“为什么大雁秋天要飞到南方去?”

  灾临没有说话。

  罗晏于是只好自问自答:“因为走路过去太慢。”

  灾临:“……好冷哦。”

  罗晏闭上了嘴。

  气氛虽然有些尴尬,但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昭天帝君派来的小仙童把灾临接上了神界。

  鉴于钥匙很重要,昭天帝君希望能从灾临手里亲手接过钥匙,以免中途发生意外,因此灾临有幸亲临神界。

  ***

  自从月神堕落以后,神界没有了月亮,始终处于白昼,只有凡间的月亮日复一日地从东方升起,又从西方落下。

  昭天帝君约灾临在一间雅静的茶室见面,小仙童奉上了神界上好的茶水与点心,看上去神界也挺平易近人的。

  灾临将钥匙双手呈给了昭天帝君。

  罗晏此时十分地紧张,他没有五官,却能听见、看见、闻见,昭天帝君微微垂眸,便好像和他对上了视线。

  “四把钥匙都是吾用神界的金银树枝条打造的。”昭天帝君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金银树是神界特有的一种树,枝干是金色,花朵和叶子是银色,看上去就很富贵的模样,成日浸泡在神界的仙气里,颇有灵性。

  “所以他们入了这么多次轮回,即便肉身死去,也依旧保留着生前的灵智?”灾临捏起一块点心尝了尝,姿态十分放松,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昭天帝君没就这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该兑现此前答应汝的事了。”

  灾临正了正色:“请吧。”

  昭天帝君让小仙童端来一盆清澈的水,纤纤玉指轻抚水面,显现出凡间的光景,指尖在水面轻轻一点,勾出一缕透明的水流,细看水流,里面是灾临作为贺清宁的一切过往,从误打误撞被祝长安找到,再到完全以灾临的身份出现在祝长安面前。

  “等睡一觉,他们就都忘了。”昭天帝君说。

  灾临收回视线:“之后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他清楚事情并没有结束,还剩下三把钥匙,藏龙山的钥匙墨辰没能得逞,剩下的三把墨辰势必更加不择手段。

  昭天帝君:“去云歇城,将第二把钥匙带给吾。”

  灾临问:“墨辰接下来会去南边吗?”

  昭天帝君:“不知道,他若不去,汝反而轻松,他若去了,定是为了与汝争抢。”

  ***

  日头高挂,华清宗的众人却都一宿没睡,岳青安排好各项事宜后,大家便纷纷去休息了。

  祝长安孤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尽管身体已经很疲惫,他却睡不着,亦或是不愿睡去,只出神地望着前面的秋千。

  他的阿宁经常在阳光正好的时候坐在秋千上看书,有时从书里抬起头,发现祝长安正看着他,他就会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接着重新沉浸在书里,露出来的耳尖泛着薄红。

  不远处,柳问舟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走了过来,坐在了祝长安对面,他一声不吭地从乾坤袋里拿出卜算需要用的东西,龟甲、铜钱什么的。

  祝长安用力眨了下眼,企图缓解一下眼睛的疲惫。

  柳问舟拿好东西,一言不发地开始算卦,他太累了太困了,所以懒得说话,但还是要帮小师弟找人。

  捣鼓了一通后,柳问舟眉头皱起,抬头看向祝长安,摇了摇头。

  祝长安脸上没什么表情,情绪却是肉眼可见地更加低落了。

  柳问舟此前已经简单算了一卦,却得到了“不可过问”四个字,他不信邪,回自己院子又拿了些卜算的东西来,结果依然是“不可过问”。

  卜算其实就是向天询问答案,这个“天”可以是天道,也可以是神,天听到了问题,便会如实作答,为询问的人指出一条明路,但“不可过问”就是连天也不愿意答疑。

  柳问舟咬了片薄荷叶,提神醒脑,口中嘟囔道:“以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可过问了呢?”

  祝长安大胆猜测,如果有证据能证明他徒弟和邪神眷属灾临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个“不可过问”就很好解释了——灾临带着钥匙跑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下落,于是天隐瞒了他的行踪。

  祝长安叹了口气,拍了拍柳问舟的肩膀:“辛苦师兄了,看你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去休息吧。”

  柳问舟揉了揉眼睛:“你别难过啊,不可过问说明人还活着,师兄一定帮你找到他。”

  祝长安点点头,勉强扯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来:“嗯,谢谢师兄。”

  柳问舟临走前不忘补充道:“你也去休息吧。”

  祝长安应了声,又在院子里坐了会儿,随后实在疲乏,转身进屋休息了。

  ***

  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

  祝长安觉得脑子里有点儿空荡荡的,他坐在床上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但他一点都想不出来是什么。

  他目光疑惑地注视着枕侧的另一只枕头,伸手从上面捻起了一根白发。

  应该是头发吧,他有些不敢确认。

  记忆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睡的,他也没有白头发,但这两样东西同时出现在了他的床上。

  祝长安晃了晃空荡荡的脑袋,起身洗漱,又穿好了衣服。

  墨辰带来的雷云早已消散,天边晚霞斑斓、残阳如血。

  眼前的庭院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我一定是忘了什么……”祝长安皱眉道。

  他扭头看向隔壁的一间屋子,印象里这间屋子被他当做杂物间来着,但那感觉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祝长安走了过去,推开门,里面却不是印象中的杂物间,有床、有衣柜、有书架、有书案……有很多祝长安毫无印象的私人物品。

  床是有一段时间没用了,被褥都收了起来,只留下落了灰的床板。

  衣柜里有许多衣物,有几件华清宗的弟子服,和一些常服,尺寸对祝长安来说偏小,显然是另一个人的衣物,而且年纪不大。

  书架上放着许多书,多是些武侠小说,祝长安都没看过,他甚至不知道这些书是哪儿来的,但每一本书都有被翻阅过很多次的痕迹。

  书案上干净整齐,文房四宝应有尽有,甚至有些尚未凝固的五颜六色的颜料,似乎不久前才用过。

  祝长安翻了下书案的抽屉,找到了一些画卷,多是画风景的,但他自己并不擅长画画。还有练习用的符纸、镂刻着许多枫叶的银香囊、碎掉的平安扣……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杂物祝长安通通没有印象。

  “这间屋子应该是另有人住的,但是我怎么不记得了?”祝长安愈发觉得奇怪,转身去找师兄们。

  柳问舟还没起床,被祝长安一巴掌拍醒:“唔?师弟啊……大早上的,什么事儿啊?”

  祝长安:“现在是傍晚,天都快黑了。”

  柳问舟诧异了一下:“我竟然能有如此良好的睡眠质量!”

  祝长安单刀直入:“师兄我好像失忆了!我记得我睡前是和你在一块儿的,我有没有伤到脑子?”

  柳问舟一愣:“啊?”

  柳问舟回忆了一下:“你睡前好好的啊,怎么会失忆?我瞅着不像啊。”

  祝长安:“我在我屋里发现了另一个人的痕迹,但是我死活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

  柳问舟闻言也迷惑了:“怎么可能啊,除了你小时候怕黑和我们几个师兄挤过床,你啥时候和别人一起住过了?”

  祝长安:“可我房间里真的有很多我没印象的东西!而且看上去时间很久了。”

  柳问舟坚定摇头:“不可能,你既没收徒弟,也没结交道侣,昨天那么混乱,别是真的伤到脑子了,走,我带你去找二师姐。”

  后山现在人很多,昨天的伤患都被转移到了花瑶的住处,岳青忙活了一整天没休息,还不小心闪到了腰,正趴在床上让花瑶给他针灸。

  两人一听祝长安失忆了,顿时腰也不疼了,针也不扎了,关切地望向小师弟。

  祝长安再次描述了自己的情况,花瑶让他坐在椅子上,扒着他的头发这里摁摁那里瞅瞅:“头疼不疼?”

  祝长安:“不疼。”

  花瑶检查了半天,得出结论:“头部没受伤,应该是别的原因导致的失忆。”

  岳青说道:“问题是,我也不记得小师弟隔壁住着其他人啊。”

  花瑶倒是没多想,笑眯眯地挑了下小师弟的下巴:“何时学会的金屋藏娇啊?”

  祝长安:“……”

  祝长安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魔幻了起来。

  ‎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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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云歇

  一早,祝长安与柳问舟一同来到了岳青的书房。

  岳青向来勤勉,别人刚起床,他已经在书房把椅子捂热了,可这会儿祝长安与柳问舟竟没在书房看到大师兄,直到隔壁茶室中传来说话的声音,他们循声走过去,才见着了人。

  岳青正与珑嫣对坐饮茶,话中提到了“陆锦”这个名字——是之前在藏龙山清理邪祟时,不慎被祟附身成了祟灵的华清宗弟子。

  “真不好意思啊,一忙起来都忘了!”珑嫣像是刚想起来。

  “没事没事,晚辈就想问问,那个罪业之火什么时候能把咱们家弟子变回来。”岳青一时没注意到两个师弟站在门外,被珑嫣提醒了一句才转过头,“小舟,长安,你们找我啊?”

  二人点点头。

  祝长安:“打扰了,我与四师兄是来辞行的。”

  岳青并不太意外。

  这几天柳问舟总被小师弟骚扰,求的事无非就是替他算一算那个大家都不记得宛如不存在的人究竟是谁,又去了哪里。

  起初柳问舟怎么也算不出来,得亏祝长安孜孜不倦,一天问三遍,终于在昨天,柳问舟算出了一点点信息:云歇城。

  ——位于大陆最南端,临着南海,有着整个中原最繁华的贸易港口,四大门派之一、号称天下第一书阁的天涯海阁便位于此地。

  算出这样的信息便说明,祝长安要找的人大概在云歇城。

  既然知道了在何处,那祝长安肯定是要去寻一寻的,还得带上会算卦的柳问舟一起,就像他们从前一起去寻找祝长安梦里的那个人一样,只是不知为何,他们有整整十年都没再找那个人了。

  岳青寒暄道:“行囊都收拾好了?”

  祝长安点点头。

  岳青:“那路上要多加小心啊。”

  柳问舟:“师兄放心。”

  毫不知情的珑嫣这时忍不住问了句:“你们要哪儿啊?”

  祝长安答:“云歇城。”

  珑嫣倏地双眼一亮:“诶呀,这不巧了吗!”

  岳青扭头看向她:“珑将军,此话怎讲?”

  珑嫣解释道:“你不是想把陆锦变回来吗?事到如今,灾临立场分明,我就没什么可瞒的了,罪业之火寄宿在他身上,而他又被帝君委派去了云歇城,你们去云歇城的时候可以把陆锦捎带上,遇到他就让他帮忙解决一下。”

  ——昭天帝君这次记得给珑嫣以及其他罗刹将军与镇守神兽通个气了,灾临去了哪儿,要做什么,他们都清楚。

  岳青表情微微凝重,虽然青龙和珑嫣都表现出了对灾临的信任,但岳青对邪神眷属还是有些不放心。

  祝长安心道:果然!

  当年被流放在苦寒川的黑斗篷不仅是邪神眷属灾临,还拥有罪业之火,先前在浮歌城的时候他就一直躲在暗处吗?

  柳问舟问:“陆锦那个状态,我们要怎么带他上路啊?万一他突然暴动起来,跑了或者伤到无辜百姓了怎么办?”

  珑嫣想了想,摘下自己头上的发簪,发簪上镶嵌着红玛瑙,尾端雕刻着璀璨的羽毛:“教你们一句威慑咒,对祟灵和邪祟念都有用,能让它们老实下来,前提是要有神的信物,这支发簪是我师父朱雀送我的,先借你们用用,到了云歇城,记得代我向师父问好。”

  祝长安郑重地用双手接过:“多谢珑将军,我们办完事便回来。”

  一炷香后,祝长安与柳问舟架着马车出发了。

  两个人轻装上阵,原本御剑会更快一些,但现在得捎带个神志不清且不能自理的陆锦,便只好坐马车,一路颠颠簸簸地向南驶去。

  ***

  赶了二十来天的路,越往南天气越热,春衫换成了更加轻薄的夏装,原来转眼已是炎夏。

  坐在马车上看抬头望去,远处的城门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云歇”两个大字,而不远处的驿站前,一个身穿天涯海阁弟子服的年轻人朝他们打了个停车的手势。

  正在驾车的柳问舟拉着缰绳“吁”了一声,停在了驿站前。

  这名天涯海阁的弟子认出了他,便恭敬的拱手行礼:“晚辈见过柳长老,请恕晚辈失礼,近日天涯海阁正在改进沿海的防护阵法,来往云歇城的人员车辆都需要检查,以防有什么危险份子进入城中作乱。”

  柳问舟顿时沉默了,回头看了眼门帘。

  祝长安和柳问舟轮流驾车,这会儿累了正在车里休息,旁边坐着的就是老老实实一声不吭的陆锦,祝长安听到了外面那为天涯海阁弟子的话,也是一默,随后掀开门帘走了出来,那弟子又是恭恭敬敬地一句“见过祝长老”。

  “抱歉,我们事先不知情,车上有一个……祟灵。”祝长安诚实地说了出来,声音不算大,但也不小,一出口就吸引了驿站前所有天涯海阁弟子的注意,吓得他们纷纷倒吸凉气。

  墨辰前些日子常在东边活动,祟灵也大多聚集在东边,其他地方还没怎么见过,但都听说过了,因此有所了解。

  先前拦车的那名子弟急忙道:“您怎么将祟灵带来了?这很危险的!”

  柳问舟考虑到云歇城的百姓:“放心,我们不会将他带进城里的,这祟灵是我们华清宗的一名弟子,我们来找……罪业之火帮忙。”

  一路过来,他们也没敢把陆锦带进城镇里,歇脚都是在人烟稀少的郊外。

  天涯海阁的弟子们稍稍放了心。

  柳问舟和祝长安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祝长安暂住驿站,同时看着陆锦,柳问舟则进城寻人。虽然有珑嫣给的信物和威慑咒,但时间长了陆锦还是会失控,需要重新念咒震住,而柳问舟不擅长战斗,出了意外只有祝长安能制住。

  ***

  海边的一个小渔村里,一个穿着粉色衣服的姑娘撸起袖子,从地上搬起了一块厚重的石板,石板被人工打磨过,表面十分平整。

  旁边身体强壮的村民见状赶紧把今天捕到的鱼放回家里,然后跑来帮忙:“安澄姑娘,我来帮忙吧!”

  安澄笑着摇摇头:“不用啦,我搬得动!”

  说着,她就将石板扛了起来,看起来轻松得很,还跟村民寒暄:“余叔今日又捕到了几条鱼啊?”

  余叔哈哈笑了,抬手一比划:“就两条,但是有这么大!”

  安澄:“哇!好厉害呀!”

  安澄扛着石板来到村子郊外的海滩上,接着从乾坤袋里拿出朱砂和毛笔,在石板上画着些什么。

  正午时分,阳光火辣,没一会儿安澄就被晒得满头大汗,她赶紧用手帕擦擦,要是弄到石板上这块板就废了。像这种大小的纯黑金刚石可稀有了,光是打磨就用了两个多月,天涯海阁专门花重金从南洋购置,用来作为改进阵法的最重要的镇物,待到新阵法落成,必将百无禁忌。

  安澄站起身,脑袋因为蹲得太久而有点晕,她缓了缓,然后扭头寻找附近有没有阴凉些的地方,想换个地方再画,结果却在身后看见了一群虎视眈眈的邪祟。

  邪祟朝她不甚友好地龇了龇牙。

  望着那些尖锐的牙齿,安澄一点都不慌,张口就喊:“救命啊!”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瞬间出现,动作快到难以捕捉,三两下就解决了这帮邪祟,最终潇洒收剑。

  咸湿的海风轻柔地拂过少年的白发,赤红色的双眼中杀意渐渐消退,并相当怨念地注视着地上的椰子——椰汁淌了一地,他刚买的还没喝几口。

  安澄瞬间意会,敢在少年又要二话不说就走的时候赶紧叫住他:“我请你吃饭吧!”

  灾临脚步一顿:“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就请我吃饭?”

  安澄果断回答:“知道啊,你是救了我好几次的人啊!”

  早在一个月前,安澄就发现自己被跟踪了,那个人神神秘秘的,从不露面,也不打扰他的生活,就只是暗中跟着她,还会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出来保护她。

  于是安澄意识到这个人大概不是什么坏人,她很想和他聊一聊,问他为什么这么对待自己,顺便也想表达一下被救好几次的感谢。

  方才这群邪祟突然出现,安澄灵机一动,她非常确定他肯定就在附近,所以故意喊了“救命”,总算找到机会和他说上几句话了。

  “我想谢谢你最近总保护我。”安澄认真道。

  灾临听得浑身不自在,上次有人对他说谢谢好像是两千多年前了吧?

  “不用谢我,硬要说的话,你最近总遇到危险也有我的原因。”灾临说。

  安澄不解:“为什么啊?”

  灾临也没隐瞒,实话实说道:“你应该知道最近邪神眷属觊觎着四处封禁之地吧?”

  安澄点点头。

  灾临:“打开封禁之地需要对应的钥匙,而你就是钥匙,我奉命带你去神界,那里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安澄十分吃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呆呆地看着灾临。

  灾临继续道:“我来保护你,墨辰那家伙肯定会发现你,所以最近总有邪祟来找你麻烦。”

  安澄艰难地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那……你怎么不直接带我走啊?”

  灾临微微垂眸,目光轻轻扫过沙滩上的那块石板:“你在做很重要的事情,我猜你并不想半途而废,等你做完我再带你走。”

  安澄突然有些感动:“你果然不是什么坏人啊,我之前还担惊受怕了好久。”

  灾临却抱着手臂反驳了一句:“别把我想得多好,我杀过的人比你吃的饭还多。”

  安澄理所当然地认为灾临杀的一定都是坏人!接着仍然笑眯眯地对他说:“所以可以让我请你吃饭吗?正好到饭点了,云歇城的八仙楼有最正宗的和乐蟹与文昌鸡!”

  灾临最近破戒了,罪业之火的燃烧极为消耗身体能量,为了让自己的身体经得住消耗,他只好吃东西,而且还要吃很多很多东西,手里几乎每时每刻都拿着点什么吃的,把祝长安之前给的零花钱都快花光了,八成他老是吃东西还被安澄看见了,所以安澄才想到要请他吃饭。

  不得不说,灾临是有点心动的但是……

  “人多,不去。”

  “有雅间的,安静,就我们俩。”

  安澄朝灾临走了走。

  灾临立即后退:“离我远点,靠近我会倒霉。”

  他离开祝长安以后,祝长安就不能压着他的厄运体质了,仅靠着身上几件祝长安送他的东西,一个月过来,效用也快散得差不多了。

  安澄想了想:“那你等等我啊。”

  她转身蹲在方才画的石板旁边,拿出一张黄表纸,用朱砂画了个符,然后递给灾临:“这叫‘如意符’,戴上它就会万事如意。”

  灾临看了一眼,是画得很漂亮的一张符,天涯海阁最擅长这些符咒阵法了,他看着小姑娘满是善意的眼睛,伸手接过了符纸。

  虽然没有祝长安那么好用,但吃顿饭应该够了。

  安澄将石板搬起来塞进乾坤袋里:“那我们去吃饭吧!”

  灾临:“……好。”

  安澄边走边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灾临不远不近地走在旁边:“灾临。”

  “灾临?哪两个字?”

  “不是什么好名字。”

  “哦……”

  安澄识趣地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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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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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安澄

  柳问舟独自进入了云歇城。

  正好是饭点,街上的饭馆和小吃摊都相当热闹,人来人往的,偶尔还能看到一些金发碧眼的外国面孔。

  在这样的都城里,好像白发红瞳都很容易被接受,顶多就是被人多看几眼,好奇这又是哪个国家来的旅客。

  柳问舟凭着自己那只见过灾临一面的印象,以及临走前珑嫣描述的外貌特征,直接就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对方——这么热的天气,灾临仍坚持不懈地捂着黑色斗篷,但是大大方方地露出了颜色特殊的头发和眼睛,实在是很好认。

  两方距离相隔有些远,柳问舟看见那个白毛和一个粉衣女子进了一家酒楼,像是要一起吃饭的样子,于是他赶紧跟了过去。

  酒楼里碗箸碰撞,饭香四溢,小二格外热情,一看到客人就笑脸相迎:“这位客官里边儿请!”

  柳问舟:“在下是来寻人的,白头发,个子不高,很年轻,方才瞧见他进了酒楼。”

  听这描述整座云歇城怕是都找不到第二位,小二印象深刻,直接带柳问舟上了二楼,敲开了一间厢房的门。

  雅间里的两位刚点完菜,听小二说有人找,随后便见到了柳问舟。

  安澄是认识华清宗的长老的,辈分摆在这里,她得礼貌地尊称一句“柳长老”。

  柳问舟却不认识安澄,安澄今日没穿天涯海阁的弟子服,柳问舟就有点脸盲,但既然认识他,那多半也是修士。

  柳问舟冲安澄微笑颔首,也没问她为何与邪神眷属在一起,扭头看向了灾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位邪神眷属,说话小心翼翼的:“额,冒昧打扰还请原谅,在下有一事相求。”

  灾临神态十分自然,还拍了拍旁边的椅子示意柳问舟坐下说。

  眼前的这位邪神眷属似乎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柳问舟稍稍松了口气,便说明了来意。

  安澄十分惊讶:“你竟然能把祟灵变回来?!”

  灾临干脆道:“吃完饭带我去。”

  柳问舟立即点点头:“好。”

  安澄笑道:“那柳长老和我们一起吧,你想吃什么我请客,我去叫小二再加几道菜!”

  柳问舟想说不用,但安澄已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非常活泼,他干坐在椅子上,和托着腮帮子的灾临大眼瞪小眼,气氛貌似有些尴尬。

  柳问舟想了想,找了个话题:“那个姑娘是?”

  灾临:“安澄,天涯海阁阁主夫人的关门弟子。”

  柳问舟恍然,又问道:“她怎么跟你在一起?”

  灾临表情十分单纯地眨眨眼:“是她自己要请我吃饭的啊。”

  柳问舟顿时就明白这是个不便详谈的事了。

  在柳问舟寻找新话题的时候,安澄回来了,小二也把一道道菜送了进来。

  安澄吃得一脸幸福:“嗯!如果可以的话,我好想不用辟谷啊!这样就可以放心地吃好多好吃的!”

  柳问舟只浅尝了几口,味道确实很不错:“也有修士不辟谷的。”

  安澄:“可是不辟谷就很容易肚子饿,我若是忙起来连睡觉都顾不上,更别说记得一日三餐,所以一个月只有一次吃大餐的机会啊!”

  ——偶尔吃那么一次就不会破戒。

  柳问舟觉得这个姑娘跟自己有些像,他也是经常忙得废寝忘食,年轻的时候跟着师父修炼,但还眷恋人间烟火,于是没有辟谷,结果差点饿死在自己屋里。

  后来他一想,吃饭真是太耽误学习了!不吃了!辟谷了!

  如果可以的话,柳问舟希望有一天可以找到连觉都不用睡的法子。

  两个修士说话的工夫,灾临已经在旁边默默干了两大碗饭,最后放下碗筷擦擦嘴,面前摆了好几个空盘。

  柳问舟看着,突发奇想道:“邪神眷属辟谷吗?”

  灾临吃饱了,心情还不错:“你这问题就相当于问神需不需要吃饭。”

  柳问舟:“那神需要吃饭吗?”

  灾临:“不吃饭也不会死,吃了也无伤大雅。”

  饭后,安澄还要回去继续布置镇物,灾临要离开一会儿,担心墨辰钻空子,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东西,抛给安澄。

  安澄连忙接住,发现是一只木质的小鸟哨子,用颜料涂成了黄蓝相间的颜色,很是精致漂亮。

  “好可爱啊!”安澄高兴道。

  “我只会这一种形状啦!”灾临略显不自在地解释了一句。

  安澄愣了愣,更高兴了:“原来是你自己做的啊!”

  灾临方觉说漏了嘴,视线飘了飘:“总之……要是遇到危险就吹响它,我会听见。”

  安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柳问舟在一旁,看看灾临又看看安澄,等安澄走后便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句,你们什么关系啊?”

  灾临不解:“问这个做什么?”

  柳问舟连连摇头:“没什么没什么,我们去城外的驿站吧。”

  ***

  午间阳光火热,驿站的客房里有些闷。

  祝长安见陆锦热得满头大汗,便拿出手帕给他擦了擦。

  陆锦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也不吭声,像个木头。

  祝长安又起身打开了窗户,想给屋子里透透气,抬眼便瞧见柳问舟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白发少年。

  不知为何,祝长安心中有些难以抑制的欣喜,总觉得一见到那个少年就感觉很开心,脸上都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砰”的一声,祝长安猛地扭头望去,就见原本老老实实的陆锦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倒地,桌子也被撞歪,上面的茶壶和杯子摇摇欲坠。

  “怎么在这个时候失效了!”祝长安急忙拿出珑嫣给的发簪。

  陆锦则十分狂躁,被威慑咒压下去的祟气重新包裹住了全身,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宛如野兽的威胁,冲着房间里另外一个活人就扑了上去。

  祝长安闪身躲开,却忽略了自己身后是敞开的窗户,陆锦一个飞扑就从窗户冲了出去。

  祝长安赶紧回到窗边向外看,陆锦从二楼摔下去后很快就重新爬了起来,周遭的人一阵惊慌,躲的躲,逃的逃,还有人亮出了武器。

  陆锦四肢着地,如野兽一般伏在地上,竟是没有立刻进行攻击,像是在斟酌着什么。

  祝长安觉得不太对劲,抬头看见了不远处、浑身冒着邪气的白发少年。

  少年抬起纤细洁白的手指,轻轻一勾:“过来。”

  陆锦当即便跑了过去。

  灾临抬头看了祝长安一眼,那目光清清冷冷,让祝长安心里有些难受。

  “去个没人的地方。”灾临移开视线,又看了眼离他远远的柳问舟,接着便走了。

  陆锦十分听话地跟在他身后。

  楼上的祝长安听到这话立即下了楼,同柳问舟一起跟着灾临。

  来到僻静无人的地方,灾临便放出火蝴蝶,对邪神之力的服从和对罪业之火的畏惧,让陆锦此刻浑身害怕得发抖却不敢违抗。

  “噗通”一声,陆锦倒在了地上。

  灾临一脸漠然的将祟团成一个黑红色的球,塞进了自己的空间里:“行了,大概明天就会醒。”

  柳问舟感激道:“多谢!”

  “那我走了。”灾临转身离开。

  祝长安想也不想地跟了上去。

  灾临没吭声,兀自走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你跟着我做什么?”

  祝长安道:“你上次走得匆忙,我都没来得及跟你聊聊。”

  灾临看都没看祝长安,语气十分冷淡:“有什么好聊的。”

  他的确走得匆忙,让帝君答应抹消世人关于贺清宁的记忆,他自己却来不及清理掉贺清宁留下的痕迹,而这种痕迹祝长安身边到处都是。

  灾临敢肯定,祝长安没忘干净,这是没办法的事,他只能装作冷漠一些,疏远一些,免得固执如祝长安,露出一丝马脚都会被追根究底。

  祝长安苦笑了一下:“很多啊,但你怕是不愿意跟我聊……”

  比如在苦寒川流放的日子,又比如回到人间的日子,或者更加久远的故事与传说……

  祝长安接着说:“但能见到你我就很开心了。”

  灾临终于扭头看了祝长安一眼,只是满脸费解:“见到我?开心?”

  祝长安点点头。

  灾临叉腰道:“我好歹也是邪神眷属啊!你害怕一点好不好!”

  祝长安盯着灾临看了会儿,不仅没觉得害怕,还觉得有点可爱。

  之前他见到的灾临总是用斗篷遮着脸,神神秘秘的,竟没想到斗篷下面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红瞳清亮如火光,白发纯洁如初雪。

  意识到这些的祝长安心下一惊,恍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正常。

  灾临则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撇开了视线:“你……若是没别的事了,我就先走了。”

  祝长安下意识向前跨了一步:“诶,等等。”

  灾临抬眼看向他:“嗯?”

  “我以后还能见到你的吧?”祝长安期待着将来还能与灾临相遇。

  灾临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灾临默默转身离开,祝长安便一直注视着,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27章 寻人

  雨季天气总是说变就变,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深夜忽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伴随着狂风,一直到天亮才渐渐停歇。

  祝长安一早起来便听天涯海阁的弟子说,南方沿海一带一到夏天就是这样,动辄下暴雨,动辄刮大风,有时严重了还会刮台风起海啸,正因此,天涯海阁便在沿海一带设立了防护阵法,用来保护沿海百姓。

  “听阁主说,今年的台风海啸可能会比往年要严重一些。”天涯海阁年轻的小弟子坐在桌边,一边啃包子一边说道。

  祝长安坐在对面,好奇地问了句:“怎么说?”

  小弟子便抬手透过窗户遥遥地指了指大海的方向:“我也是听阁里的前辈说的,据说南海上有座仙岛,寻常人看不到,前阵子有岛上的仙客来拜访我阁,说是岛上有座火山,近期情况不妙,好像要爆发了,到时候会很危险,让我们做好准备,保护好沿海的百姓。”

  小弟子喝了口茶,吃下最后一口包子,然后继续说道:“您说奇不奇怪,书上都说仙岛是仙境,一年四季如春鸟语花香,怎么会有火山啊?”

  一旁路过的另一名天涯海阁弟子听到,走过来敲了下小弟子的头,他看起来比较年长,被小弟子叫了句“师兄”。

  “你干嘛敲我头啊?”小弟子抱怨。

  “整日不学无术,就知道看些胡编乱造的小话本,”师兄道,“那座岛的火山里镇压着一只邪魔,可不是什么仙岛,是镇魔岛。”

  祝长安便看向这位年长的弟子:“那火山若是爆发,这只邪魔……”

  年长的弟子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但多半不会有好事发生了。”

  “诶!师弟你快来!小陆醒了!”楼上忽然传来柳问舟的声音,祝长安听出是在喊自己,便告辞了两位天涯海阁弟子,起身上了楼。

  ***

  “四长老……这是哪儿啊?”陆锦一脸茫然地坐在床上。

  柳问舟倒了杯温水给他:“这里是云歇城外的驿站,你感觉如何,身体有没有不适?”

  陆锦摇摇头:“就觉得没什么力气……”

  柳问舟:“那你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

  陆锦回想了一下:“我记得是在藏龙山……”

  祝长安走进了房间,陆锦连忙问了声好。

  祝长安问道:“如何?”

  柳问舟:“他不记得自己变成祟灵时的事了,而且祟灵不知疲惫,这么多天以来,他都没有好好休息,身体虚弱得厉害。”

  祝长安想了想,问陆锦:“我和四长老还要留在云歇城一段时日,你身体虚弱,暂时也没法回华清宗修养,就先跟着我们吧。”

  陆锦听话地点点头。

  柳问舟:“我给你输送点灵力调养一下身体,待会儿我们还要进城,你现在这个状态怕是站着都费劲。”

  陆锦:“麻烦四长老了。”

  ***

  天空一碧如洗,日头缓缓上升,到了中午的时候,陆锦精神好了很多,便换了身新衣服跟两位长老一同进了云歇城。

  柳问舟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掐指一算,然后朝着身后两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

  陆锦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四长老方才在算什么?”

  祝长安答道:“算一个人。”

  陆锦猜他们是在找人,于是便不再出声打扰。

  三人一路行至港口,海上停泊着一艘艘大船,身强体壮的船工正在搬运货物,异国的商人说着发音奇怪的语言,是一派繁荣忙碌的景象。

  柳问舟在人群中瞧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安澄今天穿的是天青色的罗裙,蹲在一个卖椰子的商人面前,从商人手里接过了处理好的椰子,转头就与柳问舟对上了视线。

  安澄热情地招了招手。

  柳问舟只好走过去:“安澄姑娘,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安澄笑得很开朗:“我请你们喝椰子汁啊!”

  祝长安目光略微疑惑地看向柳问舟。

  柳问舟便出声介绍道:“这是昨天找灾临的时候遇见的,是柳夫人的关门弟子。”

  安澄笑道:“我叫安澄,澄澈的澄。”

  年轻又漂亮的姑娘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明媚,站在一旁的陆锦忍不住就有些不好意思。

  柳问舟:“正好,跟你打听一个人。”

  安澄:“谁啊?”

  柳问舟用胳膊肘撞撞祝长安。

  祝长安便道:“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应该是男子,年纪不大,大概这么高。”

  他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继续道:“头发……可能是白色的。”

  安澄闻言立即想到了一个人,下意识看向了同样认识那个人的柳问舟。

  柳问舟赶紧摆摆手:“不是他,我们要找的是另一个人。”

  安澄挠挠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祝长安对柳问舟道:“再算一次。”

  柳问舟无奈道:“再算也是一样的结果,不能更详细了,但大概就在这附近。”

  祝长安:“我的意思是……”

  “啊啊啊——”

  祝长安的声音被一阵惊叫声打断,众人急忙循声望去,就见海岸边有一群诡异的东西爬了上来,吓得人群四散而逃。

  “是水鬼!”安澄立即拿出符纸备战,祝长安已经拔剑冲了上去,安澄便反应极快地用符纸协助祝长安攻击。

  ——水鬼是邪祟的一种,生灵溺死在水中,尸体得不到妥当安置,就会被水底的阴气侵蚀,变成邪祟,若有人或动物路过岸边,或是在水上行舟,便会被盯上的水鬼脱下水,它们几乎从不主动上岸,多是躲在水下的。

  好在这些水鬼数量虽多,却好对付得很,祝长安几招轻松解决了它们,救下了几个险些被水鬼拖进海里的无辜百姓。

  安澄松了口气,自从知道这些邪祟是冲着自己来的以后,她再看这些邪祟心情就复杂得很,突然明白了总是暗中保护她的灾临为何一到人多热闹的地方就消失不见。

  ——因为害怕自己会牵连他人,让他人不幸。

  她以后是不是也该少往人多的地方跑呢?

  安澄纠结着,忍不住对那几个无辜百姓道了歉。

  陆锦不解:“又不是你的错,你为何要道歉啊?”

  安澄神色黯淡地摇了摇头,她的真实身份不能乱说:“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不好意思,没能请你们喝椰子汁,先欠着吧,下次我再请你们。”

  她转身走了,柳问舟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祝长安用手帕擦了擦剑上的海水,走过来问:“怎么了?”

  柳问舟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想想之前灾临在华清宗做的事,那这个安澄是不是也……

  ***

  安澄情绪低落地沿着海岸走了一段,鞋子在沙滩上印下一串脚印,又被拍过来的浪抹去。

  不远处,穿着黑色斗篷的白发少年坐在高高的黑色礁石上,迎着海风,微微侧头望了过来:“不高兴?”

  安澄没回答,上前几步,举起手里保存得很好的椰子:“给,昨天害你没喝到。”

  少年从礁石上跳了下来,身姿潇洒:“我可没怪过你啊,你也不用自责。”

  嘴上这么说着,灾临还是接下了椰子。

  跟着安澄一个月了,灾临自认为还是比较了解安澄的,这个姑娘看似开朗大方,但内心十分敏感,总是害怕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害怕做错事,总是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反思自己,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在自己头上,然后去弥补。

  大概是因为,安澄在父母家里是个生母早逝的庶女,家中嫡出的哥哥姐姐对她并不好,父亲也是疼爱嫡出多一些,对她多有忽视,让她总是习惯了去迁就别人,即便被天涯海阁的阁主夫人收养,被弥补了缺失的亲情,她的性格还是有些软弱。

  灾临看着安澄,总是想起自己两千年前的妹妹,同样是庶出,同样生母早逝,同样小心翼翼却故作开朗想讨人喜欢的性格。

  但她有两个很宠她的、许诺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哥哥。

  灾临微微犹豫,然后抬手轻轻拍了拍比他个子还高一点的安澄的头:“等下还要去布置镇物吗?”

  安澄摇摇头:“最重要的几个地方已经布置完成了,剩下的有其他弟子去做,接下来几天我去检查一下他们布置好的地方。”

  灾临轻轻“嗯”了一声。

  海风突然大了起来,远远的天上飘过来几片乌云。

  “又要下雨了,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衣服要湿。”安澄说。

  “你先走。”灾临说。

  安澄了灾临几眼,然后才转身离开。

  她要回的是天涯海阁,灾临不方便出现在那里,只会暗中把安澄送到门口。

  如昨夜一般的瓢泼大雨落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

  灾临站在一家茶馆的屋檐下,手里捏着一只镂刻着许多枫叶的银香囊,默默目送安澄撑着伞走进了天涯海阁的大门。

  灾临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银香囊,里面用丝娟包着祝长安的几根头发。

  “啪!”对面有人一脚踩进地上的水洼。

  灾临抬起头,隔着厚厚的雨幕看见了祝长安。

  身材高挑的男子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伞上绘着几朵殷红的梅花。

  灾临忍不住腹诽,明明用了防雨防风的法术,竟然还打伞。

  “找到你了。”祝长安的目光直直地注视着灾临。

  “你们那个弟子出问题了?”灾临问。

  “没有。”祝长安道。

  “那你又来找我作甚?”灾临问。

  言下之意:你怎么还没走?

  祝长安轻笑:“我忘记了一个人,想带他回家。”

  ·第28章 阵法

  时间回到下雨之前。

  因为海里突然爬出了水鬼,吓跑了许多百姓,港口此时空荡荡的,只剩下祝长安、柳问舟和陆锦三人。

  祝长安继续了之前的话题:“你重新算一下,换个问题。”

  柳问舟一愣:“什么问题。”

  祝长安神色凝重:“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

  虽然没有直接指名道姓,但柳问舟还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是哪个“他们”:“你怀疑……”

  祝长安点点头。

  柳问舟果断否定道:“不可能,虽然这两个人某些特征确实十分相似,但你想想啊,他可是邪神眷属,怎么可能当过华清宗的弟子?!我们又怎么可能把他忘了?!”

  祝长安反驳道:“那他若是抹除了我们关于他在华清宗的记忆呢?”

  柳问舟反问:“这怎么可能办到?”

  祝长安:“他是邪神眷属,最接近神的存在,怎么办不到?”

  柳问舟哑口无言。

  一旁的陆锦目瞪口呆,纠结着自己要不要回避一下,还是杵在这儿继续听八卦。

  柳问舟捏着眉心沉思了一会儿,又出声道:“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罗晏,可墨辰是几个月前才出现的,而他在华清宗显然不止待了几个月。”

  柳问舟之前去过祝长安隔壁的那个房间,房间里有许多生活过的痕迹,仿佛昨天这个主人还在屋里看书,一看就在这儿生活了很多年。

  祝长安望了望天,神色怅然:“他最初的目的或许并不是为了罗晏……”

  他扭头看向柳问舟:“还记得你十年前帮我找人吗?”

  柳问舟猛然想起来:“记得,那次我们……找到没有?”

  祝长安冷静道:“如果没找到,之后的十年我们会继续找,但这十年我们在干什么?”

  柳问舟微微瞪大眼睛:“你甚至怀疑他和你梦里那个人是同一个?”

  祝长安垂眸,低声喃喃道:“否则在苦寒川的时候,他为什么会认识我?”

  柳问舟没听清他嘀咕了什么,牵涉到祝长安梦里的那个人,他顿时就想不得那么多了,赶紧照着祝长安说的重算了一次。

  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吹过来一片乌云,下雨了。

  ***

  柳问舟和陆锦先去找客栈下榻了,祝长安撑着伞,慢悠悠地走在湿漉漉的大街上,明明用了防风防雨的法术,却还是撑着伞,或许是因为他此刻极度不安吧。

  终于,他在街角的茶馆屋檐下见到了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灾临的态度十分冷淡疏远,不过在苦寒川的时候可比现在还冷:“你都把他忘了,还怎么带他回家?”

  祝长安微笑着,笑里带了些许苦涩:“所以我想请教你,怎样才能想起忘掉的事。”

  灾临神色无奈:“我看起来像个好人吗?怎么不去找罗刹将军帮忙?”

  祝长安道:“至少对我不算坏,何况我跟你比较熟。”

  灾临双臂环抱,移开视线,不冷不热道:“真是个笨蛋。”

  祝长安走近了些,也好看清灾临的脸:“嗯,我是笨蛋。”否则怎么会想不明白灾临究竟为何做到这一步。

  灾临偏头没有看他,低垂着眼眸,睫毛如鸦羽一般掩盖了眼底的真实情绪:“忘记的事情就不要想起来了,否则回忆起来也不过是徒增伤感,要知道有的人,想忘都忘不掉。”

  祝长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灾临:“可他对我很重要。”

  灾临默默调整好情绪,借着神色如常地勾起嘴角,抬头道:“那看来我们意见不合呢,失去的东西就要靠自己拿回来,知道么?”

  他边说边拍了拍祝长安的肩膀,话音落下就消失在了原地。

  祝长安盯着灾临原来站着的地方,心里的失落成倍增长,又将灾临那句话反复咀嚼:“失去的东西就要靠自己拿回来吗?”

  ***

  这场雨持续了很久,直到天黑才堪堪停下,夜幕被乌云遮蔽,看不见星星和月亮。

  柳问舟惆怅地趴在客栈房间的窗户上,叹气道:“唉,我还计划着今天去拜访一下唐阁主,结果这雨下了快一天。”

  “明天再去拜访也不迟。”祝长安坐在柳问舟身后的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明天?”柳问舟回头看他一眼:“看来你短期内是不打算回去了。”

  “要回去也是带他一起回去。”祝长安注视着清澈的茶水。

  “可他是邪神眷属啊。”柳问舟实在费解。

  “我会教导他向善。”祝长安晃了晃茶盏,水中的茶叶也跟着晃了晃。

  柳问舟深知他在这件事上有多执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呀……但凡没做那个梦……”

  但凡没做那个梦,祝长安就会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而不是去追寻什么缥缈的因果。

  祝长安:“明天一同去拜访天涯海阁吧。”

  ***

  翌日一早,阳光驱散了乌云,雪白的海鸟掠过碧蓝的海平面。

  天涯海阁原本只是一座高高的楼阁,楼阁里面除了书还是书,古今中外,什么样的书都有。

  后来经过几轮扩建,以最早的楼阁为中心,多了许多房屋和大院子,慢慢发展成了如今的天涯海阁,每一处亭台楼阁都有着沿海一带建筑的独特雅致。

  祝长安与柳问舟以往来到云歇城也会前来拜访,许久不见,只见天涯海阁又扩大了一轮。

  “三位这边请。”天涯海阁的弟子在前面领路,要将祝长安、柳问舟与陆锦三人带到会客厅。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一侧的围墙后面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紧接着一个年轻男子就出现在了围墙上,他本想往下跳,却不料围墙下有人,当即脚一滑,“砰”的一声摔了下来。

  祝长安和柳问舟默契地同时“嘶”了一声,陆锦也跟着吓了一跳。

  给他们领路的弟子一幅习惯了的样子,十分冷静地将年轻男子扶了起来:“少阁主你怎么总是冒冒失失的。”

  天涯海阁的少阁主唐真义龇牙咧嘴地爬了起来:“我哪儿想到这儿有人啊,吓我一跳,没站稳就……”

  “这说明你心不静,隔着一堵墙连对方的脚步声与呼吸声都听不见吗?”一个中年男子绕过围墙走了出来,表情严肃,声音威严。

  “你在后面追杀我,我能静吗?”唐真义嘴硬道。

  领路的弟子连忙问好:“见过阁主。”

  唐怀祯摆摆手,示意领路弟子可以走了,唐真义赶紧拉着领路弟子的胳膊,疯狂眨眼间:带我走!

  领路弟子微笑着拨开了唐真义的手,少阁主你自求多福吧。

  唐怀祯收起脸上的严肃,缓和道:“犬子不懂事,让三位小友见笑了。”

  身为天涯海阁的现任阁主,唐怀祯看上去才四五十岁的模样,却是祝长安师父辈的人,岳青来了都得尊称一句前辈。

  柳问舟笑道:“前辈说得哪里话,多日未见,真义兄还是如此活泼。”

  唐怀祯:“茶点已经备好,来,两位小友这边请。”

  说完,唐怀祯还不忘拍一下儿子的头,压低声音道:“回头再收拾你。”

  唐真义怂怂地跟上他们。

  ***

  天涯海阁的会客厅也颇有天涯海阁的特色,宝阁上茶具和瓷器没放几件,书倒是放了许多。

  唐怀祯的妻子柳如意、人称柳夫人,已经在会客厅品了会儿茶,见了祝长安与柳问舟便温柔和善地笑起来:“好久不见你们两个了,最近怎么有空来云歇城啦?”

  几人落座,祝长安寒暄了几句,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

  柳问舟:“这两天总看到天涯海阁的弟子在布置什么新的防护阵法,看着阵仗不小,是原来的阵法不好用了吗?”

  唐怀祯:“算是吧,之前在浮歌城出事后,老夫就有这个打算了,要是那个邪神眷属在云歇城弄出那么多祟灵来,原来的阵法可扛不住他造的。”

  柳如意接话道:“所以我们就着手开始改进阵法,新阵法的图纸是我们澄澄设计的呢,就是你们这两天见过的那个叫安澄的小姑娘,她是我徒弟哦!”

  柳如意说起这个徒弟,满脸都是自豪的神色,这也就愈发显得一旁罚站的亲生儿子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柳问舟感叹道:“想不到她这么厉害啊,真是年轻有为。”

  柳如意捂嘴笑道:“谁叫她天资聪颖呢。”

  唐怀祯接着道:“前不久啊,朱雀大人和厉将军也来找过我了,你们应该知道的,镇守神兽和罗刹将军。”

  祝长安与柳问舟点点头。

  唐怀祯:“那个墨辰跑去了朱雀大人镇守的焰鸣岛,并且破坏了岛上的封印,想要解放火山里堵住封禁之地门口的邪魔,朱雀大人与厉将军不停地修复封印,却赶不上墨辰带来的邪祟破坏封印的速度,所以他们来叫我们做好应对邪魔引发的灾难的准备,这新的防护阵法恰好也能派上用场。”

  祝长安与柳问舟对视一眼,而后道:“既然如此,我们短期内也没有离开云歇城的打算,届时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唐前辈与柳夫人尽管吩咐。”

  唐怀祯捋着胡子笑了起来:“好好好,长安都这么说了,届时我定不会客气。”

  天涯海阁的修士多是只一心钻研符咒阵法的,像祝长安这样武力值强悍的剑修屈指可数。

  那封印在火山中的邪魔也不知有多厉害,新的防护阵法防不防得住,又会不会有邪祟来趁火打劫,多一名祝长安这样的战力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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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

  凌晨突然想起来没定时,还以为断更了,算了,发都发了Orz

  ·第29章 后悔

  离开天涯海阁,一行人往海边走去。

  唐真义被爹娘打发去一处镇点给其他弟子们帮帮忙,闲来无事的华清宗三人便跟着一道,美其名曰观摩学习。

  “所以真义兄这次又是犯了什么事儿啊?竟被唐前辈满院子追杀。”柳问舟笑着调侃道。

  唐真义尴尬地挠挠头:“还能是什么事儿啊,你们知道的,我爹他比较传统,看我年纪不小了,就一直催着我成亲,前两天给我介绍了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昨天一见,不小心把人弄哭了。”

  祝长安问::“你做什么了?”

  唐真义摸摸鼻子:“带她去海边捡贝壳,结果她被螃蟹夹了,我就忍不住嘲笑了她一顿。”

  柳问舟:“……”

  祝长安:“你活该。”

  唐真义赶紧跳过这个话题,扭头看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陆锦:“云歇城好玩儿吗?”

  陆锦比他们差一辈,和他们相处的时候总是有些拘谨,也插不上他们的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唐真义却不想冷落了远道而来的客人,所以主动搭话。

  陆锦愣了愣,依旧有些拘谨地说:“很漂亮,不过好多地方还没去过。”

  柳问舟温声道:“小陆被祟附身过,身体还没恢复过来,要好好休息的。”

  唐真义笑道:“那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再带你到处逛逛,云歇城好玩儿的地方可多了。”

  陆锦开心地点点头。

  ***

  海风一阵阵吹过。

  粉色罗裙的姑娘在海滩上检查着镇点的稳固性,时不时擦擦额头的汗。

  唐真义走过来,手里捏着一枚鲜红的果子,递到安澄嘴边。

  安澄手上脏兮兮地,不敢拿干净的果子,于是就直接咬住,酸酸甜甜的,十分解渴。

  “少阁主怎么来了?”安澄鼓着一边腮帮子。

  唐真义:“爹娘让我来帮忙。”

  安澄:“那你帮我拿个锤子。”

  唐真义起身拿了锤子来:“要敲哪里?”

  安澄指指地上一根足有房梁那么粗的钉子:“把它砸深一点。”

  “好嘞!”唐真义干劲十足地挥起锤子。

  不远处,柳问舟和祝长安凑在一起咬耳朵:“他这不是挺会的嘛。”

  祝长安:“可能……人不对吧。”

  柳问舟笑了笑:“小姑娘还挺受欢迎。”

  祝长安不解:“嗯?”

  柳问舟环顾了一下四周:“安澄在这儿的话,灾临大概也在这附近。”

  祝长安:“嗯???”

  ***

  祝长安沿着海滩向东走了一段,还真在一块高高的礁石上找到了灾临。

  他也爬上礁石,来到灾临身后,灾临对他的靠近毫不设防,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祝长安定睛一看,灾临盘腿坐着,左手捧着一块木板,垫着一张纸,另一只手握着笔,身侧放着一些颜料,纸上已经画了一片蔚蓝的海。

  祝长安想起自己隔壁的那个房间里有许多风景画,和常见的水墨山水画不一样,那些画五颜六色的,明亮且绚丽,还能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一些矿物,那些颜料就是用这些矿物制作的。

  “嗒”的一声,灾临将笔放在了颜料旁边,又把画好的画举起来,让海风吹干颜料。

  “好看。”祝长安微笑着。

  灾临把画向后一伸,伸到祝长安面前:“跟你换。”

  祝长安:“换什么?”

  灾临:“几根你的头发。”

  祝长安接过他的画,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拿了把小刀,干脆利落地割了一缕自己的头发。

  “要头发做什么?”祝长安把头发递给他。

  “诅咒你。”灾临将头发用绳子系起来,然后取下了自己胸前的一只银香囊——镂空枫叶纹。

  祝长安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打开香囊取出里面的一块包起来的手绢,捏着一角抖了抖,有些黑色的灰被风吹走。

  灾临将新得到的头发用手绢包起来重新塞进了香囊里,又系回心口的位置。

  灾临终于扭头看向祝长安:“你傻了吗?都不知道抢的?”

  祝长安轻笑一声:“我才不信你会诅咒我。”

  灾临把头扭回去:“切。”

  祝长安:“所以到底是干什么的?”

  灾临把玩了一下香囊:“蹭一下你的好运气。”

  他的命太煞了,管他是护身符还是平安扣,要不了多久就会碎裂,最后化成灰。”

  “你这香囊是在哪儿买的?”祝长安掏了掏乾坤袋,“我这儿有个一模一样的诶。”

  灾临一愣。

  祝长安:“我认识一个做香囊的工匠,他从来不会做两只一模一样的香囊,除非这两只是一对儿。”

  灾临面色无异,伸头:“我看看。”

  祝长安把香囊递到他面前,灾临伸手就要拿,祝长安立马缩回手。

  灾临撇撇嘴:“我就看看而已,怎么这么小气。”

  祝长安:“你有前科,拿了就跑怎么办?”

  灾临:“……”

  灾临一言不发地拿好自己的东西,跳下了礁石。

  祝长安拿着香囊跟了上去。

  灾临蹲在海边清洗起了画笔。

  祝长安问他:“不解释一下,你上次为什么拿了钥匙就跑吗?”

  灾临头也不回:“哪把钥匙?”

  祝长安:“你给我的那把。”

  灾临:“之前怎么不问?”

  祝长安:“怕你尴尬。”

  灾临:“现在不怕了?”

  祝长安:“我决定替你尴尬。”

  灾临:“……”

  灾临沉默着,一件一件把画具收进乾坤袋里,过了会儿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子。

  “我说我后悔了,你会把钥匙还给我吗?”灾临轻声道,没等祝长安回答,他自己又摇摇头:“算了,那本来就是给你的。”

  “我在做这把钥匙的时候就在想,凭什么你可以说忘就忘……”灾临身上渐渐弥漫起黑色的邪气,与祟不同,这些邪气源于邪神,其中有像星星一样微小如尘埃的光亮。

  祝长安忍不住向前一步,却被这张牙舞爪的邪气逼得难以靠近,他顿时皱紧了眉头:“灾临!”

  倏地一下,这些邪气收敛了一些。

  灾临一手叉腰,一手扶额,叹了口气:“但我后悔了,对你而言,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幸福……我舍弃了一切,可不是为了让你和我一起痛苦……”

  海风卷着海浪,有些吵,灾临的声音又很低,好在祝长安耳聪目明,勉强听了个大概。

  他似乎从灾临这里找到了大家都忘记了某人的原因——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幸福。

  祝长安抬起手,手心出现了一枚蓝色的钥匙,他微微抿唇,走上前:“还给你。”

  灾临一怔,抬起头。

  祝长安温柔地看着他:“这样满意了吗?”

  灾临缓缓伸出手,拿起钥匙,这次钥匙没有重新回到祝长安手里,是祝长安心甘情愿还给他的。

  祝长安观察着他的表情:“你好像还是不高兴。”

  灾临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转身就走。

  祝长安心里莫名一慌,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等等!你容我重选一下!”

  灾临走得越来越快,但就是椒ⒸⒶⓇⒶⓜⒺⓁ汤不用瞬移。

  祝长安追着他问:“你生气了?是生气了吧?为什么啊?我说错话还是做错什么了?”

  灾临用力摇头。

  祝长安愈发不解。

  只有灾临明白自己其实是在闹别扭。

  就像情侣之间一方说“再也不想见到你”,其实是希望另一方哄哄自己什么的。

  但他现在和祝长安的关系不复存在了!闹别扭都只能跟自己怄气!

  主要原因还是祝长安竟然真的把钥匙还给他了!

  明明是他一直以来期待的事情,可真的发生了以后他反而并不觉得高兴。

  他一边还是怨祝长安忘记了一切,即便这是转世后不可避免的事情,又不能像他那样被帝君强制要求记住一切,他只是太想念当初了。

  他又一边不希望祝长安知道他们的过去,因为那不是什么从开头快乐到结束的故事,眼前的长安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长安。

  祝长安一下子超过了灾临,挡住了灾临的去路,殊不知灾临已经在心里自己给自己开导了一遍。

  “你不让我也要跟着你,”祝长安认真道,“可惜当年你离开苦寒川的时候,我没能去见你,否则我想亲自带你重新游历一遍人间的,这是当年,身为顾长安的我,离开苦寒川后的想法。”

  灾临眼中燃起了微微的亮光,轻轻地闪烁着。

  他赶紧垂下眼睫,像是掩饰着什么悸动,语气故作冷硬:“就算你这么说,钥匙也不会还给你的!还有,对外要说你跟我不熟!”

  祝长安又有一处不解:“为何?”

  灾临有点炸毛:“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啊?你跟邪神眷属关系好,别人会怎么看你?”

  祝长安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算关系好!”

  灾临:“……”

  祝长安举手投降:“好好好,不熟,不熟。”

  这次灾临没再闹别扭了,瞪了祝长安一眼就瞬移走了。

  祝长安判断灾临这次应该是没生气,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慢慢开心起来。

  就是很可爱嘛。

  虽然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明白,还差点和灾临绝交。

  以及,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

  “噗!”柳问舟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他随手擦擦嘴,懵逼道:“你刚刚说什么?”

  祝长安微笑着,十分淡定:“我提醒过你别喝水了。”

  柳问舟:“不是这句,下一句。”

  祝长安:“我觉得我可能喜欢灾临。”

  柳问舟拍案而起:“你没事儿吧?!”

  祝长安点点头:“大概有事。”

  柳问舟:“???”

  祝长安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非常理性地说道:“这种感觉不会是假的,然而我还不够了解灾临,所以我大概只是喜欢他的表象,可我分明知道他是邪神眷属,就算现在他在帮帝君做事,那他曾经也是邪神麾下一员大将……我为何会喜欢他啊?”

  祝长安陷入茫然。

  柳问舟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怀疑自家小师弟执着了这么久,终于疯了。

  ·第30章 焰鸣

  焰鸣岛,岛如其名,并不是什么鸟语花香宛若蓬莱仙境一样的地方。

  相反,由于岛的主体是一座火山,隔三差五就会小规模的喷发一次,导致岛上寸草不生,土质坚硬如岩石,唯二会呼吸的生灵只有镇守此地的神兽朱雀,以及被封印在火山中沉眠不醒的某只邪魔。

  火山底部封禁之地里的邪神魂魄碎片应该也勉强能算半个吧。

  艳阳高照,焰鸣岛布满裂缝的地面又开始震动,大大小小的石块也跟着跳动起来,鸟雀的鸣叫划过渐渐聚集起乌云的天空。

  因为封印松动,火山中的邪魔有快要醒来的迹象,近日火山爆发便越发频繁,天气也变幻莫测。

  朱雀的身影如同金红的流星,远远落在了距离焰鸣岛较远的一座无名小岛上。

  她红衣烈烈,英姿飒爽,有一张雌雄莫辨的脸,金红色的双眼宛如朝阳。

  “这是最后一次了。”朱雀道。

  “人类那边应该准备好了。”厉戎道。

  “不管他们是否准备好,焰鸣岛也关不住那家伙了。”朱雀说着,摘下头上一根金羽发饰,扬到空中,金羽转瞬化为金雀,乘着风向北边的云歇城飞去。

  焰鸣岛的震动让原本风平浪静的大海慢慢变得波涛汹涌起来,岛上的邪祟欢呼雀跃着。

  朱雀和厉戎早就放弃了修补封印,因为这实在是徒劳无功,现如今那些邪祟已经占领了焰鸣岛,他们只能去追杀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然而墨辰回了大海就像回了他的快乐老家,用如鱼得水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那家伙本就是生活在海里的龙。

  这么些天以来,数不清打了几百个回合,猫捉老鼠一样,朱雀和厉戎累得够呛,墨辰在华清宗被青龙和珑嫣打出来的伤都快养好了。

  简直狡猾!

  好在就算墨辰把焰鸣岛炸了也进不去封禁之地。

  ***

  海岸边,将近两丈高的巨浪猛地拍打在岸上,天空变的阴沉沉的,一道金光划过天空,飞向了天涯海阁的方向。

  灾临直直地站着,海风掀起他的斗篷,发丝也跟着凌乱,他双眼注视着那道金光远去,感受到了神的气息。

  灾临当即闪现到安澄面前:“风暴要来了,你们的阵法能启动了吗?”

  蹲在地上检查镇点的安澄一愣,又很快明白了灾临说的话,立刻点点头:“这是最后一个镇点了,现在就可以启动。”

  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信号弹,射向天空。

  每一处镇点都有天涯海阁的弟子看守,一旦接到信号就会立刻启动阵法。

  当然不止面向大海的这一带,城镇后方也有防止背后偷袭的防护阵法,将所有居住在这一带的百姓全部保护了起来。

  “咻——”

  信号弹在空中爆炸。

  安澄立刻将灵力注入镇点,启动了阵法,金光立时如屏障般升起。

  紧接着,其他数十处镇点也发出信号弹,各个镇点升起的屏障连接在了一起,又通向城镇上空的中继点,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半球型。

  天涯海阁中,唐怀祯坐在高高的书阁上,听到窗户被“咚咚咚”的敲响。

  他起身推开窗,最先入眼的是已经启动的防护阵法,蹲在窗台只有巴掌大的小金雀反而不太显眼了。

  “看来有人的反应速度比您的脚程还快啊。”唐怀祯对小金雀说道。

  “所有人回到家中关门关窗!不要乱跑!诶!那边那个小孩儿!赶紧回家去!你爹娘呢?”大街小巷上,本地的官府派出人手维护秩序。

  祝长安、柳问舟、陆锦走出客栈时,以往车水马龙的街巷已经人烟寥寥,连猫猫狗狗都被勒令待在窝里。

  陆锦仰头望着天空,在楼上扒着窗户看的时候还挺亮堂,这才刚下楼就已经天地昏暗了。

  “御剑,去海边。”祝长安拍拍陆锦的肩膀。

  狂风卷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撞在防护阵法上,什么枯枝烂叶、石子灰尘……海上甚至有高过楼房的巨浪。

  “啪”的一声,一只章鱼被拍在了防护阵法上,凭借着八条腿,顽强不屈地扒着阵法不松爪。

  灾临和这只章鱼大眼瞪小眼,缓缓吞咽了一下口水。

  饿了。

  安澄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把他拖走:“西边出现了邪祟,快跟我去帮忙。”

  灾临毫无邪神眷属的威严:“有吃的吗?”

  安澄停下脚步,掏了掏乾坤袋,找到一个包子。

  灾临看起来不是很满意。

  安澄把包子塞进他手里:“哎呀你先凑合一下嘛,完事儿了我请你吃海鲜大餐!”

  灾临勉强咬了口包子,放在保温的乾坤袋里,包子还是热的:“我得带你走了。”

  安澄拉着他一直走,头也没回:“都这种时候了,你要我当个逃兵一走了之不管不问吗?”

  灾临余光瞥见防护阵法上又被海浪打上来的一条鱼,三两口吃掉包子,在斗篷上随手擦了擦:“得加钱。”

  安澄:“两顿海鲜大餐,没法请就给你折现!”

  倏地一下,灾临带着安澄瞬间出现在了西边邪祟出现的地方,从海里爬出了许多水鬼,不停地敲打着防护阵法,也有其他种类的邪祟。

  “怎么出去?”灾临问。

  安澄拿出一枚令牌,在远离邪祟的地方,将令牌摁在了防护阵法上,于是防护阵法上出现了一个可容一人通过的洞。

  灾临一把推开安澄,率先钻了出去。

  安澄想要跟上,灾临却抬手挡在了她面前。

  “待在里面,保护好自己,以及,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灾临神色冷峻。

  安澄怔怔地站着,直到短暂开启的出入口到时间后自动恢复成了原样。

  “你也不要有事!”安澄大声喊道。

  隔着防护法阵,任何声音都显得遥远而模糊不清。

  灾临撩了下耳边的碎发,接着拔出腰间佩剑,漫不经心地挽了个剑花。

  那些邪祟甫一见到他,浑浊的眼睛便露出些许茫然。

  灾临身上的气实在太矛盾了,既有邪神眷属的邪气,又有罪业之火的正气。

  邪祟愿意追随源于邪神的邪气,但又惧怕罪业之火将它们焚烧殆尽。

  “用剑就能砍死的东西,就不需要浪费生命了吧。”

  ***

  “轰——”

  海上的焰鸣岛发出了剧烈的悲鸣,滚烫的岩浆喷涌而出,整座岛骤然四分五裂。

  原本欢呼着的邪祟开始哭嚎着四散奔逃。

  金红色的巨鸟盘旋在破碎的焰鸣岛上空,在那池沸腾的岩浆中,一头如山一般的庞然大物缓缓起身,哗的一下展开翅膀,甩起的岩浆差点飞到朱雀身上。

  这头邪魔名叫岳,身披赤红鳞甲,背身双翼,不惧风火雷电,叫声粗犷,宛如山崩地裂。

  岳来自邪神所掌管的魔界,两千年前的邪神战争结束后,作为战俘,被封印在了焰鸣岛火山,它是邪神所创造的第七只魔。

  岳扇动着庞大的翅膀,带起一阵飓风,缓缓飞到了空中,它的身体看起来很笨重,让人不由觉得它飞起来一定很费力。

  相比之下,比一般鸟雀的身形要巨大很多的朱雀,在岳面前都显得像麻雀一样娇小。

  一个墨色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岳硕大的脑袋边,朱雀定睛一看——是墨辰!

  邪神眷属身上有着邪神血脉,被邪神创造出来的邪魔自然也对邪神眷属天然地感到亲近,只见墨辰在岳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岳突然暴怒起来,怒目圆睁,翅膀扇起更加剧烈的狂风。

  朱雀不得不退避,落回了无名小岛,抬眼就见岳向北边飞去——那边的海岸可住着数万百姓!

  “修士对付不了这家伙,别让它去北边!”朱雀对着海上另一头的厉戎喊道,同时召出了武器,是与珑嫣的武器极为相似的一把长弓。

  利箭如流星,岳的鳞甲却极为坚硬犹如磐石。

  另一头的厉戎摇着折扇叹了口气:“我只是个想退休的老人家啊……”

  说完,他折扇一晃,化为长剑,脚尖一点,腾云驾雾,神色一厉,凌厉剑招便向身形庞大的邪魔攻去。

  ***

  海上掀起了巨大的海啸,宛如巨兽之口,能将城镇吞没,还有剧烈的台风,比往年的任何一次都要恐怖,若不是有防护阵法,怕是一夜过去,岸上的所有城镇便都不复存在了。

  修士们在自己身上施加了各种防御法术,但也才勉强能踩着剑在空中站稳。

  阵法外面已经没有能落脚的地方了,海水涨了有一人高,不会水的邪祟都被淹死,会水的妖魔鬼怪则在狂欢。

  祝长安再一次次战斗中,对冰川之心的力量掌握得越来越熟练,他全身都染上森冷的寒气,脚尖踏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立时冻住了一片。

  柳问舟脸色苍白地从空中落了下来,胃里是一阵翻涌,他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御剑技术是不是需要从头学一次。

  “实在不行你就回去。”祝长安道。

  “我还没那么脆弱,缓缓就好。”柳问舟道。

  水底下有一群邪祟注意到了这块冰面,纷纷兴奋地靠近,被泡的发白的手扒上了冰面边缘,水草一样的乱糟糟的头发,惨白瘆人的脸上咧嘴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全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冰面上的活人。

  祝长安一个冰冷剑气扫过去,割断了这些邪祟的脑袋。

  “不能逗留,浪又要来了。”祝长安拎起柳问舟的衣领,再次御剑起飞。

  他们得飞得很高很高,才能避开滔天巨浪,然后就得下去继续杀邪祟,这些邪祟不断攻击防护阵法,放任不管的话,会把阵法打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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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话】

  之前搞错啦,导致这章内容和上一章一样,真是不好意思,最近我咋过得稀里糊涂的,总之已经改过来了,真是不好意思Orz

  ·第31章 魔族

  “砰——”

  厉戎与朱雀二神合力,重重击中了岳的头部,失去平衡的岳一下子摔进了海里,掀起了巨浪。

  岳十分愤怒,坐在海中挥起爪子,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不断地拍打海水,发出了类似哭嚎的声音。

  朱雀猝不及防被淋了个透心凉,赶紧施法弄干自己:“他这是犯什么毛病?”

  作为与邪神正面对抗过的神,厉戎对岳还算了解,便解释道:“岳虽然年纪不小,但心智一直就像个几岁的孩子,还是熊孩子,不知道是不是邪神造他的时候出了岔子。”

  朱雀单手叉腰:“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咱们要么找个地方把它重新封印了,要么就杀了它。”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要做却没那么容易,否则当年就不是昭天帝君亲手封印了。

  岳皮糙肉厚,破坏力强,神能夷平一个山头的力量对它来说就像挠痒痒。

  这时,岳的身前忽然出现了一条细长的黑色裂缝,像一只巨大的眼睛,缓缓“睁”了开来。

  厉戎表情一变:“那是……”

  “莫卡哈迪瓦!”岳突然开口说话,却是旁人听不懂的、来自魔界的语言。

  由于以前的战争,罗刹将军或多或少学过一些魔族的语言,因此厉戎听懂了,他神色严峻起来:“它在召唤扈从!”

  朱雀意外道:“两千年过去了,它还有手下?”

  厉戎:“就算它曾经的手下都死光了,只要它开启魔界大门,多的是愿意回应它召唤的魔族。”

  实际上,在大约一千年前,魔族与人间矛盾频频,完全不能像妖怪那样与人和睦相处,甚至几次开战。

  直到魔族出了个明事理的王,一上位就与人间签订了契约,宣布井水不犯河水,他管辖内的所有魔族,包括他自己,都不会再开启魔界大门,就此永不打扰人间。

  但人间还有许多魔族的历史遗留问题,比如这个岳。

  被封印了两千年,岳肯定不知道魔族的新王搞了这么一出,就算知道,小孩子心性的它也绝不会服从新王的管教,它可是邪神亲手创造的第七只魔,对普通的魔族有着绝对的血脉压制,哪怕是魔族里的天潢贵胄也得对它俯首称臣。

  在岳叽哩哇啦的呼唤下,眼睛一样的魔界大门里渐渐浮现出一些生物的影子,它们长得和人非常像,皮肤发灰,有的长着獠牙,有的生着翅膀,有的头上有犄角,有的身后有尾巴,样貌各不相同,却个个都生得奇形怪状,不甚好看。

  这些魔族兴奋地钻出魔界大门,口中说着听不懂的话,对岳十分谄媚。

  朱雀一脸嫌弃地皱了皱眉:“能把它们打回去吗?”

  厉戎:“魔界大门里有一个白色的球,俗称眼珠子,你去把那个破坏掉,就可以关闭大门,我给你打掩护。”

  朱雀干脆地点点头。

  于是他们再次配合出击。

  岳用爪子指着厉戎和朱雀,下了一道命令,这群魔族却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纷纷向北边的岸上进发。

  岳愣了下,随即气急败坏地跺脚,剁得地ོ韩@各@挣@离动山摇。

  厉戎轻蔑地笑了声。

  魔族都是自私且有自知之明的,方才岳让这些魔族攻击他和朱雀,掩护自己去岸边,但是这些魔族一看就知道打不过他们俩,于是干脆地忤逆了岳的命令,选择替岳去岸边探探路。

  血脉压制在此刻是没有用的,没有魔族想送死,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被它召唤而来的魔族弃它而去。

  就很气。

  厉戎扬声对想去拦那些魔族的朱雀喊了句:“不用管它们,让灾临处理!”

  朱雀及时停手。

  ***

  海岸边。

  邪祟的数量终究是有限的,众修士齐心协力,两个时辰后总算得以喘息片刻。

  可是还没休息多久,海的另一头就出现了乌泱泱的一大片,定睛一看,那些“人”生得样貌怪异,个个张牙舞爪,不似邪祟,也不似人。

  修士们皆是一惊,这群家伙显然来者不善,他们没有多犹豫,便立刻重新举起了武器。

  “那是什么东西啊?”有修士问。

  “不知道啊。”

  “嘶……我好像在书里看到过……”

  修真界也已经一千年没见过魔族了,顶多是书里有些语焉不详的记载,这种书还未必有多少人看过。

  唐真义恨铁不成钢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真是的,怎么偏偏这种时候就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来着?”

  “魔族?”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直接提醒了唐真义,唐真义一下子响了起来:“啊对对对!就是这个!兄台你也看过……”

  唐真义忽然哑了,因为他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赤红的眼睛,登时吓了一跳。

  灾临御剑蹲在他旁边,咔擦一声咬了一口苹果,表情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开心。

  老子的任务分明是拿钥匙,怎么又要除邪又要驱魔?!

  唐真义突然想到什么,回过神来道:“哦!瞧我这大惊小怪的,阁下是兔子精吧,方才失礼了。”

  灾临莫名其妙道:“你才是兔子精!”

  “噗。”身后响起一道笑声。

  灾临顿时就感觉自己被嘲笑了,扬起胳膊就把苹果核砸了过去。

  祝长安歪头一躲,笑道:“兔子多可爱啊。”

  灾临瞪他:“那你跟兔子过去吧!”

  说完就瞬移走了。

  祝长安琢磨着灾临方才那句话,总觉得不太对。

  而灾临在几个瞬移间,已经拦在了魔族大军面前,这支大军乱七八糟,毫无秩序,飞行途中还会互相推搡、吵架斗殴,简直没一个消停的。

  灾临的身体正在急速坠落,他却不慌不忙地手持长剑,挥出一道凌厉剑气。

  幸运的魔族被剑气溅起的海水泼了一身,不幸运的魔族则直接被剑气一分为二,一个一个地掉进了海里。

  所有魔族都立刻安静了下来,望向那个浑身散发着邪神气息的人。

  灾临的身体仍在坠落,他遥遥地望了眼远处的祝长安,接着再次瞬移。

  两人此刻忽然默契十足,祝长安御剑冲了过去,接着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海中绽放出了一朵巨大的水花,寒气将其瞬间冻结。

  祝长安在水花的中央站起身,抬手握住跟着他一同飞下来的剑,紧接着,灾临自半空现身,而后身姿轻盈地落在了一片“花瓣”上,黑色斗篷迎风飘扬,犹如一只蝴蝶。

  灾临:“不想死就滚回去!”

  魔族们开始叽叽喳喳叫起来,却没有先前那么嚣张了,神色中甚至有些敬畏。

  眼前的这个人他们虽然不认识,却有着让它们最是畏惧的本源力量,就是岳来了,也不敢放肆。

  灾临神色冷淡,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悠闲地抬起剑指了指:“你们听得懂人话,少在我面前装傻。”

  祝长安稍显诧异。

  有个胆子大的魔族搓着手往前飞了飞:“大、大人,是另一位大人让我们来的,这事儿办不好,我们不好交代啊。”

  灾临冷声道:“我现在就能让你们全交代在这儿。”

  这帮魔族一下子被唬住了,没有谁敢跟灾临硬碰硬,不一会儿就灰溜溜地折返了。

  灾临低下头轻轻吐出一口气,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祝长安在他身后出声道:“你方才……”

  灾临猛地转身指着他:“再提兔子小心我打你哦!”

  祝长安:“……”

  “我是想说……你方才特别帅气。”

  灾临一愣,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啊……哦……”

  祝长安又道:“就这么放它们走了?”

  灾临从高处跳了下来,又从兜里拿出一个苹果:“我饿了,它们又不能吃。”

  祝长安闻言,顿时就想拿点什么吃的出来,但是想起自己并没有带食物,灾临却突然朝他伸出手:“走了。”

  “嗯?”祝长安下意识握住了那只手,紧接着就体验了一下瞬间移动,眨眼的工夫就已经回到了岸上。

  “啊,你回来啦?”安澄激动地跑了过来,“诶?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安澄看着凭空出现的灾临和祝长安,又看了看头顶的防护法阵,倍感疑惑。

  灾临正要说些什么,头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人一阵耳鸣,他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被身边的祝长安扶了一下。

  抬头一看,防护阵法遍布裂纹,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安澄跪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眼中倒映着的,是金色的防护阵法骤然碎裂,海水瞬间淹没了陆地!

  ***

  “咔擦!”

  祝长安听到了格外清脆的声音,然后是咀嚼的声音。

  意识渐渐回笼,祝长安缓缓睁开了眼睛,一眼看到灾临在他头顶啃苹果。

  “嗯?你醒了?头还疼不疼?”灾临关心道。

  祝长安神情有些恍惚,听他这么一说,头好像真的有点痛,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却摸到了一层纱布。

  “别动啊,都流血了,我刚帮你包扎好。”灾临说着又啃了一口苹果。

  祝长安听话地放下了手,隐约回想起先前的事……

  防护阵法猝不及防地破裂了,海水倒灌,一瞬间就将他们淹没,混乱间,灾临抓住了祝长安的手,祝长安则下意识抱紧了灾临。

  他们俩随波逐流,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祝长安只记得自己的头好像被磕了一下,再醒过来就是现在了,鼻腔里还充斥着海水的咸猩味。

  “这是哪里啊?”祝长安一动不动地躺着,发现自己貌似是枕在灾临腿上的,周围一片漆黑,是个潮湿的洞穴,不知哪个角落在滴滴答答地漏着水。

  “不清楚,”灾临丢掉苹果核,借着斗篷擦了擦手,“我本想瞬移走的,但是那会儿没方向,也不知道瞬移到哪儿了,至少目前算是个安全的地方。”

  祝长安决定坐起身:“就我们两个?”

  灾临叹气道:“是啊,我要是饿疯了就只能啃你了。”

  祝长安:“……”

  ·第32章 海底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祝长安环顾了一下黑漆漆的四周。

  灾临腿被压得有点麻,一边揉腿一边回答道:“不知道。”

  几只火蝴蝶飞出来,照亮了黑暗。

  祝长安扭头看向他:“你不是嗖的一下就可以回去了?”

  灾临:“距离太远,我可没法保证传送完了,我俩还保持着完整的状态。”

  祝长安:“意思是回不去了吗?”

  灾临:“先调查一下这附近吧,至少找个能看到天空的地方。”

  两人借着火蝴蝶的光芒行动起来,很快就发现这个山洞小的可怜,但顶上有个洞,洞外乍一看也是一片漆黑。

  祝长安御剑飞上去,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我的天呐……”

  “嗯?你看见什么了?”灾临在下面望着。

  祝长安朝他伸手:“快来看!”

  于是灾临也御剑,飞到了祝长安旁边,只见洞外数不清的鱼儿游来游去,巨大的海兽从头顶飞过。

  灾临缓缓伸出手,纤细洁白的手指穿过一层水膜,触摸到了冰冷的海水,收回手时手上还是湿的。

  “我们好像在海底。”灾临道。

  “可这个洞里怎么没有水?”祝长安不解。

  灾临也不知道:“但反正我们是不能从这个洞出去了,没有空气,水压太大,还有深海巨兽,会死人的,得另找出口。”

  祝长安:“啊,我刚刚在那边找到了一条路。”

  两人落回地上,灾临跟着祝长安,拨开一片密集的海草,海草刚好挡住了一条狭窄阴暗的小道。

  反正也没有别的路能走,两人便钻进了这条路,火蝴蝶飞在前面照明。

  不一会儿,他们拐过了一个弯,这里像是一条走廊,一根根石柱形成了栏杆,海水无法从任何空隙进入,游鱼穿行而过,场景如梦似幻。

  “传说龙是住在海里的,”祝长安突发奇想,“这里会是它们居住的地方吗?”

  灾临:“有可能……”

  龙既可以像鸟一样在天上飞,也可以像鱼一样在水里游,因为天空没有歇脚的地方,陆地上又有太多人,于是许多龙都会选择深居海底,它们神通广大,如果是为了保存一些怕水的东西,制造出这样一个隔水的空间倒是情有可原。

  越往前走,周围的景致便愈发精致起来,仿佛真的是海底龙宫,亭台楼阁、香榭小院,水草和珊瑚形成了十分特别的景色,假山上趴着海星,贝壳里有圆润的珍珠。

  只可惜这里并没有龙居住,房屋里都空荡荡的,十分寂寥。

  “救——”

  “嗯?”灾临愣了下,回过头,“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祝长安没注意到:“什么声音?”

  灾临:“就是……‘啾’的一声。”

  祝长安缓缓捂住了被可爱到的心脏,脸上倒还很淡定:“难不成这里养了鸟?”

  灾临:“那就说明这里有人住诶!我们找找那只鸟!”

  祝长安点点头:“好的。”

  灾临有点奇怪道:“你不舒服吗?怎么一直捂着胸口?”

  祝长安:“不舒服倒没有,有病大概是真的。”

  灾临:“???”

  灾临:“要不我们休息一下?”

  祝长安摇摇头:“不用了,继续走吧。”

  “好吧。”灾临回想了一下方才听到的声音,跟祝长安沿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去。

  “轰隆!”

  前方的岔路口忽然有一面墙倒了下来,堵住了路,还扬起了一片灰尘。

  灾临被呛得直咳嗽,祝长安忽然抓住他胳膊喊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个人!”

  “什么?!”灾临惊了一下。

  “就一片衣角,拐过去不见了,”祝长安道,“但路已经堵住了。”

  灾临突然开始有种不详的预感,眼皮突突地跳。

  就在这时,右边这条路忽然也传出了声音,而且是人声——

  “我靠!这什么鬼东西啊!”

  “咳咳,朱雀,注意形象。”

  “注意个屁!这里又没有别人!”

  祝长安与灾临面面相觑了一下,然后故意放大了声音说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绕了好几圈了!”

  灾临配合道:“就是啊!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祝长安:“诶?那边是不是有人在说话?我们过去问问吧?”

  灾临:“好啊!”

  朱雀瞬间安静了。

  厉戎:“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朱雀小声道:“你认识?”

  没等厉戎回答,灾临和祝长安就走了过去,只见走廊上飘着两个大泡泡,泡泡里一个是厉戎,一个是朱雀。

  双方甫一见面,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怎么在这里?”

  厉戎抢先答道:“我觉得我们这边的问题比较严峻一点。”

  灾临点点头:“那你们先说。”

  朱雀:“先把我们弄出来。”

  灾临直接把两个人从泡泡里瞬移了出来。

  厉戎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服,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原本我们正想把岳和它召唤出来的魔族都塞进魔界大门里。”

  朱雀:“但是墨辰趁我们被缠住,跑去了岸边。”

  厉戎:“他把天涯海阁的防护阵法给炸了。”

  朱雀:“我们处理完岳和魔族,再赶到的时候,陆地已经被淹了。”

  祝长安眉头一皱:“那百姓们呢?”

  厉戎:“修士们正在御剑救人。”

  灾临脸色一沉:“安澄……不,钥匙呢?”

  朱雀一提这个就气:“我还想问你呢?不是你负责保护钥匙吗?怎么被墨辰抢走了?”

  灾临顿时握紧了拳头。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祝长安赶紧转移话题:“所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被浪冲过来的。”

  厉戎回答道:“这里是火山底部的封禁之地,不过火山已经没了,现在上面全是岩浆和碎石。”

  灾临闻言转头就走,来到隔壁被堵住的路,用瞬移轻轻松松就能移除这些路障,其他三人立刻跟上。

  “邪神被关在哪儿?”灾临问。

  厉戎和朱雀皆摇头。

  厉戎:“当年是帝君亲手镇压的,恐怕只有帝君知道。”

  灾临:“那就只能沿着这条路继续走了。”

  要么找到邪神,要么追上墨辰。

  索性这里大是大了点,但路都很好认,间或还能遇到墨辰设下的障碍,想要阻止他们跟踪。

  但等他们花了半个时辰追上墨辰的时候,一座宫殿的大门已经完全敞开,看似金碧辉煌实则空荡荡的大殿里,墨辰劈开所有禁制,一缕残魂轻飘飘地浮在空中,被墨辰一把拢入手心。

  灾临被迎面丢来什么东西,接到手中仔细一看,是钥匙!

  “还你了!咱们下次见!”墨辰说完吹了声口哨。

  只见一庞然大物猛地撞破了宫殿的墙,载着墨辰潇洒离去。

  禁制已破,封禁之地成了轻轻松松就能闯入的地方,连周遭的海水都不安躁动起来。

  “这里不会要塌了吧?”

  “那怪物方才好像撞了承重柱!”

  “赶紧跑!”

  祝长安真心觉得,这一天天的,实在太刺激了。

  他被灾临拽着跑,听见灾临提醒他屏住呼吸,刚照做整个人就换了处地方,身体被海水包裹,深海的水压让他不堪重负。

  但很快他们就又换了个稍微轻松点的地方,只是仍在海里。

  连续瞬移了好几次,他们才重新出现在空气充足的地方。

  祝长安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俩现在在一栋房子的房顶上,周围全是水,还能听见远处有人呼救。

  天空是乌漆嘛黑的一片,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两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灾临头上还顶着一根海草。

  祝长安伸手替灾临摘掉海草:“我们回到岸上了?”

  灾临从斗篷上扯下来一只寄居蟹:“方向应该没错。”

  祝长安又看着灾临从兜里摸出来一只八爪鱼,整个人相当震惊,开始摸摸自己身上有没有海产。

  灾临把没几两肉的寄居蟹放生,然后狂甩八爪鱼,直到把八爪鱼甩晕,接着拿出小刀,不甚熟练地去除内脏,最后用罪业之火烤起来。

  祝长安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找到海产,扭头看见灾临都把八爪鱼烤上了,顿时更加震惊了。

  灾临:“会分你的啦。”

  祝长安:“……”

  “话说……厉将军他们呢?”祝长安问。

  “那种程度而已,不用担心他们,”灾临说着,突然看见水里有条鱼,赶紧拍了拍祝长安的肩膀,“快快快!有鱼!冻住它!”

  祝长安两眼一抹黑:“哪儿啊?”

  灾临:“那个灯笼上面!啊!那儿还有个淹死的兔子!”

  ***

  灾临真的饿坏了,指挥着祝长安给他抓了好些野味,用火一烤,再撒点乾坤袋里现成的调味料,香味飘了老远,引来了一个老熟人。

  借着火光,柳问舟看清了那两个在房顶烤鱼的人,顿时大喜过望:“小师弟啊!!!”

  祝长安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也是一愣:“师兄?”

  柳问舟划着船漂了过来,痛心疾首道:“我找了你好久,结果你竟然在这里悠闲自在地吃烤鱼!”

  祝长安:“师兄辛苦。”

  柳问舟:“总之没事就好,你们有没有看到安澄啊?真义兄快急哭了,到处都找不到,就找到个簪子。”

  灾临单手拿着烤鱼,另一只手掏出一把金色的钥匙来,这钥匙乍一看和罗晏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中间镶嵌的宝石是红色的,罗晏的那把钥匙则是绿色。

  “安澄,能听见我说话吗?”灾临对着钥匙问道。

  “唔……我在。”钥匙缓缓出声道。

  柳问舟一惊。

  “抱歉,没保护好你。”灾临说。

  “不怪你,是我要求你留下来帮忙的,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我要是早跟你走的话……”安澄内疚道。

  “尸体应该还能找到。”灾临把钥匙收了起来。

  ·第33章 西行

  “城镇都被淹了,大家只能在山上的庙里休息,那里地势比较高。”柳问舟划着船,船头的灯笼轻轻晃着。

  祝长安坐在船上,仰着头让灾临替他把脑袋重新包扎一下,因为碰了水,伤口有点严重,还好柳问舟带了药。

  灾临的眼睛在黑夜里散发着明亮的光,他扭头看了眼远处的山坡,山顶的灯光也倒映在他眼睛里。

  祝长安忍不住盯着灾临的眼睛看了很久,周围一片漆黑,加上离得近,他这才看清楚灾临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是火吗?”

  灾临眨了眨眼:“是罪业之火。”

  祝长安:“冒昧一问,你若是做了坏事,罪业之火会烧你吗?”

  灾临顿时托着腮帮子怨念道:“我不做坏事它都已经在烧我了。”

  祝长安好奇起来:“为何?”

  “以前它在冥界,冥界环境特殊,它想烧多久就烧多久,但现在它在我身上,想燃烧就得找点东西当燃料……”灾临卷起自己耳侧一缕白发,“唉,废命。”

  柳问舟听到这话,忍不住道:“难怪……”

  难怪他算出来灾临的命特别短。

  “那它是怎么到你身上的?”祝长安问。

  灾临有些沉默,借由祝长安这句话,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昭天帝君在他枕边说过的一句话——

  「吾将火种交付于你,愿你明是非,辩善恶,不为邪祟所侵。」

  虽然每一世都活不长,但灾临觉得自己还是要感谢一下帝君,否则他大概会变得和墨辰一样可恶。

  “大概……还是有神愿意眷顾我的吧。”灾临低声道。

  说话间,小船靠了岸。

  “也不知道真义兄回来了没有。”柳问舟嘀咕道。

  ***

  寺庙房间有限,修士和百姓都挤在一起。

  灾临也是无处可去,索性跟祝长安凑一块儿,盯着安澄化为的钥匙,一脸苦闷地发呆。

  祝长安坐在旁边,时不时瞄他几眼,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儿:“节哀顺变。”

  他本以为像灾临这种性子冷淡的人对谁都很疏离,此刻却“含情脉脉”地盯着安澄,也不知道灾临是不是对每个钥匙都这样,还是仅对安澄这样,反正祝长安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人家好歹还有意识呢,你也别老盯着了。”祝长安委婉地提醒了一下。

  灾临回过神来,茫然地“啊”了一声:“我刚走神了,你说什么?”

  祝长安:“……”

  那没事了。

  祝长安:“我问你在想什么。”

  灾临挠挠头:“在想怎么交差,帝君让我把安澄带给他,结果我一再拖延不说,还让墨辰得逞了……”

  祝长安失笑:“我以为你桀骜不驯,什么都不怕呢。”

  灾临瞪大眼睛:“那能一样吗?!夏天的帝君脾气也和夏天一样暴躁,谁敢惹他啊?!”

  祝长安:“帝君的脾气还会随季节变化的?”

  灾临:“没错,春天的最好说话。”

  “不愧是神,”祝长安道,“要不你想办法将功补过一下?”

  灾临觉得祝长安说的有点道理,于是想了想:“那我现在就去西边找那里的钥匙?”

  祝长安怕他说到做到,立马就瞬移走了,赶紧拉住他胳膊:“别急啊,我跟你一起去。”

  灾临一愣:“你跟来干什么?”

  祝长安紧紧注视着他,眼底有很复杂的情绪在翻涌:“你不是说过,失去的东西要靠自己拿回来吗?”

  灾临微怔,又吓唬他道:“跟着我会倒霉哦。”

  祝长安笑了一下:“我向来运气很好,不怕。”

  灾临打了个哈欠:“好困,明天再说吧。”

  他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让祝长安心里有些忐忑,但这会儿也没法再说什么了。

  想了想,祝长安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条毯子,递给灾临。

  灾临还没睡着,摇头拒绝了:“你自己用吧,我不冷。”

  祝长安又想起在苦寒川的那段日子,灾临貌似的确不会觉得冷。

  ***

  翌日,天空澄净,一碧如洗。

  寺庙里的和尚们给百姓们发放了一些斋饭,修士们纷纷出门,用各自的法宝将淹城的大水引走。

  祝长安一觉醒来就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心里顿时没来由地一慌,起身出了门。

  迎面就碰见了眼底一片青黑的唐真义,他身上都湿透了,柳夫人正催着他赶紧去换衣服。

  唐真义点着头,失魂落魄地进了间没人的屋子。

  祝长安便拦住柳夫人问了句:“真义兄这是怎么了?”

  柳夫人双眼通红:“这傻孩子,找了澄澄一晚上。”

  祝长安:“那……找到了吗?”

  柳夫人点点头:“尸体在水里,他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捞,现在和那些被淹死的尸体放在一块儿。”

  祝长安心情有些沉重。

  柳夫人又劝了他一句:“你也别去看了,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怪难看的,记得她生前的样子就好了,听话啊。”

  祝长安点点头:“好。”

  出了寺庙,祝长安就找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站在树下,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在他的斗篷上,不知为何戴上了兜帽,看不见那一头雪白的短发。

  厉戎和朱雀站在灾临对面,优先看到了一步步走来的祝长安。

  祝长安将此前珑嫣借给他的发簪拿了出来,对朱雀道:“昨日还没来得及说,珑将军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朱雀一愣:“我也许久未曾见到她了,但愿此事结束后,能有机会小聚。”

  厉戎笑道:“想徒弟了就直接去找她吧,反正这边剩下的事都不太需要我们帮忙。”

  祝长安想了想,便将发簪交给了朱雀,正好也省得他再回一趟华清宗,因为灾临恐怕是不会等他的。

  目送朱雀和厉戎离开,灾临靠着树,扯了扯自己的帽子:“我今天就走,你不准跟来。”

  祝长安也没问为什么:“如果我一定要跟呢?”

  灾临瞪着他。

  祝长安视线毫不闪躲。

  灾临没好气道:“那我能怎么办?腿长在你身上,我又不能把它砍了。”

  祝长安信誓旦旦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找回我丢失的东西我就回华清宗。”

  灾临:“……”

  最后祝长安还是得逞了。

  这家伙究竟有多倔,灾临早两千年就见识到了,凡是祝长安下定决心做的事,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算灾临不肯带他,祝长安也会死皮赖脸跟着的。

  与其把祝长安甩掉,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遇到危险,那不如带在身边比较让人放心。

  搞定了这件事,祝长安心情很好地去寺庙厨房给灾临拿了几个馒头,又跟柳问舟打了声招呼。

  “这边的事情解决后,师兄就跟陆锦回华清宗吧。”祝长安道。

  “那你呢?”柳问舟问。

  “我跟着灾临,有许多事情我得弄清楚。”祝长安道。

  柳问舟露出担心的神情:“你觉得我可能放心你跟着他吗?”

  祝长安:“他不会伤害我,否则我可争取不到这次机会。”

  柳问舟有些无奈:“回去我就跟大师兄告状!”

  祝长安举手投降:“行行好,美言我几句,气死大师兄对你有什么好处?”

  ***

  等灾临简单解决了早饭后,两人便一同上路,往大陆西边而去。

  西边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色沙漠,传说地底有许多陵墓和地宫,埋藏着许多宝藏,不少人慕名而去,寻找宝藏,因此这片沙漠被叫作——淘金沙漠。

  不过这传说都是千年前的了,宝藏怕是早就被掏空了,现在再想去找,估计只能找到前人的尸骨。

  灾临的赶路速度非常快,他既不需要御剑,也不需要骑马,抓着祝长安的胳膊,嗖嗖就能前进好几里地,一天下来能横跨十多个城镇。

  要不是因为距离太远,不好掌握落地范围,祝长安怀疑灾临嗖的一下就能抵达淘金沙漠。

  最后他们俩花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抵达了边关雁归城,再往西出了城门就是淘金沙漠。

  夏天还没过去,又是沙漠比较缺水的地带,天气燥热,灾临穿了一身黑不说,还因为罪业之火本就体温高,刚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他头晕眼花地扭头左右四顾,没看到祝长安,出声喊了句:“祝长安?你人呢?”

  祝长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怎么了?”

  灾临晃晃悠悠地转过身:“你离我那么远干嘛?”

  祝长安远远地站在一个水果摊前,刚从摊主手上接过一袋清凉解渴的水果:“不是你让我离你远一点的吗?”

  祝长安觉得灾临真的很奇怪,总是怕别人误会他俩关系很好,所以一到有人的地方就刻意离他很远很远,还三令五申叮嘱他要假装我们俩不认识。

  明明之前在云歇城还好好的。

  “你过来一下。”灾临嘴上说着,脚已经不受控制地主动朝祝长安走了过去。

  祝长安哭笑不得:“怎么了?”

  灾临自顾自地抓起祝长安的手,拍了两下:“冰。”

  祝长安听话地催动冰川之心的力量,掌心顿时冒出了白色的寒气,接着就被灾临捂在了头上。

  祝长安这才发现灾临体温高的吓人,甚至把他手烫了下。

  灾临长舒一口气:“我快热傻了……”

  祝长安:“看来你带着我还是有好处的。”

  ·第34章 白虎

  祝长安找了个茶摊,和灾临坐在凉棚下乘凉,摊主送来了一壶酸梅汤,祝长安用寒气冰了之后才递给灾临,喝了解渴又解暑。

  “之后我们到哪里找钥匙?”祝长安问。

  “问白虎,他是镇守神兽,肯定知道。”灾临捧着冰冰凉的酸梅汤回答道。

  “那白虎在哪儿?”祝长安又问。

  “封禁之地啊。”

  “那封禁之地在哪儿?”

  灾临愣了愣:“……不造。”

  祝长安:“你之前是怎么找的?”

  灾临:“帝君告诉我的。”

  祝长安:“……”

  灾临尴尬地挠挠耳朵:“额,要不我们今晚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雁归城属于沙漠边缘地带,白天虽然很热,但到了晚上温度就会骤降,他们俩总不能露宿街头,那样一定会着凉生病。

  祝长安在灾临头上看到了大写的“不靠谱”三个字,心情也很是哭笑不得,只得带着人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

  他付钱。

  因为灾临的钱已经花光了。

  灾临带着祝长安的好处除了散发冷气去热解暑,还有一个就是随时随地都能替他付钱。

  真是完全没白带。

  “你之前花的钱都是哪儿来的?”祝长安一边问,一边递给客栈掌柜一锭银子。

  灾临心说:当然是你之前给贺清宁的零花钱啊!

  灾临面不改色地出声回答:“我也不是白给帝君干活的。”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腹诽:可恶!堂堂众神之首让我干活都不给报酬的!

  祝长安跟着小二走上客栈二楼:“那帝君应当给了不少吧?你怎么用这么快?”

  灾临跟在他身后:“我一天吃五顿。”

  祝长安:“……”

  祝长安深吸口气:“看来帝君还是给少了。”

  灾临怨念地想:他压根连一个铜板都没给过啊!

  ***

  一夜过去,第二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灾临啃着烧饼到祝长安房门前,“咚咚咚”敲了三下。

  “来了。”祝长安穿戴整齐后打开了门。

  “我们今天去沙漠里找白虎。”灾临说。

  “唔,你知道封禁之地在哪儿了?”祝长安问。

  “不需要知道,到了白虎的地盘,他自己会出来的。”灾临看上去很有信心。

  祝长安暂时忽略了灾临昨天的不靠谱,两人收拾收拾就出发了。

  沙漠早晨的太阳就已经足够火热,刺眼的阳光炙烤着金黄色的沙子,空气都变得扭曲。

  “这么热的天……怕是连邪祟都不肯出现……”灾临被晒得蔫哒哒。

  祝长安抬手凝出一掌心的寒气,贴到灾临脸上降降温。

  “唔,挡到眼睛了。”灾临把祝长安的手抬了抬,忽然眼睛一眯:“诶?我是热出幻觉了吗?前面好像有绿洲?”

  祝长安闻言便也抬头望去:“啊,应该不是幻觉,我也看见了,要过去看看吗?”

  灾临点点头,抓着祝长安的手瞬移了过去。

  一入眼便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迎面还有清风徐徐,不远处有一片清澈的湖泊。

  只是湖泊中央有个很奇怪的东西,它像个巨大的灯笼,散发着荧荧蓝光,有许多管子连接着它,一直伸到湖底。

  “这是什么东西啊?”祝长安疑惑。

  “净化装置。”灾临答道。

  祝长安一愣。

  “记得之前在浮歌城的事吗?”灾临道,“浮歌城地面开裂,就是因为墨辰炸毁了埋在浮歌城地底的净化装置,我们面前这个应该是神界派神新造的,没想到挪到沙漠来了。”

  祝长安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他的记忆有些模糊不清,应该是这部分记忆也缺少了什么。

  “呀,这不是灾临大人嘛,”有神官发现了他们,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还想等新的净化装置造好了再通知您,没想到灾临大人自己先来了。”

  灾临表情有些怪异:“这个还没造好吗?”

  看着好像完成得差不多了。

  神官道:“快了,最多下个月,到时候您就可以把先前收的祟放进去了,咱们这次还做了些改进,保证这些坏东西有进无出!”

  灾临点了点头:“挺好的,真不错,你们辛苦了。”

  神官态度十分和蔼:“应该的应该的。”

  灾临:“对了,顺便一问,你们知道白虎在哪儿吗?”

  神官:“那当然是在封禁之地啊。”

  灾临:“那封禁之地在哪儿?”

  神官拍拍脑袋:“诶呀,这我就不知道了。”

  祝长安听着这熟悉的对话,陷入沉默。

  灾临:“好吧,那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加油。”

  神官笑呵呵道:“灾临大人慢走啊。”

  灾临拉着祝长安赶紧走了,嘴里嘀咕道:“这个神好奇怪。”

  祝长安不解:“哪儿奇怪了?”

  灾临:“从来不会有神对我这么和颜悦色!还叫我大人!要不是他一身神光,我都以为这是哪个邪祟易容成神骗我的!”

  听他这么一说,祝长安也觉得奇怪起来:“或许是因为你改邪归正了?”

  灾临:“那我宁愿相信那个神就是这么有个性。”

  ***

  离开了绿洲,二人继续前进,一直走到沙漠深处,回头再也看不见雁归城的城墙。

  灾临停下脚步:“就这里吧,祝长安,离我远点。”

  祝长安愣了愣:“怎么了?”

  灾临朝前走了两步,头也不回道:“怕伤到你。”

  祝长安抿了抿唇,听话地往后退了退。

  就见灾临身上倏地腾起黑雾,瞬间把灾临整个人包裹住,这些黑雾不断扩大,且攻击性十足,即便没有碰到,祝长安也感觉到了这些黑雾的危险程度。

  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黑雾了,祝长安想。

  这次比上次要更多,祝长安不得不再退后几步,同时也更能看清这些黑雾,他竟发现这些黑雾有几分像浩瀚无垠的星空,黑色雾气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光。

  那白光是什么呢?

  祝长安想不通。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一声猛兽咆哮,震得黄沙漫天,眨眼的工夫,这声音的主人就到了近前。

  那是一头全身雪白,毫无杂色的老虎,身形也比一般的老虎要巨大,金色的瞳孔中杀气四溢,猛地朝黑雾扑了过去。

  祝长安瞳孔一缩,下一瞬,灾临出现在了另一侧,同时拔剑挡下了白虎速度极快的一爪。

  那爪子宛如钢铁,挥出的力道足有千钧重,震得灾临虎口发麻,猛退数步才堪堪停下。

  白虎几乎毫不客气,还想再进攻,灾临赶紧收了邪气,瞬移到祝长安身后,扶着发痛的小臂:“看吧,这才是一个正常的神见到时我该有的反应。”

  祝长安都快吓死了,没想到灾临还有空跟他开玩笑:“你没事吧?”

  灾临相当淡定地说:“好像骨折了。”

  祝长安简直服了,赶紧从乾坤袋里找药。

  对面的白虎见灾临躲在凡人身后,气哼哼地冷笑一声,眨眼就变成了人形,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相貌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好似贵公子。

  “你不是来打架的?躲在凡人身后算什么好汉?”白虎抱着双臂冷嘲热讽道。

  “我不来打架,也不当好汉,我是来钓鱼的。”灾临理直气壮。

  祝长安抓住他受伤的胳膊:“别乱动,包扎呢。”

  被钓的鱼:“……”

  “找打吧你!”白虎气愤道。

  “略!”灾临吐吐舌头,“我要封禁之地的钥匙。”

  “想得美!”白虎翻了个白眼,然后转头就走,一点都不想在灾临这里浪费时间。

  灾临唏嘘道:“哎呀哎呀,就知道这家伙不会告诉我。”

  祝长安把灾临的手臂用木棍固定好,又包扎得严严实实,起身道:“那你还来找他?”

  灾临轻轻晃晃胳膊:“回头见了帝君好卖惨啊。”

  祝长安叹了口气:“你也不嫌疼。”

  灾临脸上挂着并不那么真心实意的笑容,道:“喊疼的人都是有人疼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祝长安心里蓦地一痛,这并不是生理上的痛,他突然想告诉灾临:什么叫跟你没关系?你看我不就心疼了吗?

  灾临转过身去:“回客栈吧,我肚子有点饿了,喏。”

  他说着,将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递给祝长安。

  祝长安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的汗,然后才握住这只手,有点不想放开。

  “灾临……”祝长安觉得这个称呼从自己嘴里念出来有些不太顺口。

  “嗯?”灾临扭头看了看他。

  祝长安问:“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就是……被流放之前。”

  灾临愣了愣,又把头扭了回去,淡淡道:“大概是个讨人嫌的吧。”

  祝长安打量了灾临一下:“我怎么不觉得?”甚至还……挺喜欢的……

  灾临撇撇嘴,抬脚往回走:“那是你没见过。”

  祝长安就这么被牵着,问道:“我的前世也没见过吗?”

  灾临头也不回道:“见过又如何?你又不记得。”

  祝长安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

  那是在浮歌城的时候,他因为一个死活想不起来的原因,跑去找珑嫣问过一些如今已然记不清的问题。

  祝长安方才便是想起,自己问过珑嫣,要怎么想起前世的记忆?

  当时珑嫣怎么回答的来着?

  「在冥界的忘川河边生长着一种月白色的花,花瓣呈月牙状,名叫“银月”,银月花的花香可以使人回想起前世今生。」

  「但是在月神滥用职权,被驱逐出神界后,冥界就彻底被封闭了起来。」

  祝长安沉默下来,心中暗自决定,得找机会回去问问珑嫣。

  ·第35章 定风庄

  是夜,客栈里静谧无声。

  灾临躺在床上开始睡觉,很快就进入了梦境。

  然后一睁眼,就见到了一脸暴躁不耐烦的帝君。

  “钥匙呢?”帝君恶声恶气道。

  灾临缩了缩脖子:“在我这呢。”

  帝君:“连同西边的钥匙一起带给吾。”

  灾临:“在哪里?”

  帝君:“定风庄,名叫苏懿慈,是个八十岁的老人家。”

  话音落下,帝君就消失了。

  灾临在梦里愣了愣,还以为帝君会发火,结果竟然挺平和?

  “那我岂不是白挨打了?!”

  现实中的床上,灾临气得一脚踢掉了被子。

  于是第二天就着凉了。

  祝长安正在房间里穿衣服,突然听到门外有谁打了个喷嚏,接着就是敲门声。

  “祝长安,你起了没?”灾临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

  祝长安穿好衣服,打开门:“你着凉了?”

  灾临甩了甩手,不想多提:“吃完早饭,我们去趟定风庄。”

  祝长安一脸担忧,低头小声问道:“神也会生病啊?”

  灾临转身下楼,没精打采道:“通常是不会的,但是我倒霉。”

  罪业之火燃烧他的生命,间接性地让他身体变得不太好,加上他那见鬼的破命格和坏运气,他能活这么大全靠生命力顽强,以及一颗暂时不那么想去投胎的心。

  祝长安反手关上房门,跟着灾临去楼下吃早饭:“我袋子里有治风寒的药,你等会儿吃两粒。”

  灾临点点头:“好哦。”

  由于灾临的右臂骨折了,拿筷子不太方便,所以只好用左手拿着勺子吃饭,有些挖不起来的饭菜就只能祝长安用筷子代劳了。

  但是灾临拒绝被喂,只让祝长安把菜放到他的勺子里。

  祝长安也觉得直接喂显得他们过于亲密了些。

  ***

  吃完饭又吃完药,灾临感觉精神好了些,于是带着祝长安出门了。

  定风庄位于淘金沙漠边缘地带,离雁归城不算太远,不过还是挺偏僻的,平时除了定风庄的弟子和运送物资的商队,几乎不会有什么人来往,就算有人想来往,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本事突破定风庄外围的迷阵。

  传闻这迷阵名叫“玄风迷沙之阵”,内有海市蜃楼与重重杀机,擅闯者稍有不慎便会毙命于此,既防邪祟,也防恶徒,若想拜访定风庄,要么凭本事,要么手持定风庄信物。

  “去定风庄,是因为有钥匙的线索了吗?”祝长安边走边问,他想着前面两把钥匙,一个在华清宗,一个在天涯海阁,都是四大门派,那剩下的两把也在四大门派好像也很合理。

  “嗯,昨晚帝君托梦告诉我了,是一个叫苏懿慈的老人家,说是在定风庄。”灾临回答道。

  四大门派之间都有几分交情,来往多的话,彼此之间的人基本都认识,但这个苏懿慈……祝长安属实是没有印象。

  “停,”灾临伸手拦住祝长安的脚步,“前面应该就是定风庄的迷阵了,不能乱走了。”

  祝长安一愣,放眼望去,前方只是一片平平无奇的沙漠,零星长着几株翠绿的仙人掌。

  “海市蜃楼?”祝长安捏了捏下巴,“我大师兄倒是有定风庄的信物,但此番出门也没想到会来定风庄,否则我就讨来借用一下了。”

  “问题不大,”灾临手搭凉棚,眯了眯眼,“这种迷阵我应该能破。”

  祝长安闻言有些意外:“灾临大人还挺深藏不露。”

  “就是有点麻烦……”灾临有些犹豫。

  其实并不是他能破,而是曾经名为段家宁的他能破。

  虽说那些记忆都在他脑子里,但那是好久远的事了,一直被深埋在记忆盒子的深处,他不太愿意仔细去回想,否则就会像上次在浮歌城那样,出现记忆混乱,难以分清现实和幻觉。

  他不想让祝长安看到那副模样的自己。

  灾临抿了抿唇,瞥了祝长安一眼。

  祝长安立即看了过来:“是需要帮忙吗?你说。”

  灾临想了想帝君交给自己的任务,指望定风庄主动把人交出来是不现实的,那就……只能豁出去了呗。

  “我需要准备一下,”灾临说,“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许大惊小怪,然后全部给我忘掉,一丝丝都不许记住!听到没有?”

  祝长安觉得有些奇怪,想问句“为什么”,灾临一瞪眼就让他憋回去了,他只好闭紧嘴巴点点头,听你的,都听你的。

  灾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神识飘进了虚识之境里。

  这里有一棵无论在哪里都能看到的枫树,它无比高大,也无比繁茂,枝叶几乎铺天盖地,那是灾临所有记忆的承载体。

  神识化作灾临的模样,走到铺面红色枫叶的枫树下,手中变出一把铁锹,开始在树底下挖土。

  挖了一会儿后,一个沾满了泥土的盒子被灾临从坑里拿了出来,他也不嫌脏,随手擦了擦就打开了盒子,小心翼翼地翻找着他过去的记忆。

  周围开始有说话的声音,是许多人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也有他自己的声音,一片混乱,难以听清。

  「灾临……」

  「后悔吗?」

  「凭什么?!」

  「骗子!!!」

  「同归……于烬吧!!!」

  「灾厄……降临……」

  「别……靠近我……」

  「我愿意……生生世世……」

  「为什么……连你也……」

  「从今以后……你……家主……」

  「我……喜欢……」

  「%~?@/!」

  “灾临!灾临!你怎么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灾临!”

  灾临额头全是冷汗,终于从数不清的记忆中挣扎出来,他睁开眼,看见了面前一脸担心的祝长安,眼神有些茫然。

  祝长安拿出手帕,替灾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指节蹭到皮肤,只觉得滚烫:“是不是发烧了啊?你体温本来就高,发烧了都看不出来,我们找个阴凉地休息一下吧?”

  灾临听着祝长安的声音,心里莫名安心:“我……我要干什么来着?”

  祝长安环顾了一下四周,也没找到可以乘凉的地方,只好从乾坤袋里拿出油纸伞撑着,又找了张小板凳,让灾临坐下,再用寒气给灾临降降温:“你先休息一下,比起什么迷阵,我更担心你。”

  灾临坐在小板凳上呆呆地眨了眨眼:“迷阵?哦对!迷阵!我要破阵来着!”

  他说着想要重新站起来,却又被祝长安摁了回去,板着脸道:“休息!”

  灾临皱了皱眉:“我正在艰难地保持清醒,咱们速战速决行不行?”

  祝长安也跟着皱起了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灾临举起双手捂着嘴摇了摇头,表示“不告诉你”,但是被骨折的右臂疼得一哆嗦。

  他这副模样看着实在是可怜,祝长安有些受不了,心一软:“行,听你的,不过破阵之后你一定要休息!”

  灾临点点头,从板凳上站起来。

  祝长安收了东西,紧紧跟着灾临,就听灾临道:“你放心,很快的,这种迷阵,本天才八岁就会解了!”

  接着只见灾临一挥手便凭空幻化出数道透明的灵符,并按照对应的位置排成了符阵,霎时间天地变幻,原本平平无奇的沙漠平地竟是变成了陡峭的山壁,凶险的机关与妖兽尽显。

  祝长安无比震惊,他从未见过这种招数,那些灵符上的符文他竟一个都不认识,结成的符阵光是看着就威力可不小觑。

  但祝长安还是忍着好奇没有问,因为灾临不许他大惊小怪,还让他全部忘掉。

  灾临回头朝他看了眼:“跟上。”

  能看清迷阵,接下来就简单多了,灾临带着祝长安击退妖兽,躲避机关,海市蜃楼也被他轻松破解。

  只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就顺利通过了迷阵,展现在眼前的风景终于是真正的定风庄。

  这是一座草木贫瘠的山谷,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水,也有耐旱的植物,一栋栋岩石砌成的房子组成了这个隐居世外的山庄。

  “传闻说,这里本就是一座岩山,山底下住着一只妖邪,整日往外吹着古怪的风,会掀起黄沙,制造海市蜃楼,将迷途的旅人诱入巢穴,拆吃入腹。直到胡家的先祖带着百姓的期望来到此地,他拿着一把神斧,硬生生将这座山劈成了两半,也劈死了作怪的妖邪,从此再也没有妖风从这座山刮出来。后来,胡家的后代便在这山谷中定居,同时镇住了妖邪留下的怨气,也有人慕名而来,拜入胡家门下,渐渐的,这里人越来越多,便取名‘定风庄’。”祝长安道。

  灾临揉了揉眉心:“我好像听过这个故事。”

  祝长安看向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了小板凳:“坐下歇歇吧,来,再喝口水。”

  灾临就着祝长安手里的水壶喝了口水,他现在记忆有些乱,不过还是勉强找到了祝长安说的这个故事:“胡家的先祖……是叫胡远山吗?”

  祝长安:“这我不太清楚,得问胡庄主,我只是听过这个传说。”

  灾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胡远山这个名字,出现在预选名单上过。”

  祝长安疑惑:“预选名单是什么?”

  灾临解释道:“是有潜力成神的凡人名单。”

  祝长安怔住。

  而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走了过来,正是定风庄现任庄主胡昇,他本想看看是谁破了最短通过玄风迷沙之阵的记录,却听见了这番对话,当场怔在原地。

  ·第36章 生病

  “我记得我是在帮帝君整理书架的时候看到那份名单的,”灾临缓缓道,“有些名字用红笔划掉了,帝君说那代表这个人已经过世了。”

  祝长安问:“不是预选名单吗?他最后没有成神?”

  灾临摇摇头:“人都死了,在天道原谅邪神犯下的罪孽前,所有妄图成神的凡人所做的努力都是个笑话。”

  站在不远处的胡昇默默捏紧了拳头,继续听了下去。

  祝长安:“这事还跟邪神有关?”

  灾临轻蔑地笑了下,像是想起什么可笑的事情,他问祝长安:“你知道邪神十二眷属的本名吗?”

  祝长安摇摇头:“我连你的本名都不知道。”

  灾临自问自答道:“我们的名字,都出现在预选名单上过,十二个眷属,一个不落。”

  祝长安缓缓睁大了眼睛。

  灾临继续道:“邪神抢在我们成神前,将我们变成了她的眷属,剥夺了我们成为正神的机会,天道因此大怒,从此再也没有凡人能成神,帝君每年拟定的名单,最后都得一个个划掉。”

  “你说的都是真的?”胡昇终于忍不住,握着拳头大步走了过来。

  “胡庄主?”祝长安愣了下。

  “哎呀!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灾临吓了一跳,下意识往祝长安身后缩了缩,因为面前这个壮汉一看就很不好惹。

  ——灾临一时忽略了自己更不好惹的事实。

  胡昇听完灾临方才的话,心情十分复杂,也顾不上失不失礼:“就是预选名单那个,我胡家先祖最后真的没成神?”

  灾临的头愈发疼了,皱着眉说:“反正从我出生的时候起,就再也没有凡人飞升过了,唔……大概是两千八百多年前吧。”

  那个时候还没有修真界,也是邪神势力最猖獗的时候。

  胡昇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听家父说,先祖活了一百二十岁高龄,那个时候修真界还没有建立,一百多岁已经很长寿了,他去世的时候,人们都认为,以先祖的功德与能力,定是飞升成神了,枉我至今深信不疑,原来都是笑话……”

  毕竟修真界至今没搞清楚究竟要怎么飞升,是渡劫还是修炼?或是功德圆满的死去?

  “祝长安……我撑不住了……”祝长安听到灾临说了这么一句,紧接着眼睛一闭,身体就倒了下去!

  祝长安当场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接进怀里:“灾临!灾临!”

  灾临昏迷不醒。

  祝长安又看向胡昇:“胡庄主,他生病了,你们这儿有大夫吗?”

  胡昇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有有有!跟我来!”

  ***

  胡昇急忙带着他俩去客房,路上遇到弟子便吩咐去把医师叫来。

  灾临到底体质特殊,医师来看了也有点拿不定主意,便开了些治风寒高热的药,又叮嘱祝长安记得给灾临降温,原话是:“这烫得都能煎鸡蛋了,再烧下去,脑子会坏掉哒!”

  祝长安是一点也不敢怠慢,再床边守了灾临一天,直到天黑灾临才醒了过来。

  “你怎么样了?”祝长安担心问道。

  灾临觉得脑袋冰冰的,还挺舒服,整理好记忆以后头也不疼了,就是染了风寒,身体有些虚弱,还有点饿。

  “有吃的吗?”灾临问。

  跟着灾临这么些天了,祝长安早就给自己养成了随时在乾坤袋里准备食物的习惯,听到灾临这么问,他当即从乾坤袋里拿出许多吃的来,水果、点心、卤味、小吃、零食……要什么有什么。

  “想吃什么?”祝长安把食物一一摆出来。

  灾临馋得直流口水,生病也并不影响他的胃口:“我全都要!”

  祝长安:“暴饮暴食队身体不好,吃饱了就行了,要我喂你吗?”

  灾临抬起自己虚弱的手,又想起自己骨折的右臂,泪水差点悲伤地从嘴角流出来。

  祝长安将水果切成小块,递到灾临嘴边:“来,张嘴。”

  灾临无奈接受了投喂。

  祝长安:“对了,等下还得吃药,晚上还睡得着吗?”

  灾临:“不睡,找钥匙。”

  祝长安:盯——

  灾临:“……”

  祝长安:“我去找,你好好休息。”

  灾临立马拒绝:“不许去!万一遇到墨辰怎么办?你打得过他吗?”

  祝长安反驳道:“墨辰要能来早就来了,还能等到我们先动手?总之你给我好好养病!哪儿也不许去!”

  灾临一把抓住祝长安的胳膊:“那你也不准去!”

  祝长安一慌:“手手手!还骨折呢!别乱动啊!”

  灾临坚强地抱住祝长安死不放手,生怕祝长安这头倔驴真的丢下他一个人跑去找钥匙:“你!不!许!去!”

  祝长安心里乱七八糟:“行行行,不去不去,要去也和你一起去。”

  灾临仰起头看他:“一言为定,不许食言!”

  祝长安点点头。

  这一晚,两人当真哪儿也没去。

  灾临虽然白天睡了很久,可毕竟生病了,体力不济,躺了一阵子就又重新睡着了。

  祝长安依然守在床边,困了就合衣睡会儿。

  ***

  翌日一早,定风庄内响起一阵铃声,提醒弟子们到了晨练的时辰。

  胡昇踩着铃声来到客房,灾临正在吃早饭,祝长安帮他端着碗。

  “祝兄,这位公子身体好些了吗?”虽然已经在昨天的对话中听到了灾临的身份,但胡昇对灾临的态度竟还算友善。

  突然被关心的灾临懵了一下,还以为自己记忆混乱的毛病还没好,眼前又出现幻觉了。

  “我也不太确定,他体温突然恢复正常了。”祝长安道。

  因为罪业之火,灾临的体温总是高得不正常,昨天夜里祝长安睡醒时,发现灾临的体温正在渐渐降低,到了今早就已经完全是正常人的体温了。

  “应该是冰川之心的缘故,”灾临道,“你最近总用冰川之心的力量给我降温,这些力量被我吸收了一部分,暂时压制了罪业之火,所以我的体温恢复正常了。”

  祝长安恍然:“原来如此。”

  “看来是件好事。”胡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于讥笑的表情,看起来相当不怀好意。

  祝长安一言难尽道:“那个,胡庄主,实在不会笑的话,你也不用太勉强自己。”

  胡昇立马恢复了面无表情:“啧,我还想看着亲切和蔼一点呢,结果还是不行吗?”

  胡昇年少当家,为了树立威信便常年板着脸,显得自己很严肃,也很凶,所以经常吓哭小孩子,他最近正苦恼着如何让自己显得亲切和蔼一些,但显然不太成功。

  “对了,都还没问你们,怎么突然造访定风庄?”胡昇看着祝长安,“我记得华清宗是有定风庄信物的,还是说你们是专门跑来破记录的?”

  “叮”的一声,是灾临吃完了早饭,将勺子放进了空碗里,他问:“什么记录?”

  胡昇介绍道:“就是最快通过玄风迷沙之阵的记录,你们只用了一炷香,在你们之前,速度最快的是天涯海阁的少阁主,但也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通过。”

  祝长安想起来:“啊,我记得你们定风庄好像给通过迷阵的人准备了奖品?”

  胡昇点点头。

  玄风迷沙之阵算是定风庄最得意的作品,并且每年都会改进,这么精妙的迷阵不让世人好好观赏一下实在是太可惜了,于是早在胡昇爷爷那辈就有了这么个悬赏——除定风庄的人以外,任何通过迷阵的人都可以得到定风庄精心准备的奖品,不过奖品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就是个纪念品。

  胡昇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奖牌:“喏,就是这个,纯金打造的,还有定风庄的标志。”

  祝长安抬了抬下巴:“给他吧,是他带我进来的。”

  胡昇挑眉:“也行!”

  他将奖牌一抛,正正好好丢进了灾临怀里。

  胡昇:“那你们接着休息吧,我去看看徒弟们。”

  祝长安:“胡庄主慢走。”

  ***

  待胡昇离开,祝长安转过头,就看见灾临坐在床上,捧着有他一个巴掌那么大的金牌,正在出神。

  祝长安下意识地揉了揉灾临的脑袋,笑着问道:“在想什么呢?”

  灾临抬头看了看他:“燕荆在这里。”

  祝长安一愣:“谁?”

  灾临:“就是罗刹将军啊,我说前天白虎怎么是一个人,按理说他们俩应该一起行动,原来是这样啊。”

  祝长安想起几个月前在安阳城遇到的四个罗刹将军,根据岳青收藏的那卷画册,燕荆将军应该是那个身材魁梧、不苟言笑,还不太爱说话的那个。

  灾临又道:“苏懿慈,是个八十岁的老婆婆,她应当不是修士,是个普通人,否则她这个年纪应该还挺年轻。”

  毕竟修士动辄活个几百岁,容颜轻易不会变老。

  “但定风庄都是修士,所以这个苏婆婆不是定风庄的人。”祝长安顺着灾临的话推测道。

  灾临点点头:“没错,燕荆和白虎早就知道墨辰会来抢钥匙,所以先把钥匙保护了起来,而且在西边,也没有比定风庄更安全的地方了。”

  祝长安:“照这么说,燕将军就有可能留在定风庄亲自保护钥匙,以防万一。”

  灾临:“而且我在定风庄庄主身上感觉到了神的气息,他俩应该经常在一块儿。”

  祝长安眉头一皱:“他不会像白虎一样来打你吧?我们要不要先离开?毕竟你还生着病、受着伤。”

  灾临摇摇头:“他不会,比起镇守神兽,罗刹将军对我的敌意可要小多了。”

  祝长安好奇:“这是为何?”

  灾临微微垂眸:“大概因为我帮过他们吧。”

  祝长安有些意外。

  灾临却没有多说,重新抬起眼眸:“等会儿去找燕荆,他应该会答应让我带走钥匙的,这次得速战速决,赶在墨辰之前。”

  ·第37章 燕荆

  沙漠中仍是艳阳天,炽烈的阳光从山谷上空洒下。

  灾临一跨出房门就被明亮的光线刺了下眼,于是抬手给自己戴上了斗篷的帽子,只露出大半张脸。

  “我们稍微打听一下吧,定风庄的弟子应当知道燕荆在哪儿。”生着病的灾临懒得到处找人了,很麻烦。

  “好。”祝长安带上房门,跟灾临一起行走在定风庄中。

  这个时辰有许多弟子出来活动,他们看上去一点都不怕热,晒得满头大汗也依然在修习武术。

  灾临在这群弟子中见到了一个稍微有点眼熟的身影,是在浮歌城修真大会见过一面的陈戟。

  不过陈戟肯定已经不记得他了。

  灾临走到墙根后的阴影处,对祝长安小声道:“你去打听吧,我在这儿等你。”

  祝长安疑惑道:“怎么了吗?”

  灾临道:“我看着比较可疑,你一个人去比较好套话。”

  祝长安看着灾临神秘兮兮的装束,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挺可疑,你要不考虑换身颜色浅些的衣服?”

  灾临瞪他:“少废话啦!快去!”

  祝长安摸摸鼻子,不再多嘴,走到一个正在练武的弟子面前:“你们定风庄的人是真不怕热啊,我在这儿站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那弟子瞪大了眼睛,吃惊道:“诶?竟然是华清宗的祝长老,晚辈见过您!”

  祝长安随和地笑笑:“别这么客气,我出来随便逛逛。”

  弟子憨笑两声:“祝长老怎么有空来定风庄啊?”

  祝长安:“哦,我其实也是路过这里,正好珑将军托我带个口信给燕将军,但我只知道他在西边儿,不知道他具体在哪个地方啊。”

  弟子眼睛一亮:“珑将军?是罗刹将军吗?”

  祝长安笑着点点头:“是啊。”

  弟子赶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您可真是来巧了,燕将军就在咱们这儿呢!”

  祝长安佯装欣喜道:“是吗?那他在哪儿啊?我这就去找他。”

  弟子:“我带您去吧。”

  祝长安:“不用不用,你直接告诉我吧,不能耽误你练武。”

  弟子:“不耽误的,反正也不远。”

  祝长安:“好吧,那麻烦你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了。”

  几句话的工夫,祝长安就搞定了灾临交给他的任务,他让这名定风庄弟子稍等一会儿,自己转身去墙根后面找到了灾临:“走吧,那个弟子给我们带路。”

  灾临探出头看了看那个弟子,接着把帽子往下扯了扯。

  祝长安:“你这样看得见路吗?”

  灾临:“唔,除了路,什么都看不见。”

  祝长安:“……”

  灾临:“不过比起会吓到别人,我还是选择更可疑一点儿吧。”

  祝长安突然伸手,掀开帽子,揉了揉灾临的头:“你长得明明很漂亮,一点都不吓人。”

  灾临炸了下毛:“哪儿有用漂亮形容男人的?!”

  祝长安道:“可就是很漂亮啊。”

  灾临气呼呼道:“不许说我漂亮!”

  说完,他就重新把帽子扯了下来,接着扭头就走,不给祝长安再次占便宜的机会。

  祝长安突然发现,灾临好像真的生气了,不过没有上次在云歇城生气得那么严重。

  许多男子的确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漂亮,姑娘家才适合“漂亮”这个词。

  祝长安紧走几步跟上灾临:“好了好了,不生气了,以后不会这么说你了。”

  灾临却早就把气憋了回去,语气淡淡道:“办正事。”

  那名定风庄弟子好奇道:“这位是?”

  祝长安简单介绍道:“我朋友,跟我一起的,麻烦你带路吧。”

  弟子点点头:“好,两位跟我来。”

  ***

  燕荆是定风庄的贵客,胡昇给他安排了最好的客房,虽然不像南方的小院那么精致,却也十分舒适。

  燕荆并不挑剔,甚至很习惯这里的环境。此时此刻,他坐在屋檐下,大手捏着一只小巧的兔子布偶,布偶的耳朵开了线,燕荆另一只手拿着针线,缝得很是细心,和他粗犷的外表非常不符。

  “好了,”燕荆将缝补好的兔子布偶递给坐在旁边一只在等他的小女孩,声音温柔,“下次小心点,不要再弄坏了哦。”

  小女孩高兴地抱住自己的兔子:“谢谢将军大人,将军大人好厉害!连我的娃娃都会修!”

  燕荆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好了,去玩儿吧。”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出了院子,粗心大意地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行人,一头撞进了对方怀里,接着被扶住了肩膀。

  小女孩愣了愣,抬起头,看见了黑色斗篷的帽子下,那张格外昳丽,又带了些许妖异的脸。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时有些看呆了,那双红色的眼睛像炽热的火焰,白发则像清冷的雪一样,矛盾,却又莫名契合。

  “走路小心点,下次可不一定有人扶你。”灾临语气冷淡,绕过小女孩继续往前走去。

  带路的那名弟子介绍道:“啊,这是我们庄主的女儿,叫胡淼。”

  祝长安略有耳闻:“胡庄主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啊。”

  小女孩仍然盯着走远了的灾临,表情呆呆的。

  灾临头也不回,直接跨进了燕荆的院子。

  “辛苦小兄弟了。”祝长安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瓶品质上乘的丹药,充当报酬送给了这名定风庄弟子,接着也进了燕荆院子。

  院门被关上,出乎祝长安意料的,院子里的气氛并没有剑拔弩张、杀气四溢。

  灾临直接对燕荆说明了来意:“我是奉帝君之命来寻封禁之地的钥匙的,来跟你打个招呼。”

  燕荆身上有防备,但不多,只是出于本能地对邪神眷属保持警惕心,习惯了而已,听到灾临这么说,他也没有多怀疑,道:“她在隔壁。”

  三人转而去了隔壁的小院子,令人惊讶的是,这个院子竟十分凉爽,仿佛一眨眼就从夏天到了秋天。

  燕荆瘫着脸解释道:“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了高温,所以这里设置了降温的阵法。”

  灾临:“她人呢?”

  燕荆抬抬下巴:“在屋里呢,她腿脚不好,不爱走动。”

  灾临上前推开了屋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坐在窗边的人摇椅上,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绣花,这画面看上去安详极了,让人不忍打扰。

  燕荆没有进屋,抱着手臂站在门外说道:“老太太年事已高,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唯一的愿望是想再见见她那个在京城当官的孙子,定风庄已经派人去接了,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灾临“啧”了一声,扭头问燕荆:“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我去把他带过来。”

  燕荆罕见地勾起嘴角笑了下:“他叫张恒,三十八岁,长相斯文,是户部尚书。”

  或许是听到了孙子的名字,坐在摇椅上的苏懿慈老太太抬头望了过来:“阿……阿恒……你回来了吗?”

  燕荆又道:“张恒本想接她去京城的,但她不愿意。”

  祝长安:“是舍不得故土,还是身体原因?”

  燕荆:“都有。”

  ***

  当天下午,灾临吃过午饭就准备出发了。

  “这次就不带你了,我很快就会回来,你待在定风庄别乱跑。”灾临说。

  祝长安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灾临想了想又说:“要是遇到墨辰……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

  祝长安笑了:“无论多远你都能听到吗?”

  刚说完这句话,祝长安就发现灾临的耳尖有点红,目光也跟着闪躲起来,像是被说中了。

  怕被发现似的,灾临立即戴上帽子,并且使劲往下扯:“我走了!”

  话音落下,不等祝长安说句道别的话,他就消失在了原地,看上去连定风庄外围的迷阵都不用再走一遍了。

  祝长安安静地进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解解渴,然后突然出声道:“灾临?”

  嗖的一下,灾临重新出现在眼前,面露不解:“你是有什么话没说吗?”

  祝长安吃惊:“真的能听见啊?”

  灾临:“……”

  祝长安:“哦,方才还没来得及说再见。”

  灾临:“…………”

  灾临又走了,并留下一句:“别瞎玩儿,再见。”

  祝长安忍不住笑起来,随后拿出笔墨纸砚,铺在桌上,工工整整地写下“灾临”两个字。

  写完,祝长安的笑容收敛起来:“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呢?”

  他轻轻将这张纸折了起来,然后拿着去找了燕荆。

  燕荆仍在坐在他的小院子里,只是与方才不同的是,他的院子里多了许多孩子。

  孩子们吵吵嚷嚷,都在夸燕荆厉害,祝长安起了好奇心,想看看燕荆在干什么,于是挤进了一群小萝卜头里,看见燕荆正在给孩子们做玩具。

  祝长安内心大为震撼,心想: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明明是罗刹将军里长相最魁梧最威严的一个,却那么心灵手巧,还很受小孩子欢迎!

  燕荆也看见了祝长安,面无表情地说了句“稍等”,然后就把这些孩子都打发走了。

  “什么事?”他拍拍衣服站起来。

  “想找您聊聊天。”祝长安道。

  ·第38章 喜欢

  聊天自然要准备茶水,但燕荆不爱喝那文邹邹的玩意儿,于是拿了两坛酒出来,问祝长安:“酒量如何?”

  祝长安道:“还凑合。”

  燕荆给两人各倒一杯:“不算烈酒。”

  祝长安:“多谢。”

  燕荆起了个话头:“藏龙山那边怎么样了?”

  燕荆来这边有些时日了,也不怎么出门,因此消息有些滞后。

  祝长安便挑着重点讲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比如墨辰攻上华清宗抢钥匙,以及墨辰放出千年邪魔,炸了焰鸣岛,抢走钥匙又拿走了邪神的魂魄碎片……

  燕荆听完冷哼一声:“他还真是能耐。”

  祝长安小酌了一口,拿出那张写着灾临名字的纸,放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燕将军应该很了解邪神眷属吧?我想问问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燕荆一愣:“为何想知道这个?”

  祝长安:“我曾经以为,所有邪神眷属都是像墨辰那样,是无恶不作的坏蛋,但灾临不像,你看,他分明可以直接带走安澄和苏婆婆,却始终尊重她们的意愿,这也导致他之前在云歇城不慎失手,让墨辰抢走了安澄,所以我很好奇,他从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问题,祝长安原本还想等回华清宗以后,去找珑嫣问问,但在这里拿来问燕荆也是一样的。

  燕荆喝着酒回忆了一下:“他确实不坏。”

  祝长安顿时竖起耳朵,一脸认真地听着。

  燕荆:“实际上,在罪业之火的影响下,他也不可能变坏,罪业之火不会允许他做错事,只是邪神太过狡诈,有时连罪业之火也会被她骗过去,让灾临稀里糊涂地助纣为虐了好久。不过跟他那帮丧心病狂的同僚比起来,灾临可以称得上是天真善良了,至少他手上沾的血绝没有无辜之人的。”

  祝长安聚精会神:“那他为什么加入了邪神势力?”

  燕荆回忆了一下:“据说是被邪神算计了,一旦他体内开始流淌着邪神的血,这就注定了这世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除了投靠邪神,无处可去,虽然他在那帮人里也不怎么受待见,但当年也没少给我们添麻烦。”

  说着,燕荆翻了个白眼:“邪神耍得一手好算计,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灾临骗得团团转的。”

  祝长安微微皱着眉头:“我听他说,他以前还帮过你们?”

  燕荆:“这个啊,灾临毕竟是那伙人里唯一一个正常人了,所以我们把他策反了,最终战的时候,他的确帮了我们不少,甚至还抢了杀死邪神的功劳,但那次他自己也差点魂飞魄散,是帝君念在他本性不坏,还将功补过的份上,稳住了他的魂魄,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后面又流放了这么多年,也算赎罪了。”

  祝长安听完,缓缓捂住怦怦跳的心口:“看来大师兄不会气死了。”

  ***

  是夜,繁星点点,月色皎洁。

  几个人影倏地出现在定风庄的上空,伴随着惊叫声,下一瞬平稳地出现在了地面。

  张恒紧紧抱住自己的妻子,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他妻子反倒一脸淡定地抱着儿子:“这么多次了,小宝都不怕了,尚书大人还是不是男子汉了?”

  张恒哆哆嗦嗦道:“我……我恐高嘛……”

  张夫人拍了拍丈夫的背:“好了好了,旁边还有人看着呢,也不嫌丢人。”

  灾临等着两人秀完了恩爱才开口道:“老人家住在前面的院子里,这么晚应该已经睡下了,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找胡庄主,让他给你们安排客房休息。”

  张夫人扭过头来,笑容温婉地说了句:“多谢公子送我们一家过来。”

  虽然刚一见面的时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劫财又劫命的妖怪。

  胡昇大半夜被哐哐哐的敲门声吵醒,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他门拆了呢!

  “来了来了!憋敲了!门都要散架了!”他急忙下了床。

  门外的灾临听到他醒了,便有话直说:“我把苏懿慈他孙子一家带过来了,你安排一下。”

  说完就走,一点儿也不客气,等胡昇匆匆穿好衣服走出来,他人已经不见了。

  “那你倒是告诉我人在哪儿啊!”

  最后还是胡庄主靠自己的聪明才智猜到了张恒一家可能在苏懿慈的院子里,便直接过去安排人在客房住下了。

  ***

  这边,灾临也打算回房休息,走到院子里却发现祝长安的房间还亮着烛光。

  “这么晚了还不睡?”灾临嘀咕了一句,脚尖一转,走到了祝长安的房门前,这次敲门就温柔了很多。

  “咚咚咚”的声音刚响起来,祝长安就立刻跑来开了门,笑容满面地说:“我就猜是你回来了!”

  灾临被这无比明媚的笑容晃了下眼:“额,你遇到什么好事儿了吗?高兴到这个点儿了还不睡?”

  祝长安目不转睛地看着灾临:“应该算一件好事吧,不过我的确睡不着,索性点着蜡烛等你回来,还以为今晚等不到了。”

  灾临忽然如临大敌似的猛退数步,内心十分慌张地想:怎么回事啊?这个熟悉的神情,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目光……

  灾临其实是一直能感觉到祝长安对他抱有好感的,与是否抹去了贺清宁的记忆无关,只不过在此之前,祝长安比较收敛,这会儿却突然像是无所顾忌了一样,让灾临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心情:完蛋,这家伙又双叒叕看上我了!

  可我已经不是贺清宁了,我是邪神眷属,祝长安不能,也不应该喜欢我……

  “你怎么了?”祝长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灾临直接退到了黑暗里,脸上的表情让祝长安看不清,只听到他低声说:“你、你还是早点睡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等等。”祝长安叫住他,抬脚走了过来。

  灾临顿时更慌了,脚下却莫名挪不动步,眼睁睁看着祝长安离自己越来越近:“干、干嘛?”

  祝长安走到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又烫了。”

  灾临赶紧把他手拿开,目光闪躲:“你那点寒气治标不治本嘛。”

  祝长安抿了抿唇,还想说点什么,灾临却一下子消失了。

  他摩挲了一下指尖残余的温度,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我好像……把人吓跑了?”

  ***

  第二日。

  苏懿慈走了,享年八十岁。

  她终于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孙子,孙子前程似锦,孙媳妇温婉大方,重孙冰雪可爱。

  她心愿已了,是没有遗憾地离开的。

  灾临双手托着下巴坐在房顶上,听着下面屋子里的哭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祝长安出现在院外,他平静的眼神里才漾起一圈涟漪。

  祝长安不想进去打扰张恒那一家人,于是朝房顶上的灾临招了招手。

  灾临撇开视线,假装没看到。

  祝长安有些无奈,他想了想,走进了隔壁燕荆的院子:“燕将军,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燕荆愣在门口:“啊?什么事儿?”

  祝长安抬头看了眼灾临,这个位置灾临能看见,也能听见,于是他非常冷静地说道:“其实我喜欢灾临。”

  燕荆震惊:“啥?!”

  房顶上的灾临:“咳咳咳!”

  燕荆:“你喜欢就喜欢呗,你跟我说干什么?”

  祝长安:“钓鱼。”

  灾临再也不能无视祝长安,当即从房顶上下来,并恼羞成怒地捂着祝长安的嘴把他拖走了。

  刚走出院子,灾临又想起什么,回头对燕荆郑重强调:“他开玩笑的!你别信!”

  燕荆:“……”

  灾临一步三回头:“我们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不许信啊!”

  燕荆:“…………”

  燕荆心想:他这是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灾临就松开了手,揉了揉仍在骨折的右手臂。

  祝长安认真道:“我方才没在开玩笑,虽然这种话第一次应该对你说才对,但是你离我那么远。”

  他这话就像是提醒了灾临一样,灾临突然想起来,于是立马和祝长安保持了距离。

  祝长安:“……”

  “我马上要去神界,你给我回华清宗去,不许再跟着我。”灾临冷冷道。

  祝长安低头叹了口气:“给我一个你拒绝我的理由。”

  “理由?”灾临做了个深呼吸,“我是邪神眷属,你本来就该离我越远越好。”

  祝长安直视他:“你已经脱离他们了。”

  灾临也不再回避视线:“那又如何?我的灵魂里永远淌着邪神的血,无论我死多少次,我都永远是邪神眷属!”

  祝长安着急了:“我不在乎!”

  灾临摇摇头:“祝长安……你应该是一尘不染的,你说你讨厌黑暗,想站在阳光下面,我才帮你的!”

  祝长安怔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只见灾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接着扶住了头,眼神露出几分痛苦。

  祝长安赶忙上前想要扶住他,灾临却一把挥开他的手,用的是他骨折的那条手臂。

  “听话,别乱动。”祝长安皱着眉,抓住他胳膊。

  灾临眼眶渐渐变得湿润,不知道是疼得还是难过得,他看着祝长安,声音带着几分哀求:“你不要喜欢我……”

  我已经不是那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了……

  祝长安心疼极了,伸手直接抱住灾临:“笨蛋,这世上怕是只有我会喜欢你了,你真舍得让我走啊?”

  灾临不慎打翻了储存记忆的盒子,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听到祝长安的话,只稀里糊涂的想:舍不得……谁让我是对你抵抗力只有一的笨蛋。

  ·第39章 诅咒

  由于灾临不舒服,祝长安便把他抱回房间休息了。

  灾临不想躺着,于是就安静地趴在桌子上,整理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

  祝长安找了把折扇,坐在旁边扇着阵阵凉气,让灾临凉快了许多。

  过了会儿,燕荆来了,他走进屋,将一把金色的钥匙放在了桌上,推到灾临面前。

  灾临抬头看了眼,将钥匙收了起来。

  燕荆出声问:“你知道墨辰在哪儿吗?”

  灾临缓缓摇头。

  燕荆面无表情:“那你去神界的路上小心点,隐藏好自己的行踪,我会帮你留意墨辰的动向,免得他去妨碍你。”

  灾临缓缓点头:“谢了。”

  祝长安语气温柔道:“我会等你回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只可惜神界只有神能去得,凡人去不得,否则祝长安势必要当个寸步不离的跟屁虫。

  灾临有气无力地瞪着他:“你!”

  祝长安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灾临顿时泄了气,撇了撇嘴:“随便你。”

  祝长安浅浅一笑,伸手揉了揉灾临的脑袋。

  灾临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完全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微微发红的耳朵。

  ***

  待灾临调整好身体状态,他就立刻拿着钥匙出发去神界了。

  这次他不敢有任何耽搁,生怕墨辰又搞出什么幺蛾子。

  他走后,张恒一家也决定将苏懿慈的遗体带回老家雁归城举行葬礼,祝长安与燕荆便跟他们一道离开了定风庄。

  到达雁归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边晚霞灿烂,街上已经没有多少百姓,商铺前生意冷清。

  “辛苦你们了,就先停在院子里吧。”张恒对帮忙抬棺材的定风庄弟子说道。

  他们家这房子常年只有苏懿慈住在这儿,此番苏懿慈被接到定风庄住了一段时间,家中无人打理,现在需要打扫一番才行。

  “时辰已经不早了,等你们打扫完,怕是晚饭都来不及吃了。”祝长安打算帮帮忙,但他刚要撸起袖子,一旁的燕荆就顶着一张面瘫脸,吹了口仙气。

  霎时间,整栋房子仿佛被清洗了一番,院子里的杂草没了,屋子里的灰尘也没了,就连房顶都锃光瓦亮,看得旁边一群凡人目瞪口呆。

  燕荆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算我多管闲事,天道规矩多,你们当没看见。”

  张恒差点腿软得给燕荆跪下,被他妻子扶住了。

  张夫人内心也很震撼,但她是富家小姐,向来端庄矜持,礼貌地笑着问众人:“大家都辛苦了,进屋歇息一下吧,我去给你们煮茶喝。”

  而后又扭头小声对丈夫说:“赶紧布置灵堂去。”

  张恒挠了挠头:“知道啦,我这就去。”

  天渐渐黑了下来,屋子里一群人喝完了茶,准备离开了。

  老家的屋子没有京城的大,也没几间客房,张夫人便没留他们,只将客人们送到了门口。

  ***

  天已经很黑,百姓们早就回家休息了,因此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零星几盏灯笼亮着。

  祝长安扭头看向燕荆:“我们找家客栈休息吧,上次我跟灾临订的房还没退。”

  燕荆道:“你去休息吧,我找找墨辰。”

  大概是神仙精力都比较充沛吧,祝长安道:“那燕将军注意安全。”

  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 而后,祝长安独自回到了客栈。

  客栈掌柜似乎刚刚睡下,被敲门声吵醒的时候满脸写着不耐烦,直到看见前两天走后一直没回来、长得还格外俊俏让人忍不住想给他介绍自家闺女的客人。

  “哎呀!客官您总算回来了!”掌柜惊讶道。

  “我之前订的房间还在吗?”祝长安微笑着问。

  “在的在的,”掌柜点点头,侧身让祝长安进了屋,“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要把房间收拾收拾,给别人住了。”

  “那看来我回来得还算及时。”屋内温暖的烛光照在祝长安身上,驱散了一些沙漠夜晚的寒意。

  “诶,跟您一块儿的那个白头发的小公子呢?怎么没回来?”掌柜朝祝长安身后望了望,没见到另一个人。

  “他啊,办事去了,应该明天就回来了,你要是急着用房,也可以先把他的退了,等他回来,我们就该走了。”祝长安道。

  “不急不急,咱这穷乡僻壤的,平时也没几个客人。”掌柜调笑道。

  祝长安回了房间,要了热水准备洗漱一下便休息。

  他将手放进热水里试了试温度,这时,身后突然“哐当”一声响,祝长安惊得后背一阵发毛,立刻就拔剑转身。

  只见窗台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他屈起一条腿,将手搭在膝盖上,银色的眼瞳狡黠地盯着祝长安,浑身散发着危险与不详的气息,而原本紧闭的窗扇,现在碎了一地。

  祝长安万万没想到,燕荆要找的人此刻竟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来者相当不善。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了,房间里的烛火照亮了墨辰的脸庞,祝长安恍然发现,这个墨辰长得竟和灾临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邪魅又妖异。

  墨辰笑容阴险地问:“哟,那小子没跟你在一起啊?”

  祝长安用剑指着他,态度冷淡,不答反问:“你来做什么?”

  墨辰表情不变,语气嚣张,显得无所畏惧:“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也懒得绕弯子,灾临是不是已经拿到这边的钥匙,现在去神界交差了?”

  祝长安二话不说,立即攻了上去。

  他没想到墨辰已经知道了,怕墨辰去阻挠灾临,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出招了。

  墨辰反应极快,当即翻身向后一跃,落到了窗户对面的房顶上,但祝长安剑中挥出的寒气仍削断了他的几根发丝。

  墨辰负手而立,冷笑一声:“进步不小嘛,不过我才懒得跟你打,若是不小心把你打死了,之后可就没那么容易对付灾临了。”

  祝长安跑到窗边,看见墨辰身上渐渐溢散出黑雾,那黑雾和之前在灾临身上见到的一模一样,在明亮的月光下,黑雾中星星点点的白光似乎愈发明显了,也更像星空了。

  墨辰脸色阴沉:“但我现在心情非常差。”

  话音落下,黑雾猛然散开。

  祝长安来不及闪躲,只感觉眉心忽然一痛,紧接着他就开始四肢乏力、头脑昏沉,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在了脚边。

  “怎么回事?”祝长安伸手扶住窗台,他站都要站不稳,眼睁睁看着墨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祝长安也跟着眼前一黑,当即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正在寻找墨辰踪迹的燕荆感受到了一股相当庞大的邪神之力。

  有什么东西从远处急速飞来,他伸手一抓,顿时眉头一皱:“是诅咒!”

  抬眼望去,整座雁归城竟然到处都是这些飞来飞去的小东西,它们是用邪神之力凝成的诅咒印记,贴到谁身上,谁就会被诅咒。

  燕荆脸一黑,直接用神力将手里的诅咒印记碾成了粉末:“好你个墨辰!”

  ***

  “祝长安?长安!你醒醒啊!”

  祝长安隐约听到了灾临在叫自己,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了灾临满脸担忧的神情。

  “你……你回来了啊……”祝长安开口说话,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紧接着就觉得嗓子干痒,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灾临赶紧给他倒了杯水,喂他喝下。

  “我怎么……生病了?”祝长安脑袋晕乎乎的。

  “我先扶你去床上,你能站起来吗?”灾临把杯子放到一旁。

  祝长安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是他昨晚失去意识的地方。

  看灾临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也是刚回来。

  祝长安实在没什么力气,不过还是在灾临的搀扶下缓缓挪到了床上。

  “我乾坤袋里带了不少药……”祝长安每次出门都很未雨绸缪,治伤的药和治病的药带了十几瓶,都是花瑶炼制的精品。

  他正要打开挂在腰间的乾坤袋,灾临却抓住他的手:“吃药没用的,你这是中了诅咒。”

  “诅咒?”祝长安疑惑。

  灾临起身去拿了一面铜镜,放到祝长安面前:“就是你额头上这个红色的东西。”

  祝长安定睛一看,自己额头正中的位置有一朵颜色血红的花,花瓣呈月牙状。

  “这朵花叫绯花,生在邪神统治的魔界,但绯花原来是银白色的,叫作银月花,是代表月神纯洁无瑕的花,生在月神掌管的冥界,只因月神堕落成了邪神,绯花变成了不详的象征。”灾临解释道,“你昨天遇到墨辰了吧。”

  祝长安点点头:“我听珑将军说起过银月花,据说闻到它的花香,可以想起前世。”

  灾临把铜镜放到一旁:“那是魂魄入轮回前才需要想起前世,细数生生世世的罪孽与功德,才好决定下辈子是荣华富贵还是猪狗不如。不过冥界都关闭了,管它干嘛。”

  祝长安换了个话题,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这个要怎么办?”

  灾临苦恼地皱起眉来:“你醒来前,我试了一下,不管是罪业之火还是邪神之力都不管用,我待会儿去找燕荆问问,你别担心,一定有办法的。”

  ·第40章 神像

  灾临远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淡定冷静。

  天知道他回来的时候,看见祝长安晕倒在墙边,脸上还有象征着邪神的绯花,心里有多么害怕!

  看来还是要把祝长安带在身边才行。

  “你到我的虚识之境里面来吧,”灾临犹豫了很久,才对祝长安说道,“那里面很安全。”

  “那是什么地方?”祝长安问。

  “是通过我的神权构筑的、一个基于我个人的意识而存在的空间,”灾临解释道,“唔,这么说你可能不太明白……”

  灾临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个蓝色半透明的方块,方块里面有一小方天地,有房屋,有草木,有山水,有日月……

  祝长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虽然我不是正神,但天道的规则就是会给每个神一个特殊能力,这就是神权,”灾临道,“我的神权是操控空间,瞬移也是这个神权的一部分。”

  “还有……在苦寒川给你的那把钥匙也是。”灾临心虚地移开视线。

  祝长安隐约明白了虚识之境与他那把蓝色钥匙的关系,嘴角浅浅一弯:“你……是想把我随身带着吗?”

  灾临耳朵一红,炸毛道:“才、才不是!我是怕你又被墨辰算计!谁让你打不过他!”

  祝长安脸上笑意更甚:“嗯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灾临觉得自己好像被调戏了,顿时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祝长安的脸上:“反正你没的选!进去了不准乱跑,听到没有!”

  脸上的触感很快消失,祝长安愣愣地望着蓝天白云。

  接着身下多了张床,脑袋下面多了个枕头,身上多了床被子。

  “唔,阳光有点刺眼。”祝长安道。

  场景顿时变成了室内,烛火摇晃,甚至能听见屋外的蝉鸣蛙噪,像一个最静谧的夏夜。

  祝长安想了想,又问道:“会有蚊子吗?”

  灾临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额,要不我给你变几个?”

  祝长安立即摇头:“不了不了。”

  就这样,灾临揣着祝长安出门了。

  ***

  今日雁归城的大街上异常冷清,本该是最热闹的早市,商铺却一个个都关了门,个别还开着的店门前也没几个客人。

  灾临来到一间包子铺前,见老板脸色不好,还时不时咳嗽,似乎生病了。

  灾临:“老板,买肉包子。”

  老板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咳咳,要几个?”

  灾临伸出手:“五个。”

  老板帮他捡了五个肉包子,用油纸包好。

  灾临问了句:“今天街上怎么这么冷清啊?店都没开几家。”

  老板:“听说好多人都生病了。”

  “生病?”

  “对啊,但是瞅着也不像瘟疫,若是瘟疫的话,大家症状应该都差不多,但有的人只是咳嗽,就比如我,也有的人重病在床,这里疼那里难受的。”

  灾临皱起眉。

  老板将包子递给他:“一共十文钱。”

  躺在虚识之境的祝长安突然听到灾临对他说:“包子,十文钱。”

  祝长安:“……”

  祝长安从乾坤袋里掏出自己的荷包:“怎么给你?”

  荷包突然消失在手中,灾临从怀里掏出了祝长安的荷包,数出十文钱递给老板。

  荷包很快回到了祝长安手中。

  灾临一边吃包子一边走,他也不知道燕荆在哪儿,就只能满大街乱晃。

  整座雁归城的确如包子铺老板所说,许多人都生病了,灾临在路过城中医馆时,发现医馆门前聚集了许多百姓,他们脸色看上去都不太好,带着股病气。

  灾临凑过去打听了一下:“你们怎么都生病了?”

  有个身体强健的大哥回了他的话:“听说是有邪祟作怪,不知你今天去了城东的龙王庙没有,也不知怎的,那庙一夜之间就塌了,连龙王的神像都身首异处了啊!绝对是邪祟在作怪!真是太可恶了!”

  周遭的百姓听到这话也跟着附和,一个个义愤填膺,很是生气。

  大哥又道:“据说已经有人去请定风庄的修士了,希望能早日解决。”

  灾临脑子里响起祝长安的声音:“离他们远一些,你的病也才刚好。”

  ——灾临觉得很奇怪,于是方才让祝长安也一起听了。

  灾临离开聚集的人群,在脑海里问祝长安:“你怎么看?”

  祝长安:“这些人会不会也中了诅咒?你有在他们身上看到诅咒印记吗?”

  灾临:“暂时没有,诅咒印记不一定会出现在显眼的位置,我去龙王庙看看。”

  灾临转身向城东走去。

  ***

  雁归城的龙王庙是当地百姓为了求雨建造的,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历史,期间修葺数次,香火一直很旺盛,庙里的龙王不仅要管下雨,还得顺带管一管财运啊、姻缘啊、健康啊之类的,毕竟这里就这么一座神庙。

  这庙也挺灵验的,百姓虽不知龙王具体是哪条龙,但龙族听到此地百姓求雨的祈愿,就必定会派龙过来降雨。

  虽说降雨是神界天气使该管的事,但谁让龙族能呼风唤雨的传说比较广为人知呢。

  然而眼下,整座龙王庙塌得相当彻底,砖瓦碎了一地,只有龙王神像貌似被人扶了起来,靠在一堆废墟旁,脖颈处有相当明显的裂痕,像是被人勉强把头安回去的。

  “嘶……你这画的也不像啊……”

  “你行你来。”

  “我不会。”

  灾临听到了两个熟悉的声音,待他绕_过一处断墙,便看见了燕荆和厉戎二人。

  他俩围在一块大石头边,石头上垫着一块木板,木板上铺着一张纸,厉戎手执狼毫,正在纸上画着什么,但被燕荆嫌弃。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灾临疑惑道。

  厉戎一惊,顿时画歪了一笔,于是纸上的画显得更加不尽如人意了:“唉,重画吧。”

  他把画纸团吧团吧,重新拿了张纸出来。

  灾临想靠近看看,却被燕荆急忙伸手制止:“诶,你别过来,他在画神像呢。”

  灾临立即止住脚步,还相当识趣地离他们远了一些。

  邪神眷属自带不详,灾临又是厄运缠身的体质,会影响正在创作中的人物画,一旦被他影响,不管是画还是画里的人都会沾上他的不详和厄运。

  也是因此,灾临向来只画风景,从不画人,就算画风景也不能署名,因为这同样会让画沾上一些不好的东西。

  “这庙怎么塌了?”灾临站得远远地问。

  “墨辰干的!”燕荆和厉戎异口同声道。

  “昨晚墨辰对整座雁归城的人下了诅咒,”燕荆道,“我发现后就去追踪他,打斗间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炸塌了这座龙王庙。”

  墨辰也是龙,多年前因与龙族产生了一些龃龉而被驱逐,后来投靠了邪神,他心中多半是对龙族怀有怨恨的,先前揍青龙的时候怕是也没少夹带私仇,下手忒狠。

  还有些话,燕荆没说,灾临却也能看出个几分。

  墨辰如今实力大涨,燕荆一人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厉戎的出现就很巧,估计是南边没他要忙的了,所幸就来帮忙了,若不是他及时出现,燕荆昨晚就危险了。

  “看来那家伙没抢到钥匙,心情很不美妙。”作为昔日的同僚,灾临可了解墨辰那个神经病的做事逻辑了,这是在撒气呢。

  “你们有解除诅咒的办法吗?”灾临问道。

  “你不是邪神眷属吗?”厉戎抬头看了他一眼。

  “哪个邪神眷属这么善良,诅咒别人还给人解开的?”灾临反问道。

  “那你倒是挺善良,还帮人来问。”厉戎笑了笑,点了点面前的画纸,“邪神的诅咒得用正神的赐福来消解,但是术业有专攻,我们罗刹将军杀戮太重,没办法赐福,白虎是战神,不比我们好到哪儿去,沙漠里那群搞研究的神官能赐福,但他们不会。”

  灾临:“啊这……”

  燕荆:“所以我们打算请专业的来。”

  厉戎貌似很得意地将自己画了一半的画举了起来:“就是他!”

  灾临眯了眯眼,勉强认出了画中人的头和四肢轮廓,身体是一坨红色,五官十分扭曲。

  “你这画的嘛玩意儿?”灾临深深疑惑。

  “你不知道吗?这是小福星啊!”厉戎道,“孩童模样,头戴金冠,身穿红衣绣彩云,会给人带来好运驱走霉气。”

  灾临瞳孔地震:“我见过小福星的,你不要拿这幅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来骗我!”

  厉戎顿时感觉身上被插了一箭,自尊心重重受挫:“果然这种事还是云戈比较擅长吗……”

  燕荆拍拍厉戎的肩膀:“没事儿啊,实在不行,我们找个会画画的人来画。”

  厉戎:“找谁啊?”

  燕荆突然扭头看向灾临。

  灾临:“?!”

  燕荆:“我记得你跟云戈学过画画。”

  那是灾临刚结束流放、离开苦寒川的时候,云戈曾奉命监督灾临,看他究竟从没从良,但实际上是为了帮助脱离人间八百年的灾临重新适应人间。

  两人结伴去了很多地方,想来云戈应当是所有罗刹将军里,与灾临关系最好的了,虽然性子看起来冷淡,却还有闲心教灾临画画。

  燕荆是这么想的:“你见过小福星,又会画画,我与厉戎给你护法,可以防止画沾上你的不详和厄运。”

  灾临忍不住退了退:“这多麻烦啊,我记得城里好像有几个书生……”

  厉戎:“凡人画不出神仙的灵韵,这画是要给全城百姓祭拜的,画得好,小福星才更容易听到。”

  灾临:“……那我把云戈给你们找来?”

  燕荆和厉戎:盯——

  灾临有些无奈:“好啦好啦,我画就是了。”

  厉戎立刻把位置让给灾临,同时提供了纸笔和颜料。

  在灾临在开始作画前,燕荆与厉戎释放出神光,笼罩在灾临身上,以此掩盖了灾临身上那些不好的东西。

  灾临回忆着记忆中小福星的模样,缓缓落笔。

  那年,小福星在人间游走,遇到了某位邪神眷属,然后被绑回了邪神的老巢——魔界。

  小福星哭天喊地但是没有人来救他。

  直到灾临嫌他太吵,把人从邪神的宫殿丢了出去,小福星因此逃出生天。

  “画好了。”灾临放下笔。

  画中的小福星肩膀上站着一只小蝙蝠,手中捧着芙蓉花束,笑容格外灿烂,让人看了就忍不住跟着心情愉快起来。

  ·第41章 庙会

  画好的神像被厉戎收了起来:“我去找人给画装裱一下,老燕,官府那边你来搞定吧。”

  燕荆点点头:“交给我。”

  要让全城的百姓都祭拜小福星,还是得让人间的官府来组织比较妥当。

  两人分头行动,燕荆直奔府衙。

  然后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被赶了出来。

  只听那府衙里的下人愤愤道:“去去去!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来骗钱!再有下次就把你抓起来!”

  燕荆表情难堪:“额,我不是……”

  “砰!”府衙大门在他面前狠狠关上。

  “噗!”灾临靠在一旁的墙上,捂着嘴憋笑憋得难受,“堂堂罗刹将军竟然被人当成骗子。”

  燕荆面无表情吐出一句:“有防备心,挺好的。”

  虽然有燕荆脸上没有表情,但灾临还是看出了他有几分尴尬:“不如去找一下张恒吧,熟人好办事。”

  燕荆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而且对嘲笑他的灾临仍然很有礼貌:“能麻烦你把定风庄庄主带来吗?”

  朝廷命官和修真界四大门派之一的掌门人,两个加起来绝对够有信服力了!

  灾临点点头:“好,你等着。”

  灾临当即便出发去了定风庄,速度非常快,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燕荆与张恒一同抵达府衙门口。

  不出所料地,官府这次同意了,并且还托着病躯、恭恭敬敬地将燕荆等人送出了门。

  灾临一直候在门外,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吧,看样子他们在里面聊了挺久。

  “接下来要做什么?”灾临问燕荆。

  “准备祈福庙会。”燕荆回答。

  “庙会?”灾临疑惑,“庙不是塌了么?在哪儿办啊?”

  张恒回答道:“城南有一座龙王庙旧址,荒废了十几年了,但保存得还算完整,稍微修葺一下还是能办庙会的。”

  胡昇道:“不过雁归城所有人都生病了,没有劳动力,人手这方面,定风庄会派人过来。”

  张恒:“还要宣传一下,让百姓都来庙会。”

  听起来要忙活的事情还真不少,为了节省时间,尽快解除诅咒,灾临决定力所能及地帮帮忙。

  胡昇要回定风庄把人手安排好,灾临用瞬移把人送了回去,然后又用瞬移一批接一批地把人手带到雁归城。

  修葺龙王庙旧址,他帮忙运送各种工具和建材,顺便还建议了许多庙会上可以有的好吃的和好玩的。

  宣传祈福庙会,他挨家挨户敲门通知,确保整座雁归城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有祈福庙会这件事,大家一起祭拜小福星,可以赶走病气和霉运,保佑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于是,原本预计至少要准备一个月的祈福庙会,只花了七天就搞定了。

  百姓们发现吃药治不好自己的病,都纷纷开始期待起这次庙会,尤其当出门后看见满大街的庙会装饰时,这种心情更加强烈。

  ***

  庙会的前一夜。

  祝长安在虚识之境的这几天,经历也挺精彩。

  先是发烧,烧了两天才退,然后是一直胃疼,疼了两天又开始不停咳嗽,到今天则是头疼,简直没有一天好过。

  为了让祝长安不那么难受,灾临这几天抽空去请教了一下大夫,晚上就回虚识之境按照大夫说的,给祝长安按摩穴位,缓解不适。

  祝长安躺在床上,看着灾临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给他按摩头部,力度刚刚好,很舒服。

  “闭眼!不要盯着我看!”灾临凶巴巴地说道,手上的力度却一点没变。

  祝长安听话闭上眼睛。

  仗着祝长安看不到,灾临光明正大地欣赏祝长安的脸,差点就忍不住上手了,

  祝长安突然出声:“我想出去透透气。”

  灾临吓了一跳,即便祝长安没睁眼,他也心虚地移开了视线:“明天就是庙会,到时候带你去玩儿。”

  祝长安:“好,但我现在就只是想去门口透透气。”

  灾临顿了顿:“那我给你拿衣服。”

  祝长安睁开了眼,看见灾临去了衣物架那里,耳朵尖红红的。

  穿好了衣服,祝长安走出了屋子,明明是夜晚,外面却阳光明媚,有个鸟语花香的小花园,像是春天,微风吹在身上很舒服。

  “这里。”灾临朝祝长安招招手,带他走到了一侧回廊,两人并肩坐在长凳上,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

  池塘边种着一棵开满了桃花的桃树,花瓣被风吹落,漂在水面上,一片粉红。

  “这里是个很美的地方。”祝长安看着灾临说。

  “你喜欢就好。”灾临没什么感情地盯着池塘里的鱼说道。

  祝长安打开乾坤袋翻了翻,但却什么都没拿出来,叹了口气又重新系回了腰间,重新看向灾临:“我想送你点什么,但是我身上好像没有可以送你的东西。”

  灾临立刻警觉,扭头看他:“干嘛突然要送我东西?”

  祝长安认真道:“我应该正式向你道个歉。”

  灾临疑惑了一下:“啊?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祝长安:“是之前在定风庄说你漂亮的事。”

  灾临:“……我都快忘了。”

  祝长安:“我想就此事郑重向你道歉。”

  灾临觉得有点突然,扭脸没看他:“我早就不生气了。”

  祝长安却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地:“明天庙会的时候,给你买个礼物吧。”

  灾临再次盯着鱼:“明天庙会有很多好吃的。”

  祝长安笑了笑:“想吃什么都给你买。”

  灾临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唔,虽然我不想承认,但硬要说的话,邪神大概应该勉强……算是我母亲……”

  祝长安微怔:“看得出来你确实不想承认。”

  灾临挠了挠脸:“因为有她的血,所以我们邪神眷属或多或少都长得跟她有点像……你夸我长得好看我还是挺开心的,但一想到这张脸跟邪神长得像,我就开心不起来了……所以也没有很生你的气,你不要放在心上。”

  祝长安有些好奇:“那你成为邪神眷属之前,长什么样子?”

  灾临不禁顺着祝长安的言语,回想起自己那个时候的模样,只是这些记忆太深了,他不敢多想,最后只相当肯定地告诉祝长安:“超级帅气!”

  闻言祝长安更加好奇了:“要是有机会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灾临云淡风轻道:“啊,那你见不到了,他已经死掉了。”

  祝长安沉默,然后伸出手狠狠揉乱了灾临的头发。

  灾临挣扎起来:“干什么啊?我的头发招你惹你了啊?!”

  两人打闹间,灾临突然失去重心,身体向池塘倒去,祝长安吓得一把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怦怦!怦怦!

  两具身体紧紧相贴,似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祝长安抱着灾临不想撒手,忍不住小声嘀咕:“为什么我会喜欢你呢?”

  灾临听得一清二楚,红着脸说:“你问我啊?”

  “算了,管它呢。”说完,祝长安捏住灾临的下巴,轻轻抬起,在那双柔软的唇上温柔地印下一个吻。

  灾临倏地睁大了眼睛,身体顿时变得无比僵硬,一动不动地接下了这个吻。

  “怎么在发抖?我吓到你了吗?”祝长安的声音格外轻柔。

  灾临有点喘不过气来:“你……我……”

  祝长安:“嗯?”

  灾临脑子里乱七八糟,突然冒出了一句:“呜……我是笨蛋……”

  还带了点哭腔。

  但是并没有哭。

  祝长安没听明白,有点不知所措。

  灾临低下头,因为两人离得很近,额头就抵在了祝长安的胸口,简直像一种无声的妥协。

  于是祝长安忍不住把灾临抱得更紧:“我们在一起吧,我不介意你的身份和你的过去,你也不要有任何顾虑,好不好?”

  灾临闷闷道:“你把我的头发理好我就答应你。”

  祝长安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

  翌日。

  由于百姓们都非常着急,庙会从一大早就开始了。

  通向龙王庙旧址的那一整条街上,到处都挂着红艳艳的灯笼和五彩斑斓的绸缎,各种各样的小摊子一个挨着一个,小吃的香味顺着风远远飘走,馋得小孩子们直流口水,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祝长安和灾临来到了庙会,眼前琳琅满目的一切让人不由自主地心情愉快起来。

  灾临今天有些不一样,往常总是穿着一身黑,还神神秘秘地裹着斗篷,今天却突然换了一身枫红色与白色相配的衣服,大大方方地露出了与众不同的红瞳与白发,胸前一如既往地佩戴着枫叶纹银香囊,腰上挂着一柄剑,连剑穗都是枫叶,乍一看就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客。

  祝长安觉得灾临应该挺喜欢枫叶的:“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明明是自己想换的衣服,灾临却觉得有点儿不自在,挠了挠头说道:“就是……今天这么热闹,打扮得应景一点呗。”

  他可不会在祝长安面前承认,他记得祝长安想看看他变成邪神眷属之前的模样,所以特地找来了这身衣服,只是两千年过去,他早就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眼睛、头发、性格……

  灾临低下头深吸一口气,做了下心理准备,然后抬起头,朝祝长安露出一个十分罕见的、格外灿烂的笑容:“我们去玩儿吧!”

  就今天一天,他暂时不想当灾临。

  ·第42章 祈福

  与灾临相处的这些时日,祝长安从未见过灾临笑得那么真诚可爱,红色的眼睛里像藏着小星星,亮晶晶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

  祝长安从这样的目光中感受到了,自己在灾临的心目中是无比重要的存在。

  那他必然不会辜负。

  “灾临。”祝长安叫他。

  “叫我阿宁,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了。”灾临道。

  “阿宁,”祝长安立即改口,“能牵手吗?”

  灾临大大方方把手给他。

  两只手紧紧相握,引来周围人好奇且八卦的目光,但两个人此刻都毫不在意。

  “你想先去玩什么?”灾临问。

  “先吃早饭,那边好像有早点卖,要吃吗?”祝长安道。

  灾临张望了一下:“好多人啊。”

  祝长安:“或许大家都没吃早饭就来了吧。”

  灾临:“不想排队,我们去吃别的。”

  说完,灾临就牵着祝长安往庙会里面走。

  ***

  太阳逐渐爬得很高,将雪峰之巅上的积雪照得耀眼如白银。

  悠扬的笛声自山间传来,白衣的少年将军潇洒地坐在屋顶上,英俊的面庞吸引了不少路过的雪影宫小姑娘们。

  “云将军真是一表人才啊!”

  “是啊是啊,不仅法力无边、武艺高强,还会吹笛、写诗、作画。”

  “这样的好男人这辈子还可能碰到第二个吗?”

  姑娘们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屋顶上的少年将军听见她们犯花痴,但奈何云戈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

  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相当淡定,吹奏的乐曲没有丝毫失误。

  “云戈!!!”

  突然响起的大喊杀伤力可比犯花痴的姑娘们要大多了,云戈的笛音直接劈了叉,还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只见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小的红色声音,像个炮仗一样一头冲进了云戈怀里,然后紧紧抱住云戈的大腿。

  “云戈云戈云戈!!!我今天听到好多人在祭拜我啊!!!我好开心啊!!!”来人头戴金冠,身穿绣着彩云的红衣,娃娃脸,笑容灿烂,看起来十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是专为人间赐下福泽的小福星。

  云戈一脸生无可恋:“嗯嗯。”

  小福星仰起头,满脸期许:“云戈云戈!那些凡人都好诚心的!你说我不去是不是不合适啊?”

  云戈面无表情:“关我屁事。”

  小福星顿时双眼泪汪汪:“呜呜呜……云戈!你就陪我一起去嘛!我一个人出门,要是遇到邪神眷属怎么办啊?你答应要保护我的!”

  云戈十分冷淡:“我没答应。”

  小福星哭得更大声了:“呜哇!云戈云戈!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去神像很快的!我是个称职的神仙!不可以辜负凡人的期待啊!”

  云戈:“……”都说了关我屁事啊。

  眼看云戈无动于衷,大有在屋顶上坐到天荒地老的觉悟,小福星开始在他旁边撒泼打滚:“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无义又冷漠?!同僚情义在哪里?!”

  这时,一支箭远远飞了过来,正中小福星的脑门。

  “啊!”小福星惨叫一声,从屋顶骨碌碌掉了下去。

  射中小福星的箭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箭头是很软的材料,是朱雀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小屁孩的。

  朱雀在藏龙山见过徒弟后,就打算来北边帮忙,结果没想到小福星在云戈这里,每天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实在闹腾。

  “唉。”云戈叹了口气,从屋顶跳了下去,看见小福星躺在地上委屈巴巴地盯着他。

  小福星是喜欢在人间到处游历的神,他不喜欢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会渐渐变得无聊。

  他实在是很怕被邪神眷属伤害,但又死活不肯回神界,直到偶然遇到了云戈,当即决定抱大腿,从此云戈去哪儿他去哪儿。

  云戈扶额:“陪你去就是了。”

  小福星倏地睁大了眼睛,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爬了起来,再次紧紧抱住云戈大腿:“好耶!我就知道云戈你最好了!!!”

  ***

  神仙有一个非常便捷地去往人间的方式,那就是自己的神像,不管是石头雕的还是纸上画的,只要有人祭拜,神仙就可以通过神像快速到达自己的信徒面前。

  龙王庙旧址里,厉戎百无聊赖地坐在墙角,幻想着自己将来的退休生活,顺便维持一下前来祭拜的百姓的秩序。

  突然,他听到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哇!就是这里吗?外面好像很热闹!”

  “这些装饰……莫非是庙会?”

  “什么什么?庙会?!竟然有人为我举办庙会吗?!天呐!!!”

  厉戎抬起头,朝那两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望去,有些意外道:“呀,怎么还买一送一呢!”

  还没等厉戎过去打招呼,小福星就激动地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像身边的凡人抛洒着金光闪闪的福运,福运汇聚成泽,解开了邪神的诅咒。

  云戈注意到了墙角的厉戎:“你怎么在这儿?”

  厉戎与他同时出声:“你怎么来了?”

  云戈先回答了厉戎的问题:“小福星叫我陪他来的。”

  厉戎也解释道:“如你所见,为了召唤小福星而举办的庙会。”

  他将事情经过言简意赅地描述了一遍。

  云戈:“原来如此,那墨辰恐怕已经去北边了。”

  厉戎:“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们都会到北边汇合。”

  他们计划着能在苦寒川直接将墨辰捉拿。

  ***

  正午天气炎热,祝长安和灾临玩了半天都有些累,此刻正坐在食肆里用餐。

  忽听外面一阵喧闹,一个红色的身影自食肆窗前蹦蹦跳跳地经过,灾临倏地站起身。

  祝长安:“怎么了?”

  未等灾临回答,那个红色的身影便来到食肆门口,探出了脑袋:“房子里也不能忘记!”

  说着便撒出了大片金光闪闪的福运。

  祝长安忽觉一阵轻松,身体的不适一扫而空,变得神清气爽。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周围的百姓,诅咒在福泽降下的一瞬间便被消除,所有人都恢复了健康。

  灾临看着祝长安的额头,绯花的诅咒印记已经消失,祝长安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小声嘀咕了句:“看来当初应该对他客气点。”

  至少得从粗暴地丢出去,改为温柔地请出去。

  “长安,你感觉怎么样啊?”灾临问。

  祝长安愣了愣:“是诅咒解开了吗?我感觉身体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灾临点了点头,扭头看向门口探头探脑的小福星。

  而小福星也恰巧望了过来,突然对上灾临的视线,小福星顿时大惊失色,紧接着扭头就跑,边跑边哭喊着:“云戈云戈云戈!!!救我!!!有坏蛋!!!呜哇!!!”

  灾临笑容渐渐消失:“啧,还是丢出去吧。”

  祝长安疑惑地也扭头看向门口,但只看到了小福星飞快跑走的残影:“方才我好像听到了云将军的名字?”

  灾临耸耸肩,坐回凳子上:“不知道,先吃饭。”

  而另一边,小福星已经飞快地跑回了庙里,并非常熟练地抱住了云戈的大腿,哭喊着:“云戈云戈!!!我遇到邪神眷属了!!!就那个白毛!!!”

  云戈丝毫不意外,表情非常淡定地“哦”了一声。

  小福星继续哭喊:“为什么邪神眷属会在为我举办的庙会啊?好可怕!他还看到我了!”

  厉戎笑了:“虽然但是,这庙会能办成,他起码有一半功劳哦。”

  小福星一愣,面露茫然:“啊?”

  厉戎:“你的神像是他画的,庙是他帮忙修葺的,外面的摊子是他出的主意,百姓是他通知的,否则哪有那么快就准备好庙会啊。”

  小福星非常疑惑:“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啊?”

  云戈突然道:“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他不会伤害你。”

  小福星:“真的吗?”

  云戈:“我陪你一起去吧。”

  这还是云戈难得主动要求陪着小福星,小福星对云戈十分信任,自然也答应了下来。

  找到灾临的时候,云戈看见他正与一个眼熟的青年逛街,两人手牵着手,灾临的打扮不同往日,看上去心情很好。

  印象里的灾临总是孤身一人,衣服总是穿那种黑漆漆的,脸上也从未有过真心实意的笑容,因此云戈着实吃惊了一下。

  灾临一眼就注意到了云戈,愣了愣:“原来刚才没听错,你怎么也在这儿?”

  云戈看向躲在他身后的小福星:“陪他来的。”

  小福星小心翼翼地觑着灾临,灾临并没有像他记忆中的邪神眷属那样粗暴地对待他,看他的眼神淡淡的,但是没有任何恶意,于是小福星有了点胆子,试探着问他:“我听说这个庙会你有帮忙?”

  灾临眨眨眼:“你不满意啊?”

  即便灾临只是单纯的疑问,对邪神眷属有着严重心理阴影的小福星还是吓得差点哭出来:“没有没有!我非常满意!谢谢你!”

  “不用道谢,我是为了替他解除诅咒。”灾临扭头看向祝长安。

  三道视线顿时都锁定了祝长安,祝长安便笑着对小福星说道:“是我应该谢谢您,还有这里的百姓,都中了墨辰的诅咒。”

  面对凡人,小福星就有点为自己的孩子气不好意思起来:“那我也要谢谢你们的,好久没有人祭拜我啦,还为我举办了这么热闹的庙会,我好高兴的。”

  云戈揉了揉小福星的脑袋:“高兴就再去玩会儿吧,这里没有危险了。”

  小福星点点头,很快就再次跑走了。

  云戈重新看向灾临:“墨辰可能已经去北边了,你什么时候出发?”

  他似乎很清楚灾临在做帝君的任务。

  灾临回答道:“我想去看看净化装置怎么样了,最近那些家伙越来越吵了。”

  云戈了然:“好。”

  ·第43章 梅霁雪

  庙会会一直办到晚上,但灾临和祝长安已经把庙会逛了个遍,于是在天黑前,他们俩去了趟沙漠里绿洲。

  这里似乎还是老样子,巨型灯笼似的净化装置伫立在湖泊之上,上次那个笑眯眯的神官这次也一样最先发现了他们的到来。

  “灾临大人,两位来得真巧啊!”神官笑道。

  “我就直说了,我还得去北边,你们这个净化装置弄得怎么样了?”灾临问道。

  “所以我说巧嘛!净化装置已于今日上午完成,我们又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差错,这会儿正打算去寻您呢。”神官说。

  “那我怎么把祟放进去?”灾临再次问道。

  神官便领着他来到湖泊边:“灾临大人,把祟直接丢进湖泊里就行,它们会通过连接地脉的管道进入到净化装置内,这次我们还做了一些改进,定叫这些坏东西有进无出!”

  灾临蹲下观察了一下湖泊,发现这湖泊被布置了十分精密的阵法,似乎是用来辅助净化装置吸收祟的。

  灾临抬手,一个黑漆漆的立方体出现在掌心,原本是淡蓝色的空间立方体已经被这些时日收集的祟染成了黑色。

  灾临将这立方体缓缓沉入水中,随着空间破碎,里面的祟乍一重见天日,便激动起来,它们没有嘴巴,不会说话,身体只是一团雾,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疯狂涌动来表达自己终于要重见天日的欣喜。

  然而湖泊平静地掀不起一丝涟漪,反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它们往湖底拉去,它们的挣扎不会得到任何成果,最终全部被吸收进了净化装置中。

  迎来第一批“客人”的净化装置乍然亮了起来,真的就像一个巨大的灯笼一样,这光芒丝毫不输阳光,即使是白天也能感觉到它的亮度,但并不刺眼。

  神官骄傲道:“帝君提供了些许技术支持。”

  终于摆脱了这些祟的灾临也感觉自己轻松了一些:“那以后再遇到祟,还是像以前一样塞进地脉里?”

  神官点点头:“辛苦灾临大人了。”

  这句话顿时让灾临浑身不自在起来,他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好像跟别的神不太一样,怎么对我这么礼貌?”

  神官愣了愣,脸上依然是笑着:“其实我是司管因果的神,说司管可能不太合适,但我能看到世间一切因果,您并不像传闻中那样,知道一切真相的我,没办法像其他神那样讨厌您。”

  灾临怔住。

  一旁一直默不吭声的祝长安闻言也十分诧异。

  神官又叹气道:“只可惜我能看到因果,却不能将之诉诸于口,否则……”

  临别前,灾临问了那神官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神官笑着回答:“我叫因枝,因果的因,枝桠的枝。”

  灾临:“好,我记住你了。”

  ***

  雁归城的庙会结束了,祝长安与灾临又一同向北边而去,结伴而行的还有云戈与小福星——谁让神像管来不管回呢。

  另外还有剩下的三位罗刹将军以及两位镇守神兽,经过商讨后都决定暗中前往北边。

  既然要一举打败墨辰,那就不能让对方有所准备,所以要偷偷地行动。

  灾临在苦寒川被流放了整整一千年,对北边地区还算熟悉,于是这次用瞬移赶路就大胆了很多,总共才花了一天一夜。

  一行四人落地后,发现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冷风呼呼吹着,还夹着冰凉的雪花,天空灰蒙蒙的,看不见太阳。

  然而在场四个人里没一个怕冷的,云戈和小福星法力无边,随便施点法术便可,祝长安有冰川之心护体,灾临则有罪业之火。

  祝长安看到眼前的景象有些讶异,上一瞬间还是炎炎夏日,这会儿突然就变成了寒冷冬日,他望着远处的山峰,忽觉这景色有些许熟悉。

  这时,云戈开口道:“这里是苦寒川?”

  雪原没什么显著特征,云戈有些不确定才这么问。

  灾临点了点头,指了指祝长安正望着的那座山:“那里就是北冥山,苦寒川与北地的交界处。”

  祝长安恍然大悟。

  而云戈望着远处那座同样没什么显著特征的山:“你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灾临:“我在这里待了一千年,你说呢?”

  小福星看了看灾临:“可我们的目的地不是苦寒川啊,这里又没有住的地方。”

  祝长安闻言,想起了之前的梦,心想:还是有地方住的。

  云戈道:“北冥山山脚下,雪影宫。”

  灾临再次进行瞬移,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北冥山山顶。

  受苦寒川的天气影响,靠近苦寒川的这一带总是四季如冬、天气寒冷,北冥山上常年盖着积雪,山上有许多耐寒的动植物,雪影宫就在北冥山朝南那一面的山脚下,一眼望去,宫殿如琉璃般精致辉煌。

  ***

  “姐姐!姐姐!”

  雪影宫中,一橙衣少女兴奋地跑进宫主的屋子里,不慎被门槛拌了一下,差点摔倒。

  屋内,身穿蓝色纱衣的女子正在抚弄琴弦,因少女的到来,琴音被打断了。

  “阿月,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出什么事了?”梅霁雪端坐着,面容素雅沉静。

  妹妹梅霁月挤到姐姐跟前,笑眯眯地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姐姐你想先听哪个?”

  梅霁雪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我好像没的选啊。”

  比起姐姐,妹妹显得活泼开朗许多:“那我先跟你说好消息,云将军和小福星回来了!”

  梅霁雪眨眨眼,想起这两位不久前出门了,索性这段时间没出什么事,所以也无需担心。

  “那更好的消息呢?”

  “华清宗的祝长安祝长老来了!”

  “……”

  梅霁雪忽然失语。

  ***

  虽说四大门派之间的关系都不错,但祝长安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雪影宫了,上次来好像是二十多年前。

  那时的雪影宫宫主是现任宫主的父亲,后来在与邪祟的战斗中牺牲了,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在他死后,他的长女继承了宫主的位置,当时那小姑娘才十六岁。

  刚想到梅霁雪,梅霁雪就出现了。

  当年内向脆弱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了成熟稳重的大姑娘,还有了修真界第一美人的称号,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拜倒在那纱裙之下。

  祝长安一抬头便与梅霁雪对上了视线,但对方很快移开了视线,十分端庄地向诸位客人问好。

  祝长安顿时很紧张地扭头看向灾临。

  灾临因为肚子饿了正在吃东西,美女根本比不上他手里的肉包子香!

  祝长安稍微松了口气。

  “具体计划还要等大家都到了再一起商量……”云戈和梅霁雪简单说了几句,而后就带着小福星离开了。

  梅霁雪这才重新看向祝长安,语气温和而礼貌:“祝大哥……不,祝长老,没想到你也会来。”

  祝长安微笑道:“不必那么客气,主要是陪我夫人来的。”

  灾临突然听见“夫人”二字,顿时被包子噎住,疯狂锤胸。

  祝长安立即递给他一壶水。

  梅霁雪表情凝固,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祝长安身旁的灾临,艰难道:“啊……难道……这位就是……”

  没等祝长安回答,灾临就红着脸炸毛道:“谁是你夫人啊?!”

  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祝长安依然微笑着,对梅霁雪解释道:“他比较害羞。”

  梅霁雪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额,我让人给你们安排客房吧。”

  ***

  很快就有雪影宫的弟子带祝长安去客房,而灾临因为没吃饱,也很快就回来了。

  四下无旁人,祝长安从乾坤袋里拿出了许多食物,灾临只挑了几样吃,但祝长安还是摆了满满一桌子。

  灾临看着桌上的一些甜点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啊!你竟然知道云戈喜欢甜食?等着,我这就叫他一起来吃!”

  祝长安一愣:“啊?等等你先别走!”

  灾临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听到祝长安叫他还是停了下来:“还有什么事啊?”

  祝长安朝他招招手:“有一件事,我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关系,我需要向你坦白。”

  灾临有点茫然,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啊?”

  祝长安:“你先过来。”

  灾临稍显不安地走到祝长安跟前,祝长安把椅子拉到自己旁边,让灾临坐下。

  祝长安一脸认真道:“首先,我从始至终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灾临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不敢对上祝长安的视线:“唔,我相信你。”

  祝长安:“那么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可以吃醋,但不准生气,不要质疑我对你的感情,好吗?”

  灾临倏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嗯???”

  祝长安立马亲了灾临一口:“先听我说。”

  二十多年前,也是雪影宫前宫主去世前,祝长安跟着岳青到雪影宫办事。

  那时,前宫主许是看上了祝长安年少有为又相貌堂堂,觉得和自家女儿分外般配,本身两个门派关系就好,若能结亲的话就更好了,岳青也觉得不错。

  于是只要祝长安和梅霁雪两人有机会见面,前宫主和岳青就琢磨着怎么撮合他俩。

  起初祝长安是不知情的,稀里糊涂地就老和梅霁雪走一块儿,还真让外界以为他俩有什么情况呢,直到他听到前宫主的临终遗言,内容是希望他能照顾好梅霁雪,现在年纪小也没关系,等个几年嘛。

  这就是祝长安上一次去雪影宫的事了,如果不是陪灾临来北边,那很可能会是最后一次。

  好在两家并没有定下什么实质性的婚约,都是口头说说,祝长安不愿意,旁人也不能逼着他跟梅霁雪成亲啊。

  倒是梅霁雪,似乎真的动了心,祝长安偶尔和她见面,都能感觉到对方见到他既是开心的,也是难过的,却从来没有出格的举动。

  因此方才见到梅霁雪,祝长安才急于宣布自己名草有主,怕梅霁雪还对自己念念不忘。

  灾临听完反倒没那么吃惊了,他家长安一向很优秀很讨人喜欢,有追求者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听祝长安这么一说,他就想起之前的修真大会,梅霁雪也在场,灾临时常能捕捉到她对祝长安投去的视线,但这两人那时终究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祝长安仔细端详了一下灾临的表情:“你的反应会不会太平淡了一点啊?”

  灾临吃着点心:“我说了我相信你啊。”

  祝长安微微一怔。

  灾临吃完点心擦了擦嘴:“其实你对我的感情应该是残留在灵魂里的吧,即使转世也无法抹去,哪怕我们只见过一面,你都会记得我,也再也无法喜欢别人,这样好像有点自私,但你喜欢的人是我,我没有资格这么说。”

  祝长安伸手抱住灾临,亲了亲他:“别这么说,你应该这么想,最初的我该有多喜欢你,才会转世无数次都忘不掉你啊。”

  ·第44章 计划

  在雪影宫休息了一天,翌日一早,云戈来敲灾临的房门。结果出来开门的是祝长安。

  祝长安打招呼:“啊,云将军,早。”

  云戈愣怔了一下:“抱歉,敲错门了。”

  祝长安疑惑了一下:“啊,云将军是来找灾临的吗?”

  云戈点点头,正欲转身,就听祝长安朝身后喊了句:“阿宁,云将军找你。”

  灾临在屋里回了句:“知道了,我穿个衣服。”

  云戈愣住:?

  不一会儿,灾临穿好衣服出来了,他还是那身黑色斗篷的打扮,无论祝长安这几天再三表示灾临穿红色更好看些,过了庙会那天,他还是把那身衣服换了下来,再也没穿过。

  “什么事啊?”灾临貌似昨晚没太睡好,睡眼惺忪的,看着没什么精神。

  而云戈没有过问灾临的私事,直接道:“过会儿来议事厅开个会,燕大哥他们估计过两天才到,我们几个先讨论下。”

  灾临点了点头:“好,我先去吃个早饭。”说着捂嘴打了个哈欠。

  云戈转身走了几步,又没忍住回过头来:“关键时期,最近好好休息,别熬夜。”

  灾临“哦”了一声,拽着祝长安的衣袖出去买早点。

  祝长安也注意到了灾临精神似乎不太好,于是牵住灾临的手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灾临用空着的手揉了揉眼睛:“嗯,做了很多梦。”

  祝长安随口一问:“梦见什么了?”

  灾临敷衍道:“一觉醒来全忘了。”

  大概是因为离自己曾经待过一千年的那个地方很近吧,灾临梦到了很多在那里的往事。

  其实那段时间的经历并不丰富精彩,甚至无聊透顶。他总是一个人待在漫无边际的雪原,专心修炼自己操控空间的能力。他的时间被冻结在这里,不会老也不会死。他能连续好几年都不说话,因为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去找玄武玄武也不会理他,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忘了要怎么发出声音。有时太过寂寞,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过去的事情,想得太多,就容易情绪崩溃,容易疯,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究竟是否正确?

  有一次帝君去看他,看到了他灵魂上浓重的怨气,帝君说,他死后若不愿入轮回,必能成为怨气最重的厉鬼。

  可灾临没什么不愿的,他见识过人间种种,长安的生活也如他所愿,他便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

  到街上吃完早饭回来,灾临就带着祝长安去了云戈说的议事厅。

  这个议事厅是雪影宫平时开会的地方,这会儿被云戈等人拿来借用了一下。

  灾临走进议事厅才发现来开会的人还挺多,坐在主座的是青龙,他是在场所有人里最年长的,而他对面则是朱雀,青龙左侧坐着云戈、珑嫣、小福星,右侧是雪影宫宫主梅霁雪,以及她妹妹梅霁月。

  还记得在云歇城分别前,朱雀曾说过要去藏龙山看望徒弟,怕是那时候大家就已经有了到北边来集合对付墨辰的打算,因此朱雀、珑嫣、青龙早早就暗中抵达了北边。

  灾临看了看小福星身旁的空位,拉着祝长安走了过去。

  相处了几天,小福星已经没那么怕灾临了,但见到灾临走过来,他还是怂唧唧地往珑嫣那边挪了挪。

  “玄武还没来吗?”灾临坐下问。

  “我去找过他,前辈年纪大了,不爱走动,让我们商量好把结果直接告诉他就成。”云戈答道。

  灾临应了声,印象里玄武的确是不爱动弹的,他在苦寒川的那一千年,玄武就一直待在那条冰河里,千年如一日,从来没挪过地儿。

  青龙:“那么,既然人都到了,那就开始吧。”

  朱雀率先开口:“其实我心中已有一计。”

  众人看向她。

  朱雀道:“帝君已经取走了镇压在藏龙山与苦寒川二地的邪神魂魄碎片,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拿到淘金沙漠的。”

  灾临愣了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云戈对灾临解释道:“因为墨辰已经拿到了四分之一的邪神魂魄碎片,帝君才决定将剩余的邪神魂魄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朱雀继续道:“没错,所以现在苦寒川的封禁之地里空空如也,而墨辰还不知道这点,我们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珑嫣顿时了然:“哦!将墨辰引到什么都没有的封禁之地里,然后我们几个一起上!”

  青龙思考了一下可行性:“唔,虽然听上去有些胜之不武,但只要能赢就不是问题。”

  灾临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用指节敲了敲桌子:“那么要怎么把他引到封禁之地去呢?”

  “好问题!”朱雀拿出了一枚金色的钥匙,“北边封禁之地的钥匙,前两天我特意向帝君要来的,只要设计让墨辰拿到这把钥匙,他自己就会去封禁之地了。”

  但墨辰可不傻,想让他上当还得把戏做得逼真一些。

  朱雀问灾临:“假如帝君尚未取走苦寒川的这四分之一邪神魂魄,你见到了钥匙是什么反应?”

  灾临回答:“当然是赶紧带去给帝君。”

  回答完,他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现实是,我不仅不能把钥匙带走,还要故意让墨辰拿到钥匙。”

  朱雀:“是的。”

  灾临又赶紧摇了摇头:“除了安澄是个意外,墨辰那家伙抢不过我的。”

  毕竟灾临有着操控空间的能力,他能把墨辰整个人都抢走,还怕抢不到钥匙?

  众人陷入沉思,实在想不到要如何让墨辰从灾临手中抢到钥匙。

  片刻后,祝长安突然出声道:“如果钥匙是一位孕妇呢?”

  众人一愣,纷纷看向他。

  祝长安看着灾临说道:“对方怀有身孕,被保护在雪影宫,你得知了她的身份后,会立刻取出钥匙并带去神界吗?”

  灾临几乎没有思考太久,直接摇了摇头:“至少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

  祝长安:“那这期间,一旦你有任何疏忽,墨辰就能趁机抢走钥匙,他应该不会在乎钥匙是否怀有身孕吧?”

  云戈肯定道:“不会。”

  珑嫣问:“可是要上哪里找这么一位‘孕妇’?总不能找真人吧?”

  祝长安抬眼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梅霁雪,没等他出声,梅霁雪便主动道:“我雪影宫有一独门绝技,名曰‘雪傀’,可以仿造真人。”

  梅霁月也附和道:“对!若是像我姐姐这般厉害的话,外行人绝对看不出任何破绽!”

  朱雀看向梅霁雪:“能请你展示一下吗?”

  梅霁雪自然不会拒绝,起身走到了一旁的空旷处,只见她抬起纤纤素手,施展法诀,空气中渐渐凝出一个人影,起初像雾一样模糊不清,而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有了轮廓和五官,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长裙,腰腹微微凸起,头上戴着漂亮的发钗。

  雪傀深情温柔,低头轻轻扶着肚子,胸前微微起伏,是在模仿呼吸,的确如真人一般,绕是天上的神仙都有些惊讶。

  朱雀惊喜道:“想不到梅宫主身怀绝技,如此一来,只需将钥匙放进雪傀中……”

  青龙接话:“再由灾临负责保护,引起墨辰的注意和怀疑。”

  珑嫣:“之后灾临故意疏忽,露出破绽道,让墨辰抢走钥匙,鱼就上钩了。”

  灾临道:“等会儿,别光说我啊,就算我一时疏忽,那还有你们呢,这么多人,墨辰别被吓得不敢来了。”

  云戈道:“青龙、朱雀和小嫣隐藏了行踪,墨辰还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玄武前辈在苦寒川不出来,墨辰需要提防的只有你我,届时我只需因某事离开即可,其他人则先去封禁之地埋伏。”

  ***

  不知不觉就讨论了一上午,大家决定就按照朱雀的计划来行动,之后便是各种准备工作。

  雪影宫守卫森严,作为诱饵的雪傀被保护在这里,为了让墨辰注意到雪傀,灾临决定带着雪傀去街上溜达溜达。

  但雪傀样貌陌生,城里的百姓都不认识她,很容易让墨辰起疑心。

  灾临和祝长安跑去找雪傀,一路上仔细思考了这个问题,然后扯了扯祝长安的袖子说:“有了!我们给雪傀找个夫君吧?最好是本地人大多认识的,但又不经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常露面的人。如果城里突然出现一对陌生夫妻,不止是墨辰,连百姓都要怀疑这两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若其中有个大家都认识的人,解释起来就方便多了,就说是在外地娶的媳妇儿,因为不常露面,百姓对此人了解不够,自然很容易相信他说的话。”

  祝长安听着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那我们上哪儿找这个人?”

  灾临道:“我对本地人不怎么熟悉,找人问问吧。”

  正好此时两人已经来到了给雪傀安排的住所,梅霁雪和梅霁月也在这儿,两姐妹不知道在做什么,梅霁月正拿个软枕往衣服里塞,然后模仿着孕妇的模样走来走去,梅霁雪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

  祝长安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了句:“你们在做什么呢?”

  梅霁月吓了一跳,赶紧把衣服里的软枕抖出来,私下里还好,但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男人面前,这个样子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梅霁雪不动声色地侧了一步,将衣衫有些不整的妹妹挡在身后,温声解释道:“其实是我没太了解过孕妇的姿态,怕雪傀不够逼真,所以小妹想扮演一下让我看看,抱歉让两位看笑话了。”

  祝长安摆摆手:“没有的事。”

  梅霁雪:“两位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祝长安点点头,将方才灾临和他说的重复了一遍,并问道:“宫主知道有什么适合的人选吗?”

  梅霁雪轻抵着下巴,想了想说:“我好像还真有一个人选……”

  ·第45章 诱饵

  “阿雪!阿月!你们玉树临风的表哥回来啦!”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穿过了雪影宫的花园小径,梅霁雪一见到他就忍不住皱起眉,屈指抵了下鼻子:“你怎么又喝酒了?”

  男子大大咧咧地伸出手,一把拦住梅霁雪的肩膀,另一只手竖起了一根手指:“就小酌了一杯而已!”

  梅霁雪面露嫌弃,一把拍开了男子的手,离他远了一些:“身上全是酒气,还小酌呢。”

  男子跟着梅霁雪往屋里走去,忽然眼前一亮:“诶?有客人啊?这不是华清宗的祝长老吗?旁边这位小美人长得可真别致啊!成亲了吗?”

  祝长安:“……”

  灾临:“……”

  梅霁雪扶额:“这是我表哥沈世英,祝长老应该认识。”

  祝长安默默搂住灾临肩膀,淡定地微笑道:“自然。”

  这个沈世英可以说是相当不正经,他经常把自己喝得烂醉,然后就会尝试去勾搭他视野里的任何一个美人,不分男女。

  “这人怎么看着一点都不靠谱呢?”灾临很怀疑。

  “他只要不喝酒,就还算靠谱。”梅霁月道。

  “而且表哥他之前一直在外游历,很久没回来了,此番带个妻子回来也不算太突兀,就当他幡然醒悟了。”梅霁雪补充道。

  “啊?你们在说什么呢?我真的只是小酌一杯,怎么就听不懂你们说的话了呢?”沈世英满脸疑惑。

  梅霁雪和梅霁月异口同声地对他说道:“你还是先醒醒酒吧!”

  沈世英吃了一颗醒酒丹以后,目光总算清明了些,也得知了事情经过。

  祝长安本以为沈世英不会答应,毕竟这家伙流连花丛,肯定不乐意突然变成有妇之夫,影响他勾搭美人,但没想到他想了一会儿就答应了。

  沈世英说:“完事儿之后可以和离吧?”

  灾临想了想,回答他:“以墨辰的手段,你说不定会变成鳏夫。”

  沈世英对灾临兴趣极高,当即双眼发光地问:“那美人觉得成过一次亲的男人如何?”

  祝长安非常不高兴地挡在了灾临面前:“不、如、何。”

  沈世英偏偏很不识相,歪着身子非要看灾临:“哎呀不是问你啊。”

  祝长安把灾临挡得严严实实,脸也越来越黑:“沈、世、英,你找揍?”

  祝长安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跟谁说话都和和气气的,很少能见到他生气的样子,但沈世英这个人真的很讨厌,灾临就见祝长安直接把沈世英拖出去打了一架,惨叫连连。

  灾临隐约听到外边儿传来一句:“你他娘的连老子的人都敢觊觎?!”

  额,要不要去拉架呢?灾临想。

  “说起来,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比较合适?”一旁的梅霁雪忽然问道。

  “直接叫我名字吧。”灾临很随意。

  梅霁雪似乎觉得不太合适,怎么说以灾临的身份,都是和罗刹将军并列的,她便没带上称呼:“您是什么时候和祝大哥认识的?”

  灾临顿时联想到了梅霁雪和祝长安的那些过往,顿时生出几分好胜心来:“唔,我算算啊,大概两千八百一十……一十六年前。”

  梅霁月吃惊道:“这、这么早?不会吧?”

  灾临:“算上前世是这样的。”

  梅霁雪默默将情绪都藏进了眼底:“原来如此,这倒显得我有些打扰你们了。”

  她没有明说,灾临却听明白了,左右梅霁雪也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他倒是不讨厌这个姑娘。

  过了一会儿,祝长安把沈世英拖了回来。

  沈世英看上去好像没受什么伤,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必定是祝长安特地挑了不容易影响他外貌的地方揍,毕竟沈世英还有很重要的任何要做。

  “我看现在时间正好,不如马上就把雪傀带出去吧,”祝长安说完,看向灾临,“阿宁,带你去吃东西。”

  灾临眼睛一亮:“好!”

  梅霁月扯了扯姐姐的胳膊:“姐姐我们也走吧。”

  梅霁雪点点头,雪傀也跟着她们一起走了,路过沈世英的时候,梅霁月还踢了一脚:“老色鬼,活该!”

  ***

  望春城,是雪影宫附近的城镇,但老实说,这座城可能还不如一座镇子大。

  受苦寒川天气的影响,这里一年四季很难温暖起来,愿意在这里生活的百姓并不多,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雪影宫曾经救助过的无家可归的人。

  “小葵还没来过咱们这儿吧,今天就带你参观参观,想要什么直接跟哥……跟相公说,相公都给你买啊!”沈世英虽然被揍了一顿,但爬起来后很快就恢复好,并且迅速进入了丈夫的这个角色,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搂着“怀孕的美丽妻子”,演出了一对格外恩爱的夫妻。

  暗中操控着雪傀的梅霁雪一听,当即指了指一旁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还有卖珠钗首饰的、卖漂亮衣服的,整条街上好看的河好玩的都买了个遍。

  沈世英只觉得手里的钱包越来越瘪,强颜欢笑地对雪傀小声道:“我就说说而已,你好歹黑给我留点喝酒的钱吧?”

  梅霁雪:“就当帮你戒酒了。”

  沈世英相当懊恼。

  沿途有不少人认出了沈世英,旧事雪影宫那个酗酒又好色的纨绔公子哥,见到他身边挺着大肚子的姑娘都着实被震惊到了。

  沈世英没走两步就要回答路人好奇地询问,比如这姑娘是谁?从哪儿来的?怎么瞎了眼跟了你这么个混球?

  沈世英也是第一次彻底认识到自己在百姓间的口碑有多么的差,不禁反思起来。

  “我这次是认真的,都成亲了能不认真吗?而且我开始戒酒了,以后保证不在外面鬼混了!”沈世英不停地解释道。

  不远处,灾临手里端着一碗汤圆,和祝长安你一个我一个地分着吃,看上去可比沈世英快乐多了。

  祝长安小声问灾临:“怎么样?有发现墨辰在附近吗?”

  灾临瞪他:“好端端地提他干嘛?”

  祝长安毫无原则,见灾临有生气的迹象就赶紧哄人:“嗯,好,不提他,吃饭的时候怎么能提垃圾呢。”

  但灾临反而回答了祝长安的问题:“不过以那家伙谨慎的性格,估计要多观察一阵子才敢下手。”

  祝长安相当迁就灾临:“那就多等等。”

  但他们最先等到的不是墨辰,而是四位罗刹将军与三位镇守神兽的齐聚——玄武还是没来。

  ***

  七位神齐聚一堂,再次开了个会,内容与之前大差不差,只是又商量了许多细节方面的问题。

  全程都没有祝长安什么事,但灾临还是走到哪儿就把他带到哪儿,周围的人已经习惯了。

  等开完了会,灾临打算跟祝长安进行日常觅食,珑嫣却突然叫住了他们。

  “我能跟他单独聊一会儿吗?”珑嫣指了指祝长安说道。

  灾临眉头一皱,眼睛一眯:“你们打算做些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事吗?”

  珑嫣摆摆手:“没有啦,不过是关于他个人比较私密的事情。”

  祝长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对灾临说:“你能等我一会儿吗?很快就回来。”

  灾临狐疑地看了祝长安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行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祝长安笑了笑,搂着灾临背过身去,当着珑嫣的面悄悄亲了下灾临,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说了句悄悄话。

  随后,祝长安跟着珑嫣走到了稍远一些的角落里。

  “你还记得你之前问过我的事吗?”珑嫣率先开口道。

  “姑且算记得一点,”祝长安道,“那时候的很多事情,我要么没有印象,要么就模糊不清,只勉强记得我问过您几个问题,按理说,我记性也没这么差,但就是一觉醒来忽然就忘了很多事情。”

  珑嫣听了却不觉得奇怪,还松了口气道:“记得就行,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了。”

  祝长安:“听上去您好像知道我为何会忘掉许多事情?”

  珑嫣点点头,瞥了眼远处的灾临,确认他绝对听不到,才小声对祝长安说:“其实是帝君做的,他抹去了人间关于某个人的所有记忆,以至于你们都不记得他了,但他存在过的痕迹却没办法抹除。”

  祝长安怔住:“他为何要这么做?”

  只有凡人关于那个人的记忆被抹除了,神仙却没有,珑嫣依然记得灾临作为祝长安徒弟的模样,她本来是不知道的,直到发现华清宗的所有人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对少了一个弟子这件事完全不知情,才因为奇怪特地抽空去问了帝君,得知了真相——是灾临自己不希望有人记得贺清宁,尤其是祝长安这个人,缘由则是单纯地不想让祝长安名誉受损。

  华清宗长老的徒弟怎么能是邪神眷属呢?

  但这几天,珑嫣发现他俩好像还是搞到一起去了,一时不知道灾临到底是怎么想的,犹豫了很久才来找祝长安。

  “因为……被抹去的那个人不希望自己的那个名字和身份被记住。”珑嫣委婉地解释道。

  即便没有指名道姓,祝长安却依旧能猜到个七八分了,他叹了口气,问道:“那我失去的这部分记忆可以恢复吗?”

  珑嫣为难道:“可以是可以,但这是帝君和那个人做的交易,想让帝君把记忆还给你有点难哦。”

  祝长安沉默了一会儿:“……也罢。”就算不记得,他现在不是也把本人找回来了嘛。

  珑嫣又道:“还有,关于你前世的一些事情,我查到了一些记载……这个故事说起来有点长,等之后有时间我再慢慢跟你说,话说灾临方才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祝长安朝灾临望了一眼:“可能是着急了,既然如此,那改天再坐下来慢慢聊吧。”

  珑嫣点了点头。

  祝长安与她告了别,接着便赶紧回到了灾临身边。

  ·第46章 上钩

  深夜,月黑风高。

  灾临带着祝长安偷偷出了门。

  白天大家又仔细讨论过,觉得墨辰可能快要憋不住动手了,比如这两天望春城附近多了许多邪祟,想来墨辰也是想要调虎离山,引开云戈。但可不是什么邪祟都非要云戈出马的,毕竟还有那么大个雪影宫,灾临直觉这里面有猫腻,于是决定趁夜偷偷探查一下。

  两人手牵手直接瞬移来到了望春城外,一眼就发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邪祟,数量虽不如当初围攻华清宗的那么多,却也十分可观了。

  灾临的眼睛在黑暗中散发着炽热的光,微微一眯,发现了些什么:“至少有十个疯狗。”

  祝长安吃惊:“十个?!”

  灾临低声道:“但祟灵一共有十二个?”

  祝长安愣了愣:“疯狗是指……被祟附身后无法保持理智的祟灵,那么多出来的两个就是……”

  灾临接着往下说:“拥有理智、和被附身前几乎没有太大区别的祟灵,他们能够隐藏自己身上的邪祟气息,可以扮做普通人,实力也比疯狗强多了。”

  祝长安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但他没有灾临那么好的夜视能力,并没有看到那两个拥有理智的祟灵。

  灾临好心地指给他看了看:“树下躺着的那两个就是。”

  然而太黑了,祝长安还是看不太清,遂放弃:“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祟灵。”

  灾临却说:“也不是第一次了。”

  祝长安疑惑:“嗯?我以前见过吗?”

  灾临抓着他的手,两人瞬间换了处地方——望春城内。

  夜色深沉,百姓都睡觉了,大街上乌漆麻黑的,灾临牵着祝长安开始逛街,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回答他之前的问题:“你要知道,祟这种东西可是连神都无法抵抗的,当年的罗刹将军至少有三个是成为祟灵后被曾经的同伴亲手杀死的。”

  祝长安惊讶地张大嘴巴。

  灾临突然问道:“那么你知道邪神是如何堕落成邪神的吗?”

  祝长安想了想:“人间似乎没有这方面的记载,我只知她曾是月神,而月神是帝君的孪生妹妹。”

  祝长安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月神是被祟附身成了祟灵,才……”

  灾临点了点头:“不过仅仅是成为祟灵并不足矣让她堕为邪神,她犯下了许多不可饶恕的罪孽才堕落的。连邪神都逃不过,你觉得她的眷属们有几个是正常的?”

  祝长安怔怔地看着灾临,一眼就望见了那双如火焰一般燃烧着的眼睛里:“所以墨辰才是我头一次遇到的、有理智的祟灵。”

  灾临微微垂眸:“当时他们忌惮我体内的罪业之火,所以每次都强行将它封印起来,否则……”

  否则他能阻止许多惨剧发生。

  祝长安默默握紧了灾临的手。

  话题有些沉重,灾临不再说这些往事,开始办正事。

  他带着祝长安把整座望春城里里外外观察了一遍,连茅厕和狗窝都不放过,最后用虚识之境制作了一个虚假的望春城。

  小小的望春城悬浮在掌心,随后倏地扩大,完美覆盖在了原来的望春城上,两者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行了,这样一来,真实的望春城就会被保护在虚假的望春城之下,”灾临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天都快亮了,我们赶紧回去睡一会儿,之后还有场硬仗要打。”

  这副模样的灾临透露出了一种与外貌不太符合的可靠,祝长安眼里都是他:“好。”

  ***

  黎明之际,就在祝长安与灾临刚刚回到雪影宫的时候,远处虚假的望春城被破坏了宁静,大批的邪祟进攻了望春城,在城里大肆破坏。

  将计就计,最先发现望春城遇袭的是雪影宫,梅霁雪很快就派出了一群弟子前去驱邪,足足奋战了两个时辰后,才派一名受了些伤的弟子回来求援,云戈这才抄着武器离开了雪影宫。

  云戈一走,沈世英顿时也不敢待在雪傀身边了,生怕墨辰一来,连他也噶了,于是立马跑去望春城装作帮忙驱邪的样子。

  灾临和祝长安睡了小半天,一觉醒来发现雪影宫空了一半,但雪傀还好好的待在房间里。

  “看来只剩下我们了。”祝长安道。

  “走,吃午饭去!”灾临果断道。

  两人刚走,墨辰就出现在了雪影宫,此刻四下无人,他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雪傀的房门前,有只邪祟为他带路。

  “大、大人,明知道可能是陷阱,您怎么还要……自投罗网呢?”邪祟小心翼翼地觑着墨辰的脸色,生怕自己没忍住好奇心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话。

  “这不叫自投罗网,这叫将计就计,”墨辰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耍什么花样。”

  他觉得这次行动有点太顺利了,甚至有种隐隐在配合他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心生怀疑。

  这钥匙说不定是假的,又或者是真的,但邪神的魂魄碎片已经不在封禁之地了……

  无论是哪种,结果似乎都会让他白忙一场。

  那就更不能空手而归了。

  墨辰一把拎起带路的邪祟,“砰”的一声巨响,非常暴力地砸开了房门。

  屋内的雪傀露出被吓到的模样,一抬眼就与墨辰对上了视线。

  “嘶……”虚假的望春城内,梅霁雪眼睛一痛,梅霁月赶忙过来扶住她:“姐姐!”

  “雪傀被毁掉了,墨辰拿到钥匙了,快去告诉云将军!”梅霁雪说道。

  不等梅霁月去通知,云戈就已经听到了梅霁雪的话:“剩下的邪祟让灾临处理,我先走一步,你们各自小心。”

  说完,云戈就用神力凝出一只青鸟,甩出去找灾临。

  此时的灾临与祝长安正在另一座城镇的食肆中,面前的桌子上摆了许多盘菜,祝长安目瞪口呆地看着灾临吃了一碗接一碗。

  “吃太多小心肚子痛啊。”祝长安担忧道。

  “待会儿要打架呢,多吃点我才不_会先被罪业之火烧死。”灾临说。

  这时,一只青鸟从窗外飞了进来。

  灾临余光瞥见,连忙又吃了几大口。

  祝长安怕他噎到,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灾临喝完了祝长安递过来的水,然后擦了擦嘴,再把青鸟随便往兜里一揣,接着抓住祝长安的手:“走了!”

  下一瞬间,两人便出现在了虚假的望春城上空,接着又精准地落到了屋顶上。

  这座虚假的望春城已经被邪祟破坏得乌烟瘴气的了,灾临伸出手,直接连邪祟一起,将这个空间回收了起来,再往里面放一把罪业之火。

  而原来的望春城也重新出现,百姓仍在照常生活,只是疑惑今天为何出不了城。

  雪影宫的弟子们突然出现在了原来的望春城里,百姓疑惑加倍,赶忙上前询问。

  “梅宫主,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们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

  “对了,梅宫主,望春城今日出了件怪事啊,大家都出不了城,别人也进不来,像又堵看不见的墙似的。”

  “大家稍安勿躁。”梅霁雪整理了一下仪容,举止端庄地为众人简单解释了事情经过。

  过了好一会儿,百姓们才终于搞清楚了情况。

  而这时,灾临跟祝长安才从房顶上跳下来,并且再次当着大庭广众的面表演了一下大变活人——是那十二个祟灵,灾临用罪业之火将祟逼了出来,这些人还活着,不过受了些伤,需要抓紧医治。

  百姓们又是吓了一跳,但有雪影宫的人在,他们倒也没太慌张。

  “之后这里就交给你们雪影宫了,我也得去苦寒川。”灾临对梅霁雪道。

  “放心吧。”梅霁雪点头道。

  灾临扭头看向祝长安,犹豫了一下说:“要不你……”

  祝长安迅速道:“我不答应。”

  灾临眨眨眼::“我都没说完呢,你就不答应?”

  祝长安:“咱们说好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休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我没有要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你看有这么多人呢!”灾临指了指围观群众。

  围观群众:“……”

  祝长安:“……”

  灾临想了想,还是把祝长安拉到了没人的地方,还没说话呢,祝长安就果断把他抵在了墙上,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灾临脸一红,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你、你……就算这样我也不能带你去……唔!”

  祝长安又亲了一口,这次有点久。

  灾临有点受不了,扭过头喘了口气:“墨辰有多危险你是见识过的,我不能带着你去冒险,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祝长安眼神复杂:“可我也不能看着你去冒险啊。”

  灾临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确认他似乎不打算再亲自己,才重新看向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有云戈他们啊,这次玄武也在,我们九个嘎嘎乱杀!”

  祝长安摸了摸灾临雪白的头发:“你们都嘎嘎乱杀了,墨辰还有什么危险可言?”

  灾临突然发现自己说的话前后矛盾,他缓缓垂下眼睫:“那也不代表他没有危险啊……”

  祝长安抿了抿唇,重新考虑了一下自己到底要不要跟去,他知道灾临是担心他,是怕他跟去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可让他就在这儿等灾临回来,他又会坐立不安,即便知道八位神加起来墨辰绝对不是对手,但他也还是会担心的。

  “那要不……”灾临犹豫道“你待在虚识之境里?那里绝对安全……”

  祝长安一愣,想起上次被诅咒时居住的地方。

  “你只需要待在安全的地方就好了,别的都不用管。”灾临道。

  这大概是灾临能做的唯一妥协了,祝长安也很无奈,他紧紧抱住灾临,在他耳边轻声道:“好吧,那我要能看到你。”

  ·第47章 入瓮

  灾临把祝长安放进了虚识之境里,还是上次那个地方,有温暖的房屋和美丽的花园。

  祝长安坐在花园里有些懊恼,他总想为灾临做点什么,但灾临总是什么都不让他做,现在他的感觉就是,自己好像成了钱包,只需要负责给灾临买吃的,时不时能尝到点情人之间的甜头。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悬在空中的方形,里面露出了灾临的脸。

  祝长安怔了怔,立即收起了懊恼的表情。

  “唔,这个样子你能看见我吗?”灾临问道。

  祝长安笑着点点头:“能看见。”

  灾临:“那就好,我这就去苦寒川了。”

  祝长安:“嗯。”

  不过出发前还有件事要做,从刚才烧的那些邪祟和祟灵里积攒的祟,现在需要塞进地脉里,它们会顺着地脉到沙漠里的那个净化装置那儿去,灾临可不想把这些脏东西一直带着。

  ***

  苦寒川,风雪漫天。

  白茫茫的一片几乎没有一点多余的颜色,晃得人眼睛不适,墨辰的黑色身影在这一片白里就格外显眼。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金色的钥匙,步伐看上去竟然挺悠闲,仿佛他不是在等待着什么危机到来,而是出门散个步。

  越是深入雪原,就越容易遇到凶暴的雪妖,高空传来一些类似鹰隼的尖锐叫声,它们雪白的身躯隐藏在风雪和灰蒙蒙的天空中,想趁着来者不注意,将其变成自己的晚餐。

  “啧,真是聒噪。”墨辰有些不耐烦,抬手便招出雷电,轰隆隆的声音响彻天际,雪妖一个接一个掉了下来,身上的皮毛被电焦,倒在雪地里动弹不得。

  远处,珑嫣和朱雀披着白袍躲在小雪坡后面。

  “他知道他那样会造成雪崩吗?”珑嫣小声道。

  “他才不关心那个。”朱雀道。

  与此同时,北冥山真的发生了雪崩。

  毫不知情地灾临刚好瞬移到这里,差点被埋。

  “没事吧?”虚识之境中的祝长安只看见浮在空中的小方形瞬间变成一片雪白,但灾临很快就重新出现了,害得祝长安好不担心。

  “幸好我跑得快,”灾临掸了掸头上的雪,“刚刚我好像听到雷声了,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吗?”

  然而那阵雷声过后,雪原中便不再传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响声了。

  雪妖稍微有些灵性,被墨辰打怕了以后便不敢再找茬,躲得一个比一个远。

  一路悠哉悠哉地来到冰河边,墨辰看见了河里身形庞大的玄武,似是知道他会来,便在这儿等着。

  “竟然劳烦尊贵的玄武大人亲自来迎接,鄙人真是三生有幸。”墨辰用词恭恭敬敬,语气却不见得有多尊敬。

  “哼,令人讨厌的家伙。”玄武的声音厚重且威严,说完便摇身一变,成了一身着玄衣的青年,声音也跟着变得年轻了许多:“老夫虽然年纪大了,但对付你这毛头小子还是绰绰有余。”

  墨辰微微一笑:“那就让晚辈见识一下吧。”

  双方动手就在一瞬间,速度快到让人根本看不清。

  玄武作为最年长的镇守神兽,简直可以一个顶俩,而墨辰的实力竟然也与玄武不相上下,打得有来有回。

  打斗间,风雪似乎更大了,攻击的余威震得地面晃动,冰河河面的碎冰撞得叮当作响。

  远处负责侦查的朱雀和珑嫣看得有点呆。

  “师父,你说玄武前辈有没有可能单枪匹马干掉墨辰啊?”珑嫣小声问。

  “不太可能,玄武毕竟年纪大了,打不了持久战,而墨辰……他好像还收敛了……”朱雀皱着眉,对这场战斗不太看好。

  “啊,他们往北边去了!”珑嫣道。

  沿着冰河一直走,就是苦寒川的封禁之地所在地。玄武对自己的实力十分清楚,当然还是配合了众人的行动,打着打着就开始有意无意朝封禁之地走,将墨辰引了过去。

  “嘶……等等!”玄武忽然抬起手制止了墨辰想要继续进攻的行为,他缓缓单膝跪地,一手扶着腰,“唉,年纪大了,身子骨果然不行了。”

  墨辰:“……”

  墨辰环抱双臂冷笑一声:“行,那您歇着,我去开门了。”

  墨辰径直走到了封禁之地前,眼前是一座由琉璃筑成的华丽宫殿,宫殿的大门中间有一块雪花形状的凹陷,似乎曾经有什么东西镶嵌在这里,又似乎即便这东西不在了,也并不影响什么。

  “原来是从这里拿走的吗?”墨辰拿出钥匙,贴在了没有锁孔的门上。

  琉璃的大门打开了,里面空荡荡的,冰冷又冷清。

  墨辰从容地踏进了宫殿。

  瞬间,身后唯一的退路就被堵住了。

  墨辰转过身,脸上依然淡定:“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四位罗刹将军与四位镇守神兽都在。

  “束手就擒吧!”珑嫣道。

  “才不要,”墨辰开玩笑似的说,“我看看,是不是缺了谁啊?”

  话音未落,墨辰忽然感觉到身后一股恶寒:“哟,找我呀?”

  墨辰脸色一变,瞬间移开数步之远。

  灾临粘在他原来的位置上,眼睛要比平时要亮许多,浑身都是罪业之火的灼热气息。

  墨辰很快就重新露出了笑容:“很好,这下齐了,关门吧,我们谁也跑不掉。”

  他说出这话后,众神就觉得有些不妙,因为这墨辰未免太淡定了,甚至还主动要求关门。

  灾临直接放出去一群火蝴蝶,堵住了门,保证除了墨辰和邪祟,谁都可以自由进出。

  墨辰缓缓张开手臂:“那么,开始吧……”

  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漆黑的、竖着的“眼睛”。

  ——那是魔界裂缝。

  它缓缓“睁”开,越来越大,足有这一座宫殿那么高,有什么庞然大物从裂缝中慢慢显现了出来。

  当那庞然大物的真容显现出来,墨辰也已浮至空中:“诸位,请好好欣赏我的杰作吧!”

  而现场的众神已经惊呆了,因为那庞然大物竟然是一个有着邪神样貌的巨型人偶!她巨大到只能从魔界裂缝中探出上半身!

  有着邪神样貌的巨型人偶穿着深蓝色的纱裙,黑发如瀑,面带慈悲的微笑,只见她缓缓张开红唇,将面前的墨辰一口吞了下去。

  墨辰的声音从巨型人偶中传来:“接下来便由我来为诸位好好介绍一下。”

  说着,巨型人偶骤然迸发出了强大的邪神之力,开始无差别的攻击现场的每一个活物。

  墨辰则悠闲地继续说道:“这是我为公主殿下制造的全新躯壳,她无比强大而美丽,我将她藏在了魔界,美中不足的是,我只找到了一份殿下的魂魄碎片……”

  邪神之力拟化成了一个个怪物,这些力量并非来自邪神眷属,而是它的本源——墨辰至今只拿到一部分的邪神魂魄碎片。

  但光是如此,就已经让在场的八位神应对起来十分吃力,遥想当初,只有昭天帝君有与邪神一战之力,当年的帝君却仍然身受重伤。

  而就连罪业之火,都对这些邪神之力毫无作用,灾临同样使用邪神之力反而会被它们吞噬,无奈只能使用祝长安教过他的法术。

  祝长安坐在虚识之境里看得很着急,都没工夫管灾临露没露馅了:“阿宁!我……”

  “闭嘴!不许让我分心!”灾临道。

  祝长安无奈闭嘴。

  虚识之境外,墨辰的话尚未说完:“剩下的三份魂魄碎片,我早晚会得到的,但这样的殿下还不够完整。”

  “灾临啊,”墨辰突然喊道,“你知道复活殿下需要什么吗?”

  灾临骂道:“滚你妈的!爷不想知道!”

  “那我就一定要告诉你了!”墨辰一身反骨,“首先是骨、肉、血,这三者组成了殿下的躯体,骨我用的是最结实的金刚石,肉我用的是能无限再生的御生木,至于血……”

  黑色的邪神之力凝聚成一根根绳索,向灾临袭去。

  灾临立即瞬移躲开。

  墨辰“啧”了一声。

  “你想用我体内的邪神之血?!”灾临已经猜到了他的未尽之言。

  墨辰笑了一声:“否则还能有谁?背叛了公主殿下的人还好意思自称殿下的眷属?”

  “灾临!走!”云戈对着他大喊道。

  这一刻,所有神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纷纷开始保护灾临,因为仅仅是一份邪神魂魄碎片,这尊巨型人偶的力量就已经如此恐怖,如果让她再完整一些,后果不堪设想!

  灾临被八位神围护了起来,不禁咬了咬牙:“走什么走?我可未必会输,倒是你们,要是被祟附身了,帝君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

  青龙:“我们能撑住,你去找帝君。”

  灾临:“那我也不需要你们保护!”

  自己早就失去了被神明眷顾的资格,不是吗?灾临心想。

  他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那巨型人偶:“垃圾,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巨型人偶温柔地笑着,并张开了怀抱,墨辰道:“尽管来吧,我时刻欢迎你。”

  云戈瞬间意会,改了之前的话:“掩护灾临!”

  灾临利用瞬移迅速接近巨型人偶,想要找到人偶的破绽,然而人偶的反应也十分迅速,懂得及时使用邪神之力保护自己,以至于灾临很难有进攻的机会,甚至因为邪神之力漆黑一片,往他眼前一糊,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数次进攻都被挡了下来,灾临却丝毫不见气馁,屡败屡战。

  但墨辰也在尝试抓住灾临,然而灾临会瞬移,根本就抓不住。稍微不注意,那边的八个神就就摆脱了邪神之力,准备一起攻上来,墨辰不得不分心把那八个神拦住,免得妨碍他。

  灾临躲开巨型人偶的人手,瞬移到了人偶面前,本想仔细观察一下人偶的嘴,方才墨辰就是从这里进去的,但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久违的声音:「段家宁……听到……话吗?」

  这声音断断续续的。

  灾临当场呆住了,身体却还在空中迅速下坠着。

  有多久……没有人喊过他这个名字了?

  巨型人偶的手这次终于稳稳抓到了灾临。

  “灾临!!!”

  无数个声音含着灾临的名字,再临此刻却听不清了,脑海里那个久违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段家宁,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是……”

  ‎

  【作话】

  下一章正式进入回忆篇

  ·第48章 家人

  「嘘……请在脑海中与我对话,我不想让其他人发现我。」

  灾临听话地闭上了嘴,并且关掉了祝长安那边的影像,让他无法看到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邪神夕?」

  「唔,可以……只叫我夕吗?」

  夕的声音格外温柔,就如那巨型人偶的表情一般,然而灾临对邪神科没什么好印象,因此不可置否:「什么事?」

  夕叹了口气:「我想你知道的,没有祟,我姑且恢复正常了。」

  灾临冷淡道:「所以?」

  夕:「我不会帮墨辰的,当初附身我的祟,因为我的死,转附到他身上了,这些祟想要利用邪神的力量毁掉这个世界,若不是墨辰自己成不了邪神,他肯定会想要代替我,但现在的我太过虚弱,根本不足以阻止他们。」

  灾临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让我配合?」

  夕愧疚道:「我知道我做了很多天理不容的事,我也亏欠了你很多,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让你恢复段家宁的正常生活。」

  灾临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条件格外心动:「你要……怎么做?」

  夕能感受到灾临的心情:「虽然我失去了操控命运的权能,但和你的契约依然存在,如果你不希望那个人因为毁约而变回原来凄惨的模样,我们可以更改契约中,你需要付出的代价,比如这么多年来,对你来说十分痛苦的记忆。」

  灾临有些吃惊:「你……是早就准备好这么对我说了吗?」

  因为夕的语速很快又很熟练,像是排练了许多次。

  夕也承认了:「那次在封禁之地我其实见到你了,被墨辰带走后我就一直在思考要怎么阻止他。拥有罪业之火的你,是最有胜算的,但邪神之血压制了罪业之火的部分能力,所以想要打败他,你可以把血给他,我的力量多回来一些的话,我应该就可以摆脱墨辰的操控。」

  灾临面无表情:「可你是个骗子。」

  夕分外真诚道:「对不起……」

  灾临咬牙切齿:「我姑且再信你最后一次,如果你没能做到你所说的,我绝不会放过你。」

  夕几步不报任何希望了,万万没想到灾临答应了,她几乎欣喜若狂:「我一定会弥补你的!」

  灾临道:「你应该说,绝对不会辜负我的信任才对。」

  夕:「嗯,说的是,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感谢你愿意相信我,愿月光照亮你的每个黑夜。」

  ***

  脑内的对话结束了,灾临耳边重新清明起来,虽然好像聊了很久,但现实却并没有过去很久,云戈他们正在竭尽全力救他,而他毫不反抗,被抓到了巨型人偶面前。

  “怎么?跑不动了?竟然这么乖就被我抓住了?”墨辰的声音响起。

  墨辰并不了解灾临操控空间的能力,灾临佯装反抗了几下,咬牙切齿地瞪着墨辰。

  巨型人偶的另一只手了过来,墨辰道:“别紧张,几滴血而已。”

  灾临看见那只伸过来的手指甲尖锐,而掌心有一块缺损,连接着人偶中类似血管的东西,似乎就是为了取血准备的。

  灾临的手臂被拎了起来,尖锐的指甲将掌心狠狠划开一个口子,鲜红的血沿着伤口滴滴答答地落在了人偶的掌心,接着涌入了人偶的血管。

  随着体内鲜血的不断流失,灾临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心里却有点高兴。

  他终于摆脱了这个纠缠他两千多年的、讨人厌的身份了……

  只是,失去这个身份,他就连半个神都不算了,天道默认发给神的神权也会离他而去。

  老实说,操控空间这个能力还挺好用的,至少……能帮他保管暂时不需要记起来的记忆。

  啊,对了,祝长安还在……里面……

  “砰!”

  因为失血过多,灾临昏了过去,手掌还在不停流血,墨辰却已经不再需要他,并直接将他丢在了地上。

  场上的邪神之力忽然全被收走,八位神目眦欲裂地瞪着那容貌美丽的巨型人偶。

  “我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诸位,后会有期!”巨型人偶已经得到进一步加强,墨辰却没有直接大开杀戒,因为在他眼里,这些神已经毫无威胁。

  巨型人偶缓缓退回了裂缝中。

  云戈最先冲到灾临身边,先帮他止住了血。

  突然,灾临身边多了个人,云戈定睛一看:“祝长安?!”

  而且是同样昏迷不醒的。

  ***

  “啊——”

  一声痛苦的惨叫突然传入耳中,祝长安猛地被惊醒,怔怔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房屋。

  “嗷!你不要那么用力抓着我啊!”耳畔传来另一个声音,祝长安的脖子不受控制地自己扭了过去,看见了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男孩脸上肉肉的,但竟然比自己个子还高!

  祝长安懵了。

  他还发现自己抓着小男孩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祝长安听到一个稚嫩的、带着点颤颤巍巍的哭腔的声音从自己口中传出:“生、生孩子是不是很痛啊?姨娘叫得好像快要死了一样。”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男孩道,“生孩子当然很痛啊,一个刚出生的宝宝有这么大呢!”

  男孩抬手比划了一下。

  祝长安听到自己又说:“我和哥哥出生的时候也这么大吗?”

  男孩:“我不知道我那时候多大,但你出生的时候有这么大,娘亲都疼晕过去了!”

  “咦!好可怕!都怪爹爹!”

  “嗯?怪我什么?”身后响起另一道成年男性的声音,两个孩子齐齐扭头,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

  祝长安听见自己再次说道:“都怪爹爹和娘亲一起睡觉,不然娘亲就不会怀孩子,不会怀孩子的话,娘亲生孩子的时候就不会疼到晕过去。”

  祝长安:“……”

  孩子的爹:“……”

  “都谁教你的这些?”孩子的爹又气又笑。

  “是晓冬哥哥告诉我的。”孩子说。

  孩子的爹:“爹明天就去找他爹好好聊聊。”

  父子谈话间,祝长安稍微搞清楚了一点点现状,他貌似附身在了一个小孩身上,他无法控制这个小孩的言行举止,只能借由这个小孩的五感来感受周围的一切。

  可明明之前他还在灾临的虚识之境里……

  当时,他面前能看到灾临的影像忽然消失了,也听不到灾临的声音,祝长安顿时就慌张了起来,不停叫着灾临的名字,又试图找到出去的路,然而刹那间,整个虚识之境竟然崩塌了!

  那之后祝长安便失去了意识,再睁眼时就是这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里还是虚识之境吗?

  灾临怎么样了?

  祝长安心中冒出诸多疑惑,却无人为他解答。

  房屋里忽然爆发出了婴儿的哭声,一个丫鬟跑了出来:“家主!生出来了!”

  男人赶紧上前一步,焦急问道:“她怎么样了?”

  丫鬟道:“是个女孩儿!”

  男人:“我是问二夫人。”

  丫鬟表情一滞,突然就没刚才那么欣喜了:“二、二夫人她……失血过多……”

  祝长安附身的小孩扭头问哥哥:“哥哥,失血过多是什么意思啊?”

  哥哥说:“就是流了很多很多血。”

  小孩一慌:“啊?我听说流了很多很多血会死掉的!”

  哥哥:“你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说点吉利的!”

  小孩脑子转了转:“那、那……希望姨娘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九九同心、十全十美!”

  哥哥沉默了一下,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

  而祝长安的脑子里忽然多了点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似乎是这个小孩的记忆——小孩刚学会说话的时候,管家正在教八哥说吉祥话,小孩就跟着一块学,学的就是刚才那一段,并且靠着这个技能,过年收的压岁钱都比哥哥多一些。

  然而现实似乎并不像小孩说的那样美满。

  二夫人生产时失血过多,仅仅看了自己女儿一面,就没有了呼吸,正房夫人将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小姑娘抱到了自己屋里照顾着。

  摇篮旁,兄弟二人一左一右看着刚出生的妹妹。

  “娘亲,妹妹要叫什么名字呢?”小孩问。

  “你爹早就准备好啦,”气质温柔的夫人坐在一旁,正在做女孩子的小衣服,“你看,大哥叫段家和,是和睦的和,你叫段家宁,是安宁的宁,最后这个孩子啊,如果是男孩,就叫段家平,太平的平。”

  嫌母亲说话慢悠悠的,哥哥忍不住催促地问了句:“那女孩儿呢?”

  夫人道:“女孩儿就叫段家乐,欢乐无忧的乐。”

  “阿乐。”小孩叫了声妹妹的名字。

  “啊,好卑鄙,应该让大哥先叫才对!”哥哥道。

  “我是弟弟嘛,哥哥让让我,没关系的,你再不叫的话,第二个叫阿乐的人也要被抢走了哦。”小孩道。

  “诶?!阿乐!记好了,我是第二个叫你名字的哦!”哥哥连忙说道。

  “这个年纪什么都不会记得啦。”小孩说。

  “那我每天跟阿乐说一遍,她会不会记得?”哥哥说。

  “不知道呢。”

  这时,摇篮里的妹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49章 仙缘

  祝长安忽然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了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不过这黑暗并没有持续很久。

  当眼前重新恢复光明时,祝长安看见一个球在自己面前蹦来蹦去。

  哦,原来是他附身的、叫段家宁的小孩正在颠球,技术似乎还很不错,从左脚颠到右脚,可以持续很久都不掉下来。

  “我大哥昨天跟我爹出去抓邪祟了!”一个小孩坐在秋千上荡啊荡。

  祝长安通过段家宁的记忆知道了这个小孩是谁——住在隔壁叶府的小少爷叶晓风,是和段家宁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叶晓风说的含#哥#兒#整#理#大哥叫叶晓冬,貌似就是之前教了段家宁一些奇怪的东西的晓冬哥哥。

  段家宁对邪祟相关的事情很感兴趣,闻言立马把球一脚踢进了框里,凑到了叶晓风跟前:“是什么样的邪祟呀?快跟我说说!”

  “哎呀,你别急,”叶晓风不紧不慢道,“我大哥说,是个青面獠牙、专吃小孩的妖怪!”

  段家宁顿时嫌弃:“切,话本里的妖怪十个有八个都是青面獠牙还喜欢吃小孩,他肯定又在吹牛!”

  叶晓风:“我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就去问了我二姐,我二姐说根本没有什么吃小孩的妖怪,就是个怨气很重的女鬼,大哥被吓得差点尿裤子!手抖得连镇灵符都贴不上!”

  段家宁无情嘲笑了晓东哥哥:“哈哈哈,明明是驱邪术士,居然还怕鬼!”

  叶晓风:“所以我爹打算让他练练胆子,就专门找了几只好鬼去吓他,结果他好像胆子更小了,我今早打个喷嚏他都差点晕过去。”

  段家宁:“唔……不过我也好想见见邪祟啊……”

  爹娘总是用“年纪还小”这种理由,不让自家孩子去接触那些可怕又危险的东西,教孩子们的术法大多都没用攻击性,只能用来危急时刻保护自己。

  叶晓风:“我倒宁愿邪祟都消失!再也看不见它们这些坏蛋!”

  段家宁:“我的意思是,我想学点更有用的术法,以后就可以保护我的家人和朋友了。”

  “二、二哥!”身后突然想起孩童磕磕绊绊的声音,一个小妹妹突然踉踉跄跄跑过来,一把抱住了段家宁。

  段家宁顿时就很高兴,也抱住妹妹:“阿乐来找二哥玩的吗?”

  段家乐刚学会走路和说话,转头指了指不远处慢慢走过来的夫人:“娘亲!”

  “乔伯母好!”叶晓风站起来问好。

  乔夫人笑得很温柔:“都玩累了吧?你晓风你娘方才找你呢,记得早点回家啊。”

  叶晓风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待会儿就回去。”

  乔夫人走到段家宁面前,拿出手帕给儿子擦了擦脸:“今日府上有贵客,瞧你这灰头土脸的,赶紧回去洗把脸,再换身干净衣服。”

  段家宁笑眯眯地:“知道啦。”

  ***

  叶晓风很快回了家,段家宁也回到房间,换好了衣服,又对着铜镜仔细洗干净脸,乔夫人再帮他把乱糟糟的头发梳好。

  祝长安透过镜子看见了小孩的模样,长得真是格外可爱,让人一看就喜欢,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灿烂得像晴天的太阳。

  正这般想着,祝长安就看见段家宁捧着脸,对着镜子说:“嘿嘿,我真可爱!”

  乔夫人闻言笑着揉了揉段家宁的脑袋:“好啦,客人要来了,待会儿不要失礼哦。”

  段家宁:“嗯嗯。”

  ***

  据乔夫人乔落英所说,今日府上要来的贵客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号称元德真君。

  十多年前,段家宁的父亲——也就是段瑜——在抓捕邪祟的时候中了埋伏,险些丧命,是这位元德真君出手相救。

  段瑜想要感谢对方,但对方什么都不要,只要了一壶普通的酒,便乘风离去。

  如今元德真君云游四方,经过了这里,段瑜便将他请来府上做客。

  “元德真君……”段家宁口中嘀咕着这个名字,“真君……是天上的神仙吗?”

  乔夫人怀中抱着段家乐,低头对段家宁道:“对呀,只有神仙才用真君、真人这些后缀做称号。”

  “哦……”段家宁似懂非懂。

  到了客厅,段家一家人便都到了。

  坐在主客位置上的是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人,他面容慈祥地看了眼段家宁:“这孩子……根骨不错啊。”

  段瑜愣了愣:“啊,是说晚辈的次子吗?”

  元德真君点了点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段家宁呆呆地眨了眨眼:“我、我叫段家宁。”

  元德真君摸了摸长长的胡须:“家宁……”

  段家宁略显拘束地“嗯”了一声:“是家国安宁的家宁。”

  “嗯,会的,”元德真君道,“这孩子有仙缘呐。”

  “什么?!”段瑜与乔夫人都震惊了。

  段家宁却有点不解,悄悄问坐在旁边的哥哥:“仙缘是什么意思啊?”

  段家和也不知道,茫然地摇了摇头。

  元德真君似乎看到了他们的互动,笑着说了句:“哈哈哈,仙缘就是,你有成仙的缘分呐!”

  这下段家宁与段家和也呆住了,只有懵懂无知的段家乐拿了块软绵绵的糕点吃着。

  元德真君:“可别因此洋洋得意哦,成仙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你就得当个好孩子。”

  段家宁:“然后呢?”

  元德真君:“然后的事,得等你长大了,现在说还太早。”

  “哦……”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段家宁有些遗憾。

  “段家主,”元德真君看向段瑜,“老夫有心想收这孩子当徒弟,你意下如何啊?”

  段瑜受宠若惊,向来严肃的家主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元德真君:“君子一言。”

  乔落英赶紧把段家宁从椅子上拉起来:“快,跪下磕头,叫师父!”

  爹娘很高兴,段家宁也没有意见,干脆利落地拜了师:“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元德真君笑道:“好好好!徒儿请起,今后为师每年在此停留三个月,教你仙法。”

  段家宁疑惑:“师父要走吗?”

  元德真君:“是呀,为师游历人间,就是专门找你这样的聪明小孩儿,若是为师来不了,就让你师兄来。”

  此后段家宁真的开始跟元德真君学习仙法,段瑜也不再吝啬于让他只学些自保的术法。

  他天资过人、聪明伶俐,学东西很快,待到元德真君离开之日,他便已经能独自解决一只不算很强的邪祟了,这在同龄人中简直是天才!

  其他孩子还在歪歪扭扭地学画符,段家宁就已经能实战了。

  段瑜与乔夫人欣慰不已的同时,也有些不放心,他们本不想让这么小的孩子去面对那些东西,大人们总是想多努力一些,让下一代不要再因为邪祟而担惊受怕,可却总是事与愿违,这乱世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

  段家宁发现,最近哥哥不跟自己玩了,因为哥哥突然变得特别勤奋,总是缠着爹爹要学习更多功夫和术法,甚至勤奋到没有时间搭理他!

  段家宁躲在围墙外面,偷偷地看着院子里,段家和正跟着段瑜学习剑术。

  段家和的余光瞥到了弟弟。

  段家和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弟弟,以免被段瑜看到。

  段家和趁着休息时间,悄悄扔出去一只飞蛾。

  段家宁最害怕会飞的虫子了,哇的一声跑走了。

  段瑜:“嗯?我方才好像听到了阿宁的声音。”

  段家和面无表情:“没有啊,父亲听错了吧。”

  祝长安跟随着段家宁的视角,已然明白了一切。

  傻孩子,你哥哥那是嫉妒你啊。

  作为兄长,发现弟弟比自己优秀,心里怎么不可能不难受?尤其这个兄长年纪也没有多大,小孩子总是比较情绪化,一有什么不开心就都写在了脸上。

  偏偏另一个小孩子无论如何都察觉不到,还以为哥哥只是单纯的勤奋好学。

  过了几天,段家宁再次找到哥哥,这次没有偷偷摸摸的,而是敲了房门。

  “哥哥,我可以进去吗?”段家宁语气非常乖巧。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算了,你进来吧。”

  段家宁立马推开门。

  段家和捧着书,挡住了自己的脸,就像小孩子闹别扭。

  但段家宁并没有意识到,还看着书名一脸天真的问:“哥哥再背法诀啊?”

  段家和“嗯”了一声。

  段家宁星星眼:“好厉害!我都记不住!”

  段家和淡淡道:“你不是不用记都能使出来吗?”

  段家宁:“那是因为我记性差,所以只能靠想象力嘛。”

  这还是元德真君教他的,施术时背诵法诀只是为了更加明确自己的目标,以保证法术不会出错,就算把法诀倒背如流,也不会让术法更厉害几分的,所以就算背不上来也没关系,明确且毫不犹豫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就可以了。

  “对了哥哥,我今天是想来找你一起去抓邪祟的!哥哥这么勤奋!一定很厉害,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段家宁道。

  “你不是一个人也可以?”段家和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弟弟一眼。

  “怎么可能啊?”段家宁连连摇头,“要是遇到厉害点的邪祟我就打不过了,这次我听说南边的螺螺村有只乌鸦精作怪,经常去偷村民的粮食和地里的庄稼,因为会飞,别人都抓不到它。”

  其实段家和一直以来都还没有尝试打败过邪祟,但他努力学习了这么久,也有些想看看自己的实力,犹豫了一下,他就点头答应了弟弟的邀请。

  ·第50章 兄弟

  螺螺村,庄稼地附近。

  “唔……弟弟。”段家和跟弟弟一起躲在草丛里。

  “怎么了哥哥?”段家宁问。

  “只有我们两个吗?”段家和问。

  “对啊,怎么了?”段家宁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蹲在旁边看着哥哥。

  段家和:“……罢了,没什么。”

  他还以为至少有个大人会带他们过来,要是出了意外也能保护他们两个小孩子,结果没想到弟弟这么勇,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带他过来了。

  “乌鸦精什么时候会来?”段家和又问。

  “天黑的时候。”段家宁答。

  “可现在是上午啊!”段家和绷不住了。

  段家宁愣了愣:“对哦,我们应该傍晚再来的。”

  段家和:“……”

  这就是他的天才弟弟?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

  段家宁摸摸肚子:“哥哥我肚子饿了,我们先回家吃饭吧。”

  段家和一脸生无可恋:“哦,走吧。”

  等到了傍晚,橘红色的夕阳缓缓落下山头,段家兄弟二人再次回到了他们上午藏匿的草丛。

  段家宁手里还拿着一个刚从晚饭桌上拿的咸鸭蛋。

  段家和认真又仔细地观察着周围。

  螺螺村的村民原本想阻止乌鸦精偷盗粮食,但他们用了许多方法都没用,乌鸦精不会被稻草人吓跑,把粮食藏在家里,乌鸦精就会去家里偷,让人彻夜守着庄稼,看守的人会被乌鸦精弄伤。

  于是村民们都不敢再阻止,甚至会把一部分粮食放到庄稼地里,只希望乌鸦精拿走这些就赶紧离开,千万不要再去村民家里。

  当夕阳彻底落下山去,天空变成一片深蓝色,村民的房屋不再透出一丝亮光,仿佛无人居住,远处的山林传来了一声嘶哑的乌鸦啼叫。

  “来了!”段家和顿时提起了心脏。

  段家宁赶紧吃完剩下的咸鸭蛋,一下子被齁得不行。

  一个比常见的乌鸦体型要大一些的黑影自空中掠过,落在了庄稼地里。

  段家宁与段家和立刻掏出符纸冲了上去。

  “妖孽!看招!”

  刚落地的乌鸦精被吓了一跳,立马又重新展开翅膀,呼啦一下飞走了。

  “我们似乎出来早了,把它吓跑了,应该趁它放心警惕的时候再……”段家和分析着。

  段家宁却不管:“冲啊!别想跑!偷粮食的坏蛋!今天一定抓到你!”

  段家和:“……”

  乌鸦精朝着山林的方向飞去,段家宁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段家和终究还是担心弟弟遇到危险,也连忙跟了上去。

  山林里枝叶茂密,月光很难照亮这里,兄弟二人一进来就迷失了方向。

  “好黑啊ོ韩@各@挣@离,什么都看不清,跑到哪里去了?”段家宁环顾四周。

  段家和一把牵住弟弟的手:“我们俩别走散了。”

  段家宁点点头,伸出指尖,用元德真君教过他的仙法,点了一束灵光,照亮了四周。

  “啊!在哪里!”段家和一眼发现了躲在树上的乌鸦精。

  但乌鸦精这次没有跑,反而微微瞪大了眼睛:“嘿!我还以为是那帮讨厌的术士,原来就是两个小娃娃!你们爹娘难道没说过,妖怪可是会吃小孩的哦!”

  段家和抬手掏出一把符咒:“谁怕你!”

  “小屁孩!竟敢小瞧我!看我不把你们的眼珠子啄瞎!”乌鸦精说着便直直飞了过来。

  段家宁正欲上前施术,段家和却不动声色挡在了弟弟面前,猛地将三张镇灵符打了出去:“天威浩浩,恶灵……唔!”

  段家和太过紧张,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但是镇灵符已经被他打了出去。

  乌鸦精只躲开了两张镇灵符,不慎被最后一张贴到,顿时被定住,整个身子动弹不得,砰的一声从空中掉了下来。

  段家宁立马鼓掌:“哥哥好厉害!”

  段家和也没想到,自己没把法诀念全,却成功了,他跟段家宁小心翼翼走到乌鸦精旁边。

  段家宁:“这种时候要补刀!”

  段家和也知道,毕竟他心里没底,于是又拿出一张雷火符,正要拍到乌鸦精身上,乌鸦精忽然暴起!尖锐的喙闪着寒光!

  “哥哥小心!”段家宁一把拉开段家和,紧接着一脚踹飞了乌鸦精,却也同时被乌鸦精啄到了腿,顿时疼得一下子跌坐在地。

  段家和见他裤腿上渗出红色的血迹,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弟弟!”

  段家宁忍着痛,一把夺过段家和手中的雷火符,朝乌鸦精砸了过去:“坏蛋!”

  砰!!!

  雷火符在乌鸦精身上发生了剧烈的爆炸,雷光闪烁、火花四溅!乌鸦精疼得大叫,但很快就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段家宁一把扑进哥哥怀里,而段家和明确感觉到弟弟在发抖,这么小的孩子面对刚才的情况,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害怕呢?

  即便段家和内心也很害怕,甚至很想哭,但他还是忍住了,不想让弟弟看见这么没出息的哥哥。

  “还能赞起乃吗?”段家和问。

  段家宁摇摇头:“疼。”

  “那我背你。”段家和在弟弟面前背过身去,蹲下。

  夜已经很深了,月光照耀下,哥哥背着弟弟慢慢往家里走去。

  “哥哥你嗦话怎么了?”段家宁忍不住问。

  “……不要学我嗦话!”段家和脸颊发烫。

  没等兄弟俩回到家,他们就遇到了在外面到处找他们的段府家丁。

  段瑜很生气,大概是想骂孩子不懂事,乔落英及时制止他,蹲下来朝两个孩子伸出了手。

  段家宁虽然腿受了伤,却还是一把扑进了娘亲怀里,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呜呜……娘亲我腿好疼!”

  乔落英抱紧了孩子:“宝宝乖,娘亲回去给你揉揉,不哭不哭。”

  段家和站在原地,低着头沉默不语。

  乔落英却一直看着他:“我的宝宝怎么少了一个啊?”

  段家和愣了愣,抬了抬头,然后也钻进了母亲的怀抱里。

  “娘,对不起,我应该保护好弟弟的……”段家和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乔落英抱着两个孩子,语气温柔:“真笨,小孩子什么都不用保护的,饿了就吃,累了就睡,疼了就哭,害怕就来找娘亲……”

  段瑜在一旁板着脸:“咳咳!”

  乔落英无声笑了下:“还有爹爹,小孩子趁着年纪小,调皮一些也没关系,爱哭一些也没关系,胆子小一些也没关系,不那么优秀也没关系,毕竟长大后就不能这么任性了呀。”

  「那要是……可以不用长大就好了……」

  祝长安正借由段家宁享受着浓厚又温柔的母爱,心里酸软一片,却突然听到了灾临的声音。

  祝长安当即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愣住了,试着喊了一声:“阿宁?是你吗?你在哪儿?”

  然而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却没有回应祝长安的期待。

  难不成是幻觉?

  祝长安十分焦急。

  熟悉的黑暗再次袭来,祝长安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已经明白了这黑暗的到来预示着马上要切换下一段故事了。

  ***

  今天是段家乐第一次跟哥哥们一起上课,上午先跟着段府请的教书先生学字,下午则跟着爹娘学术法。

  或许是前两个孩子相当的聪明,这让段瑜对唯一一个女儿的期待也变高了。

  然而一天下来的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段家乐学东西很慢,就算不提两个很聪明的哥哥,隔壁贪玩的叶晓风在段家乐这个年纪也不会连最简单的灵气都感应不到。

  傍晚的时候,一向表情严肃的段瑜脸色更加阴沉,但却也没有责骂什么。

  段家乐倒是被吓得一动不敢动,眼眶也急得通红。

  乔落英总是见不得孩子伤心难过,把段家乐抱回屋里哄了很久。

  之后的日子,段瑜教导得愈发耐心,段家乐也总算慢吞吞地学会了一点。

  “唉……”最终,段瑜叹了口气,揉了揉女儿的头,如乔落英那般,难得不那么严厉地说道:“学不会也没关系,女孩子打打杀杀的也不好,阿乐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了。”

  段家宁点点头,拍拍自己的胸脯:“对啊,反正哥哥们会保护你的!”

  一旁的段家和越长大越像段瑜,面无表情地看着书,被段家宁踢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啊,父亲和弟弟说得对。”

  段家乐小手揪着袖子,低着头:“阿乐……阿乐是不是很笨啊?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学不会,晓春姐姐说女孩子不能总依靠别人的……”

  乔落英把段家乐搂进怀里:“晓春姐姐是大人了,大人才是不能总依靠别人,我们家阿乐离成为大人还有好久呢,在这之前,阿乐可以慢慢学会怎么成为一个可靠的大人,不用着急的,现在学不会,还有以后呢。”

  段家乐缩在乔落英怀里:“那要是以后也学不会怎么办?”

  乔落英:“那阿乐可以一直依靠娘亲,娘亲不介意阿乐永远当个小孩子。”

  段家宁忍不住朝娘亲靠过去:“阿宁也要当一会儿小孩子。”

  乔落英失笑,刮刮他的鼻子:“你们都还是小孩子呢。”

  段家宁举起两只手:“可是我已经十岁了!”

  乔落英:“至少要到二十岁才算大人哦。”

  段家宁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那还要好久才能变成大人啊。”

  祝长安听完这句话,忍不住又想起了之前听到的灾临的声音。

  ·第51章 少年

  转眼间,孩童已长成少年,祝长安曾在镜中、曾在水面倒影中,见过段家宁这个时期的模样,少年眉目如画,身姿挺拔,意气风发,有着最光辉灿烂的未来。

  明明是没见过的长相,祝长安却总是莫名觉得熟悉,也总能在段家宁身上看到灾临若有若无的影子。

  有时会在某一瞬间,眼前的画面忽然泛黄,就像一张旧画,尘封着无法挽回的过去。

  永安十五年,最近邪祟越来越多了,段家宁不再有心情玩乐,经常和叶晓风出去除邪。含#哥#兒#整#理#

  这天傍晚回到家中,段家宁脚步匆匆地穿过庭院——今日可算是让他体验了一把浴血奋战,弄得浑身都是邪祟的血,他想赶紧回屋洗个澡。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

  “段家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孩子啊?”

  “笨蛋笨蛋!段家早晚会不要你!”

  段家宁眼神一厉,大步走了过去:“欠教训吗你们?!”

  那是几个在段家修习的氏族弟子,跟段家有些血缘关系,见到段家宁后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地叫了句“二少爷”。

  段家宁看了眼旁边被骂得双眼通红的妹妹,心里气得很:“谁准你们骂我妹妹了?一个个都吃饱了撑的?功课做完了?”

  这几个弟子怂得很,一点都不敢再段家宁面前嚣张,连声说着“对不起”。

  段家宁赶走他们,转头想给妹妹擦擦眼泪,却发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无奈把手收回来。

  段家乐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给哥哥擦了擦脸上的污血:“谢谢哥哥。”

  段家宁弯腰站着,让段家乐能够着自己:“你要勇敢一点嘛,他们骂你你也骂回去啊,否则他们还会想欺负你的。”

  段家乐今年十岁了,她的性格并没有像父母祝福的那样每天快快乐乐,她好像有许多心事,但是不愿意告诉别人,她很胆小,总是怕做错什么。

  明明这个年纪最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候。

  祝长安稍微能明白一些,段家乐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优秀,就算父母对她要求不高,她依然会觉得自己应该更努力一些,能比得上哥哥们,然而努力失败的结果就是变得更加自卑软弱。

  段家乐没有回答哥哥的话,只是问:“二哥今天受伤了吗?身上怎么这么多血?”

  段家宁摇摇头:“没有受伤,都是邪祟的血,你稍微离我远点,不好闻。”

  段家乐没有嫌弃哥哥,反而拉住哥哥的手:“走吧,快要吃晚饭了。”

  段家宁点点头:“好,不过我得先回去洗个澡。”

  等他洗完澡,一家人除了父亲段瑜,都已经在饭桌边坐着了。

  段家宁落座后,看着父亲空荡荡的座位,问道:“爹今天还没回来吗?”

  十八岁的段家和变得成熟稳重许多,已经开始帮父亲打理家族事物:“收到了父亲写的信,起码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最近有一群邪祟占领了东边的一座城镇,段瑜便带着自家的一些术士们去了,如今已经一个多月了,显然不是很好解决。

  “别担心,你们父亲肯定很快就会回来的。”乔落英脸上多了些许皱纹,但依旧温柔。

  抱着这样的期待,一家人等了一天又一天。

  祝长安借着段家宁的视角,发现天空越来越灰暗,似乎连续几天都是阴天,哪怕出现了太阳,阳光也是没什么温度的。

  不知道是不是受段家宁的心情影响,祝长安觉得有些胸闷,还有些焦躁,仿佛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让他不愿意时间继续走下去,想要停下,停在这一刻就好。

  然而时间走得飞快,一个月过去,从东边传来捷报,术士们将城镇从邪祟手中抢了回来。

  段瑜又寄回来了一些东西,有一封信、一对镯子、许多玩具,以及……一盒骨灰。

  在段家宁看到骨灰的那一刹那,祝长安觉得整个世界似乎变得更加灰暗了。

  他能感觉到段家宁非常难过,难过得快要死了一样,可现实的段家宁只是站着,他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很久。

  耳边是乔落英悲痛欲绝地哭泣,这个永远温柔微笑着的女人在丈夫的骨灰前哭得泣不成声。

  段家和上前拥住母亲,声音颤抖,带着强行压抑的哭腔:“没事的,娘,会过去的,还有我和弟弟妹妹呢。”

  乔落英哭着说:“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他去的!明天就是中秋了啊!”

  段家宁终于动了动,从桌上拿起了和骨灰一起寄回来的信。

  「展信佳。」

  「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差点就赶不上今年的中秋了,我给夫人买了一对新的手镯,给孩子们买了些好玩儿的,我这人不会挑东西,你们要是不喜欢,下次再给你们买别的。」

  再也……没有下次了……段家宁想。

  后来,乔落英哭晕了过去,段家和把母亲送回了卧房,翌日再见到的时候,乔落英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许多。

  家中开始为段瑜准备后事,段家宁实在受不了家里沉闷阴郁的气氛,就跑去隔壁找叶晓风,两人并肩坐在屋顶上。

  叶晓风也是刚得知段瑜去世的事,心里也很难受:“那个……尸体找到了吗?”

  段家宁表情呆滞地点点较 淌 症 哩头:“大概不完整,烧成灰也只有这么一点……”

  也是不想让他们看到尸体太难过,才烧成骨灰送回来的。

  “啊……”叶晓风顿时更加难受了,“那魂魄呢?”

  这个时候,冥界仍在运作着,人死后魂魄会在人间逗留一段时间,直到鬼差带领他们去冥界投胎。

  段家宁摇了摇头:“送信的驿差说已经被鬼差带走了。”

  叶晓风松了口气:“那还好,还有下辈子。”

  段家宁突然道:“但是我不信。”

  叶晓风愣住:“啊?”

  段家宁:“最近死的人太多了,鬼差根本忙不过来,上个月死的鬼魂这个月还在城门外晃悠呢。”

  叶晓风:“……”

  叶晓风想了想:“不要这么悲观嘛,伯父生前降妖除魔,一定能得帝君垂怜,下辈子投个没有邪祟的胎!”

  段家宁双手托着腮帮子,盯着院子里飘落的桂花:“你说这世上为什么有邪祟呢?”

  叶晓风拿出一枚铜钱:“你看这个,铜钱有正面也有反面,所以世上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有光明就会有黑暗。”

  段家宁瞥他一眼:“你什么时候也变得文绉绉的了。”

  叶晓风挠挠头:“我爹是这么教我的啦。”

  忽然一阵风起,一片红色的枫叶飘进了院子里。

  叶晓风:“你家的叶子又飘到我家院子里来了。”

  段家宁:“不服你就把它扔回去。”

  叶晓风撇撇嘴:“我才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幼稚。”

  ***

  翌日,段瑜的葬礼上,段府来了许多人,这些人都是段家的旁支,全是沾亲带故的,而且都是术士。

  在段家所有子弟的见证下,段瑜的长子段家和,年仅十八岁,继任了父亲的家主之位。

  乔落英眼眶还是红的,强忍着泪水替段家和束发戴冠,然后轻柔地抚摸着儿子的脸:“以后就不是小孩子了……”

  段家和神色复杂地“嗯”了一声。

  乔落英又从桌上的一只锦盒里拿出一枚饰品——殷红的枫叶,底端坠着两条流苏,配上两颗红色的翡翠。

  枫叶是段家的家徽,因枫叶总在快要凋零时颜色最鲜艳,正如段家满门忠烈,始终只有两种死法,要么,被邪祟杀死,要么,拖着邪祟一起死。

  乔落英将家徽戴到段家和的胸前,看着儿子穿着与丈夫极为相似的衣服,仿佛见到了丈夫年轻时的样子,眼中忍不住再次蓄满泪水。

  而在此时此刻的祝长安眼里,也是段家宁眼里,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只有那枚家徽,颜色鲜艳的像血一样。

  祝长安忽然想起灾临胸前也经常佩戴着枫叶饰品,是个银色的球型香囊,镂空雕着许多枫叶,里面包着他的一缕头发。

  为什么要包自己的一缕头发呢?

  祝长安没有问过灾临,但柳问舟曾经告诉过他,灾临厄运缠身的体质可以用一个运气很好的人来压制,而祝长安一直以来运气都很好。

  现在祝长安看到段家和胸前的那枚枫叶,心中产生了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

  一直到段家宁慢慢释怀了父亲的死,祝长安眼中的世界才逐渐恢复了色彩,这个少年好像又变回了最初活泼又阳光的样子。

  除夕这天,一场纯白的初雪落了下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段家宁搬着凳子站在门前,手里拿着段家和刚刚写好的春联:“阿乐,过来帮我扶一下板凳。”

  “好!这就来!”段家乐连忙跑了过来。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段府门口,从车上下来了一对中年夫妇,和一对年轻男女。

  段家宁听到动静,贴着对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差点没站稳从板凳上摔下来。

  “诶!你可小心点!”中年男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了他一把。

  段家宁赶紧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尹伯父怎么来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是段瑜的至交好友,因为段瑜不在了,他便一得空就来看看段瑜的几个孩子,顺便带些礼物,也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不过段家家大业大,段瑜去世倒也不影响什么,顶多就是他的家人受打击比较大。

  段家宁:“伯父你们去屋里坐着,外边冷,我贴完对联就进去陪你们。”

  ·第52章 男鬼

  段家与尹家虽然是世交,但平时往来却不多,因为尹家主要忙着海外经商,年轻时两个好友还能经常聚一聚,成亲有了孩子以后,就没那么多工夫了。

  这阵子尹家与段家来往渐渐多了起来,原因也很明显。

  尹伯父有一儿一女,长女尹玥天生丽质,性格活泼,年龄也正合适,尹伯父就琢磨着让两家结个亲。

  尹伯父说起此事的时候,尹玥就在旁边坐着呢,她估计也是没想到父亲突然说起这个,整个人都愣住了。

  而尹伯父说亲的对象正是段家和,但段家和最近被家族事务烦得觉都睡不安稳,哪有闲心思谈情说爱啊,于是只好婉拒。

  尹伯父倒也没有生气,摸了摸胡须,笑着说:“没关系,伯父知道你最近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你们可以先熟悉熟悉嘛,做个朋友也是可以的。”

  这话段家和就不好再拒绝了。

  ***

  转眼开了春,河畔的柳枝发了新芽,房檐上的鸟儿成双对。

  段家宁正打算出门,忽然看见门口有一个探头探脑的小丫鬟,段家宁认出这是尹家的。

  “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做什么呢?”段家宁出声问她。

  小丫鬟吓了一跳:“啊!是、是二公子啊……我、我是来……”

  小丫鬟十分紧张,慌慌张张地拿出一张信封:“我、我家小姐给大公子写了封信,让我递过来……”

  段家宁挑了挑眉,伸出手:“给我吧,我帮你递给他。”

  小丫鬟松了口气,连忙鞠了一躬:“谢谢二公子!”

  段家宁一边朝书房走去,一边打量着手里的这张信封,捏着好像里面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像是什么布料,闻着还香喷喷的,该不会是女孩子的手帕吧?

  “咦~大哥好艳福啊!”段家宁小跑着,进了书房,“哥,有你的信。”

  段家和正坐在书案后忙碌着,闻言头也不抬:“放那儿吧。”

  段家宁坏笑了一下:“是尹小姐的信哦。”

  段家和一愣,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弟弟。

  段家宁朝他伸出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段家和:“……”

  段家和:“自己去账房拿。”

  段家宁这才把信给他:“祝你们白头偕老啊!”

  段家和拿着信封,毫不客气地骂了句:“赶紧滚啊。”

  段家宁却看见哥哥嘴角露出了一丝丝笑容。

  自从父亲走后,打小就爱学父亲板着脸的段家和越发地面瘫了,但似乎遇到尹小姐以后,这张脸总算有了那么些生气。

  ***

  段家宁去账房拿了钱就出门了,他今天心情很不错,甚至影响到了祝长安,让祝长安也跟着感觉愉快起来。

  另外,祝长安还发现,今天的故事似乎格外清晰,清晰到一觉醒来听到了几种鸟叫声,清晰到早饭吃的每一口食物的味道,清晰到天上飘着什么形状的云……

  祝长安已经能肯定,他现在处在段家宁这个人的记忆中,能感受到段家宁的一切感受,今天一定是要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让段家宁将这一天的任何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

  段家宁昨天接到朱英镇的委托,说这里闹鬼,所以今天要去调查一下。

  但是他家离朱英镇有些远,光赶路就花了大半天,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春日的阳光照在少年精致的眉眼上,随着车夫一声“到了”,牛车缓缓停下,少年跳下车,给了车夫一些银子作为报酬。

  段家宁决定先去找镇上的百姓了解情况,得知镇子北边有一座荒废了许多年的宅院,前些日子一直好好的,还有富商想低价买下来好好修葺一番,结果最近几天突然开始闹鬼。

  “闹鬼?怎么个闹法?”段家宁蹲在河边,随手摘了几朵河岸的小野花,跟正在洗衣服的姑娘打听着。

  “据说只要有人靠近那栋宅子,宅子里就会传出小孩子的哭声!直到人走远了,声音才会消失,”洗衣服的姑娘说,“还有晚上的时候,那栋宅子里有光亮,记得前天,更夫还说看见一个红衣女鬼从那栋宅子里飘了出来!”

  “红衣女鬼……”段家宁若有所思,“那女鬼有没有害人?”

  “有!老李家的那个小儿子,几天前喝醉了酒,一晚上没回家,第二天大家发现他鼻青脸肿地倒在小巷子里,醒来后就嚷嚷着是女鬼揍他的!”洗衣服的姑娘说道。

  “我去那栋宅子看看。”段家宁站起身。

  “诶,小道长要小心啊!”姑娘叮嘱。

  “知道啦!”段家宁转身离去,洗衣服的姑娘则发现,段家宁方才蹲着的位置多了一只漂亮的花环。

  ***

  一路向北,来到一栋荒废的宅院前。

  这宅院看着确实挺荒的,大门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不知道哪儿去了,透过这扇残缺破败的门往里看,里面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屋檐破漏,角落里满是蛛网与灰尘。

  “的确有鬼气,还是很厉害的厉鬼……”段家宁自言自语道,抬手画出三道灵符,环绕在身侧,可以护体。

  “呜哇!!!”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忽然响起。

  段家宁十分淡定地抬脚走进宅院:“除了我自己,没有生人气息,这哭声要么是厉鬼作怪,要么就是有个婴儿的鬼魂在这里。”

  段家宁在宅子里逛了逛,暂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而婴儿的啼哭声也一直没有停下。

  白天阳气太重,鬼魂通常都会躲在阴间,生人是难以察觉到的,而鬼魂却可以躲在阴间悄悄观察着生人,虽然这时的他们不能与阳间接触,但制造点让人毛骨悚然的动静还是挺容易的。

  “哭声是想把靠近这里的人吓跑吧?”段家宁低声猜测,“但既然都是厉鬼了,不应该是把人困在这里不让走吗?”

  毕竟能修炼到厉鬼这个程度的,估计也没少干伤人害命的事,不大可能放过即将到手的猎物。

  太阳还在天上高高挂着,生人想要进入阴间只能等到太阳落山,段家宁索性便在门口坐下,默默等着傍晚来临。

  不知道是不是婴儿哭累了,段家宁坐了一会儿,那婴儿的啼哭声总算消失了,耳根子得以清净。

  ***

  忽然间,祝长安觉得头一阵阵地疼,下意识皱紧了眉头,脑海里闪过些许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极为昏暗的环境,这栋荒废的宅院,身侧摇篮里躺着的、哭个不停的婴儿,还有眼前坐在门口的少年。

  「吵死了……」口中不耐烦地说着。

  看着坐在那儿一脸天真无邪的少年,抬起手作势要去拍他的头,但终究因为暂时无法接触阳间而收回了手。

  「讨厌的生人。」

  段家宁莫名觉得头顶凉飕飕的,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

  到了傍晚,太阳慢慢下山了。

  这是阴阳交接的时刻,普通百姓如果这时候还在户外逗留,就很容易碰到鬼怪。

  而术士……他们巴不得撞到鬼。

  段家宁可心大,坐在门口睡着了,但其实他是在装睡,想引厉鬼出来,结果天都黑了,他只感觉有人用什么很粗糙的东西使劲戳了一下自己的脸。

  段家宁立即睁开眼,却只瞥到了一抹红色的影子迅速从眼前掠过。

  想到之前那个姑娘说的红衣女鬼,段家宁立马追了上去。

  那红衣女鬼跑得非常快,段家宁好不容易才拉近一点距离,突然被那红衣女鬼的身高震惊到了:“我靠!你跑得比我快就算了!长得还比我高这么多!”

  震惊完又默默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我才虚岁十六,我还可以长!

  “灵符,冲!”段家宁实在跑不动了,抬手撒出数十张灵符,化作三根绳索,包围住了那红衣女鬼。

  “这次看你还往哪儿跑!”段家宁气喘吁吁,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那身材异常高大的红衣女鬼也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瞪着段家宁,怀里还抱着一个襁褓。

  段家宁愣住:“不是说女鬼吗?”

  红衣男鬼嘲讽地笑了一声:“可算有个人不是瞎的。”

  段家宁看着他身上的冲天怨气,皱了皱眉:“是你一直在那栋宅子闹鬼?”

  红衣男鬼:“不过是想让那帮生人离远点。”

  段家宁有些疑惑:“可你不是厉鬼吗?”

  红衣男鬼很不客气:“你管我?”

  段家宁又看向红衣男鬼怀中的孩子:“那个孩子……”

  红衣男鬼:“发现的时候就死了,别赖我。”

  红衣男鬼发现这个年轻术士很有耐心,抓着他问东问西的,就非要搞清楚来龙去脉,无奈只能告诉他。

  他只是个路过的鬼,在河里发现了一个女婴的尸体和鬼魂,怕这小鬼魂被附近的恶鬼吃掉,于是出于好心,就把她保护了起来。

  他打算找到是谁把这女婴丢进河里的,所以暂时在朱英镇那栋荒废的宅子里住了下来。

  朱英镇的百姓听到的哭声正是这个女婴的,红衣男鬼故意让他们听到,一是让他们离远点,二是看看谁心虚,说不定能找到元凶。

  “所以……你反倒没害过人?”段家宁道。

  “谁说的?前几天刚揍了一个醉汉。”红衣男鬼冷冷道。

  “哦对,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揍他干嘛?”段家宁问。

  提起这个,红衣男鬼就生气,他咬牙切齿道:“他调戏我。”

  段家宁:“……”

  联想一下红衣女鬼的传言,再看看眼前的红衣男鬼,身材高大,声音磁性,就是五官长得有些……艳丽,大晚上这黑灯瞎火的,再加上喝醉了酒,被当成姑娘好像也不奇怪。

  “但你是厉鬼诶,就算逗笑我,我也不会放过你的,”段家宁双手叉腰,“把你手里的孩子放下,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红衣男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竟然真的乖乖地把孩子放下了。

  段家宁:“缚!”

  包围男鬼的灵符像绳索一样将他绑了起来。

  段家宁上前抱起孩子,可是他一靠近,这孩子就开始哭。

  红衣男鬼蛮不耐烦地说了句:“生人阳气重,她是鬼,一靠近就哭。”

  段家宁立刻想到了办法,掌心聚气一团微光,放进了襁褓里,婴儿竟然不哭了。

  红衣男鬼一愣:“那是什么?”

  段家宁笑着冲他说了句:“仙力,可以安抚她。”

  ——跟随元德真君修炼了这么久的段家宁,其实也算半仙之体了。

  ·第53章 长安

  段家宁一手牵着被灵符绑起来的红衣男鬼,一手抱着婴儿。

  “这个婴儿你打算怎么办?”红衣男鬼语气凶巴巴地问。

  “我以为你会更关心你自己的处境。”段家宁往前走着,头也不回地说道。

  “嗤,要不是这小东西,我也不会被你抓。”红衣男鬼说。

  “你怎么不吃了她?”段家宁问。

  厉鬼是可以靠吞食灵魂来修炼的,按红衣男鬼这一身的鬼气,恐怕没少吃灵魂。

  “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红衣男鬼说。

  段家宁撇撇嘴,换了个话题:“你找到把这个孩子扔掉的人了吗?”

  红衣男鬼:“有怀疑的人。”

  段家宁扭头看他:“知道他们住哪儿吗?”

  红衣男鬼:“……你要干什么?”

  段家宁坏坏一笑:“替这孩子消消怨气。”

  红衣男鬼微微挑眉。

  不一会儿,一人一鬼趁着夜色来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们家,听说一直想要个男孩儿。”红衣男鬼说。

  “所以就把女孩子扔到河里?”段家宁很生气。

  “对外还声称流产了。”红衣男鬼说。

  “真过分!”段家宁捏紧拳头。

  “你打算怎么做?”红衣男鬼问。

  “看着。”段家宁把孩子放到了这户人家门口,然后收走安抚用的仙力,接着拽着红衣男鬼就跑进了角落里躲着。

  或许还真让他们找对了地方,没ོ韩@各@挣@离有仙力安抚的女婴在回到曾经的家中后,身上顿时爆发出了强烈的怨气,哭声惊天动地。

  屋里的人直接被吓醒,段家宁听到他们慌乱又惊恐的声音,满意地笑了笑,殊不知一旁的红衣男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祝长安知道红衣男鬼在想什么——这小子竟然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原本红衣男鬼也是想用这种方法吓吓那户扔小孩儿的人家的,而且他还以为这小术士肯定会把他连同这个小鬼一起处理掉的,而不是多此一举地替这小鬼消解怨气。

  要问祝长安为什么会知道?

  祝长安心情很复杂,因为眼前这个红衣男鬼就是曾经的他自己。

  ***

  第二天,扔小孩儿的这户人家遭到了全镇百姓的强烈抗议,因为他家昨晚很吵,吵得大家都睡不着。

  而这户人家也根本解释不清,除了他们一家,跟没有别人听到小婴儿的哭声,所以只好一直向大家道歉。

  这时,段家宁回来了,有人见他穿得衣服不一般,就一眼认出他是术士。

  昨天那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姑娘立马问他:“小道长,你抓到鬼了吗?”

  段家宁点点头:“当然抓到了,放心吧,以后这里……诶?”

  段家宁的话语突然一顿,眉头深深皱起来,看向扔小孩的那户人家门口,神神叨叨地说:“你们家好重的鬼气啊!”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一惊:“鬼、鬼气?!”

  段家宁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嗯……好像是个还未足月的女婴。”

  男主人脸色一白。

  段家宁皱着眉继续说道:“浑身都是湿的啊!估计是淹死的。”

  男主人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你、你不要胡说八道啊!”

  段家宁一脸无辜地看向他:“我胡说八道的话,你慌什么呀?”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状都忍不住嘀咕起来,都是住在一个镇的,他媳妇儿前段时间怀孕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结果临盆的时候孩子突然没了?!

  这孩子一没,他媳妇儿也整日郁郁寡欢的,几天不见就瘦得不成样子。

  到了晚上,婴儿的啼哭声再次响起,段家宁这次施了点术法,让这户人家能看到这个孩子。

  他躲在角落里,看到一个女人哭着跑了出来,不管不顾地抱着那个女婴,女婴竟然在母亲的怀抱里慢慢安静了下来。

  段家宁走了过去,看了眼那个女人,又看向屋子里吓得瑟瑟发抖的男人。

  “女孩子有什么不好的?你娘也是女孩子啊!”段家宁瞪了那男人一眼,然后语气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对女人说:“她已经死去很久了,我帮你送她去转世吧。”

  女人愣了愣,红着眼睛说:“谢谢小道长!”

  “不用这么客气。”段家宁微笑着,从女人手中接过小小的襁褓。

  女人不舍地注视着,但段家宁还是不能让她看到接下来的画面,便抱着孩子来到了无人的地方——那座荒废的宅院。

  ***

  红衣男鬼被绑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跑又跑不掉,心情相当不美妙,偏偏段家宁回来还宛如见到亲朋好友似的,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心情更不美妙了。

  段家宁把女婴放到了平整的地上,抬手召出数张灵符。

  红衣男鬼沉着脸,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然而这些灵符并未如他想的那般伤害女婴,而是在女婴周围结成了一个发着光的法阵。

  段家宁:“界开!”

  随着话音落下,一黑一白两个鬼影出现在了法阵中。

  红衣男鬼缓缓睁大了眼睛,一时难掩心中惊愕。

  ——那两个鬼影是冥界专门回收亡魂的鬼差。

  这个小术士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把冥界的鬼差叫出来?!

  而这两个鬼差貌似已经很习惯了,突然被传送到这里来一点都不惊讶,还一脸无奈地问:“这次又几个?”

  段家宁伸出手指:“俩。”

  白色的鬼差抱起地上的婴儿,黑色的鬼差去看这里的另一个亡魂,愣了愣,道:“这个不行。”

  段家宁不解:“为什么?”

  黑色的鬼差说:“他是天煞孤星,咱上面有规定,不能带他去冥界。”

  段家宁:“这是什么破规定?亡魂还分三六九等啊?”

  白色的鬼差也很无奈:“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虽然很同情他,但是月神大人不准,我们不能私自作决定的。”

  段家宁沉默了。

  红衣男鬼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不该抱有期待。

  两个鬼差很快就把那个女婴带走了,剩下一个红衣男鬼和段家宁面面相觑。

  红衣男鬼先开口了:“你怎么办到的?”

  段家宁:“啊?”

  红衣男鬼:“那两个鬼差,生人竟然能叫得动他们?”

  段家宁解释:“这个是我自己想的,叫渡魂术,按照我的想法,他可以在人间临时打开冥界大门,送亡魂去转世。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冥界大门是打不开,但会把鬼差引过来。”

  红衣男鬼有些意外:“送走亡魂是冥界的职责,你一个生人为何想研究出渡魂术?”

  段家宁:“从去年开始,人间死的人就越来越多了,鬼差根本忙不过来,逗留人间的亡魂越来越多,简直就是给恶鬼送饭,如此一来,向你这样的厉鬼就越来越多,人间已经被邪祟搞得乱七八糟的了,还要再来一群厉鬼。”

  这个其实也是在段瑜死后,段家宁突发奇想搞出来的,没想到还真的有点用,虽然离他想象得还是差了一些。

  段家宁郁闷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真是奇怪,我记得月神司管命运,那就是说,谁是天煞孤星都是她可以决定的,如果天煞孤星原本只是普通的亡魂,却因为不得不逗留人间而成了厉鬼,月神她图什么啊?”

  红衣男鬼眼神微微闪烁,被这小术士说中了。

  “所以像我这种,通常只有魂飞魄散一个结局。”红衣男鬼淡淡道。

  段家宁没听到他的话,正兀自思索着:“嗯……这个问题得问问师父。”

  过了会儿,段家宁起身:“走,跟我回家!”

  红衣男鬼一愣:“啊?”

  段家宁:“愣着干什么?趁着天黑,我们快点回去,不然天亮了。”

  红衣男鬼十分不解:“你不打算消灭我?”

  段家宁:“我留着你有用呢。”

  红衣男鬼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听说有些术士会专门抓一些邪祟或恶鬼,在他们身上研究新的术法,或者给年轻的术士练习术法,毕竟都算是罪有应得。

  段家宁牵着红衣男鬼离开了朱英镇,路上不忘碎碎念:“等回去之后,有些事情需要你配合一下。”

  红衣男鬼暗想:果不其然。

  段家宁:“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去转世,无论是逆天改命也好,还是送你进入冥界也罢,我都想试试看。”

  红衣男鬼微愣:“你要为了一个厉鬼去挑战神权?”

  段家宁:“神仙也会犯错啊,我不认为月神禁止天煞孤星转世是对的,总要有人反抗,上位者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夜色中,少年的身影像是在发光,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实在耀眼。

  红衣男鬼忍下心里异样的感觉,不屑地说了句:“大言不惭。”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段家宁这会儿才想起来问。

  “没有名字,刚出生就死了。”红衣男鬼说。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段家宁眉眼含笑,“小名就叫小红,大名我再想想。”

  “滚啊!你才小红!”红衣男鬼瞪他。

  段家宁嬉皮笑脸地:“我想想啊,今年是永安十六年,就管你叫长安好不好?”

  “有病。”

  “怎么了嘛,我们家都是这个取名风格,又吉利又好听,连管家的八哥都叫四喜!”

  “你自己听听,我一厉鬼叫长安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是厉鬼又不是恶鬼。”

  “……”

  段家宁转过身倒着走,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我看人一向很准!额,看鬼也很准!你如果是恶鬼的话,才不会管一个小婴儿的死活,也不会只戳我的脸!”

  段家宁说的一点没错,长安能有今天这个实力全靠黑吃黑,他从未杀过人,也未对普通的孤魂野鬼下过手。

  “我现在放开你,你不会跑的吧?”段家宁停下脚步。

  “我会揍你一顿再跑。”长安很不客气地说。

  段家宁只是笑了笑,然后就松开了绑着长安的灵符,紧接着脸就被狠狠掐住了!

  “唔!你是想把我的脸揪下来吗?快松手!”

  “哼。”

  ·第54章 视灵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朝阳升起。

  段家宁扭个头的工夫,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鬼就消失不见了。

  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没用上任何术法,就这么把一个厉鬼带回了家,既不怕对方跑掉,也不怕对方在自己家里作怪。

  红衣男鬼长安躲在阴间,仗着段家宁看不见他,低头在他脖颈间吹了一口阴森森的凉气,把少年冻得一哆嗦,捂着脖子道:“别闹!”

  长安忍不住笑了。

  “我哥这会儿应该刚起,我去跟他打个招呼,你跟上。”段家宁说。

  虽然看不见,但段家宁能感觉到长安的鬼气,知道他的确在跟着自己,于是放心地找到了刚起床的哥哥。

  段家和正在院子里练剑,见到弟弟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弟弟身边浓重的鬼气,不禁皱了皱眉:“这谁?”

  段家宁将在朱英镇的经过告诉了哥哥:“总之我先跟你打个招呼,以后要是遇见了别大惊小怪的。”

  段家和淡淡道:“如果他伤人,你就要负责。”

  段家宁:“这是自然。”

  段家和收剑入鞘,又问弟弟:“吃早饭了没?”

  段家宁摇摇头:“还没呢。”

  段家和:“走吧,去饭厅。”

  段家宁打了个哈欠:“吃完饭我得去补一觉。”

  长安默默跟着段家宁,在饭厅见到了段家宁的家人。

  段家在所有术士中都是名声相当响亮的存在,除了主家外,还有各个分支旁系,可谓是家大业大,已经发展到了无妖魔不知、无鬼怪不晓的程度了。

  尤其是主家的二少爷段家宁,这些年也是越来越声名远扬,单一个元德真君座下弟子就够他吹一辈子了,何况元德真君还说他有仙缘,将来是要成神的,加上他本身天赋卓绝,同龄人追都追不上,隔三差五就被拿去别人家当榜样。

  一时间,长安竟觉得自己血赚。

  ***

  早饭过后,段家宁就回屋补觉去了,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因为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他就只好去厨房捡些剩下的点心填填肚子,厨房做饭的婶婶说要给他煮完面,被他拒绝了。

  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回到房间,段家宁坐到书案前,开始捣鼓些什么东西。

  窗外的阳光洒在少年精致漂亮的眉眼上,长安站在一旁阳光找不到的地方,默默散发着凉飕飕的阴气。

  段家宁知道他在,所以特意解释给他听:“我在想怎么样才能白天也能看见你……这种想法是不是很奇怪啊?毕竟白天阳气重,鬼魂几乎没办法对生人造成什么影响,就算抓鬼,大家都是晚上去抓的。”

  ——所以根本就没人想过白天见鬼这种事。

  “那你是为什么想在白天看见我?”长安不解地问,问完才想起来,这会儿段家宁听不见他说话。

  然而段家宁似乎能猜到他会说什么,开口回答道:“你肯定要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就是为了方便跟你交流啦,生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跟你们鬼正好相反,而熬夜对身体不好。”

  长安:“……”

  长安索性靠着墙角坐下了,听着段家宁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竟然犯起了困,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眼,就看见段家宁正笑眯眯地撑着膝盖半蹲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

  刚睡醒的长安还有点迷糊:“含#哥#兒#整#理#天黑了?”

  段家宁点点头,向他伸出手:“今晚陪我去收集点阴气。”

  长安下意识抓住他的手,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借着少年的手站了起来,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不是……不是说熬夜对身体不好?”长安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

  “可是阴气只能在晚上收集啊,干我们这行的,熬夜也算家常便饭了,毕竟那些妖魔鬼怪都喜欢晚上跑出来。”段家宁双手叉腰。

  “那走吧。”长安道。

  阴气来源于阴间,也就是人死后的世界,亡魂在阴间待久了,不可避免地会沾上阴气,久而久之就能转化成属于他们自己的鬼气,并可以借此修炼。

  然而阴气通常是不会靠近像段家宁这种阳气旺盛的少年人的,所以收集阴气还需要长安这个鬼来帮忙。

  段家宁给了长安一个白色的、略显粗糙的小瓶子:“你用这个,试试看能不能把阴气装进去。”

  长安一摸到这个瓶子就感觉不一般:“骨头做的?”

  段家宁:“就你下午睡着的时候,我去找城里的屠夫要了点牛骨,磨得我手都抽筋了,才做出来这么个瓶子。理论上来说,死去的东西比较存的住阴气,其中骨头最好。”

  祝长安了然,拿着骨瓶找到阴气相对旺盛些的地方,回头问远处的段家宁:“要一整瓶?”

  段家宁点点头:“一整瓶!”

  段家宁磨了一下午的骨瓶本身也没多大的容量,不一会儿就收集好了。

  一人一鬼回到段府。

  长安默默看着说“熬夜对身体不好”的某人又一宿没睡。

  直到外面鸡都开始打鸣了,段家宁打了个哈欠,然后继续坐在桌边研究着什么。

  长安实在没忍住,一个手刀砍在了段家宁的后脖颈。

  “再不睡,眼睛都要瞎掉了。”长安一把扛起昏过去的段家宁,丢在了床上,再草草地盖上被子。

  于是段家宁一觉昏到了日上三竿。

  “我是相信你才没有提防你!结果你居然打我!”一觉醒来的段家宁非常气愤且伤心。

  然而现在是白天,他看不见长安,只能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殊不知某个厉鬼在阴间难得开心地笑出了声。

  “二哥!”屋外突然传来段家乐的声音。

  段家宁一愣,顿时就顾不上长安了,走到屋外去见妹妹。

  段家乐手里拿着一只风筝,眼神流露出期盼:“二哥昨天答应我,要陪我一起放风筝的。”

  段家宁摸了摸妹妹的头:“我当然记得啊,不过先等一下,我这儿有个东西,很快就弄好了。”

  段家乐点点头,乖乖地进到屋里等哥哥。

  其实段家宁昨晚捣鼓的东西已经快要弄好了,结果却在最后一步的时候突然被长安打晕,因此他一觉醒来才这么抓狂。

  段家宁重新坐到书案后,指尖凝了一些灵力,然后从骨瓶里取出了一些阴气,小心翼翼地将二者融合在一起。

  这一步必须要非常小心,否则稍有不慎,阴气就会散掉,这样就得重来。

  将两者融合到一起之后,段家宁在确保这缕阴气不会伤到自己的同时,将它们覆到眼睛上。

  段家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哥哥。

  段家宁一扭头,在段家乐身后看到了长安,顿时欣喜地笑起来:“成了!”

  长安一愣,猝不及防地和段家宁对上了视线,那亮晶晶的眼睛就像是在说:“现在我能看见你了!”

  借由段家宁的眼睛看见眼前的这一幕,祝长安的脑海里也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如果鬼有心跳的话,自己当时一定怦然心动了吧。

  然而之后还发生了什么,祝长安压根不敢细想,他甚至不敢回忆自己曾经总做的那个梦。

  他的结局本该是魂飞魄散,段家宁则应该成神,可这些好像都没有实现……自己活得很好,而段家宁呢?

  ***

  春日的阳光明媚又灿烂,晴朗的蓝天上挂着各种各样的风筝,小孩子们在地上仰头眺望着。

  段家宁将风筝放飞后便将其递给了妹妹,然后,他扭头看向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厉鬼。

  长安也像小孩子一样,眺望着晴朗的蓝天和风筝,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流露出几许向往。

  他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具体怎么死的他不记得了,那么小的孩子能记得什么?

  他遇到了一个好心鬼,没有吃掉他,而是教他以另一种方式“活”着,那个好心鬼也是天煞孤星,是他告诉长安,天煞孤星不被允许进入轮回,结局只有魂飞魄散,他们要想“活”着,就要变强,而变强的唯一途径就是吃掉别的鬼。

  长安尚且保留着一丝人性,并没有去伤害那些普通的孤魂野鬼,而是专挑那些害过人的恶鬼,好几次,他都险些被恶鬼反杀。

  那个教导他的好心鬼认为他这么做就是蠢,都是鬼了还讲什么人性?神仙有人性吗?有也不让你入轮回!

  后来这个好心鬼魂飞魄散了。

  这就是天煞孤星注定的结局。

  长安觉得这么“活”着着实没什么意思,于是默默等着将来哪一天,自己也被“绳之以法”。

  结果却等到了段家宁。

  「你要为了一个厉鬼去挑战神权?」

  「神仙也会犯错啊,我不认为月神禁止天煞孤星转世是对的,总要有人反抗,上位者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

  “仅仅是能在白天看见还不够吧。”段家宁不知何时走到了长安面前。

  长安垂下视线,看着少年。

  段家宁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打算给这个起名叫‘视灵术’,掌握熟练的话,就可以随时随地看到鬼了。”

  长安双手抱臂,淡淡道:“哦。”

  段家宁又道:“但只是能看到而已,我们依然不能接触。”

  “你又要研究什么?”长安莫名有点期待,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段家宁说:“让我白天也能接触到你,这个挺麻烦的,估计要花一段时间了。”

  长安闻言有些诧异,段家宁说挺麻烦,那是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不愧是段家的天才术士。

  段家宁笑道:“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是我哥先成亲,还是我先把这个宝贝做出来?”

  长安问:“赢了有什么奖励?”

  段家宁想了想:“允许你对我提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长安点点头:“行,若我输了,你也可以对我提一个不那么过分的要求。”

  段家宁:“那我赌我先把宝贝做出来!”

  长安:“那我只能赌你哥先成亲了呗。”

  ·第55章 喜事

  一大早,段家宁就被鞭炮声吵醒了,他还想再睡会儿,于是把被子拉到了头顶,希望能隔绝外面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结果反而差点把自己闷坏。

  段家宁生无可恋地坐起身。

  算了,睡是睡不着了,还是起床吧。

  他下了床,穿上衣服,倒水洗漱。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窗边的一把红绸伞上,伞上闪烁着神秘的符文。

  突然,这把伞动了动,飘了起来,又自己打开,伞下渐渐显现出一个红色的身影。

  段家宁对着镜子扎好头发,余光瞥见了伞下的人,他咬着头绳含糊不清道:“这下怎么算?”

  红衣厉鬼打着伞,看向少年:“算你赢,距离你哥跟嫂子拜天地还有几个时辰呢。”

  少年狡黠地笑了笑。

  “说起来这伞为何是红的?”长安问。

  “多应景啊!”段家宁扎好头发走了过来,“不过主要是我哥成亲家里剩了很多红绸缎。”

  长安:“……”

  段家宁打量了一下长安:“你穿得也很应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新郎官呢!不合适不合适!我给你找身别的衣服,你喜欢什么颜色?”

  长安沉默了一下:“……黑的吧。”

  “临时去买可能来不及了,我的衣服你大概穿不下,我去问问我哥!”段家宁说完就跑了出去。

  长安撑着红绸伞,慢慢走出房间,仰起头看着初升的朝阳。

  阳光照在了他身上,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这是他第一次晒到太阳。

  段家宁做到了,这个少年好像有实现别人愿望的能力,实在是太神奇了……

  自己如果会哭的话,这会儿一定已经泪流满面了吧。

  ***

  另一边,段家宁来到哥哥的房间,段家和穿着一身大红喜服,乔落英正帮他整理着衣服的褶皱。

  “哥,能问你借几件衣服吗?”段家宁问。

  “借衣服干什么?”段家和不解地问。

  “给长安啊,你不会希望自己大喜的日子,有个比你好看的人穿着红色的衣服抢你风头吧?”段家宁道。

  段家和:“……”

  段家和面无表情:“请你务必把他打扮得丑一点!”

  段家宁径直走到段家和的衣柜前,找了一身黑色的衣服,随手团成一团就抱走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段家宁把衣服塞给长安:“喏,穿这个吧。”

  长安一手接过衣服,一手把伞递给段家宁,身形缓缓消失。

  段家宁看了看手里的伞,伞柄底部有个小机关,是可以转的,转动机关,伞上的符文也跟着转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周围的环境忽然黯淡了下来,阳光好像被隔绝在外,到处都显得阴森森的。

  长安正把上衣脱下来,露出了精壮的上半身,忽然看见段家宁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长安:“……”

  “你一定要看着我换衣服?”长安面无表情地问。

  “我就是试试把伞‘反’过来,”段家宁笑眯眯的,“难不成你害羞啦?”

  伞若是“正”的,就是给亡魂用的,能让鬼走到阳间,伞若是“反”的,就是给生人用的,能让生人走入阴间。

  长安抬起手,将衣服往段家宁脑袋上一丢:“不准看。”

  红色的衣服莫名有些像红盖头,脑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的长安把自己惊了一下,赶紧甩了甩头。

  段家宁手忙脚乱地把衣服拿下来:“大家都是男的,看见了又有什么关系啊?”

  “有关系。”长安冷着脸。

  段家宁盯着他。

  长安也盯着他。

  段家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他接着说,只好问了句:“有什么关系啊?”

  长安还是盯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好啦好啦,我不看就是了。”段家宁把伞转回了“正”的,嘴里又忍不住嘀咕:“竟然连敷衍我的借口都懒得找。”

  听得一清二楚的长安:“……”

  “唉……”叹了口气,继续换衣服。

  ***

  正午,鞭炮声混着锣鼓齐鸣,花轿喜气洋洋地抬到了段府门口。

  段家和缓缓做了个深呼吸,不太熟练地露出笑容,迎上前,牵起新娘的手。

  新郎与新娘手牵手跨过火盆,走进厅堂,上首坐着笑容满面的乔落英,旁边还摆着段瑜的牌位。

  管家站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准备高喊“一拜天地”,他肩膀上戴着大红花的八哥突然抢先开口:“有请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管家赶紧捂住八哥的嘴,小声训斥:“谁让你说的?”

  而两位新人愣了愣,连忙转身面向门外,郑重地弯腰一拜。

  管家紧接着续上下一句:“二拜高堂!”

  段家和与尹玥转过身,面对着乔落英与段瑜的牌位,再次郑重一拜。

  管家:“夫妻对拜!”

  透过红纱盖头,段家和与尹玥深情对视。

  八哥不知怎么挣脱了管家的束缚,展翅飞了起来,高喊:“送入洞房!”

  管家慌忙叫道:“四喜别乱跑!”

  拥挤的人群中,长安打着伞,看着名叫四喜的八哥从自己面前飞过:“你家的八哥竟然真的叫四喜……”

  段家宁手里抓着一把花生,举起来把八哥引了过来,又伸手指了指厅堂里的大哥:“大宝。”

  又指了指自己:“二宝。”

  再拍了拍身边段家乐的头:“三宝。”

  最后摸摸八哥:“四喜!”

  八哥应和道:“其实我才是老三。”

  长安有些惊讶:“它还挺聪明。”

  段家宁:“那是!四喜给他来一段儿!”

  八哥:“好嘞!在这个喜庆吉祥的日子,祝大哥大嫂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段家乐在一旁咯咯笑着,简直比过年还开心。

  ***

  转眼入了秋,段府种的枫树都慢慢变红了。

  段家宁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季节,因为总有种什么东西正在悄悄逝去的感觉,奈何他出生在这个季节,最起码生辰那日要开心一点。

  这日,元德真君履行约定,回来教导徒弟,因记得徒弟的生辰快到了,还特地准备了礼物。

  “是什么是什么?”段家宁好奇地望着师父。

  元德真君笑了笑:“提前给你也无妨,喏。”

  只见元德真君伸出手,手上出现了一把木剑:“此乃神界仙桃林里的仙桃木所制,沐浴了上千年的仙气,可作法器使用。”

  段家宁顿时眼睛变得亮晶晶,双手接过了这把桃木剑:“谢谢师父!”

  元德真君摸了摸段家宁的头:“还不试试看?”

  段家宁:“好!”

  段家宁运起仙力,手中的桃木剑忽然飘了起来,竖直地停在了他身侧,他能感觉到这把剑中蕴含着的强大力量,这些力量可以非常方便快捷地转化成能供他使用的仙力,以后施放灵符会更加方便持久,威力也会更强大。

  虽说这是把宝剑的模样,但却意外地不能作为兵刃挥砍。

  而段家宁虽然被称为天才术士,却一直都很不擅长使用兵刃,可段家的术士人手一把宝剑,他这个二少爷却连用都不会用,实在有些尴尬,于是只能在腰间挂一把宝剑作装饰品。

  元德真君知道这些,于是送的礼物便很合段家宁的心意。

  只见段家宁抬手召出灵符环绕身侧,又有仙剑悬于身边,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却真的有点天上的小神仙的感觉了。

  元德真君摸着胡须,笑吟吟地看着段家宁:“给这把剑取个名字吧?”

  段家宁拿起剑,指腹轻轻划过不算锋利的剑刃,想了想道:“那就叫……藏锋。”

  围墙上,两个小脑袋好奇地朝院子里张望着,见到段家宁那副模样都忍不住羡慕起来。

  不过像“我们也想有个神仙师父”这样的话,他们已经说累了,见状也只是“哇”了一声。

  “他真的会成神吗?”长安站在围墙下撑着红绸伞,忍不住问道。

  “那是当然!”叶晓风兴奋道,“我们已经约定好了!苟富贵,勿相忘!”

  “二哥最厉害了!”段家乐道。

  长安沉默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想怒骂天道不公。

  有的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备受神明眷顾,而有的人……呵。

  可这样的天之骄子却在帮他,帮他重新站在阳光下,帮他对抗不公平的命运,让他恨都恨不起来,甚至……还有点喜欢。

  “对了,师父,徒儿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段家宁把元德真君请到了屋里坐着,又给他倒了茶。

  元德真君摸了摸胡子:“什么问题?”

  段家宁:“是关于冥界的,为何月神要禁止天煞孤星入轮回啊?”

  在院外忽然听到了这句话的长安愣住了,忍不住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元德真君闻言倒是不意外:“是为了你家里那个厉鬼?”

  段家宁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没错,是我家那个。”

  长安:“咳咳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

  元德真君神色有些复杂:“这……为师要怎么跟你说呢……”

  段家宁有些不解:“很复杂吗?”

  元德真君:“倒不如说,是为师也不太明白月神这般做的原因。”

  段家宁微微惊讶:“竟然连师父也不清楚。”

  元德真君:“我倒是知道,这些年来,月神与帝君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兄妹之间难免会闹矛盾,月神太过任性,做事总是不顾后果,总是为了让帝君向她妥协,做出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情。”

  段家宁皱起眉头:“怎么这样啊……”

  元德真君:“你若想帮那位小友,为师也实属无能为力,为师就算有再大的能耐,那也只是一名老师。”

  元德真君的职务说白了就是为神界选拔人才,他亲自在人间行走,见到好苗子就好好培养,将来就算成不了神,也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令后世敬仰。

  段家宁沉思了一会儿:“那……如果我想办法打开冥界通道,能不能送他入轮回?”

  元德真君有些讶异,似是没想到段家宁会有这般大胆的想法,于是紧紧皱起了眉:“太危险了!若被月神发现,你怕是小命不保!”

  段家宁苦恼起来了,垂头丧气道:“那怎么办啊……”

  元德真君轻抚了下段家宁的头,叹了口气:“切记,莫要做傻事。”

  ·第56章 平安

  因为元德真君的一番话,段家宁苦恼了好几天。

  说到底还是自己太过渺小无能,连众神之首的昭天帝君都对自己的妹妹无可奈何,他将来就算真的成了神仙,怕是也没办法帮长安入轮回。

  “唉……”

  长安一手打着红绸伞,一手拎着一包糖炒栗子,在段府里飘过来飘过去,终于在房顶上找到了唉声叹气的段家宁。

  “找你半天了,怎么躺在这儿?”长安爬上房顶,将糖炒栗子递到段家宁面前。

  “对……”

  “你要再开口跟我说对不起,我就揍你了。”

  “……”段家宁摸了摸鼻子,起身接过糖炒栗子。

  “你已经很厉害了,办不到就办不到,又没人逼你……也没鬼逼你。”长安说。

  “可我答应过你的。”段家宁剥开一个栗子,递给长安。

  “允许你食言。”长安语气淡淡,接过栗子,反手塞进了段家宁嘴里。

  “唔。”段家宁嚼了嚼,咽下去。

  “晚上去不去捉鬼?”长安问。

  段家宁点点头。

  最近有个恶鬼吃人的案件很是恶劣,原本不在段家的管辖范围内,段家宁就没管,等着其他地区的术士将其绳之以法,但至今都没什么好消息传来。

  昨天夜里,长安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极为浓重的怨气,但段家宁在睡觉,他不想打扰对方休息,便自己先去一探究竟,方才告诉了段家宁。

  “你说极有可能是最近闹得很大的那个恶鬼?”段家宁表情严肃了起来。

  “是,我找到它的时候,它正试图对更夫下手,被我赶跑了,而且我看它似乎还受了重伤,并不敢正面迎击我。”长安语气淡淡道。

  “你知道它躲到哪里去了吗?”段家宁问。

  “不知,它很快就把自己的气息收了起来,不过它身受重伤,想恢复的话就要再次伤人,应该还在城里。”长安推测道。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它!”段家宁道。

  ***

  白天亡魂都藏在阴间,想找到他们是很难的,幸好段家宁做出了这把能够自由穿越阴阳两间的伞。

  “我决定了,还是管它叫阴阳伞。”段家宁和长安共同撑着红绸伞,走在阴间的小路上。

  “这不是你最开始想的名字吗?”长安道。

  “我改来改去,还是觉得这个名字最好听!”段家宁说。

  “那就这么叫着吧。”长安道。

  “啊,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充满恶意的视线。”段家宁警惕地环顾起四周。

  “既然被发现了……那我就不客气了!”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突然朝段家宁扑了过来。

  “剑起!符出!缚!”

  看着那突然跳出来的恶鬼被段家宁一招搞定,长安一边在心里给段家宁鼓掌,一边神情淡定地说:“真是碾压性的胜利啊。”

  段家宁拉着长安上前几步,凑近了仔细打量着恶鬼。

  恶鬼原本也是普通的亡魂,亡魂都会保持生前的模样,但坏事做得越多,他们就越来越没有人样,就像眼前这个,黑漆漆的一团,都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只有一双猩红的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口。

  “现在是白天,生人竟然能进入阴间?是因为那把伞?”恶鬼阴森森地说。

  阴阳伞在阴气森森的阴间显得颜色格外鲜艳,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伞。

  “别瞎打听!”段家宁毫不客气地捶了下恶鬼的头,虽然不确定头在哪里,但眼睛的上方一定就是了。

  恶鬼很不服气,还想反咬段家宁一口,被长安一脚踢开。

  “赶紧让鬼差过来接他下地狱吧。”长安冷声道。

  “知道啦。”段家宁应了一声,开始布置能召唤鬼差的阵法。

  那恶鬼心知自己今天怕是栽在这儿了,索性也不挣扎了,听到长安的话时,不禁冷笑了一声:“冥界可不收我这种鬼。”

  段家宁一愣:“你也是天煞孤星?”

  恶鬼:“哼!除了天煞孤星,冥界还有什么鬼不收?”

  长安微微皱眉,默默看向了段家宁。

  段家宁郁闷地挠了挠头:“这下难办了啊……”

  长安面无表情道:“答案不是现成的吗?”

  段家宁扭头看向他:“啊?”

  长安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段家宁:“要么杀了它,让它魂飞魄散,要么把它像我一样,养在你家里。”

  段家宁果断摇头:“不行不行!它太危险了!不能养在家里!”

  长安:“那就杀了它,或者让我吃了它。”

  恶鬼闻言震惊道:“凭什么他就不危险?!他也是厉鬼啊!”

  段家宁回道:“凭他长得眉清目秀!而你有碍观瞻!”

  恶鬼:“……”

  恶鬼感觉心上被狠狠扎了一刀。

  长安有点想笑。

  最后段家宁实在不知道怎么办,还是让长安把那恶鬼解决掉了。

  “你……你就……吃完啦?”段家宁神色复杂地看着长安。

  “嗯,可以回去了。”长安则很淡定。

  段家宁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决定吃个栗子压压惊:“唔……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折磨一下它,再让它消失啊。”

  长安不解:“嗯?”

  段家宁:“毕竟是做过坏事的恶鬼,如果能去冥界,它肯定会下地狱受刑的,就这么轻易死了,感觉还便宜它了。”

  长安轻轻拍了拍段家宁的脑袋:“怎么才说,吐不出来了。”

  段家宁表情扭曲了一下,一把夺过阴阳伞,接着扭头就走:“我暂时不想看见你了,请你明天再来找我。”

  长安疑惑:“啊?为何?”

  段家宁迅速回了阳间,把长安一个鬼留在了阴间。

  长安:“喂!”

  ***

  于是长安真的到了第二天才见到段家宁,并且是段家宁主动来找他的。

  长安:“你昨天为何……”

  段家宁瞬间从笑容满面切换到炸毛状态:“不要再提昨天的事情啦!小心跟你绝交哦!”

  “……好的。”长安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没有再问。

  “今天我要送你一个礼物,”段家宁重新挂上笑容,并拿出了一个玉石吊坠,“这个叫平安扣,可以保平安,我往里面加了点仙力,关键时刻可以替你挡下致命一击,还能稳固你的魂魄,这样你就不会那么容易就魂飞魄散啦。”

  长安一愣。

  “我来给你戴上吧,低头。”段家宁伸出手。

  长安听着他的话,下意识地把头低了下来,让段家宁给他戴上了平安扣。

  “额,厉鬼戴这个好像有点奇怪。”就和自己的名字一样奇怪。

  “你要是不喜欢这个款式,我还有长命锁。”段家宁道。

  “听上去更奇怪了,还是算了吧。”长安道。

  “对了,阴阳伞给你,”段家宁把伞递给他,“这把伞一定要保存好了,因为可以让亡魂自由出入阴阳两间,肯定会有不少恶鬼会觊觎的,昨天我抓了些灵气进去,希望在灵气的沐浴下,它能修炼成精,这样就知道该听谁的话了。”

  “伞也能修炼成精的吗?”长安惊了。

  “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的,这种一般不叫妖怪,叫器灵,我最近看的一部话本里就有关于剑灵的描写。”段家宁一本正经道。

  “……”长安严重怀疑,段家宁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奇思妙想全是因为平时话本看多了,离谱的是,这家伙还真的能把话本里的设定搬到现实里来。

  段家宁忽然打了个哈欠:“唔……昨天又熬夜了,我现在得去补个觉,你可以提前跟伞灵培养一下感情。”

  长安撑着伞,目送段家宁转身渐渐走远,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平安扣,接着将平安扣塞进了衣领里。

  虽说早就已经不会心跳了,他此刻却还是觉得内心难以平静,并且有股蠢蠢欲动的冲动。

  “段家宁!”长安忽然喊道,并大步走了过去。

  “啊?干嘛?”段家宁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你是不是喜……”话还没说完,段家宁就好似猜到了长安要说什么似的,伸出双手一把糊住了他的嘴,甚至因为动作太突然没有把握好平衡,投怀送抱似的扑进了他怀里。

  长安:“……”

  段家宁:“……”

  段家宁慢慢从脸红到了耳朵,十分尴尬地重新站好,再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嗯……不好意思,方才没站稳,今天的路好像有点滑,待会儿是不是要下雨啊……”

  长安盯着他,重新开口:“你是不是……”

  段家宁立即捂住耳朵,疯狂摇头:“啊啊啊啊!你这个鬼怎么这样?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甚至一边喊着,一边赶紧走掉。

  长安又搞不懂了,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段家宁,紧接着往墙上一摁,简单粗暴地堵住了段家宁的嘴。

  红色的阴阳伞挡住了这一隅,只能隐约看到伞下有两个交叠的身影。

  “搞不懂你,怎么就是不听鬼说话,还得用实际行动。”

  段家宁现在熟得快要冒烟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啊?生病了?”一直以来都是鬼的长安并不太了解生人的生理反应。

  “笨蛋……”段家宁终于挤出一句话来,“你问为什么要捅破窗户纸啊?”

  「你说出来了,我就不能假装没喜欢过你了啊。」段家宁视角的祝长安忽然又听到了灾临的声音,这是第二次在这里听到灾临的声音了,他很惊喜,同时又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长安愣住,疑惑:“不行吗?”

  段家宁低着头:“我们……阴阳两隔……”

  长安不甚在意道:“反正我又转不了世。”

  段家宁咬了咬嘴唇:“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像正常人一样站在阳光下,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但你这样的话,我就舍不得你转世了啊。”

  他始终都希望并且坚信着长安一定会转世的,但这样的分别对于心生欢喜的人来说实在有些残忍,所以如果只是朋友的话,就能笑着送对方离开了吧。

  祝长安恍然大悟,同时也终于不能再欺骗自己——段家宁就是灾临,他在以灾临的视角体验灾临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他本不想承认的,因为他多么希望段家宁永远只是段家宁,而不是成为他如今所认识的邪神眷属灾临。

  除此之外,还能怎么解释他现在的情况?

  他原本应该在灾临的虚识之境里,可虚识之境突然崩塌了,而这虚识之境,是架建在灾临的意识中的,他早该意识到的。

  但虚识之境为什么会崩塌?墨辰到底对灾临做了什么?

  祝长安脑中有着无数的疑惑,不断呼唤着灾临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而眼前的回忆仍在继续着——

  长安听完段家宁的话后一怔,然后缓缓伸手抱住了段家宁:“不转世也挺好的,下辈子可能就遇不到像你这么可爱的家伙了,大不了……等你不喜欢我了,我再消失。”

  段家宁抓住他衣服,脸埋在他怀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不要乱说,我觉得我会一直喜欢你的,所以你要坚持久一点,说不定哪天月神心情好,就准你转世了呢,到时候我要是当了神仙,就去找你。”

  长安难得笑了下:“听上去要坚持很久很久啊。”

  段家宁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会保护你的!”

  ·第57章 师兄

  清晨,段家和大步流星地来到弟弟的房间,情绪激动地连门都忘了敲,直接一把推开:“弟弟!我有个好消息要……”

  哥哥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段家宁的床上,长安靠着床栏躺在段家宁身侧,一手撑着阴阳伞,一手把玩着段家宁的一缕头发,听到动静后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

  一人一鬼面面相觑,诡异地沉默着。

  须臾,段家和看似很冷静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我弟弟的床上?”

  长安立刻扭了一下阴阳伞的机关,从段家和的眼前消失了。

  段家和眼角抽搐:“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不知道你还在我弟弟床上了吗?”

  睡梦中的段家宁被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扭头看向哥哥:“哥?什么事啊?”

  段家宁的衣领静悄悄地滑了下去,露出了脖子上十分可疑的红色痕迹。

  躲在阴间的长安默默把段家宁的衣领拉了回去。

  哥哥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崩塌了,整个人呆滞无比。

  段家宁打了个哈欠:“哥?”

  段家和缓缓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罕见地露出了一个核善的微笑:“段家宁,你最好现在就跟我解释清楚,那个鬼为什么会在你的床上?你身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段家宁顿时一慌,哥哥平时很少笑,一旦笑起来,不是很开心就是很生气,但他还微笑着连名带姓地喊他,就肯定是生气了啊!

  “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身上这个是蚊子咬的!”段家宁又慌张又心虚地赶紧解释。

  “那他为什么在你床上?”段家和眼神危险。

  “额……”段家宁急中生智,“他觉得冷,就跟我挤挤。”

  “鬼怎么可能会怕冷啊?”段家和额头青筋暴起。

  “不会吗?”段家宁反问。

  段家和一愣,脸上露出些许疑惑,自己也不太确定了:“会吗?”

  段家宁:“会的!”

  “哦……”段家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你也不能让他上你的床,鬼气会影响人的身体健康,你就算和他关系好,也得保持距离,这些你不会不懂吧?”

  段家宁尴尬地笑了笑:“知道了知道了,是我一时疏忽啦。”

  说着,段家宁抬手撵了撵,把看不见的长安赶下了床。

  “对了,哥你这么早来找我什么事啊?”段家宁问。

  “啊,你不提我差点忘了,”段家和终于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这样的,我今早发现阿玥怀孕了!”

  段家宁顿时一喜:“真的?我要当叔叔了?!”

  段家和点了点头,重新变回了严肃稳重地大哥:“好了,我再去叫阿乐起床,你也赶紧起来,待会儿饭厅见。”

  段家宁忍不住道:“其实你就是想亲自告诉我们你要当爹了吧。”

  段家和心情很好地走了。

  段家宁总算松了口气。

  长安重新现身,并且重新坐回了床上:“这算是糊弄过去了?”

  段家宁“嗯”了一声,心有余悸道:“突然感觉我哥好可怕,我们俩的事还是暂时不要公布了,否则我有点担心他会大义灭你。”

  长安随手揉了揉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你家人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我是鬼。”

  段家宁伸出手抱了抱他:“只能先委屈你了,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接受你的。”

  长安忍不住再次扯了扯段家宁那试图往下滑的衣领,故作淡定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

  年底,元德真君离开了段府。

  段家本想留他一起过年,但元德真君不愿久留,很快就走了。

  段家宁直将师父送到城外,才依依不舍地回家,路上顺便给怀孕的嫂子买了些点心,到家后却见哥哥正对着一封信皱起了眉。

  瞥见信封上的标记,段家宁一惊:“朝廷的信?”

  段家和点了点头:“皇帝亲笔写的,京城被大批邪祟包围了。”

  段家宁震惊:“京城不是也有术士吗?”

  段家和脸色阴沉:“那些术士不知为何反帮起了邪祟,个个都疯得厉害,皇帝点名要你去京城帮忙。”

  “我看看。”段家宁伸手拿过信,自己看了看。

  信上确实和哥哥说的大差不差,而且皇帝还许诺,事成后段家可以向他索要任何赏赐。

  段家宁也缓缓皱起了眉:“看样子情况还挺严重的。”

  段家和深吸一口气:“我替你去,你在家里好好呆待着。”

  段家宁一愣,不解道:“为什么啊?”

  段家和一脸严肃:“因为我是哥哥,你是弟弟,也因为我是段家家主,皇帝就算要你去,也得问我答不答应。”

  段家宁问:“那嫂子怎么办?她身怀有孕,总不能跟着你大老远跑到京城,何况京城还有危险,但你要是把她丢在家里,她会生气的。”

  段家和抿了抿唇,:“我……我会跟她好好说的。”

  段家宁抱起手臂:“还是你待在家里吧,我比你厉害,说不定能很快搞定,赶上回来吃汤圆呢。”

  段家和:“……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扎我的心吗?”

  ***

  最终段家宁还是据理力争,带着一些段家的术士跑去了京城。

  这是段家宁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外面过年。

  听说京城十分繁华,每年春节都很热闹,但由于今年邪祟闹得很凶,连皇帝都担惊受怕的,所以就冷清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皇帝还是特地设宴款待了段家宁等人,哦,还有一个总是打着红伞,并且一脸凶相的厉鬼。

  “朕若没看过的话,这位是……鬼吧?”皇帝陛下表面淡定,内心却很慌张,额角控制不住地淌着冷汗。

  “啊,这是我朋友,他叫长安,是个好鬼。”段家宁介绍道。

  不得不说,段家宁给长安起的名字还真有点迷惑作用,皇帝陛下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哦……原来是二少爷的朋友啊,幸会幸会。”

  段家宁:“陛下,不如我们先说说信里的事吧?”

  皇帝:“是说赏赐吗?放心,朕乃九五至尊,必不会食言。”

  段家宁:“不是,是说那些邪祟和本地的术士啦,赏赐的事,等我搞定了再说。”

  皇帝又开始淌冷汗:“一定要吃饭的时候说吗?”

  段家宁恍然:“啊,皇宫是不是有食不言的规矩啊,是在下逾矩了。”

  皇帝拿起手帕擦了擦汗:“无碍,想必二少爷也甚是忧心,待到天黑以后,朕带诸位去城墙上一看便知。”

  宴后,天也正好黑了下来。

  众人来到城墙上,只见城外乌压压的一大片,细看过去竟全是邪祟。

  皇帝抬手指了指:“那些就是信上说的术士,不知为何,如今也变得与邪祟别无二致了。”

  段家宁望着那几个黑乎乎的人影:“我的天呐!他们这副模样太不正常了!”

  皇帝愁眉苦脸:“不仅外貌愈发不像人了,就连话也不会说了,只会啊啊乱叫,根本难以沟通。”

  段家宁立刻做好决定:“总之,先把其他邪祟除掉,再把那些术士抓起来。”

  皇帝点点头,期待地看着段家宁:“那就拜托诸位了。”

  段家宁当即便要从城墙上跳下去,忽然感觉肩膀被人摁住了,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要命了?”

  段家宁一愣,扭头看去,竟是一个看上去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白衣少年,身披轻甲,身后背着一把银枪,表情严肃。

  “啊……你谁啊?”段家宁茫然。

  “姓云名戈,论辈分,你应该叫我师兄。”白衣少年淡淡道。

  段家宁吃惊道:“你也是元德真君的徒弟?”

  云戈点了点头。

  长安面无表情:“我更想问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段家宁看了看长安,又看了看云戈,然后不禁想起了家里的哥哥,心想:我身边的面瘫怎么又多了一个?

  皇帝蹲在一旁,弱弱地出声道:“诸位能不能先把外面的邪祟解决一下,它们又开始撞城门了啊……”

  “哦对!给你一打岔,我差点忘了!”段家宁又要跳下去,云戈赶紧拉住他:“回来!”

  “怎么了?”段家宁疑惑。

  “下面有祟,这么冲进去你也会变成那些术士那样的。”云戈道。

  “什么?!”段家宁震惊。

  ***

  祝长安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云戈,更没想到云戈和灾临竟然师出同门。

  这个时候月神还是月神,邪神眷属也没有现身,为了针对邪神眷属而组成的罗刹十二将也还没有成立。

  人们对邪祟的理解仅限于干坏事的妖魔鬼怪,而“祟”的概念是祝长安第一次以段家宁的视角听到。

  和现世的理解没有区别,生灵产生的负面情绪会滋生祟,祟会附身心怀恶念的生灵,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将生灵变成邪祟,而只有死掉的东西才不会被祟附身。

  云戈:“正常情况下,空气中祟的浓度都始终低于能将人变成邪祟的水准,而外面这一堆浓度过高,属实不正常,怀疑是有人故意收集了这么多祟在这里。”

  皇帝大惊失色:“那这要怎么办啊?”

  云戈淡淡瞥了眼长安:“这儿不是有个鬼吗?”

  段家宁赶紧挡在长安前面:“他不会驱邪啊!”

  云戈:“我的意思是,向借他一点鬼气,假装是鬼,那些祟还挺好糊弄的。”

  段家宁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云戈忍不住盯着段家宁看了一会儿。

  段家宁不解:“我脸上有东西吗?”

  云戈:“你竟然真的跟鬼搞在一起了。”

  长安咯噔一下:“嗯?!”

  段家宁大惊失色:“啊啊啊啊!你在说什么啊?!”

  云戈面无表情:“哦,还是鬼鬼祟祟的那种。”

  一旁的皇帝和段家的其他术士们:“???”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后来,云戈因为嫌师弟太吵,用法术把其他人对刚才那段话的记忆删掉了。

  段家宁:“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云戈:“前几天久违地见到了师父。”

  “……”明明谁都没有告诉啊。

  “不是挺明显的吗?”

  “啊?你们神仙的眼睛是什么构造啊?”

  ·第58章 邪祟

  外面的邪祟不停地撞着城墙,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看上去摇摇欲坠,有些邪祟甚至试图沿着墙爬上来,但被城墙上的术士打了下去。

  长安的鬼气有限,分出去太多的话他自己就会变得很虚弱,于是段家宁只让他分给自己和云戈,足够应对下面的祟就可以了。

  准备就绪后,师兄弟二人便跳了下去。

  此时的段家宁实力自然不如早已成神的云戈,但云戈有意配合他的步调,两人虽是第一次并肩作战,竟也算合作默契。

  灵力与神力碰撞,一直酣战至天亮。

  虽然有许多邪祟落荒而逃,但段家宁还是活捉了几个邪祟,以及几个被祟附身的术士,只是他也因此受了些伤,险些被祟察觉到。

  “嘶……”皇宫的御医正在给段家宁的伤口上药,段家宁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这不是在家里,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能太丢脸的,就算真的很疼他也不能喊出来。

  目送御医离开后,长安从宫女手中接过食物,放到段家宁面前,抬头看着段家宁通红的双眼,皱着眉说:“不如你教教我吧。”

  段家宁一愣:“嗯?”

  长安:“虽说以前也不是没跟邪祟打过架,但鬼魂在这方面还是处于弱势,我总不能每次都被你保护着,还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段家宁觉得有点暖心:“虽然我也很想教你,但是生人使用的术法,你就算能学会,也会反噬你自己的。”

  长安沉思了一下:“那就学点别的。”

  长安当了这么多年的鬼还从来没有正经学过什么对付敌人的招数,就算是当年收养了他的那个好心鬼也只教了他怎么手撕别的鬼,而今他突发奇想,想学剑。

  于是段家宁就给了他一本段家的剑谱,又送了他一把来自京城最好的铁匠铺里最贵的一把宝剑,还挑了个段家的术士教他。

  “二少爷,为、为什么您不亲自教啊?”被段家宁挑中的术士看样子很紧张。

  段家宁才不会再别人面前承认自己至今都没有学会段家的剑法:“那当然是看看你学得怎么样啊!如果你能教会别人的话,就一定已经掌握得非常熟练了吧!”

  术士:“原、原来是这样吗?”早知道刚才就不吹牛说自己剑术很厉害了。

  这时,云戈走了过来,见状问道:“在做什么?”

  段家宁解释:“他们在学剑,师兄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云戈:“审问了一下被你抓到的那几个邪祟。”

  段家宁:“有什么结果吗?”

  云戈:“它们是受人指使的,那几个变成了邪祟的术士也是被指使了它们的那个人变成这样的,还有部分妖怪也是用这种方式被迫变成邪祟的。”

  “什么?!”段家宁震惊,“那这幕后黑手得是什么人呐?”

  云戈脸色阴沉:“我更好奇他是怎么收集祟的。”

  段家宁皱眉:“那那些被迫变成邪祟的人和妖怎么办?总不能真当邪祟处理掉吧?”

  云戈:“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这里的情况我会上报给帝君,由帝君来决定如何处理。”

  段家宁依然皱着眉:“还有个问题,妖怪也会被迫成为邪祟的话,那我们要怎么分辨哪些是真正的邪祟?”

  邪祟通常指的都是那些经常作恶的妖怪,但妖怪也有善良的好妖怪,如果它们也被迫变成了邪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云戈听完沉默了。

  段家宁握紧拳头:“还有,天知道我们昨天晚上杀害了多少无辜的妖怪啊!”

  云戈抬起手,轻轻拍了下段家宁的头。

  段家宁忽然觉得脑子一空,原本焦虑的心情消失不见了,只剩下轻松。

  “诶?”段家宁一脸茫然。

  “别想太多,会有办法的。”云戈淡淡道。

  ***

  转眼又到了晚上,由于昨晚段家宁和云戈已经一起解决了大部分围攻京城的邪祟,今晚来的邪祟就要少很多。

  段家宁站在城墙上,望着那些邪祟张牙舞爪地撞向城门,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形邪祟——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城门前不远的位置,完全不似其他邪祟般疯魔,淡定地像在看戏一般,可他身上的确透着一股邪祟的气息。

  段家宁赶忙叫了一声师兄:“你看,那边那个邪祟好奇怪。”

  云戈抬眼望去,那邪祟瞬间就察觉到了视线,同样望了过来,然后露出了一个诡异并带着几分挑衅的笑容。

  云戈几乎是瞬间就举起银枪冲了过去。

  段家宁一惊:“师兄!”

  云戈直接与那邪祟打了起来,彼此的实力竟然不相上下!

  “沾了鬼气么?原来如此。”那邪祟轻笑了一声,瞬间与云戈拉开距离。

  云戈直觉不妙,没有立刻跟上去。

  只见那邪祟缓缓抬起手,竟是直接将周遭的祟汇聚到了自己手中!那黑漆漆的一团恐怖如斯!

  “我还没试过把神变成邪祟呢!”那邪祟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可怖,直接将手中的一大团祟朝云戈砸去!

  云戈急忙闪开,那团祟撞在了城墙上,像雾一样散开,紧接着又被那邪祟汇聚起来,再次朝云戈砸去!

  “小白脸!你就只会躲吗?!”邪祟尖笑道。

  “啧。”云戈脸色阴沉,抓到对方汇聚邪祟来不及攻击他的空隙,将银枪狠狠敲在了地上!

  这声音宛如敲钟,震耳欲聋,所有邪祟听见这声音后纷纷痛苦地抱住头,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稍微弱一些的邪祟更是直接当场如尘埃般消散。

  唯有那个能汇聚祟的邪祟还站在原地,却也被震慑得无法动弹。

  云戈趁此机会,直接了解了那邪祟,而后脸色难看地回到了城墙上。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段家宁赶紧上前询问。

  “是我冲动了,那家伙给我的感觉很危险,本来还想留个活口,但他貌似能操控祟,在找到能有效克制祟的办法前,最好能杀就杀。”云戈道。

  段家宁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剩下的邪祟……”

  他很犹豫究竟还要不要像往常一样格杀勿论,毕竟这群邪祟里很有可能有被迫变成邪祟的人或妖怪。

  云戈:“先找皇帝借个地方关起来吧,我回神界一趟,看看有没有办法。”

  ***

  五天后,除夕。

  云戈把罪魁祸首解决后,剩下的邪祟就好对付了很多,这几天下来,段家宁带着自家的术士们已经给解决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总算能好好过年了。

  段家宁站在城墙上,双手托腮,望着家乡的方向。

  “想家了?”长安撑着伞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包京城有名的小吃。

  “嗯,”段家宁道,“虽然以前也不是没出过远门啦,但这次是我第一次不跟家人一起出远门,还是那——么久的门,正好明天又过年了,所以格外想家。”

  “等你师兄回来,我们大概就能回去了。”长安说。

  “感觉要等好久啊。”段家宁叹气道。

  “我回来了。”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诶?”段家宁和长安一愣,齐齐扭头。

  “师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段家宁意外道。

  “快吗?我还觉得慢了。”云戈挑眉道。

  “这边的事情帝君怎么说?”段家宁赶紧问。

  “唉……”云戈叹了口气,“帝君委派我继续调查原因,之前的那些邪祟也要带到神界,让更专业的神官亲自看看,他们临时给我弄了个葫芦,说能把邪祟装进去,方便带走。”

  “葫芦?”两千多年前还没有乾坤袋这样的东西,段家宁根本想象不到得是多大的葫芦才能装得下那么多邪祟!

  “喏,就是这个。”云戈把葫芦拿了出来,乍一看就是个正常大小的葫芦。

  “这个真的能装邪祟吗?”段家宁很怀疑。

  “试试不就知道了。”云戈道。

  一人一鬼一神一同来到了关押邪祟的地牢,云戈拔开葫芦上用来封口的塞子,然后对准地牢里的某个邪祟,道了一声“收”。

  只见葫芦里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力,那邪祟毫无反抗余地地被吸进了葫芦里。

  “哇!”段家宁惊叹,“竟然真的装进去了!能放出来吗?”

  “好像可以,我看看说明书,”云戈拿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看了半天才找到重点,“啊,有了。”

  他把葫芦倒过来甩了甩,就像倒水一样,邪祟就这么被倒出来了。

  “好神奇!”段家宁感兴趣极了。

  云戈非常慷慨地把葫芦递给了师弟:“你来试试。”

  “谢谢师兄!”段家宁接过葫芦。

  师兄弟二人在地牢里玩葫芦玩了一下午。

  长安闷闷不乐地站在旁边,中途还被段家宁拉着体验了一会儿神奇的小葫芦。

  一直到天色不早了,云戈准备带着一葫芦的邪祟再次回神界去,临走前给了段家宁一枚银币,上面刻着祥云。

  “这是神的信物,收好了,如果再遇到那天那种能操控祟的邪祟,你可以用我的信物释放威慑咒,我能感觉到,届时我会来找你。”云戈揉了揉段家宁的头,然后离开了。

  段家宁紧紧握着手里的银币,目送着云戈离开,然后就被长安使劲揉了下头。

  “你干嘛呀?我头发都乱了。”段家宁小声抱怨。

  长安一脸阴郁,不想说话。

  段家宁终于注意到了:“啊,说起来你今天好像不太开心啊。”

  长安移开视线,闷闷道:“没有。”

  段家宁戳了戳他的脸:“分明就有。”

  长安一声不吭。

  段家宁思考了一下原因,须臾后恍然大悟,立刻凑了过去抱住长安的胳膊:“你不要误会,我喜欢的还是你。”

  长安愣了愣,啊……本来不想承认的。

  毕竟如果段家宁真的对云戈有好感,怎么想自己都毫无竞争力,倒不如成全他们。

  段家宁仰着头,一脸认真:“在我心里,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而且我喜欢个子高的。”

  长安:“……”

  长安默默把伞往下遮了遮。

  段家宁笑了起来:“你害羞了吗?”

  长安:“……”

  长安默默牵住了段家宁的手。

  ·第59章 哥哥

  在京城过完春节后,段家宁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元宵节这天回到了家。

  他从京城带了许多特产回来,然而当他踏进家门时,却愣住了。

  段府里到处挂着象征有人去世的白绫,仆役躲在角落里啜泣,管家出来迎接时眼睛都肿得不成样子,连四喜都没什么精神。

  段家宁脑海中不自觉地又回忆起前年父亲去世的场景,心里慌乱得不行,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着:“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垂下头,实在是难以说出口:“二、二少爷……您、您……”

  段家宁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到底怎么了?是谁出事了?!”

  “阿宁……”这时,乔落英来了,她满脸憔悴,双眼通红。

  “娘!”段家宁赶紧跑了过去。

  乔落英一把抱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难掩悲伤:“才一个月没见,就长这么高了,越来越像大人了啊。”

  段家宁怔怔地抬起头,总觉得娘亲是话里有话,他突然就不敢再问了。

  但现实不容许他逃避,乔落英牵着他,带他来到了灵堂,正上方,是段家和的牌位。

  世界变得更加灰暗了,比上次段瑜的去世还要灰暗,灰得祝长安都快要看不清牌位上的名字。

  怎么会这么突然?明明一个月前还好好的……

  段家宁缓缓走到棺材旁边,蹲下看着里面的哥哥,随后用衣袖擦了下眼中不断溢出的泪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要从段家宁出发去京城后说起了。

  那天,城里来了个来历不明的怪人,他声称自己有一种药,服用后能使人变得漂亮、变得强壮之类,许多百姓争相购买,服用后竟然真的如那怪人所说,年长的变得年轻,丑陋的变得美丽,病弱的变得强壮……

  然而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吃下了那些药的人性情渐渐变得暴戾、变得不择手段,原本慷慨大方的人变得自私自利,原本乐于助人的人变得恃强凌弱……

  百姓实在受不了那群中了邪似的人,跑来找段家帮忙,段家和便着手调查,从那怪人手上买到了那些奇怪的药,打算研究一下这药是什么成分,可是明明没有吃下那些药的段家和却也逐渐难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了。

  他将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变化都记了下来,并且不断地寻找办法来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解决现在的异况。

  乔落英将一本手札递给段家宁:“这个就是阿平记下来的,你先看看吧。”

  段家宁忍下难过,接过手札,翻开后一页一页看下去,满篇都是哥哥熟悉的字迹,看着看着又不禁视线模糊起来。

  “我……我好像知道那药里面有什么?”段家宁抹了抹眼泪说道,“是祟。”

  手札中写到,段家和打开药瓶的一瞬间,就看见了一股黑色的雾气朝自己扑面而来,须臾便消散了,起初段家和没有在意,直到他发现自己心里总是会莫名其妙出现很阴暗恶毒的想法,他渐渐难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经常会因为一些小事跟别人发脾气,好好的春节,硬是被他搞得连年夜饭都吃得不愉快。

  后来段家和发现自己经常走神,总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失去了意识,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像梦游一样出现在了奇怪的地方,还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就像那些吃了药后性情大变的百姓一样。

  段家和曾将这一切都告诉了家人,希望他们下次发现自己行为不正常的时候能尝试唤回自己的理智。

  经过几次尝试后,段家和又将自己的变化记了下来,好几次他都听见了家人的呼唤,他奋力地想要保持清醒,然而却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一直在压制他,在他脑海中低语,想让他放弃抵抗,接受自己内心产生的所有阴暗想法。

  “后来你哥哥跟我们说,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又没有办法能解决,怕伤害到别人,所以……自行了断了。”乔落英拿起手帕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管家:“我们本来想阻止的,就把大少爷绑了起来,结果大少爷又一次失去理智,跑了……”

  段家立刻全员出动去追段家和,而段家和因为不想伤害家人,最后一刻竟短暂地恢复了理智,拔剑自刎了。

  “魂魄呢?”段家宁急忙问。

  这时,在一旁安静多时的长安将手中的阴阳伞递了出去。

  段家和一愣,有些羞愧起来:“我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大家呢……”

  乔落英惊得睁大了眼睛:“阿平!这几天晚上,娘亲一直在找你,你躲到哪里去了?”

  段家和接过阴阳伞,走到乔落英面前:“对不起,我怕你们看到我会更难过,所以才……”

  乔落英上下打量着段家和,眼底满是担心:“你现在恢复正常了?”

  段家和点了点头:“貌似魂魄离体后,那种不好的感觉就全部消失了。”

  段家宁吸了吸鼻子,解释道:“因为祟本身就不会附身死物。”

  段家宁将自己在京城经历的事情一一告知。

  段家和听完皱眉道:“看来必须将那怪人解决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段家宁眼神坚定:“交给我!我一定替你报仇!”

  “娘,我又做噩梦了……”灵堂外忽然响起段家乐的声音,她揉着眼睛看上去刚睡醒,都没来得及梳洗就过来了。

  紧接着,段家乐就看到了大哥的鬼魂,当场就哇哇大哭了起来:“我怎么还没睡醒啊?”

  乔落英赶紧过去哄她,段家和也手忙脚乱得不行,场面闹哄哄的,好像忽然就不那么悲伤了。

  ***

  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段家宁决定去干正事。

  他要找出那个卖药的怪人,据说那怪人神出鬼没的,别人想找到他很难,只有他主动出现才行。

  “这家伙说经常在衙门的牢房里见过他。”长安手里拎着一个瑟瑟发抖、被打得半死不活的鬼。

  “牢房?确定吗?”段家宁问。

  “小的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而且那个家伙当时好像还在收集什么东西!”长安手里的鬼急忙说道,生怕又被长安揍一顿。

  “谅他也不敢撒谎。”长安冷哼一声,把手里的鬼丢掉,然后语气明显柔和了一百倍,对段家宁说:“我们走吧。”

  段家宁点点头:“好。”

  一人一鬼来到了衙门的牢房,为免打草惊蛇,他们走的是阴间的路。

  牢房本就阴暗潮湿,从阴间看更显诡异,穿着囚服的犯人或没精打采地蹲在角落,或嚷嚷着要出去。

  “师兄说,祟是由负面情绪产生的,那个怪人说不定就是在牢房里收集祟,然后掺进莫名其妙的药丸里卖给别人。”段家宁说。

  “但看样子,他现在好像不在这儿。”长安环顾四周。

  “那个鬼说他经常来的,我们等一等吧,要是没来就去别的地方找找。”段家宁说。

  话音刚落,牢房里就有了奇怪的动静,沿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乌鸦从牢房的窗户钻了进来,落地后化为了人形——之所以叫他怪人,就是因为他穿着几乎笼罩全身的黑色斗篷,脸上带着黑漆漆的面具,看上去阴森恐怖。

  那怪人拿出了一个透明的瓶子,拔开塞子,周围便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吸了进去。

  浓度过低的祟几乎和空气一样是看不见的透明状态,但它们在瓶子里越聚越多,渐渐将瓶子染成了黑色。

  段家宁观察了一会儿后,赶在那怪人离开之前,拿出云戈给他的云纹银币,施展了威慑咒!

  霎时间,钟声震耳欲聋,方圆数百里的邪祟都被震得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眼前的怪人也被震得头晕,手里的瓶子掉在了地上,一部分黑色的祟缓缓溢出。

  云戈几乎是瞬间就出现了,他丝毫犹豫都没有,长枪一甩就将那怪人的头颅砍下。

  “你来得也太快了吧!”段家宁和长安从阴间走出来。

  云戈回头看向他们:“这只是我寄宿在信物里的力量化身。”

  “原来如此!”段家宁道,“正好,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云戈一愣:“你等等,我马上赶到。”

  段家宁:“诶?”

  眼前的云戈忽然消失,化作白雾流进了段家宁手中的云纹银币里。

  ***

  一个时辰后,段家宁在家里见到了云戈。

  由于已经是深夜,家里的其他人都睡了,段家宁便只把变成鬼的哥哥叫了过来。

  “……事情就是这样。”段家宁神情难过地给云戈介绍了自己的哥哥。

  云戈静静地默哀了片刻后:“那么,问题就来了……”

  他抬头看向段家和:“附身你的祟浓度不算太高,但也并不会因为你死去就消散,这些祟去哪儿了?”

  段家和一愣,倏地皱起眉头:“您的意思是,这些祟有可能附身别人?!”

  云戈捏捏下巴:“十有八九,而且可能就附身在那天目睹你死去的那些人里,你们发现那些人有什么异状了吗?”

  段家和思索起来:“据我所知,他们目前都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这种附身会因人而异吗?”

  云戈摇摇头:“目前只发现浓度会有轻重的影响。”

  段家宁想了想,看向哥哥:“不如去你死的那个地方看看?”

  ·第60章 继位

  段家和拔剑自刎的地方是在城郊一片田地,靠近一座山,附近有两条交汇的河,不远处是进城必经之路,经常有车马来来往往。

  “现在春天还没到,地里的庄稼都没种,所以看上去有点荒凉,不过往年这里的庄稼收成总是很好,是个风水宝地来着。”段家宁道。

  云戈蹲下,手轻轻摁着地面,闭眼感知片刻:“嗯……确实是风水宝地,这里是地脉汇聚点,有山有水有人气,所以植物长得好。”

  段家宁思考起来:“师兄,师兄,我有个问题。”

  云戈站起身:“嗯?”

  段家宁:“似乎是从三百多年前开始,人间的邪祟就越来越多了,这说明我们看不到的祟也越来越多,可是往上数还有上万年的时光,那个时候的邪祟就像传说故事一样,都不一定有几个人见过,现在却多到数不清。”

  长安思索道:“总不会是三百年后的人和三百年前的人比起来,更容易有消极情绪。”

  段家和也道:“没错,如果真的没有办法清理掉这些祟,上像这样万年的祟积累下来,人间怕是早就成了炼狱。”

  云戈灵光一闪:“之前那怪人是不是在牢房收集祟来着?”

  段家宁点点头,扭头看向长安。

  由于祟不会附身死去的东西,安全起见,当时就让长安这个厉鬼把那个透明的瓶子捡了起来,虽然施展威慑咒的时候撒出来了一些,但里面还有一小半。

  “把里面的祟倒在地上看看。”云戈道。

  长安点点头,给段家宁和云戈渡了些鬼气护体,然后打开了瓶子,将里面的祟倒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浓度不算高,加上此处地脉的力量十分强大,这些祟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淡,直到再也看不见。

  “所以,地脉貌似是可以净化祟的,三百年前都是地脉将祟保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平,只是三百年后祟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了……”段家宁若有所思。

  “这是个很重要的发现,我会回去告诉帝君。”云戈表情寡淡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激动。

  段家宁忽然道:“这个可以算是我哥哥的功劳吧?”

  段家和一愣。

  毕竟算是段家和的死让他们有了这个重要发现。

  云戈点了点头:“怎么?”

  段家宁殷切地看着师兄:“能不能跟冥界那边说一声,让我哥哥早点转世投胎?”

  “额,”云戈面露难色,“我只是武神官,冥界那边的事我没办法插手。”

  “啊……”段家宁顿时就很失望。

  “不过我可以护佑他,”云戈抬起手,一抹神光钻进了段家和的眉心,“这样,你去冥界后,那边的家伙都会对你客气点。”

  段家和正要道谢,段家和就抢先了:“谢谢师兄!我会报答你的!”

  段家和忍俊不禁,深深作揖道:“多谢上神,家弟今后还麻烦您多照顾。”

  云戈抱拳回礼:“不必言谢。”

  ***

  没过几天,段家宁就把鬼差召来,目送哥哥去冥界了。

  尽管心中十分不舍,但人死不能复生,逗留人间无益,不如早些去投胎。

  待到段家和走后,段家宁就拉着长安来到哥哥的墓碑前,给哥哥烧纸。

  趁着其他人不在,段家宁牵住长安的手:“鬼差说,对着墓碑和牌位,死者都是可以听到的。”

  长安有些紧张,低低地“嗯”了一声,视线不敢往墓碑上看。

  段家宁深吸一口气:“哥哥,有件事之前一直不敢告诉你,但是既然你要投胎了,在你失去此世记忆之前,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我跟长安两情相悦,已经在一起五个月了!”

  冥界。

  突然听到这些话的段家和:“……”

  紧接着,段家和毫不犹豫往回跑,鬼差急忙拦住他:“这位公子请不要冲动!”

  段家和暴躁道:“让开!老子非要回去把那个鬼给砍了!我家的白菜是谁都能拱的吗?!”

  人间。

  段家宁说出来后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好了,说完了,哥哥他应该不会跳出来揍你吧?”

  长安面无表情:“……我总觉得后背发凉。”

  段家宁晃晃他的手:“你也说点好听的。”

  长安看向他:“不会,说什么?”

  段家宁笑道:“比如祝我哥哥早日投胎,下辈子生在一个没有邪祟的时代。”

  长安点了点头,看向墓碑:“那就……祝您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身边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抽泣,长安转过头,看见段家宁终究还是没忍住,于是伸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

  翌日,尚未年满十七岁的段家宁在段家所有人的人见证下,接过了曾佩戴在父亲与哥哥胸前的枫叶家徽,成了段家第十二任家主。

  可在场的人里没有人觉得开心,包括段家宁自己,他的继任代表着又一位家主去世了,而前面的十一位家主皆未能善终,他们享年一个比一个短。

  “唉……”书房里,乔落英深深叹了口气,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她一边替儿子整理书案上的东西,一边说:“娘亲先是辅佐你父亲,然后又是你哥哥,现在又轮到你了,娘亲对你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段家宁静静地看着她,沉默良久才说道:“我会当个好家主的。”

  乔落英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只道:“娘亲教你。”

  从此以后,段家宁变得忙碌了起来,家族中每天都有很多事务需要他处理,比起每天批奏折的皇帝恐怕也不遑多让了。

  长安总是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他亲眼看着这个活泼开朗又爱笑的少年,强行让自己变得稳重可靠,就像他的父亲和哥哥一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长安就很少看到段家宁笑了。

  或许是太累了吧,段家宁经常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每天对着各个分家送来的信件愁眉苦脸,废寝忘食。

  家里人都很心疼他,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却不得不承担起管理家族的重任。

  ***

  永安十七年,农历六月,尹玥产下一子,取名为段承希——这个名字是段家和去冥界前想出来的。

  这天的段家宁总算舍得给自己放了会儿假,尹玥刚生完孩子身体需要修养,他就在旁边陪小侄子玩。

  怕自己的鬼气影响到抵抗力差的小孩子,长安就只是站在门外望着,看段家宁时隔多日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惬意的笑来。

  “阿希长得很像大哥呢。”段家宁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是吗……”尹玥靠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似乎也有些郁郁寡欢。

  自从段家和走了以后,尹玥就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甚至影响到了孩子——段承希不爱笑,总喜欢哭。

  段家宁是能理解她的,可理解又有什么用?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安慰尹玥比较好,道理大家都懂,但该难过还是会难过,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看开的。

  想了想,段家宁起身道:“我让阿乐来陪你说说话吧。”

  女孩子应该比较会安慰人。

  段家宁把妹妹叫了过来,见两个姑娘聊得挺好,似乎没有自己插嘴的份,犹豫了一下,又准备去书房处理公务。

  长安本以为他是出来透透气,结果就看他径直往书房的方向走,立马上前拉住他:“说好休息一天的呢?你怎么又要去书房?”

  被看穿心思的段家宁有点尴尬:“额……这不闲着也是闲着嘛。”

  长安忍不住叹气:“带你出去散心,去不去?”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能独处了,段家宁没多犹豫,点了点头。

  ***

  长安牵着段家宁的手出了城,一路来到一片花海。

  这里的景色对于本地人来说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出了城就能见到,但段家宁这几个月一直没出门,偶然出来一次,看到这么美的花海,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长安牵着他,找了个小山坡,就地坐下了。

  “听说有个地方叫百花谷,那里也和这里一样遍地花海,唔,应该比这里还要多好多好多花。”段家宁抱着膝盖。

  “我去过,不过去的不是时候,因为是冬天,花都没几朵。”长安道。

  “那真是可惜……”段家宁垂眸,“我昨日收到一封信,说是百花谷被一群邪祟入侵了……”

  长安一愣,伸手捏住他的脸:“明天再想。”

  “我……我控制不住嘛,”段家宁委屈巴巴,“而且那里似乎又出现了那种会操控祟的家伙。”

  长安松开手,皱着眉:“你师兄那边有什么结果了吗?”

  段家宁揉了揉通红的脸:“说是会彻查,并且已经开始研究如何增强地脉的净化能力了,届时,那些被迫成为邪祟的人和妖怪就有救了,哦对,神界现在管这类人和妖怪叫作祟灵,作为和普通邪祟的区分。”

  “那百花谷那边,神界应该会派神官去处理的吧。”长安道。

  “嗯,毕竟目前凡人的力量有限。”段家宁道。

  “嗯……”长安突然一愣,脸一黑,“等等,我怎么被你带偏了?都说了明天再谈这些事,不许煞风景。”

  “知道啦,”段家宁讨好似的往他跟前蹭了蹭,“不要这么凶巴巴的,会长皱纹哦。”

  长安:“……”

  这话不是段家和哄尹玥的吗?

  ·第61章 继位

  转眼又是一年秋,段府的枫叶又红了,隔壁叶府挂上了白绫,红色的枫叶轻飘飘地被风吹得落在了上面。

  段家宁拎着一壶酒,找到哭得眼睛通红的叶晓风:“节哀。”

  “那些邪祟怎么这么可恶啊!”叶晓风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段家宁叹了口气想到最近邪祟又增多了好几倍的事。

  他的书房里挂着一张中原地图,地图上的黑点代表邪祟,现在那些黑点已经快把整张地图糊得什么都看不清了,明明术士们每天都去清理邪祟,甚至为此连觉都顾不上睡,但却始终赶不上邪祟增长的速度,这些邪祟还越来越厉害,每个月都有不少术士死于邪祟。

  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段家宁本来想着师兄或许会知道些什么,但云戈最近好像很忙,信物里的化身都不爱搭理他了。

  ***

  陪着叶晓风坐了一会儿,段家宁便回了家,准备吃午饭。

  现在他是家主了,曾经父亲和哥哥坐过的首位现在便是他来坐,吃饭也是所有人等着他先动筷子。

  以前段家宁都没太注意过这些细节,当上了家主才发现。

  长安端着一碗面放到了段家宁面前,言简意赅道:“吃。”

  段家宁疑惑:“嗯?”

  长安也跟着疑惑:“怎么了?”

  段家宁看向一旁负责上菜的丫鬟:“你什么时候变成丫鬟了?”

  长安:“……”

  乔落英笑了起来:“哎呀,他嘴笨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呀,这是他亲手做的。”

  段家乐:“对呀对呀,还是一大早就让娘亲教他的。”

  段家宁惊喜道:“怪不得早上没见到你。”

  长安稍微有点儿不好意思,伞一转,回阴间去了。

  尹玥抱着段承希,也笑道:“看来是害羞了。”

  段家宁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将面前这碗面一点儿也不剩地吃光了。

  “对了,往年这个时候元德真君早该来了,今年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吗?”乔落英问道。

  段家宁也很茫然:“不知道啊,师父就算有事耽搁也会写信来的,但是我没收到信啊。”

  乔落英:“别是驿差把信寄丢了啊……”

  段家宁:“别担心。”

  然而元德真君今年还真的就没来成。

  ***

  到了十月份的时候,云戈毫无预兆地来到了段府,脸色阴沉沉地说:“师父他……今年有事,来不了了,托我来教你。”

  “诶?”段家宁意外,“是什么事啊?”

  云戈沉默了一会儿,须臾后将视线从师弟脸上移开:“神界的事,不要多问。”

  “哦……”段家宁觑着云戈的表情,“师兄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太好?”

  云戈摇头,面无表情道:“没有。”

  段家宁满脸写着“不信”。

  云戈有点无奈,递给了段家宁一个盒子,以此转移话题:“生辰礼物。”

  段家宁接过盒子,放在一旁,继续怀疑地看着云戈。

  云戈:“……”

  “好吧,是因为有熟人去世了,所以心情不好。”云戈无奈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节哀顺变。”段家宁安慰道。

  “没事,都会过去的,”云戈道,“你先看看礼物,是师父挑的。”

  段家宁点点头,打开一旁的盒子。

  趁着段家宁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云戈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自己并不擅长撒谎,但看起来好像糊弄过去了。

  是夜,段家宁特地避开云戈,拉着长安到房顶上喝酒。

  “你最近怎么突然很爱喝酒?以前不都是滴酒不沾的吗?”长安问。

  “唔……”段家宁单手托着腮帮子想了想,“我第一次喝酒是隔壁晓冬哥哥拿给我尝了一口,那时候觉得难喝死了。”

  长安:“现在觉得好喝了?”

  段家宁:“不,还是难喝。”

  长安:“那你还喝?”

  段家宁身子一歪,靠在了长安肩膀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月亮:“但只有喝酒的时候脑子里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比如……又死了一个我敬爱的人。”

  长安一愣。

  段家宁自顾自说着:“他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不过他既然不想我知道,我就当做不知道吧……”

  长安伸手搂住他:“这不是还在想嘛。”

  段家宁喝了口酒继续道:“我要是再厉害点就好了,这样我就能把你们每个人都保护得好好的……”

  长安听着他的话,心情有些复杂。

  段家宁握住他的手:“你们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长安抿了抿唇,轻声道:“好。”

  ***

  永安十八年,春。

  这是个没有晴朗阳光的春天,天空被无数阴云笼罩着,压得地面上的生灵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邪祟肆虐,宛如蝗虫过境,烧杀抢掠,哀鸿遍野,昔日的家园毁于一旦。

  段家宁无数次悲叹自己的弱小,自己究竟算什么天才?连珍视的人都保护不了!

  他看了一个自称邪神眷属的人,操控着不详的力量,轻轻松松就可以吞噬他的家园,而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眼前的景象宛如末日,段家宁伤痕累累地跪倒在一片废墟中,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长安。

  他本想着豁出去了,和那邪神眷属同归于尽,那家伙却说什么:“我不会杀你,你是公主殿下看中的人。”

  说完,那人便走了。

  “看中?呵,”段家宁冷笑一声,极力用着所剩不多的力量来稳定着长安的魂魄,心中一片绝望,“所以才要毁掉我身边的一切?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珍爱……为什么我什么都保护不了?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

  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下,穿过了长安的身体,洇湿在衣服上。

  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雷声轰鸣。

  段家宁愣愣地想着不能淋雨,会着凉,急忙背起长安,想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身上滴落的鲜血混进了雨水里,鲜血的气息又吸引来了邪祟。

  段家宁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了,慌乱之下只能背着长安躲进一座破破烂烂的庙里。

  他把长安轻轻放下,仰头看着庙里的神像——众神之首,昭天帝君。

  “帝君……”段家宁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声音虚弱无比,“您看见人间的苦难了吗?为何不闻不问?”

  “因为他也无能为力啊……”眼前的雕像突然扭曲起来,渐渐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是一位女神像。

  段家宁愣住了:“这是……月神像?我是不是快死了,出现幻觉了?方才明明是帝君像。”

  他揉了揉眼睛,眼前的神像却不再有变化。

  “看看你,真可怜呀。”一道女声响起,似乎是从月神像传出来的。

  “您……莫非是月神?”段家宁惊愕。

  “不错,让我来拯救你吧。”月神的声音温柔地宛如蛊惑。

  段家宁抿了抿唇,眼神坚定地摇摇头:“需要被拯救的从来都不是我。”

  月神依然温柔:“哦?那是……你怀里的那个?”

  段家宁问道:“您为什么要禁止天煞孤星入轮回?”

  月神像是轻笑了一下,温柔道:“傻孩子,我禁止他们入轮回,是因为他们活着的话,会制造更多的祟啊。”

  段家宁愣住:“什么?!”

  月神:“不过,我十分喜欢你,可以为你开个特例,改掉他天煞孤星的命运,他就可以入轮回了。”

  不得不说,这条件对此时的段家宁格外有吸引力,因为他的力量已经撑不了太久,届时长安很可能会魂飞魄散,平安扣也早就碎了……

  “要怎么改命?”段家宁急忙问。

  “稍安勿躁,”月神温柔道,“命运呐,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你想改掉他现在的命,就得用别的命来作交换,你想用谁的命来换啊?”

  段家宁怔住。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的长安,思考了一会儿:“那不如……用我的吧?”

  月神:“你确定吗?你会因此无法转世投胎的哦。”

  段家宁神色决绝:“我确定,月神大人,我愿意用我生生世世厄运缠身、不得好死,换他生生世世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月神:“至于吗?”

  段家宁:“至于的,原本平安扣不用碎的。”

  但长安替他挡了致命一击。

  这样也算是一命还一命了。

  至于自己……不能转世便不能转世吧。

  月神:“行吧,依你所言,契约已成。”

  怀中的长安忽然消散不见,段家宁徒劳地伸出手,差点停了心跳。

  “别担心,他只是去转世了。”月神道。

  段家宁松了口气:“那就好。”

  心里绷着的那根弦骤然一松,段家宁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神像中缓缓走出了一个女子,浑身笼罩着圣洁的光芒,她来到昏迷不醒地段家宁身边,用神力替他医治好了身上的伤。

  “好了,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一步……”女子拿出一把匕首,在自己手心划了一刀,淌出的鲜血透露着不详的气息。

  她又在段家宁手心划了一刀,然后将两道伤口重叠,不详的鲜血流进了少年的身体,昏迷中的少年感到些许不适,皱着眉想要抽手,却动弹不得。

  “我的小可爱,很快就好了哦。”

  雷声越来越响,简直像是天道的怒吼,寺庙中的女子渐渐不再圣洁,月白色的裙子染成了红色。

  月神便是在此刻堕落成了邪神。

  ·第62章 邪神

  人间生灵涂炭,神界也是一片混乱。

  邪神眷属带着祟入侵了神界,连神都无法抵抗祟的侵蚀。

  昭天帝君在天道的指引下来到冥界,寻找罪业之火,却在这时得知了妹妹堕落成了邪神!

  天道大怒,天雷响了九九八十一声,随后便将冥界所有魂魄赦免,直接投入轮回,紧接着彻底封闭了冥界,还收回了月神的所有神权。

  昭天帝君本想先去找妹妹,可神界又需要他赶紧带着罪业之火回去,无奈之下,只能先回神界。

  ***

  段家宁缓缓睁开眼,祝长安也终于从一片无边的黑暗中脱离了出来。

  最先看见的是夜幕上的一轮红色满月。

  “母亲,他醒了。”有人在一旁说道。

  祝长安听出了这道声音,是墨辰。

  段家宁缓缓坐起身,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遍地开满了血泊一样的红色的鲜花,身旁站着二十多个看上去十分危险的人,其中有一个正是先前见过的、自称邪神眷属的人。

  那人注意到了段家宁充满敌意的视线,却毫不在意,只是对着段家宁笑了笑。

  “我可爱的孩子啊,你现在感觉如何?”一双手自身后扶住了段家宁的肩膀。

  段家宁扭头看去,看见的是穿着一袭黑裙的月神,他怔怔道:“月神?”

  月神轻笑了一声,洁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段家宁的脸庞:“现在不是了,你可以叫我‘母亲’,也可以叫我公主殿下。”

  “什么意思?”段家宁不解。

  月神轻轻点了一下段家宁的额头,刹那间,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答案。

  眼前的早已不再是纯洁的月神,而是……邪神。

  自己也已不再是凡人,而是……邪神眷属。

  他体内流淌着邪神的血脉,作为眷属,应称她为“母亲”。

  他身上也沾染了祟,作为邪神的子民,应称她为“公主殿下”。

  最初,是月神发现了祟的存在,认为这种东西理应消失,然而,当月神开始收集祟,寻找清楚掉祟的办法时,她自己也正在被祟侵蚀着,直到被祟彻底污染。

  她隐瞒了真相,除了眷属,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那值得敬爱的哥哥。

  她亲眼看着原本和平的人间被自己一点点毁掉,仅存的一丝良知叫嚣着停下,却掀不起任何波澜。

  「仇恨于我吧……」

  段家宁听到月神的声音这么说着,心中的怒火顿时被点燃,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会变成现在这样全是月神的错!不对,是邪神!!!

  他几乎是立刻举起拳头砸了过去,然而却突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邪神凑到他耳边,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低声道:“我感受到了……”

  紧接着,邪神往后退开,郑重其事地宣布道:“从现在起,你过往的名字将被丢弃,我以你叫母亲的名义,将你命名为‘灾临’,因你所到之处皆会降下灾厄。”

  「我不要……把名字还给我!把名字还给我!!!」

  祝长安又听到了灾临的声音,这声音里充满了痛恨。

  之前在段家宁最重要的人生转折点时,也就是被毁掉家园的时候,祝长安也听到了灾临的声音,那声音悲伤而绝望。

  祝长安心疼极了,灾临或许正和他一起重新经历曾经发生的一切,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美好的一切被统统毁得一干二净,最终什么也不剩,连自己的名字都无法留下。

  “我可爱的孩子,灾临……我要交给你一件有趣的工作,请用这份工作来证明你的价值,那就是——”邪神微笑着,眼底透着一丝危险,缓缓说道,“替我清理掉无用的孩子们。”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那二十多个邪神眷属顿时全部愣住了。

  段家宁坐在一片血红的花海里,神情呆滞地望着邪神。

  邪神看着其他眷属说道:“当然,被他选中的孩子可以抵抗,甚至反击。”

  所有邪神眷属里,离邪神站得最近的便是墨辰,他态度恭敬地说道:“母亲,您为何要这样做?”

  邪神并未正眼瞧他,慢悠悠地说:“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当我的孩子。”

  段家宁缓缓站了起来,冷声道:“这二十八个人里,我谁都能杀?”

  邪神点了点头:“只要你能做到,想杀谁就杀谁。”

  “好,”段家宁扭头看向了先前见过的那位邪神眷属,“他叫什么名字?”

  墨辰笑着回答道:“他叫周恹。”

  周恹挑了挑眉:“你确定?”

  段家宁冷冷地瞪着他。

  邪神抬起手,隔空一点:“让我来教你怎么正确地使用我赐予你的力量吧。”

  未等大脑反应过来,段家宁已经冲了上去。

  二人实力悬殊,可段家宁不要命了似的,即便自己受伤也要宣泄仇恨与愤怒。

  祝长安感受到了,此刻的段家宁是真的没想活着的。

  他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有多么弱小,他甚至无法为所珍视的东西报仇。

  就这么活着不如死了,死得一干二净,了无牵挂。

  一旁的其他邪神眷属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个个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们扭打在一起。

  邪神饶有兴味地盯着段家宁,直到看见段家宁用邪神之力凝聚成的长剑砍下了周恹的头。

  结束了……

  段家宁已然伤痕累累,精疲力尽,却仍然笔直地站着。

  “很好,”邪神挥挥手,治愈了段家宁身上的伤,“我可爱的孩子,今后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

  由于冥界被封闭,邪神早已回不去了,但她早就在魔界开辟了新的领地,魔族也同样是她的子民。

  段家宁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度过了多久生不如死的日子,天上永远挂着一轮红色满月,早就让人辨不清时间。

  他想逃离这里,却找不到去人间的路。

  他对邪神之力愈发熟练,杀死自己的同僚时也愈发干脆利落,最终加上他便只剩下了十二个,邪神便宣布这个工作圆满结束了,他做得很好。

  偶尔路过魔界那并不澄澈的河水,他看着水中的倒影,看着那个满脸麻木的自己,差点认不出来。

  这是谁啊?

  怎么能这么的……

  不可爱。

  很快段家宁接到了新的工作,邪神让他去人间。

  段家宁本来应该很高兴的,但此时此刻却高兴不起来了。

  他想起自己跟那家伙换了命,似乎还因为邪神眷属的身份,让原本只是厄运缠身的体质变得愈发糟糕,身边的人都会被他影响,他如果去到人间,就真的会带来灾厄。

  然而他没有办法违抗邪神的命令,不管那是自己的母亲,还是王。

  最终,他穿上斗篷,遮住面貌,还是来到了人间。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原本生灵涂炭的人间在神界的帮助下已经慢慢恢复了元气,又像从前一样了,热闹而繁华。

  段家宁尽可能地让自己远离人群,却还是忍不住想靠近看看。

  “啊!”不远处突然传来尖叫。

  段家宁扭头看去,竟是房屋塌了!

  “怎么会这样?快救人啊!”

  段家宁听到一道苍老的声音,只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下意识就躲了起来,接着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哎呀,老爷您小心点儿!”

  段家宁盯着那张熟悉的脸,险些哭出来。

  是管家,怎么会是管家?他没死?我是再做梦?他说的老爷是谁?

  数不清的疑惑萦绕心头,段家宁很快就看清了年迈的管家口中所说的“少爷。”

  “阿希……”

  他们没死……他们没死!!!

  “段家宁?”

  突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段家宁愣住了。

  果然是幻觉吧……明明认识我的都已经死了……

  “段家宁!”一只手伸过来,把他转了个圈,又掀开了他的帽子,“真的是你!”

  段家宁愣愣地看向眼前的人:“师……师兄?”

  云戈神情激动:“换个地方说。”

  段家宁被他拉着走到了僻静处,听云戈说是帝君让他来找自己的。

  “当然,我自己也很担心你。”云戈担忧道。

  段家宁一脸麻木,双眼通红:“师兄……怎么办?”

  “我带你回神界。”云戈道。

  “这可不行呢,母亲吩咐我要看好他,不能让他乱跑。”墨辰的声音突然响起。

  云戈瞬间感觉到了危险,立刻举起银枪,挡在段家宁面前,紧紧注视着款款走来的墨辰。

  墨辰十分不屑,手心聚起一团红黑夹杂的雾,红色渐渐变成了一个令人极为不适的笑脸,嘻嘻哈哈着便朝云戈冲了过来!

  段家宁深知这中浓度的祟即便是云戈也难以抵抗,而自己已经被附身了,就算再附一次也无所谓。

  思及此,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挡在了云戈前面!

  云戈倏地瞪大了眼睛:“段家宁!”

  墨辰不满地“啧”了一声。

  此刻的段家宁只觉得身体说不上来的难受,意识好像被撕扯着,脑中出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声音,撺掇他去做些可怕的事,他感觉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倏地,全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祝长安最能体会段家宁此时的感受,可是突然间,段家宁消失了,此时的这具躯壳是祟在控制着。

  “段家宁”转过身,笑嘻嘻地看向云戈,然后猛地出手。

  幸亏云戈反应快,及时躲开了,他心中疑惑不止:“段家宁?你清醒一点!”

  嘴上这么说着,云戈也知道这种浓度的祟换谁都很难保持清醒,谁知“段家宁”却笑着开口道:“我很清醒啊!”

  说完便又攻了上来!

  墨辰抱着手臂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热闹:“这种戏码似乎也挺有趣,上神感觉如何啊?”

  云戈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抵挡着“段家宁”的攻击:“段家宁!你再不清醒,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来找段家宁之前,帝君就预料到段家宁极有可能已经服从了邪神,便告诉云戈,如若段家宁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便杀了他,送他入轮回。

  即便云戈心中不忍,却也明白只有这样才能保护他。

  “师弟!”云戈极少这么叫段家宁。

  “一路走好!”

  银枪刺入胸膛时,段家宁恢复了一丝理智,他看见云戈眼底的心痛,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好像……解脱了?

  ·第63章 火种

  这是段家宁第一次见到昭天帝君,在他死去的那一刻。

  他看见那个无比神圣的身影向他缓缓走来,手中捧着一簇火苗。

  帝君告诉他,此为罪业之火,生自冥界,能明辨是非、惩戒罪恶。

  “吾想将它交付于汝,这是祟唯一惧怕的东西,虽不能消灭它们,却足够对付祟灵了。”

  “为何要给我?”段家宁不解。

  “是罪业之火自己选的。”帝君答。

  段家宁颇为意外。

  “不过,罪业之火是以生命为燃料的,若汝不愿,吾也不会强求。”

  在思考了一会儿后,段家宁答应了:“我愿意。”

  话音刚落,那火苗一下就冲了过来,紧接着撞进了段家宁的胸口。

  属于段家宁的一生彻底结束了。

  ***

  转世后的段家宁失去了前世的所有记忆,他变了样貌,新的家人也给他起了新的名字。

  然而对这一世的段家宁来说,这个新家简直烂透了,父亲是个人渣,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母亲成日怨天尤人,转头就趁着丈夫不在,和隔壁老王私会。

  而段家宁这个儿子的出生给这个家带来了种种不幸,父亲欠债不还被打断了腿,母亲出轨被发现,被父亲气得划烂了脸。

  那二人争执之间打翻了烛台,大火瞬间吞噬了整栋房屋,里面的人一个也没逃出来,正当邻居们打算请大师给这家人办个法事的时候,废墟里爬出来一个白发红瞳的孩子。

  “这不是老李家的儿子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好可怕!妖怪啊!”

  ……

  类似的事情,段家宁经历了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

  在人间没有人待见他,他会给别人带来不幸,他的样貌只会令人畏惧。

  但邪神每次都会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他们。

  无处可去的灾临自然愿意,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可他自己也是邪神眷属,他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归属感——虽然同僚们都因为罪业之火而离他远远的。

  祝长安不得不庆幸,因为罪业之火的存在,灾临不会被祟附身,也不会在邪神血脉的影响下变坏,他顶多是性格恶劣了点,让他去干坏事他是绝对不答应的。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作为曾经管理冥界的月神,邪神对罪业之火可是十分了解的,罪业之火评判是非善恶的标准只在于它所了解到的,一旦稍作欺瞒,就会导致它判断错误。

  ***

  矗立在绯红花田上的宫殿里,灾临被传召至邪神面前,态度恭敬地叫了一声“母亲”。

  他穿着一身黑衣,身后的披风随着脚步飘扬,一头及耳的白发,眼瞳是明亮的火焰色。

  邪神坐在宝座上,拿出了一个瓶子,递到他面前:“我可爱的孩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灾临伸手接过,发现这是个透明的瓶子,里面有一些黑红色的雾气,接触的那一刻他就不禁皱起了眉:“抱歉,母亲,我不知道,但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

  邪神笑了笑:“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东西呀……叫祟,邪祟的祟,你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吗?”

  灾临:“邪祟?”

  邪神摇了摇头:“是人,就像草木山水会孕育灵气一样,人也会孕育祟,这种东西喜欢附着在坏人身上,让这个人变得越来越坏,最后就成了邪祟!”

  灾临震惊:“什么?!”

  邪神又补充道:“哦对,妖怪也是一样的,而且比人更容易变成邪祟。”

  灾临担心道:“那要怎么办啊?不能让这种东西存在啊!”

  邪神温柔地摸了摸灾临的白色短发,手心的皮肤被罪业之火焯烫得通红一片,她却看似毫无所觉:“得想办法消灭祟呢,不如我们把祟的源头解决掉?”

  灾临一愣:“那岂不是要把所有人和妖怪都杀掉?”

  邪神微笑道:“很残忍对不对?”

  灾临点点头。

  邪神:“可是目前还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呢,我只能让你的兄弟姐妹们去把这些祟收集起来,让它们没办法再祸害人间,但祟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要不停地收集才行呢。”

  灾临立刻明白了邪神的意思:“那我也去收集祟吧,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邪神微笑起来:“好孩子,去吧,不要让我失望。”

  此时的灾临并不知道,邪神及其他眷属们都早已被祟侵蚀,并且将祟藏得很好,因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罪业之火将他们灼伤。

  祝长安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都这样了,邪神还愿意让灾临留在自己身边,直到他借由灾临的眼睛,发现邪神有时的言行自相矛盾得很,尤其是在灾临面前格外明显。

  “等等。”

  灾临正朝外走去,邪神忽然叫住了他。

  灾临回过头:“母亲还有何吩咐?”

  邪神的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莫要相信……邪祟的话。”

  灾临点点头:“那是自然。”

  祝长安听着邪神的这句话,忽然想到,邪神会不会还没有完全被祟控制?她艰难地维持住了一丝理智,说的话似乎总是意有所指。

  莫要相信邪祟的话……被祟附身就算是邪祟了,那邪神自己也是。

  她这是在暗示灾临不要相信自己,但灾临并没有领悟到。

  不久后,人间渐渐出现了关于灾临的传闻,说他是招致灾厄的不祥之人,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祝长安以前一直不觉得灾临的体质有多可怕,如今是彻底见识到了。

  什么洪水、疫病、干旱……传闻一点都没夸大。

  最离谱的是,罪业之火将此作为了对有罪之人的惩戒,罪孽越是深重,就被灾临的体质影响越深,无辜之人反而在大灾大难中平安无事。

  ***

  “一瓶、两瓶、三瓶……”灾临坐在坍塌的屋顶上,无视周围的一片废墟,数着这几日收集到的祟。

  “段家宁!!!”

  身后突然传来怒吼,灾临瞬间察觉到危险,想都来不及想,就立刻使用了空间移动。

  ——这个是他最近才发现的能力,邪神说是神权,每个神都会有,这是天道默认的规则,邪神眷属也算半个神,但如果触怒了天道,神权就会被没收。

  灾临目前还不太会用这个能力,经常卡在什么地方,比如地里或者墙里,运气差的还会受伤,比如现在。

  “啊!”事发突然,灾临来不及想好移动到什么地方,只知道离自己原来站的地方远一点,于是就不小心把脚卡进了一堆碎瓦片里,扎得生疼!

  然而现在顾不上脚疼不疼,灾临抬起头,看向不速之客。

  云戈用银枪挑起灾临落在原地的几个瓶子,脸色阴沉。

  灾临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你别把瓶子打开啊!”

  云戈沉声问道:“你要把这个带给邪神?”

  灾临一边尝试把卡住的脚拔出来,一边瞪着他:“还给我!”

  云戈把瓶子往地上轻轻一丢,随后举起银枪重重一砸,瓶子轻易就被砸碎,里面的祟溢散出来,但瞬间就被神力狠狠灌进了地脉之中。

  灾临愣住了。

  云戈冷冷道:“我不知道邪神是怎么跟你说的,但她的话,你一个字都别信。”

  灾临茫然:“啊?”

  云戈突然出现,又突然走了。

  这一世的灾临尚且不认识云戈,云戈却从灾临那愈发像邪神的脸上看到了段家宁的影子。

  ***

  灾临寻了个僻静的地方,打算包扎一下脚上的伤口,却发现随身携带的药都用光了。

  他运气一直不好,总是很容易受伤,这下更是倒霉到连药都用完了。

  “看来只能找大夫了……”灾临无奈从衣服上撕了几块布条,把伤口缠住,然后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又找了根小木棍拄着,一蹦一蹦地朝有人的城镇走去。

  慢吞吞地走了一天,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灾临在路边找了块可以坐的石头歇脚,远处突然传来车马辚辚的声音。

  “还有多久到昱城?”

  “回殿下,约莫明天下午。”

  “附近没有歇脚的地方吗?”

  “抱歉,殿下,沿途都是被地震波及的村镇,殿下再坚持一下,前面应该有驿站。”

  “好吧。”

  “诶,殿下,前面好像有人!”

  马车就这么停在了灾临的面前,一行人里起码有三十几个带刀护卫,灾临缓缓转过头,赤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无比明亮。

  “啊!小心是邪祟!保护殿下!”那群护卫纷纷举起武器,围住了最中间的马车。

  “怎么回事?”马车里的人缓缓掀起了帘子,探出头来。

  虽然样貌变了,但祝长安还是一眼就认得出来,那是自己的前世之一。

  这时的长安与灾临互不相识,但有着双重视角的祝长安知道,两个人甫一见面,就对彼此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灾临先开口了,他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脚,微笑道:“我受伤了,想去附近镇上的医馆,你们能捎带我一程吗?”

  长安愣了愣,问身旁的侍从要了一盏提灯,然后下了马车,朝灾临缓缓走去。

  “殿下!”一旁的护卫紧张地看着他。

  长安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提着灯来到了灾临面前。

  他只是忍不住想靠近点,好看清灾临的样貌。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少年格外昳丽的面庞,白色的头发像月光一样。

  长安莫名觉得这少年不像个坏人,反倒像个……

  “兔子精?”

  灾临:“……”

  灾临炸毛:“骂谁兔子精呢?!”

  长安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抱歉,第一次遇到妖怪,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大多数妖怪扮作人的时候,是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原形的。

  “谁是妖怪啊?!”灾临继续炸毛。

  ——也有妖怪扮作人的时候不希望别人发现自己是妖怪。

  长安很配合:“好的,不是就不是。”

  灾临噎住。

  “让我看看,是脚受伤了吗?”长安弯下腰,语气温柔而真诚,“虽然我这里有药,但都是赈灾物资,就算是我也不能随意挪用的,不过捎你一程还是可以的。”

  “殿下!”护卫们一脸不赞同。

  “好啦,没关系的,”长安转过头,“不是邪祟,只是个受伤的妖……的人而已啦。”

  灾临再次炸毛:“都说了不是妖怪啊!”

  长安微笑:“是是是。”

  灾临:“……”好气!

  ·第64章 命定

  灾临还是被带上了马车,谈话间得知了眼前的男子非富即贵,但具体身份似乎不便透露。

  祝长安更是没想到,自己转世后变化竟然这么大,不仅成了王孙贵胄,性格也变得温文尔雅,和现在的自己有些相似,一点都不像最初那样表情总是凶巴巴的,说话也很冷漠,只对段家宁有好脸色。

  或许是因为成长的环境变了吧,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备受宠爱地长大,和被遗弃在荒郊野外连长大的几乎都不曾有,区别还是很大的。

  这就是……段家宁几乎舍弃一切为他换来的。

  ***

  马车缓缓停在了驿站前,众人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晚再继续赶路。

  幸运的是,驿站里有一位游方郎中,帮灾临治疗了脚上的伤,就是这位郎中有点话唠,一边给灾临上药一边说个没完没了:“这次地震那么严重,这驿站竟然一点事都没有!据说这里供着帝君神像,说不定就是帝君庇佑呢!”

  灾临百无聊赖地打哈欠:“哦,那建议每家每户都供一尊。”

  郎中:“不过像我这种常年四处游走、居无定所的,带着一尊神像太不方便了,不知道有没有差不多效果的替代品啊。”

  灾临:“你试试画像呢。”

  郎中:“好的帝君画像也不便宜呢,我这手头比较拮据”

  灾临:“那就心诚则灵。”

  两人聊着聊着,屋外忽然传来不妙的响动,几个驿差急忙搬起桌子椅子柜子之类的东西抵在门窗上。

  长安在房间里换了身衣服走出来,见状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驿差搬着桌子解释道:“邪祟来了!大概是附近没什么人了,它们就总喜欢夜袭我们这里,不把门窗堵好就要遭殃了。”

  灾临挑眉,问郎中:“不是帝君庇佑吗?怎么还有邪祟袭击?”

  郎中干笑了两声:“已经庇佑过一次了。”

  灾临:“嗯?”

  郎中:“昨天晚上有邪祟闯了进来,那场面可叫一个惊心动魄!驿官梁大人搬起神像,一砸一个准!”

  灾临震惊:“真猛啊……”

  郎中:“总之砸完了之后,神像也碎了。”

  灾临:“快说谢谢帝君。”

  郎中:“谢谢帝君!”

  长安:“大家不用担心,我们带了术士来。”

  驿差们双眼一亮:“哪儿呢?”

  长安看向身边的侍从:“人呢?”

  “啊!”侍从一惊,“易大人好像还在马车里……”

  长安脸色一变:“怎么没人叫他啊?”

  侍从心虚解释道:“易大人全程都在睡觉……我们不小心把他给忘了……”

  而马车停在外面,还有许多装了赈灾物资的车辆,这要是被邪祟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灾临看着郎中慢吞吞地给他包扎伤口,因为害怕,他双手一直在抖。

  “你松开,我自己来。”灾临自己熟练地包扎好伤口,然后站起身。

  大门和几扇窗户都已经被堵得严严实实的了,不过还剩下一扇窗没来得及堵上,灾临一条腿蹦了过去,打开了窗户,身手利落地翻了出去。

  “喂!你干嘛去?”长安一惊,连忙追到窗边,只见灾临指尖倏地亮起一簇火苗,如他的双眼一般明亮炽热。

  灾临回过头,看着窗里的长安,微笑着回答道:“清理一下垃圾而已,很快就结束了。”

  话音落下,指尖的火苗便立刻化作了无数的火蝴蝶,朝着黑暗深处飞去,很快就听见了邪祟的哀嚎与尖叫。

  长安难以置信地想:这兔子精好厉害!

  灾临又道:“我去找一下那个术士,想出来就出来吧。”

  长安欣喜道:“意思是外面安全了吗?”

  灾临淡淡道:“不,意思是想作死就尽情地作吧,我懒得拦着。”

  长安尬住:“啊……好的,我们不会乱跑的。”

  ***

  片刻后,灾临在马车里找到了睡得不亦乐乎的术士易大人,喊了好几遍都不醒,于是只好一巴掌扇了过去。

  “啊!谁打我?!”

  “你爷爷!”

  “嗯?我爷爷不是已经死了吗?”

  “再不起来,我就送你去见你爷爷!”

  “不要啊!”

  这术士总算醒了,虽然还是一副迷迷糊糊没睡醒的模样,但好歹把眼睛睁开了。

  两人一起往驿站前门走去。

  术士看着灾临一蹦一蹦的,忍不住问:“你腿怎么了?”

  灾临的态度不冷不热:“你就当被狗咬了吧。”

  术士点点头:“哦,你是兔子精吧?”

  灾临又炸毛:“我到底多像兔子精啊?!”

  术士打量着他:“哪里都很像啊,白毛,红眼,走路一蹦一蹦的。”

  灾临:“……”

  术士拍拍他肩膀:“学好化形术以后再出来混吧,太明显了。”

  灾临一把抓住他的手,直接一个过肩摔:“都说了我不是妖怪!”

  术士:“呃啊!”

  长安远远地就听到了易眠的惨叫声,实在是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过多久,灾临和易眠回来了,只是不知为何,易眠也一瘸一拐的。

  灾临怎么出来的,就怎么进去,易眠也跟着他慢吞吞地翻窗户。

  长安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易眠委屈巴巴:“摔了一跤而已。”

  到了光线明亮的地方,祝长安才终于看清了易眠的长相,从自己的前世记忆里得知,这个易眠是当朝国师的徒弟,年仅十八。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易眠很有算卦占卜的天赋,但每次卜算后就会非常困,因此大多数时候他都在睡觉,他师父也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啊,对了,顺带一提,那个白毛……”易眠伸手一指。

  灾临转头看过来:“嗯?”

  “就是师父说的那个殿下的命定之人。”易眠说。

  灾临一愣:“什么玩意儿?”

  长安眼睛一亮:“真的?”

  易眠点点头:“错不了。”

  长安一把握住灾临的双手,神情激动,眼含热泪:“跟我回京城好不好?”

  灾临就很茫然:“啊???”

  长安:“到我屋里详谈!”

  其实长安的每一世都会梦到段家宁与邪神缔结契约,与自己交换命运。也正因为这个梦,长安的每一世都在寻找段家宁。

  “所以,我运气一直这么差都是因为你?”灾临问道。

  长安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灾临垂眸思索片刻:“那我要换回来。”

  长安不假思索:“好。”

  灾临微微一愣,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答应了。

  长安接着道:“不过要怎么换回来还不知道,等回去了得问问国师。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想要的吗?我想补偿你。”

  祝长安十分能感同身受,这和他这一世的想法是一模一样的,都想要好好弥补灾临为他所付出的一切。

  灾临问:“不管是什么都可以?”

  长安点点头:“是,只要我能办到,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但我希望你能跟我回京城。”

  灾临疑惑:“为什么?”

  长安神色温柔又认真:“国师说,你我命格互补,我们俩在一起,你就不会那么倒霉了,而且,若我能常常看到你的话,我就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了。”

  灾临沉默了。

  对现在的灾临来说,从来没有人像眼前这家伙一样对他那么的温柔又真诚,哪怕是如母亲一般的邪神,实际上也从未让灾临感受到她的母爱,每次面对邪神,都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须臾,灾临重新开口问道:“如果我是坏人呢?”

  长安轻轻皱眉,问道:“你做了什么坏事?”

  灾临垂下眼睫:“不知道,可能是……助纣为虐吧。”

  自从今日亲眼见到那个白衣正神将祟砸进地脉后,他就一直在思考,邪神是不是一直在骗他?为什么要骗他?目的是什么?祟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有的是手段来验证自己的怀疑,可却迟迟没有行动,他宁愿邪神说的都是真的,自欺欺人地不想承认自己做了多么不应该的事情。

  长安看着他:“如果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何不回头?”

  灾临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走:“我回头,没有岸。”

  「如果不是她收留我……」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能容得下我的地方。”

  记忆里的灾临与灾临现在的意识,两道声音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但那一切都是骗局!」

  “现在好了,既回不了头,也没法往前走。”

  “你可以跟我在一起啊!”祝长安的声音也与前世的自己重叠了。

  “我是自愿跟你换命的吧?”记忆里的灾临转头看向长安,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灾临的意识用同样的语气说道。

  “若是因为我……”

  「你又被毁掉了怎么办?」

  记忆里的灾临缓缓向窗边走去。

  推开窗户,夜风拂面,少年雪白的发丝微微飘扬。

  紧接着,坠落。

  长安万万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立即扑到了窗边,只见少年一瞬间就被自己体内涌出的火蝴蝶吞噬,眨眼便只剩下了随风飞扬的灰烬。

  只有祝长安知道刚才灾临有多疼!

  罪业之火即使是对自己的宿主也毫不手软,一旦意识到宿主沾上了罪孽,惩戒便会接踵而至。

  祝长安记得,自己那时徒劳地向火蝴蝶伸出手,然后有一只缓缓停在了他指尖,暖暖的,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第65章 牢笼

  灾临很快就重获新生,和前几世并无不同,失去前世全部记忆,然后出生在一个糟糕的家庭,被当成会带来不幸与灾厄的衰神,无家可归,接着被邪神收留,成为邪神眷属,继续为邪神做事。

  同样的骗术骗得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灾临,却骗不了罪业之火第二次,邪神换了方法,只要能让灾临乖乖听话,她什么手段都会用。

  在无数次的轮回里,灾临与长安相遇了无数次,却总是形同陌路。

  渐渐的,神界的罗刹十二将慢慢成形了。

  跟随灾临的视角,祝长安见到了一些老熟人,比如珑嫣、厉戎、燕荆,也包括云戈在内,甚至还有小福星。

  神仙的寿命如此漫长,时隔两千年,外貌也未曾变化。

  ***

  “呜哇!救命啊!不要吃我啊!”

  灾临刚从人间回到魔界的宫殿,准备去跟邪神复命,路上遇到了另一位邪神眷属,是位姿容妍丽的女子,名叫弦理。

  她手里拎着一个被绑起来的孩子,那孩子穿得红艳艳的,看着就很喜庆,只是这会儿哭得稀里哗啦的,多半是被弦理吓唬的。

  灾临跟同僚们的关系一向不太好,遇见了也懒得打招呼,他把帽子往下扯了扯,准备直接无视,那位同僚却罕见地主动叫住了他。

  “哟,灾临,这小孩儿我送你怎么样?”弦理笑眯眯地问。

  “不要,吵死了。”灾临语气冷漠,脚步一步不停。

  “那还不简单?毒哑就行了。”弦理拎着那小孩跟了上来,不过始终保持着一些距离,因为怕被罪业之火烧到。

  而这红艳艳的小孩听到弦理要把自己毒哑,顿时不敢吭声了,只一脸委屈。

  “你看,这不老实了。”弦理道。

  灾临觉得她莫名其妙,停下脚步,转头问她:“你到底有什么事?”

  弦理没有回答,反问:“你就不好奇这小孩的身份吗?”

  灾临眉头一皱,总算正眼瞧了那小孩一眼。

  啊,这刺眼的正神神光。

  “你从哪儿绑了个正神回来?”灾临问。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司管福运的神,我觉着你运气这么差,随身带个小福星说不定能改改运。”弦理道。

  灾临:“……”

  邪神眷属哪会这么好心?多半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想看他压榨小福星罢了。

  “他能赐福,也能把福运收回来,我可不想变得更倒霉。”说完,灾临不再多言,快步走远了。

  然而,等他从邪神那儿回到自己居住的屋子,就看见五花大绑的小福星趴在地上蛄蛹蛄蛹地往门口挪。

  灾临:“……”

  小福星:“!”

  “救命啊!!!”小福星又开始大喊大叫。

  灾临立即捂住耳朵,随后又觉得这样不够,于是他拎起小福星直接丢了出去,生死不论的那种。

  耳根子总算清净了,灾临关上房门,转过身,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朵白色的花。

  灾临走过去,将那朵花轻轻捡起,花的形状和外面那大片大片的绯花一模一样,只有颜色不一样,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祝长安瞬间就联想到了珑嫣曾对他说过的,能让人想起前世记忆的银月花!

  数不清的前世记忆在灾临脑中渐渐浮现,这个过程缓慢而柔和,灾临却感到了痛苦。

  ——知道一切真相后的痛苦。

  他想起了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过去所拥有的美好的一切,最终却全部毁于一旦!

  而他现在正帮着罪魁祸首为非作歹!

  灾临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一只手扶着头,一只手撑在地上紧紧抓着银月花,看起来无助极了。

  ***

  在灾临看不见的另一边,小福星被一个红衣女子救走了——正是珑嫣。

  “我以后再也不帮你了!邪神眷属好可怕!”小福星哭哭啼啼地说。

  “好啦好啦,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记你大功一件,回头给你买好吃的。”珑嫣哄道。

  “要有糖葫芦!”小福星红着眼眶。

  “有有有,要多少有多少!”珑嫣道。

  神界打算对邪神发起最后的进攻了,然而那些祟以及祟灵他们却难以招架。

  帝君声称,届时,罪业之火会帮忙,可罪业之火却寄宿在邪神眷属体内。

  罗刹将军终究是不会相信敌人的,但云戈敢向大家保证,若灾临能想起前世的记忆,必定不会再帮助邪神。

  于是在帝君默许下,由珑嫣前往已经封闭的冥界,取来了银月花。

  但就算取来了银月花,想让灾临闻到花香也并非易事,这才有了这一遭。

  谁让小福星运气好,总能心想事成。

  ***

  恢复记忆后,灾临一直待在房间里,很久都没有出去。

  他一直孤僻得很,也独来独往惯了,因此就算消失了好几天也没人注意到,就连想看他压榨小福星的弦理发现小福星跑了以后就再也没关注过灾临。

  直到邪神又有任务交给他,将他传召至面前。

  灾临极力让自己在面对仇人的时候始终保持冷静,否则自己一定会死——天道默认的规则就是死去后前世的记忆也会一同被抹消。

  他不想再忘了,就算这份记忆让他痛苦无比,他也不想再忘了。

  “灾临,过来。”邪神神情温柔地朝他招了招手。

  灾临紧紧咬着后槽牙,走上前。

  “墨辰在人间发现了这个地方。”邪神手中拿着一面镜子,镜子里显示的则是人间某处的画面。

  “据说此地名叫牢笼之野,你看看这些山一样高的笼子,还有像畜牲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的祟灵。”邪神慢悠悠地说着,话语中充满暗示。

  灾临记得这个地方,是自己的家乡!

  他还是段家宁的时候,云戈说过,那个地方是地脉汇聚之处。

  越是地脉汇聚的地方,地脉的力量就越强大。

  一定是神界为了最大发挥地脉净化的能力,才弄出了这么个地方,只是乍一看群魔乱舞的很吓人。

  如果灾临没有恢复记忆的话,大概又会被邪神误导,以为神界在大批制造祟灵,然后义愤填膺地冲过去将矗立在牢笼之野的净化装置毁掉。

  为了不被邪神怀疑,灾临深吸了一口气,如她所愿般义愤填膺地说道:“真是太可恶了!此事就交给我吧!”

  邪神笑了笑:“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灾临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立刻变为了冷漠。

  ***

  月黑风高的夜晚,灾临独自一人来到了牢笼之野,离得还很远就听到了祟灵的嚎叫,再近一些,便能看到巡逻的神界天兵,还有那堆成了山一样的笼子。

  灾临抬头望了望天,紧接着便瞬移到了高空,身体往下坠落的同时,也看见了被无数牢笼环绕着的净化装置——像个巨大的灯笼一样,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与那些黑漆漆的牢笼格格不入。

  灾临一时看入了神,任由身体向下坠落着,直至一只手突然出现,抓住了他衣领。

  “你不要命了?”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那只手带着灾临平稳落地,灾临这才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云戈。

  云戈盯着他看了会儿,出声道:“段家宁?”

  灾临面无表情:“他已经死了哦。”

  云戈却好像松了口气似的:“看来是想起来了。”

  灾临眉头微微一皱:“你们故意的?”

  云戈面色沉静:“因为我们需要罪业之火,所以必须保证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灾临淡淡问道:“你们相信我?”

  云戈注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相信你。”

  灾临沉默,可能是有点感动吧,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的……师兄竟然还愿意相信他,简直像做梦一样。

  灾临深呼吸:“好,至少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

  邪神计划着,在灾临摧毁掉净化装置后,便再次对人间发起进攻,她的目标是占领人间,届时,不止有邪祟,还会有魔族。

  灾临决定给神界做内应,所以暂时并不打算明晃晃地叛变,而是一如往常般继续留在邪神身边。

  怕引起邪神怀疑,灾临和罗刹将军配合,制造出了他已经摧毁掉牢笼之野的假象,回到邪神面前复命时,还得到了嘉奖。

  没过多久,邪神便动手了。

  修真界至今仍然有着两千年前那场大战的记载,神界出动了所有武神官,人间则出动了所有术士,一个负责冲在最前方,与邪祟和魔族厮杀奋战,一个则负责留守后方,为保护平民百姓,不惜献出生命。

  原来这个时候神界才发现,所有邪神眷属都是祟灵,整整齐齐的十二位罗刹将军毫无防备地与十位邪神眷属战斗,每杀死一个敌人,就有一位战友被敌人同化,被迫自相残杀!

  “不是说他会帮我们吗?!”珑嫣狠狠抹掉脸颊上混杂着泪水的鲜血,流星般的箭矢贯穿了昔日同伴的肩膀。

  云戈环顾四周,却不见灾临的身影,心里也很着急。

  殊不知在邪神的宫殿里,墨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容,拦住了灾临的去路。

  “为了不让你体内的罪业之火在关键时刻跑出来捣乱,母亲允许我在这里先杀了你,”墨辰温文尔雅地说道,“放心,你的灵魂我会好好保管,直到一切结束之后,母亲会亲自接你回来的。”

  ·第66章 余烬

  灾临与墨辰在宫殿里打了起来,最终是灾临险胜一筹,趁着墨重伤爬不起来,先走一步了。

  等他匆匆赶到战场,十位邪神眷属已经被罗刹将军悉数斩杀,但罗刹将军也只剩下了苟延残喘的四位,现在是邪神与帝君正在对战。

  那兄妹二人实力不相上下,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地动山摇,宛如世界末日。

  灾临忽然听到了帝君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来!”

  只一个字,灾临瞬间便意会所有,当即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接着!”疲惫不堪的云戈将手中银枪狠狠掷出,灾临抬手一把接过,银枪便在他手中变成了称手的长剑。

  邪神愤怒至极:“就凭你?!!!”

  灾临全身爆发出火焰,几乎要将他自己吞没:“同归于烬吧!!!”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灾临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迎战邪神,帝君只是想借用罪业之火,云戈将武器扔给他也只是想给他一把能防身的武器。

  刹那间,炽热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将那两道身影一同吞没!

  彻底释放的罪业之火燃尽了灾临的生命,尘埃在空中飞舞,微微散发着炽热的光芒,如枫叶般飘零。

  在灾临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罪业之火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灾临与它商量,等到决战的那一天到来,再了结一切。

  于是到了这天,罪业之火将积攒的怒火全部释放,在人间烧了整整三天三夜,一个邪祟不留。

  自此,与邪祟的斗争平息了近百年之久。

  ***

  不知过了多久,灾临渐渐恢复了意识,脑中的记忆还停留在与邪神同归于烬的时候,依稀能感觉到魂魄撕裂的疼痛。

  他缓缓睁开眼,身边的环境十分陌生,空气中飘着药香。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云戈轻轻推开了门,与灾临对上了视线。

  “你醒了?”云戈连忙走到床边。

  灾临坐起身,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缠绕着红绳,有些不解,抬头问道:“我怎么没死?”

  “死了。”云戈面无表情地回答。

  “啊?”灾临呆愣愣的。

  “你现在是鬼,”云戈解释道,“因为你差点魂飞魄散了,是帝君费劲把你的魂魄重新聚起来的,别乱动你身上的红绳,小心又魂飞魄散了。”

  “哦……”灾临神情呆滞,轻飘飘地应了一声,的确像鬼一样,“他为什么要救我?”

  “你自己去问吧。”云戈道。

  “嗯?”灾临疑惑。

  云戈直接带着他来到了帝君面前,灾临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在神界——凡人拼尽一生都不一定能抵达的地方。

  神界有诸多琼楼玉宇,帝君居于金乌殿中,此处离太阳最为接近。

  人间有传说,昭天与月神这对兄妹,分别代表了太阳与月亮,太阳负责散发光与热,月亮负责照亮黑夜。

  走进金乌殿中,云戈拍了拍灾临的肩膀,然后退了出去。

  帝君正坐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头,注视着面前一人高的镜子,镜子里显示着人间的四处景象,一处是山林,一处是火山岛,一处是沙漠,一处是雪原。

  他看得入神,直到灾临缓缓走到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了,看向了灾临。

  “汝昏睡了一整年。”帝君开口道。

  “您为何要救我?”灾临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算是吾的赎罪吧,”帝君叹了口气,“邪神是吾的亲妹妹,她犯下如此罪过,皆因吾对她的疏忽。”

  很久以前,月神夕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最喜欢的人是她的哥哥朝,朝生来便是众神之首,管理着人间,开辟了神界,他一心只为天下苍生,于是便常常忽视了妹妹。

  夕很懂事,不想给哥哥添麻烦,她认真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也想给哥哥排忧解难,但朝总觉得妹妹还太小,她什么都不需要做,想要什么自己都有办法送给她。

  于是夕说:“我很喜欢冬天的雪花,哥哥能不能把它做成项链送给我?”

  朝代表着太阳,靠近冰雪会让它们融化,但朝还是想办法用雪花为夕做了一条项链,这条项链的名字叫作冰川之心。

  变故就发生在第一只邪祟出现在人间的时候。

  依照天道的指引,朝本想将邪祟斩杀,然而夕却拦住了他。

  “有第一只就会有第二只!我们要弄清楚它到底是怎么来的,斩草要除根,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于是朝没有杀死那只邪祟,而是允许妹妹进行研究。

  起初,夕每天都会写一份研究报告给朝看,就算是无关紧要的内容,或者只是跟哥哥问好的内容,朝也会一字不漏地全部看完。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夕给朝写信的频率越来越少了,朝很忙,每每想着要去看望妹妹,却总是一转头就忘了。

  等到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彼此了。

  朝把要去看望妹妹的事写在了纸条上,以避免自己忘记,这次终于记得去看望妹妹了,然而他们却大吵了一架。

  月神居住在她自己管理的冥界,朝难得去一次,却发现妹妹竟然造出了许多邪祟,并且还用来冥界轮回的灵魂去喂养它们!

  朝大怒,勒令妹妹将这些邪祟全部处理掉,不许再研究这些东西。

  夕则很不服气:“这么多年你都没管过我!怎么这会儿想起来你有个妹妹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凡人的命是命!邪祟的命就不是命了?这世界的规则就是弱肉强食!邪祟怎么就不能存在了?”

  朝觉得妹妹简直不可理喻,于是当着妹妹的面,强行杀死了那些邪祟,最终不欢而散。

  那之后,兄妹俩之间就有了隔阂,朝一度想修复这段关系,想去哄哄妹妹,但每次见面都会吵架,甚至大打出手,最后索性眼不见为净。

  “她大概很久以前就被祟附身了,只是吾一直没有察觉到,”帝君忧愁道,“如果能早些发现的话,她也不会有机会去糟蹋人间,作为兄长,我应该为她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

  “那她现在……死了吗?”灾临问,虽说当时是他离邪神最近,但他的眼睛很快就被罪业之火烧瞎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感觉用尽自己的力量。

  “肉身已经被罪业之火焚尽,魂魄……”帝君顿了顿,一向沉静的语气带了些许忧伤,“在天道的指示下,吾将她的魂魄亲手分成了四份,镇压在四处……”

  魂魄被撕裂的痛苦,灾临已经体验过了,现在可一点都不想回忆起来。

  “另外,还有关于汝的处罚。”帝君话头一转。

  灾临一愣:“我的处罚?”

  帝君:“即便吾认为汝足够无辜,但这是天道的指示,吾已经尽量求情降低处罚了。”

  灾临抿了抿唇,道:“不管是什么处罚我都愿意接受。”

  帝君:“吾将以天道代言人的名义,将汝流放至苦寒川一千年,汝的魂魄会被一并冻结,不生不死不灭。”

  灾临非常冷静道:“好。”

  帝君又道:“但是汝如今的魂魄状态十分不稳定,不管是邪神之血还是罪业之火,都暂时无法剥离,若再散掉,吾也无能为力了。”

  灾临一愣,眼底灰暗下来,这是他最希望的两件事,结果却做不到么……

  “那……记忆呢?”灾临又问。

  帝君摇了摇头:“也是一样的道理。”

  灾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嘀咕道:“罢了,忘不了就忘不了吧,万一邪神又卷土重来,我又被她忽悠怎么办。”

  他内心还是想忘记一切的,毕竟都结束了,记着这些过往只会让他痛苦。

  ***

  苦寒川,一个被永久冰封的地方。

  起因是兄妹决裂后,妹妹将哥哥送的礼物丢弃在了那里,成了所谓神遗落在人间的一件法器

  风雪漫天。

  灾临是能感觉到冷的,冷得好像魂魄都要冻碎了,但他又觉得热,因为罪业之火仍在他魂魄内燃烧着。

  他在这里找到了一座山洞,可以避避风雪。

  他没什么事情可做,因为不会饿,就不需要寻找食物;因为没有其他人,就不需要费心和其他人相处。

  他待在这里就只是待着,无所事事,只有脑子里会不受控制地去回忆过去发生的每一件事,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直到他把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直到天道的声音出现在他脑中,问他是否知错?是否后悔?是否怨恨?

  灾临明白了,天道见他流放期间太自在了,一点都没有流放的感觉,于是让他反省。

  一次两次还好,但之后每一年的每一天,他都能听到这个声音,似乎无论他怎么回答,天道始终都不会满意。

  他快被折磨疯了,于是懒得再回答天道的问题,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便随手捡了根树枝,按照记忆中段瑜教过的剑术开始练剑。

  可怜段瑜在世时一直没有教会他,如今倒被他自己琢磨出来了。

  他没日没夜的练剑,摒除一切杂念,但就算是鬼也是会累的,天道便闯进了他的梦里。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救他吗?」

  “不会不会!说了多少次了!就算我不救他!后面的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身为天道的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月神就盯上了段家宁,他的命运被那双手篡改,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他凭什么不能救自己心爱的人?!

  段家宁已经竭尽全力了……

  但他只是个渺小的凡人,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指责他做错了选择?

  梦醒后的灾临眼角挂着冰晶,是凝结的泪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灾临的记忆越来越混乱,他渐渐出现了幻觉,看见曾经认识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伸手却触碰不到,听见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循声望去却什么都没有。

  灾临渐渐麻木了。

  ·第67章 余烬

  帝君有一次悄悄化身成了修行者,来到苦寒川看望被流放的灾临。

  他是从足有七尺厚的雪层中将灾临挖出来的。

  “汝何至于将自己埋了?”帝君不解。

  灾临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的,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胸膛也没有任何起伏,只有沾着细雪的睫毛微微扇动,里面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

  “失语了?”帝君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下灾临的额头。

  明明没用多少力气,灾临却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心理问题……”帝君轻声道,“也罢,那便听吾说吧。”

  “还记得汝的神权吗?天道虽迁怒于汝,但并没有收回汝的神权,你的能力可不止是空间移动,想象汝有一栋房子。”

  灾临反应迟钝,却仍然听清了帝君的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雪原上凭空出现了一栋房子,但这房子的样子很不稳定,一会儿是段家宁曾经居住生活的段府,一会儿是魔界里邪神的宫殿。

  帝君循循善诱:“挑个你喜欢的吧。”

  那栋房子在段府停留了片刻,最终变成一栋普通的小木屋。

  帝君继续引导:“门前或许该有些鲜花。”

  小木屋前多了几丛五颜六色的花。

  “现在进屋看看吧,屋子里该有些什么呢?”

  灾临天赋异禀,周围的环境一瞬间转变成了室内,阻隔了冰冷的风雪,也阻隔了天道喋喋不休的声音,就是屋子里空荡荡的。

  “厅堂应该摆些桌椅,墙上挂一幅山水画如何?”

  “这边便当做厨房,该有灶台、柴火……”

  “此处做卧房如何?窗外种一梨树,窗前摆上案几……”

  “汝做得很好,这便是虚实之境,它有无限可能,一切皆在与汝的一念之间。”

  “时辰不早了,吾该走了,距汝流放结束还剩五百年。”

  帝君的声音消失了。

  灾临耳根子难得那么清净,他在自己做的小木屋里躺了很久很久,但他脑子一放空,小木屋就开始消失。

  直到风雪再次要将他掩埋,灾临才猛地坐起身,开始按照帝君教的,钻研起虚实之境。

  他构筑了很多场景,记忆中的、想象中的……还有许多人,他想象这些人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生活,这是个没有邪祟的世界,没有术士也没有邪神,百姓富足安康。

  美好得像梦一样,但灾临一旦睡着,开始做不受自己控制的噩梦,整个虚实之境就会变成一片灾难。

  灾临的心本来早已麻木,但看到自己虚构的世界被灾难毁掉时,他竟久违地感到了悲伤。

  于是他不再往虚实之境里放他想象出来的人,空荡荡的挺好的,就算毁掉也不会有人痛苦。

  他给自己想象了一棵树,坐在树下开始发呆,除了树,周围什么都没有。

  好不容易鲜活起来的灵魂似乎再次枯竭了。

  过了很久,灾临忽然想,他可不可以把记忆藏进虚实之境里呢?

  虚实之境和自己是一体的,不过是将记忆换个地方保存而已,不算剥离记忆,魂魄也不会散。

  灾临想象出一个盒子,将自己的记忆化作一片片枫叶,每想起一件事,就往盒子里放一片枫叶,直到盒子被塞得满满当当,他才将盒子合上,又上了锁。

  过了会儿,他又变出一把铁锹,在树下挖了个坑,把盒子埋了进去。

  他终于不用再时时刻刻想着那些过去了。

  但他没来得及庆幸太久,苦寒川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长安的转世。

  灾临本以为自己这样就算忘了,不会想起来的,结果在见到长安的那一刻,所有关于长安的记忆如潮涌般向他扑来。

  就算转世了不知多少次,样貌变了多少次,他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远远地跪坐在雪地里,盯着那个晕倒在雪地里的身影,看着他呼吸渐渐微弱,看着他渐渐被风雪掩埋,终于还是扑了上去,将那人紧紧抱在怀里,用罪业之火的温度替他捂热冻僵的身体。

  他带着他回到山洞,用虚实之境给这里变了一幅温馨的模样,去给他找吃的,和可以疗伤的草药。

  一直到长安醒来,他将食物递给他,听到他说了一句“谢谢”。

  灾临想说“不用谢”,却想不起来这三个字怎么发音了,只好故作冷漠地去把自己找来的那两条鱼给弄熟。

  “会把房子烧了的。”长安皱着眉看他。

  灾临张了张嘴,终于能发出生涩的音节:“又……不是,真的房子。”

  长安疑惑。

  “此处,为虚实之境,”灾临说话慢吞吞的,“除真实外,一切皆为虚幻。”

  “幻境吗?”长安似懂非懂。

  “你可以这么理解。”有了开头,灾临渐渐找到了说话的感觉。

  他得知了长安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什么冰川之心,他听帝君提起过,是帝君送给妹妹的礼物。

  灾临忽然想,会不会是帝君让长安来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对长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但他可以去问住在冰河里的玄武。

  灾临跟玄武也算是邻居了,但他从来都没有去打扰过玄武,更不会靠近玄武的领地,他知道再往北会很危险,也知道玄武不可能待见自己。

  他想劝长安放弃,因为不想看着长安死在离自己那么近地点地方,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相信他会成为一个拯救苍生的英雄。

  数月前在浮歌城做的梦,以灾临的视角在祝长安面前重现了。

  当时的长安却不知道,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灾临在怨恨。

  看到长安让他感到痛苦,想起这些旧事也让他感到痛苦,他拼命地想让自己忘记一切,那个家伙却只要轻飘飘地死掉就可以轻松摆脱一切,但自己连死都做不到!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啊……对了……不是帝君让他来的。

  是天道让他来的。

  祂找到了新的,让他痛苦的办法。

  否则,就不叫流放。

  可自己已经把钥匙给他了……

  不能让他想起来。

  我自己来承受一切就好了……

  他该无忧无虑的,永远都不要想起我!

  ***

  终于,一千年过去了。

  灾临总算可以离开苦寒川,他一脚踏进了生机勃勃的春天,眼中不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而是五颜六色的人间。

  他没想到,出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云戈。

  “你脱离人间太久,帝君让我先带你适应适应,之后再送你去转世。”云戈还和一千年一样,表情淡淡的,但眼底流露出了些许关心。

  灾临没有说话,斗篷下的视线静静地注视着云戈,缓缓点了点头。

  “帝君说你失语了,现在还不会说话?”云戈问。

  灾临:“……”

  灾临:“懒得说。”

  云戈:“……好吧。”

  云戈走近他:“伸手,我检查一下你的魂魄。”

  灾临的魂魄状态还和一千年前一样,支离破碎,需要用神界特制的红绳束缚着才能勉强保持稳定。

  红绳有一些蕴养魂魄的能力,但是灾临这一千年来,魂魄被冻结着,红绳便蕴养不了了。

  “慢慢来,会好起来的。”云戈安慰道。

  灾临却面无表情地问道:“我可以死吗?”

  云戈一愣,顿时皱起眉头:“给我好好活着,不许死。”

  灾临依然面无表情:“哦……”

  云戈:“别瞎想,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灾临思考了一下:“我想……见他。”

  云戈:“谁?”

  灾临:“跟我换命的家伙,我想看他过得好不好。”

  云戈没有多问,只道:“我帮你问问他在哪儿。”

  灾临缓缓道:“谢谢。”

  冥界被封闭以后,所有灵魂死后便可直接转世投胎,记录所有灵魂的生死簿也从冥界转移到了帝君手中,帝君又特地安排两位神官,专门负责整理生死簿。

  想找谁都不需要向帝君报备,云戈上去一问就都知道了。

  灾临站在神殿门口,等着云戈问完后出来。

  他望着不远处的神界天池,忍不住抬脚走了过去,看了看水中倒映的自己。

  魂魄是没有影子的,但这里是神界,灾临看到自己的脸和千年前并无不同,无论是白色的头发,还是红色的眼睛,亦或是与邪神极为相似的脸。

  “段家宁,走了。”云戈在身后喊道。

  灾临没反应。

  “段家宁?”云戈走了过来。

  灾临一愣:“啊?你喊我啊?”

  云戈心情复杂,深吸一口气,道:“灾临,走了,带你去见他。”

  灾临轻声道:“哦,谢谢。”

  两人来到人间,灾临一路上都安静得不得了,他不好奇长安这一世叫什么名字,不问长安这一世是什么身份,他全然信任云戈,任由云戈带着他走,就算云戈故意带他兜圈子他都毫无怨言,或者说是根本没有察觉到。

  云戈开始有些担心灾临的精神状态了。

  来接灾临前,帝君就告诉他,灾临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眼下看来的确有点问题。

  云戈想了想,停下脚步,问灾临:“你见到他之后有什么想说的吗?”

  灾临抬眼看过来,思考了一会儿后,摇摇头:“我就看他一眼,就一眼。”

  云戈:“你多看几眼也没关系。”

  灾临依然摇头:“就一眼。”

  结果等找到人了,灾临连一眼都没看,径直从长安身边经过了,眼珠子都不带动一下的。

  云戈立即叫住他:“不是说看一眼吗?”

  灾临:“看过了啊。”

  云戈不解:“嗯?”

  灾临:“余光。”

  云戈:“……”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云戈问。

  灾临语气淡淡:“我不配。”

  ·第68章 人间

  离开苦寒川后的第一个百年,云戈带着灾临重新适应人间的生活。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认识了很多人。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云戈在体验人间生活,而灾临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从不主动去融入,甚至会因为担心自己给别人带来厄运,而刻意离所有人都远远的。

  他已经习惯与世隔绝了。

  于是云戈也不再强迫他非要交个朋友什么的,两人找了个地方居住下来,像个普通百姓一样生活,对外声称是兄弟。

  闲来无事的时候,云戈就教灾临画画、雕刻、吹奏之类,倒也真如兄弟一般和睦。

  一直到一百年后,灾临去转世了。

  只是他仍然没法忘记前世的记忆,也懒得装作懵懂无知的孩童,于是身边的人总说他是神童,但当他的厄运开始波及到周围时,就开始说他是妖邪,纷纷叫嚣着要烧死他。

  灾临早就已经麻木了,对这些都无动于衷,直到有一天,有个人将他从火刑架上救了下来。

  “没事了,不用怕,你现在安全了。”温柔的话语,以及紧紧拥抱着他的双手,灾临反应迟钝地发现自己在发抖,是在害怕吗?

  灾临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张表情温柔的脸,那人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脸,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灾临想不起自己这一世的父母给自己起了什么名字,便回答道:“阿宁。”

  那人问:“哪个宁?”

  灾临:“安宁的宁。”

  那人眉头皱起来,表情难过:“你父母给你起这样的名字,应该是希望你安宁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灾临回忆了一下事情经过,淡淡回答道:“事与……愿违。”

  那人又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我会好好照顾你,保证你吃穿不愁,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灾临缓缓摇了摇头。

  那人不解:“为何?”

  灾临表情麻木道:“我,不详,你,离远点。”

  祝长安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明明年纪不大,身上却没有一丁点孩童的天真与稚气,只有死气沉沉。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一个孩子变成这样?

  祝长安心疼不已,但他不能强迫这个孩子,想着要慢慢来,无奈看着这个孩子自己回了那个村落。

  他的父母前不久死去了,灾临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就坐在角落,什么也不干,饿了也不会自己找吃的,像个人偶一样。

  柳问舟劝祝长安,干脆直接把人抱走,这叫行侠仗义,不叫拐卖儿童!

  祝长安却不肯,他肯定是要收养这个孩子的,但是得让他自愿,否则他估计会讨厌自己。

  于是祝长安去买了很多东西,衣服啊、玩具啊、好吃的啊,但等他信心满满地回到村子,那孩子却不见了。

  这帮村民竟然趁他和柳问舟不注意,把那孩子绑走了!

  两人沿着线索一路找到了山上的一座庙里,看见几个村民手持铁锹,正在埋一口棺材,祝长安顿时觉得不妙,立马冲过去,用符咒将所有村民定住。

  “过来帮忙!”祝长安喊道。

  柳问舟抢过村民手中的铁锹,将已经被埋了半截的棺材挖了出来,打开后里面是被五花大绑的麻袋。

  祝长安迅速解开绳子,把里面气息微弱的孩子救了出来。

  灾临因为缺氧而意识模糊,只迷迷糊糊感觉到了那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经此一遭后,祝长安改了主意,听柳问舟的,直接把人带走了。

  “我给你起个新名字好不好?”祝长安边走边问。

  灾临被扛在肩膀上,一脸生无可恋。

  “唔……贺清宁,你觉得怎么样?”祝长安又问。

  灾临闷闷的,不吭声。

  “你该开心点才对,不然你打着灯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师父,”柳问舟附和道,“你看看你身上穿的用的,还有吃的喝的玩的,哪样不是你师父给你买的?”

  灾临被打扮得像个富家小公子似的,贵气逼人得很。

  他其实是不乐意跟祝长安走的,但几番挣扎无果,最后就这样了。

  ***

  这是祝长安被抹去的那段记忆,关于贺清宁的。

  若不是从灾临这里看到,他可能永远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的贺清宁并不是现在这样的性格,他沉默寡言,从来不笑,喜欢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祝长安经常找不到他。

  其实是灾临躲进他自己的虚实之境去了,祝长安每次找不到他都会很担心,于是他就换了个地方躲着——离祝长安不远的地方,一旦听到祝长安找他,他就主动出来,这样祝长安就不会担心了。

  但让祝长安担心的不止是找不到他,灾临偷偷跟着……不是,偷偷躲在祝长安不远处的时候,看见他经常去找花瑶,问关于“如何让徒弟变得开朗一些”的问题。

  “他性格就是这样,哪是说变就变的?让你变成你三师兄那样你也办不到吧?”花瑶道。

  “师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没有嫌弃我徒弟的性格,我只是觉得他的过往经历对他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他既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有没有办法帮他摆脱阴影?”祝长安解释道。

  “这个啊……”花瑶想了想,“他年纪那么小,想走出来还挺不容易的,心病还须心药医,你多陪陪他,至少让他愿意信任你、依赖你,肯跟你沟通,有些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灾临听到这些话后,默默来到池塘边,池中倒影里的自己与刚离开苦寒川时的自己,外貌上已然不同,表情却仍然如出一辙。

  “笑……”灾临用两根食指抵住自己的嘴角,往上提,很快又放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难看。”

  但是祝长安想看他笑……

  唔,那就想想开心的事情吧,交 醣 團 隊 獨 珈 為 您 蒸 礼这样笑起来应该比较自然。

  开心的事情……开心的事情……

  想着想着,灾临鼻子一酸。

  “阿宁!”祝长安又在找他了。

  灾临揉揉鼻子,站起身,循着祝长安的声音找了过去。

  “眼睛怎么红红的?”

  “沙子。”

  “我看看。”

  ……

  之后,灾临便经常背着祝长安偷偷练习笑容,也试着让自己活泼开朗一点,哪怕是装的,也要装得像一点。

  天真的祝长安还以为在自己的陪伴下,贺清宁终于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了。

  他永远忘不了贺清宁第一次对他露出一个稍显腼腆的笑容的时候,那个笑简直甜到他心里去了。

  “师……父,生辰快乐……”

  这也是贺清宁第一次叫他师父,字句生涩,祝长安却感动极了。

  “给,礼物。”灾临伸出手,掌心有一把红色的小伞。

  祝长安小心翼翼地接过,发现这把小伞做工格外精巧,明明只有巴掌大,却能像普通的伞一样开合。

  “你自己做的吗?”祝长安笑着问。

  灾临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否认了:“不是……买的。”

  这是个很容易就被戳穿的谎言,因为灾临几乎不会去人来人往的街市,除非祝长安带他去,但祝长安带他去的那几次里,都没有见过卖这种小伞的。

  祝长安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但没有立刻戳穿这个谎言,只是十分郑重地收下了这个礼物。

  而灾临视角的祝长安知道了,这把红色的小伞是灾临按照记忆中送给长安的那把阴阳伞做的,内里镶嵌了十分隐蔽的护身符。

  然而祝长安收到这个礼物后并没有将其随身携带,而是找了个盒子当做收藏了,甚至还上了锁,逢人就炫耀他徒弟给他做了这么个小礼物,相当嘚瑟。

  灾临视角的祝长安心想,回去以后一定要拿出来随身带着!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灾临用贺清宁这个名字在祝长安身边生活了整整十年,也把祝长安被抹去的关于贺清宁的记忆全部补全。

  祝长安不由得庆幸自己即便被抹去记忆,也仍然没有找错人。

  感谢四师兄!

  也正是在祝长安的陪伴下,原本早就麻木不仁的灾临开始慢慢找回自己原来的样子,也是祝长安喜欢的样子。

  记忆慢慢褪去了。

  最后一刻,祝长安变回了他自己。

  他看见了一棵巨大的枫树,满树的枫叶红得像火焰一般,灼灼燃烧着。

  树下有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捧着一个打开的、装满了枫叶的盒子。

  祝长安急忙跑过去,喊道:“阿宁!”

  灾临缓缓抬起头,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拂动他雪白的发梢,拂动了树上的、和盒子里的枫叶。

  枫叶轻飘飘地向天空飞去……

  祝长安伸出手,一把抱住灾临。

  然而怀中的身影是虚幻的,刚触碰到,就碎成了星尘……

  “不要!”祝长安猛地睁开眼,意识终于回到了现实中,看见了熟悉的华清宗的天花板,还有自己伸直的手臂。

  “师弟!你醒了?!”身边传来花瑶的声音。

  “哎哟我的祖师爷啊!你可算醒了!”然后是岳青的声音。

  “什么什么?长安终于醒了啊?”柳问舟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走进来,身边跟着面色焦急的陆无双。

  祝长安缓缓回过神来,坐起身,看着师兄师姐们关切的神情。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头晕不晕?疼不疼?”花瑶问。

  祝长安摇摇头,开口问道:“阿宁呢?”

  师兄师姐们一脸懵。

  祝长安:“哦,对了,你们都不记得了……我是说灾临呢?”

  围在床边的几个人稍微往旁边让了让,祝长安顺着看过去,在隔壁床上见到了仍然昏迷不醒的灾临。

  岳青道:“是云将军他们把你们送回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死活抱着他不撒手……”

  柳问舟:“我威胁要把他手砍了你才松手的。”

  祝长安:“……”

  祝长安掀开被子下了床,来到灾临身边,定定地注视着他苍白如纸的脸。

  花瑶道:“我给你们俩都检查过了,你是没什么毛病,就是一直睡觉,怎么也叫不醒。他呢,是失血过多,云将军每天都来给他喂补血的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祝长安沉声道:“不止如此吧……”

  花瑶一愣:“嗯?”

  祝长安:“还有魂魄,强行抽离邪神的血,一定伤到魂魄了,本来就不稳,还要靠外物维系,现在……”

  花瑶:“啊,云将军也是这么说的,我一检查才发现,他魂魄碎得跟瓦片似的,但云将军还说了,他这状况可比一千年前好太多了。”

  一千年前差不多是玻璃渣那样的。

  ·第69章 苏醒

  “我们昏睡多久了?”祝长安握着灾临的手问道。

  “三个多月,冬天都快到了。”陆无双回答。

  “那阿宁什么时候能醒?”祝长安看向花瑶。

  “按理说应该也快醒了,你再等等吧。”花瑶道。

  祝长安伸手摸了摸灾临的脸,缓缓平复了一下心情,

  在场的是个人都能看出祝长安跟灾临关系不一般了,这刚醒就又牵手又摸脸的。

  毕竟是大家眼中年纪最小的师弟,此时现场的每个人都很想把祝长安拉到小角落里单独谈谈,怎么这出去一趟就跟邪神眷属搞一起了啊?

  ——虽然现在已经不算邪神眷属了。

  柳问舟倒是早就见识过了,但同样很好奇师弟离开云歇城后发生了什么,比如他跟灾临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祝长安实在没法忽视师兄师姐们灼热的视线,无奈道:“我先换身衣服,有什么事换个地方说。”

  约莫一个时辰后,祝长安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众人,也稍微讲了一些灾临过去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肯定会因为他过去做过的某些事情而无法接受他,但我不会因此改变想法,如果不是他,我两千年前就魂飞魄散了,哪怕侥幸活下来,我也不会像今天过得那么好。”

  众人听完这一番话,心情十分复杂。

  岳青叹了口气道:“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数就行,至于他……等他醒了再说吧。”

  祝长安能理解,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切身经历灾临经历过的一切,他的话语终究是没有太多说服力的,但时间会证明一切,证明灾临还是那个段家宁,他还是那个长安,证明他们的选择都没有错。

  ***

  祝长安醒来后的第二天,灾临仍然没有醒来。

  云戈照常来给灾临送用来稳固魂魄的仙药,和祝长安打了个照面。

  “醒了?”云戈看了看祝长安,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灾临。

  “我醒了,他还没有。”祝长安说。

  云戈走到床边,问:“发生什么了?”

  神仙貌似都有这种很厉害的直觉,看一眼就知道是否发生了什么,祝长安简单解释道:“因为阿宁体内的邪神之血被墨辰抽走了,他也就不再是邪神眷属,如今已经变回凡人,神权自然也被收回了……他用神权存储着自己的记忆,于是神权被收走的那一刻,存储记忆的地方崩塌了,我当时也在里面,所以被卷了进去,看见了他的全部记忆。”

  云戈恍然:“那你应该也看见我了。”

  祝长安瞬间明白了云戈的意有所指:“是,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师兄弟。”

  云戈垂眸:“按两千年前的神界来算的话,神界一大半都是他师兄师姐。”

  祝长安意外:“元德真君收过这么多徒弟啊?”

  云戈语气低落:“师父的本职就是培养神仙,桃李满天下也不算稀奇,只是如今都死得七七八八,不剩几个了。”

  祝长安:“节哀。”

  云戈深吸一口气:“好了,不说这些了……”

  他拿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干脆利落地塞进灾临嘴里,接着伸手轻轻按在灾临胸口,用神力缓缓化开药丸。

  “他的魂魄还能恢复吗?”祝长安担忧地问。

  “好好养着就能恢复。”云戈答。

  祝长安:“那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云戈:“好好休息多吃饭,按时吃药少折腾。”

  祝长安微微皱眉:“那罪业之火对他身体造成的损伤呢?他这一世还能活多久?”

  云戈沉默。

  祝长安立刻就明白了,不禁紧紧握住了灾临的手。

  因为罪业之火的存在,灾临几乎每一世都活不了太长,不是英年早逝就是幼年夭折,这一世……似乎也是这样。

  祝长安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等他魂魄养好了,是不是就可以把罪业之火取出来了?”

  云戈点点头。

  祝长安目不转睛地看着灾临:“我会照顾好你的。”

  ***

  又过了三天。

  这天中午,祝长安半抱着灾临,给他喂了点粥。

  昏迷不醒的灾临不太方便吃东西,这三个月以来,也就云戈这个做师兄的肯照顾他,现在祝长安醒了,他也不想一直麻烦云戈,自己喜欢的人还是自己亲手照顾比较好。

  喂完粥,祝长安拿着手帕给灾临擦了擦嘴,然后将灾临轻轻放平,重新躺在床上,还没放好,祝长安就看见灾临眉头一皱,抓住了自己的衣襟——像是正在坠落的人手忙脚乱抓住了身边唯一可以支撑身体的东西。

  祝长安十分惊喜,因为这是这几天来,他第一次看见灾临在昏睡中有了别的反应,他急忙叫道:“阿宁?”

  怀中人眼睫微微颤抖,似是听见了呼唤。

  祝长安将人重新抱进怀里:“阿宁,我想你了,你快点醒过来吧。”

  “……”灾临忽然低声呢喃了一句,但是祝长安没有听清,他愣了愣,低头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什么?”

  “长……安……”灾临声音轻轻的,“我头疼……”

  知晓灾临所有事情的祝长安现在完全明白灾临为什么头疼,他一直是用虚实之境控制着自己的记忆,这样才不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才不会因为记忆混乱而出现幻觉,才能保持清醒,现在虚实之境没了,灾临就又回到了刚被流放至苦寒川被天道折磨的日子。

  过往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即使如今天道已经不再管他,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去想,所以才头疼。

  祝长安想起三个月前在苦寒川对战墨辰的时候,那段记忆他也看到了,邪神的一部分魂魄碎片劝说灾临配合取出邪神之血,灾临答应的一半原因,就是想更改换命契约,用自己的记忆重新做交换。

  即便他支离破碎的魂魄可能还承受不住剥离全部记忆造成的损伤,但他真的受够了。

  祝长安捧起灾临的脸:“阿宁,你睁开眼,看看我。”

  灾临皱着眉,艰难地睁了睁眼,眼前的祝长安和记忆里见过的无数个长安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

  灾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晕。”

  祝长安现在非常了解灾临,简直就像学会了读心术似的,他抬起手,拿下头顶的玉冠,将散开的头发随手一扎,捋到颈侧——最初的厉鬼长安对打扮从来都没什么讲究,穿得随意,头发梳得也很随意,直到他成功转世后,就再也没这样打扮过了。

  “阿宁,你再看看我。”祝长安低声哄道。

  灾临无奈又睁开了眼,这次竟然真的没有重影了只隐约看到了最初的长安的影子。

  他忍不住伸出手,抱住了祝长安的腰,还把脸贴到祝长安怀里,委委屈屈地说:“你为什么要想起来啊……”

  “因为,该换我来记住一切了,你可以忘掉,忘得一干二净都没关系。”祝长安温柔道。

  “不要……我不要你跟我一样……”灾临小声道。

  祝长安轻轻抬起灾临的脸,注视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睛说道:“我不会因此觉得痛苦的,我应该庆幸,我终于知道你有多爱我,那漫长的两千年里,如果我都记得,我一定不会不管你,哪怕是拼命我也不会让邪神欺负你的。”

  屋外,几个师兄师姐蹲在墙角,密切关注着师弟的恋爱进度。

  花瑶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太感人了,原来小师弟谈恋爱这么痴情啊。”

  柳问舟附和:“赶紧准备聘礼了,我觉着等事情都结束后他俩就能成亲了!”

  陆无双瘫着脸:“住嘴,你这话就像‘打完仗我们就成亲一样’,结局不是男方战死就是女方改嫁。”

  岳青嘴角抽搐:“不是说好拆散他们的吗?”

  花瑶鄙夷:“咦~棒打鸳鸯的事情我们才不干。”

  柳问舟:“人家显然两情相悦,情根深种啊,不是师兄你想的那种。”

  陆无双:“大师兄不是单身太多年,见不得这种场面啊?”

  岳青恼羞成怒:“谁见不得啊?!你们也都没对象呢!好意思说我!”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全部沉默了。

  是哦,小师弟明明是他们里面年纪最小的,但两千年前就找到对象了呢!

  这时,房门被打开了,祝长安静静地看着门口偷听的四个人。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很尴尬。

  祝长安:“我去给阿宁买新衣服,你们不许欺负他。”

  岳青:“谁敢欺负他啊!”

  祝长安转身离去,剩下四个人齐齐将头探进门里。

  白发红瞳的少年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将头转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一点都不像刚才偷听到的那样小鸟依人。

  柳问舟见过他几面,比较好说话,开口问道:“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灾临摇头。

  柳问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啊。”

  四人打算先行撤退。

  灾临忽然道:“罗刹将军呢?”

  柳问舟立刻被其他三人推到前面,无奈回答起灾临的问题:“在藏龙山休整呢,你要见他们的话……我大师兄带你去找他们!”

  突然被甩锅的岳青一愣。

  “不用了,请给我笔墨纸砚。”灾临道。

  众人扭头看向花瑶。

  花瑶:“……”

  好吧,他都说“请”了。

  而且这里是花瑶的地盘。

  花瑶转身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灾临在桌子上铺开纸,然后握着笔蘸了蘸墨水,把之前在苦寒川听到邪神说话的事写了下来。

  他现在记忆混乱,有些重要的事情不写下来,之后可能就想不起来了。

  ·第70章 红衣

  “阿宁,我回来了。”约莫一个时辰后,祝长安回到了华清宗后山,看见灾临坐在桌边,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握着毛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祝长安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食盒:“我给你买了好吃的,是安阳城最贵的那家酒楼。”

  灾临木愣愣地盯着空气,似乎没听见祝长安的话。

  “阿宁?”祝长安弯腰凑近,轻轻戳了下灾临的脸。

  “唔?”灾临终于回过神来,扭头看向祝长安,“你回来啦。”

  “别再胡思乱想了,”祝长安伸手摸了摸灾临的头,“你在写什么?”

  灾临一愣,赶紧扑到桌子上,捂住自己刚才写的东西。

  虽说灾临的事情祝长安基本都知道了,但看到灾临这种反应,祝长安还是没有提醒他。

  “那你把东西都收好,然后来看看我给你买的衣服。”祝长安道。

  灾临抬头看了看他,他不知道祝长安究竟知道了多少,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祝长安知道他跟邪神的交易,但这件事他得找时间告诉帝君。

  灾临把写了东西的纸折起来收好,然后被祝长安拉着去换衣服。

  从祝长安买来的衣服风格上,灾临大致能猜到祝长安知道多少了。

  那些颜色鲜艳但不艳俗、潇洒但不风流的衣服……就是段家宁常穿的那种。

  “我不想穿这个……”灾临神情复杂。

  “我陪你一起穿。”祝长安道。

  灾临一愣。

  祝长安给自己也买了新衣服:“你觉得我穿红色比较好看,还是黑色比较好看?”

  灾临:“……”

  灾临捂脸,闷闷道:“红色。”

  虽说这一世的祝长安还没有穿过颜色特别深的衣服——尤其是红色。但灾临就是很想看祝长安穿红色。

  于是两人一起换了衣服,花瑶不经意看见,还以为他俩正在试婚服,目瞪口呆道:“这就定下来了啊?”

  祝长安正在给灾临扎头发——灾临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一些了。闻言瞥过去一眼:“什么定下来?”

  花瑶:“亲事啊。”

  灾临:!

  祝长安笑着对灾临说:“你看,她说我俩般配!”

  灾临默不作声地红了脸。

  花瑶激动地捂住嘴,转身跑了。

  灾临觉得有点奇怪:“我以为她会恨我的。”

  祝长安给灾临扎了个马尾,系上红色的头绳,道:“罗晏的事情她的确耿耿于怀了很久,但那种情况下,就算你不出手,墨辰或者罗刹将军也会杀了罗晏,无论如何他都活不了,看开了就好了。”

  “好了,转过来让我看看,”祝长安扶着灾临的肩膀,把他转了半圈,面对自己,“果然非常帅气。”

  灾临挠了挠脸,有点不好意思。

  “以后别剪头发了吧,长一点挺好看的。”祝长安温声道。

  “不好看……”灾临低声道,他不喜欢自己的一头白发,所以罪业之火觉醒后,他恨不得把头发都剃光。

  “好看的,我喜欢。”祝长安笑着看他。

  “哦……”灾临低下头,“那不剪了。”

  “好了,来吃点东西吧,”祝长安牵着他的手来到桌边,打开食盒,“你刚醒来,还是要吃清淡一些,过几天再带你去吃大鱼大肉。”

  昏迷的这三个月来,灾临吃的不算多,祝长安至少还辟谷了,不吃东西也没什么问题,但灾临破戒以后一天五顿都嫌不够,这会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就算是很清淡的饭菜,他也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

  “我昨天收拾了一下我们住的那个院子,我们搬回去住吧,好吗?”祝长安递给灾临一块手帕。

  灾临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轻轻“嗯”了一声。

  祝长安收拾着碗筷,见灾临如此乖巧的模样,心里有点痒痒:“阿宁,看我。”

  “嗯?”灾临抬头看向他。

  祝长安俯身,在他唇上轻柔地印下了一个吻。

  ***

  他们住的那个小院子还是老样子,只是门口那棵挂着秋千的老树没撑到今年开花,祝长安问灾临要不要换成枫树。

  灾临答了句“随便”。

  第二天,祝长安真的就弄来了一棵枫树,还把原来那棵老树上挂的秋千拆下来,重新挂在了枫树上。

  余光忽然瞥见云戈,祝长安停下手里的活,扭头看过去:“云将军,来找阿宁?”

  云戈淡淡点头:“听说他醒了。”

  “昨晚做噩梦了,没睡好,我去叫他。”祝长安转身向屋里走去。

  灾临已经听到声音,从床上爬了起来,正在穿衣服。

  三人一同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坐下。

  灾临慢吞吞地问道:“我们昏迷之后发生什么了?”

  云戈答:“墨辰取走你的血就走了,应该是回魔界去了,这些天没见他有什么别的动静,倒是人间出现了许多魔族,估计跟他脱不了什么干系。”

  灾临要思考很久才能给出一句回应:“不管做什么,他接下来的目的,都是邪神剩下的魂魄碎片。”

  云戈:“所以神界已经加强了防守,绝不让他有任何可趁之机。”

  灾临看了祝长安一眼,对云戈说:“我想见帝君,有些事情要告诉他。”

  祝长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看似不经意的一眼。

  云戈未曾多想,点了点头:“我带你去。”

  祝长安看着灾临,自觉道:“我等你回来。”

  ***

  事不宜迟,灾临立刻就跟云戈去了神界。

  春天的帝君性格温和,夏天的帝君脾气暴躁,秋天的帝君则总是很伤感。

  刚走进金乌殿,灾临就听见帝君长长地叹了口气。

  “嗯?来了啊。”帝君像是早有预料,对见到灾临一点也不意外。

  灾临把自己昨天写的那张纸拿了出来,直接递给帝君。

  “这是……”帝君接过,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

  灾临静静等着帝君发话。

  沉思片刻后,帝君叹气道:“唉……她都没跟吾说话,难道还在生吾的气吗?吾最近常去与她说话,但她总是不理吾,唉……”

  灾临又因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记忆控制不住走了神。

  帝君碎碎念了半天,发现灾临根本没在听,于是皱着眉在灾临眉心一点:“听吾说啊。”

  帝君简直就像给灾临的脑子做了个大扫除一样,灾临瞬间就清明了:“啊,您说。”

  帝君再次叹气:“汝相信夕么?”

  灾临微微抿唇:“此事算我自作主张,祟如今已经控制不了她了,我愿意赌一把。”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邪神给的条件太诱人,帝君和云戈都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旁人或许会觉得他自私,但他从来都只是个普通的凡人,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英雄。

  就算最后赌输了……他本就不指望自己活多久,再同归于尽一次也不是做不到的。

  帝君看了他一会儿,淡淡道:“吾明白了。”

  ***

  从神界回到人间。

  帝君的法力作用不久,灾临脑子里又开始乱七八糟起来。

  “不是我不帮你,”云戈道,“至少在你的魂魄休养好之前,你总要适应的。”

  灾临揉着额头:“我会习惯的……”

  毕竟总不能什么事都靠神仙。

  回到华清宗的时候,时辰已经很晚了。

  祝长安亲自给灾临熬了安神汤,希望他今晚能好好睡一觉,不再做噩梦。

  “长安……”灾临慢慢喝完汤。

  “嗯?”祝长安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那个……要是我死了……”灾临缓缓说道。

  祝长安没等他说完,就一把捂住他的嘴,顺便把他搂进怀里:“遗言等你至少一百岁的时候再说。”

  灾临:“……”

  那不就没机会说了嘛。

  祝长安亲了下他的耳朵:“听到没?我要你长命百岁。”

  灾临耳朵一红,目光心虚地往侧边一瞥:“我……我尽量……”

  虽然喝了安神汤,但这一晚灾临睡得还是不怎么安稳。

  祝长安一大早就起床去给灾临买早饭,回来后才把灾临叫醒,但吃完了早饭后,灾临还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祝长安就让他回床上再睡一会儿。

  看着灾临重新躺回床上,祝长安给他掖好被子,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祝长安俯身亲了下灾临的额头,柔声道:“睡吧,我出去看看。”

  灾临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

  祝长安起身打开门,动作都很轻,然后在门口看见了岳青。

  岳青正要开口,祝长安就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岳青一脸疑惑。

  只见祝长安反手将门轻轻关上,然后拉着岳青远离了房间,这才开口道:“什么事啊?”

  岳青:“额,我找里面那位。”

  祝长安:“有什么事找我不行吗?”

  岳青:“还真不行。”

  岳青解释道:“昨天夜里有个魔族闯进来,被护山法阵抓住了,今早我徒弟想杀了它,却发现它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但是我们也听不懂它说的话,正好灾临在这里,我想请他来翻译一下。”

  祝长安恍然:“鄙人不才,这三个月稍微学了点魔语。”

  ——邪神的大本营就在魔界,灾临以前在那边生活的时候少不了要跟魔族打交道,而灾临死的频率相当高,每次一转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因此把魔语学了好多好多遍,祝长安也顺便跟着学了好多好多遍。

  岳青十分怀疑:“你做梦学的啊?”

  祝长安:“差不多。”

  岳青一脸严肃:“不要开玩笑,他是不是还没起床?”

  岳青说着便绕过祝长安,想进屋看看。

  祝长安连忙拦住他:“大师兄,你信我啊!至少让我试试,不行再来叫他,他昨晚没睡好,你就别打扰他了。”

  岳青停下脚步,看着祝长安的表情似乎也的确不像在开玩笑:“那……那行吧。”

  ·第71章 内乱

  那魔族被关在了华清宗的地牢里。

  祝长安上次见到魔族还是在云歇城,见到地牢里这只魔族的时候,他立刻就发现这次的魔族与上次见到的不太一样。

  上次那些魔族都长得奇形怪状的,而眼前这只魔族穿着衣服,扎着头发,把自己打扮得很像人,衣服的布料看起来还十分华贵。

  祝长安走上前,试探着开口:“哈尼(你好)?”

  那魔族顿时双眼一亮,急忙扑到栏杆前:“哈尼哈尼!拉哈所乌达塔纳瑞亚伊泽(终于有人能听懂我说话了)!”

  (ps:以下魔语直接翻译。)

  祝长安问:“你有事情要告诉我们?”

  魔族激动道:“我是来找人的!”

  祝长安意较 淌 症 哩外:“谁?”

  魔族:“他叫灾临!是邪神眷属!我昨天看到他从这里出来又回来!但他当时旁边有个神仙,我不敢搭话……”

  祝长安愣了愣,用汉话说了句:“怎么还是要找我家阿宁啊?”

  魔族没听懂,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岳青问他:“你行不行啊?”

  祝长安扭头看向师兄:“他说他是来找我家阿宁的。”

  接着,祝长安又问那只魔族:“你找灾临做什么?”

  魔族老实回答道:“事情是这样的,自从两千年前邪神被镇压后,邪神的宫殿就空置很久了,但是前不久,她突然回来了!还发布命令,让我们攻打人间!”

  祝长安眉头一皱。

  魔族继续道:“但我们右派并不想攻打人间,我们的王在一千年前就与人间约定井水不犯河水,并且从此关闭魔界与人间的入口。因为违抗了邪神的命令,我们的王就被抓了起来,马上就要被处刑了!我们想着,或许只有另一位邪神眷属能劝劝邪神,灾临大人心地善良,一定会帮我们的!”

  祝长安万万没想到,在魔族眼里,灾临竟然配得上“心地善良”四个字!

  岳青凑近问他:“这家伙叽哩哇啦地说了什么?”

  祝长安脱口而出:“他说我家阿宁心地善良。”

  岳青:“……”

  岳青狠狠敲了下祝长安的头:“不许夹带私货。”

  祝长安捂着头,一脸委屈地把这只魔族刚才的话简述了一遍。

  岳青吃惊:“你竟然真的能听懂啊!”

  祝长安:“都说让你信我啦。”

  岳青:“所以最近魔族突然入侵人间,就是因为邪神的命令?”

  祝长安:“我觉得搞不好是墨辰挟公主以令魔族。”

  岳青:“你再问问,让他说详细点。”

  祝长安便继续与那魔族沟通:“你刚刚说右派,那最近入侵人间的魔族都是左派?”

  魔族点点头:“我们的王一直很羡慕人间的繁华,所以也学着人间的模样,建造城镇,开垦荒地,发展农业、畜牧业、商业等等,但一直有反对的声音,那些魔族就是左派,在邪神回来之前,那些魔族的声音还很小,现在因为有了靠山,便肆无忌惮起来,甚至有些本是右派的魔族因为不敢违抗邪神而选择了屈服!”

  祝长安若有所思:“真是没想到,据我所知,魔族是邪神创造出来的,竟然会选择对抗邪神?”

  魔族:“很久以前,我们的确视邪神为母亲一样的存在,但她创造我们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取代人类,起初我们并不知情,便听她的话,积极地去了解人间的一切,并且逐渐爱上了人间的烟火,但她却命令我们毁掉我们所爱的一切,因为理念不和,所以才分了支持邪神的左派,和一心想把荒芜的魔界变得像人间一样繁华的右派。”

  “我们厌恶战争!战争只会毁掉我们的家园,和别人的家园!那太残酷了!”

  祝长安怔住:“想不到魔族竟然有此等觉悟……”

  岳青不解:“什么觉悟?他又说什么了?”

  祝长安给岳青简述了一下,然后又问那魔族:“你叫什么名字?”

  魔族有些腼腆:“我的名字叫瑞法,意思是繁荣,我还有个人间的名字,是王起的,叫王小繁,寓意也是繁荣!”

  祝长安挑眉:“王小繁?听上去你们的王还懂汉话?”

  王小繁点点头:“因为魔族以前为了了解人间特意学过汉话,但是魔界已经封闭了一千年了,到了我这一代,就只剩下王会说点汉话了。”

  ***

  中午,灾临睡醒了。

  祝长安其实很早就回来了,但是一直没有叫醒灾临,这会儿见他醒了,便关心问道:“睡得怎么样?”

  灾临坐在床上揉了揉眼睛:“不怎么样。”

  祝长安坐在床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那要不再睡一会儿?”

  灾临摇头,神情恹恹:“不睡了,头疼。”

  祝长安有点心疼。

  灾临忽然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祝长安一愣:“能看出来?”

  灾临指了指他的衣摆:“有污泥,湿的,外面天气晴朗,不像在门口弄脏的,去哪个犄角旮旯了?”

  祝长安失笑:“我看你精神不好,本不想说这些让你烦心的。”

  灾临意外:“发生什么了?”

  他都问了,祝长安便也直说了。

  听完了那个名叫王小繁的魔族的事情,灾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你的猜测是对的,不可能是邪神下令的,只可能是墨辰……”

  如今灾临说话常常要思考很久,有时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像是突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祝长安接着他的话说道:“只可能是墨辰假借邪神的名义,指使魔族入侵人间。”

  灾临点点头:“没错。不过那个魔族的话可以相信,魔界的确有这种反对战争、只想好好发展的魔族。”

  祝长安问:“你想去救魔王吗?”

  灾临微微皱起眉:“凭我现在的能力,恐怕做不到。”

  去救魔王就势必要对上墨辰,他的神权还在的时候还能和墨辰周旋,如今就只能依靠罪业之火,以及曾经作为段家宁时学习的术法与仙法,属实是没什么胜算。

  祝长安握住他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你现在的状态就别勉强了,我不想你去冒险,云将军也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少折腾,所以这件事就让别人去处理吧。”

  灾临轻轻应了声,缓缓说道:“此事要告诉帝君,事关人间与魔界,到底怎么裁断,还是要看帝君的意思。”

  祝长安:“好,我会拜托云将军将此事禀告帝君的。”

  ***

  云戈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望灾临,因为他手中那种蕴养魂魄的药只有神界才有,还是为了灾临这种魂魄碎得一塌糊涂的人研制的,凡人服用时须以神力辅助消化——古往今来,跟灾临情况差不多的也就只有邪神了,所以给他吃的药,以及防止魂魄散掉的红绳,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珍贵。

  祝长安就在云戈来的时候,顺便把魔族的事情告诉了他。

  和灾临的想法一样,云戈也认为此事需要禀报给帝君,很快便回了神界。

  其实帝君的“眼睛”遍布八方,人间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只要没有限制,他就几乎都知道。

  虽然魔界的事情他看不到,但她能看到在人间互相争斗的魔族,对魔界发生的内乱也略有耳闻。

  “魔族的王?魔族寿命很长,不知还是不是吾一千年前见过的那位。”帝君若有所思道。

  “至少他的理念与一千年前宣布‘与人间井水不犯河水’的那位‘新王’相同。”云戈道。

  “汝怎么看?”帝君问。

  云戈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开口:“其实末将认为,若那位王秉性正直,救他也未尝不可。首先,魔族虽没有灵魂,却也算是万物生灵之一,既是一心向善,吾等神明应将其与其他生灵一视同仁,都求到吾等面前了,总不能坐视不理。其次,从利益角度上来说,魔界如今由墨辰掌控,与其让墨辰扶持一位更合他心意的魔族当王,且肆无忌惮地针对人间发动入侵,显然是救这位落入险境的王对我方更有利。”

  帝君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云戈单膝下跪,抱拳道:“末将愿主动请缨!”

  帝君沉思。

  许久未得到回应的云戈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帝君。

  帝君却忽然换了个话题问他:“吾突然有个问题想问汝。”

  云戈:“末将洗耳恭听。”

  帝君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汝认为,那些被迫成为祟灵、犯下了罪孽的人、神、妖,是否无辜?”

  云戈愣住,只觉得帝君金色的眼瞳中似乎隐藏着什么深意……云戈不禁想起自己那些被祟附身的战友,还有那些死在自己枪下的祟灵,以及邪神眷属。

  “说到底,都是因为祟。”云戈面色沉痛。

  帝君叹了口气道:“此事若真论因果,任何有情感的生灵怕是都难逃罪责。那些祟灵,说无辜也不无辜,说不无辜也无辜。”

  云戈垂眸道:“它……他们也都是身不由己。”

  帝君仰头,望着窗外比神界更高的天:“汝退下吧,魔界那边的事情,吾会处理。”

  云戈没有多说什么,颔首道:“是。”

  ·第72章 出逃

  云戈见过帝君后,并没有立刻回人间。

  他想着去救魔王的话,说不定自己可以派上用场,便一直在神界等着帝君传召。

  结果传召没等到,反倒先等到了一个坏消息。

  听到这个坏消息的瞬间,他立刻就去找帝君问清楚,结果消息一点都不假。

  ***

  “行了。”厉戎收回了摁在灾临头上的手——因为云戈不在,负责给灾临喂药的就成了他。

  灾临觉得脑瓜子嗡嗡响的:“你一定要摁在我头上吗?”

  他本来就因为记忆混乱导致头一直不是很舒服。

  厉戎仗着自己个子高,非常淡然地说道:“顺手。”

  灾临:“……”

  祝长安非常护着灾临,直接当着厉戎的面,把灾临搂进了怀里,并温柔地摸了摸灾临的头:“没事没事,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还会长高的。”

  灾临就被哄得身心舒畅,靠在祝长安身上,瞥着厉戎,“哼”了一声。

  厉戎简直看不下去。

  说起来厉戎比灾临大上好几千岁,可至今仍未谈过恋爱,虽说神仙都比较清心寡欲,但也没明令禁止谈情说爱,这种条件下,厉戎看着灾临这小子秀恩爱就很难受。

  下次还是让小珑嫣来吧,她应该比较喜欢看这个……厉戎心想。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好像有人来了。”厉戎走到门口,推开门,却没有见到人影,下意识往外迈出一步,却差点被绊个跟头。

  动静太大,灾临和祝长安不禁看了过去,就见门口横着一根银色长棍。

  “这个纹路……好像是云戈的武器?”灾临疑惑。

  厉戎扭头,看到了坐在墙边正在怀疑人生的人:“云戈?!你怎么这副样子?!”

  云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眼底带着几许复杂的情绪:“啊,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厉戎伸手把他扶起来:“武器收好,别乱丢。”

  云戈捡起银枪,将其变成长笛,挂在了腰间。

  灾临和祝长安走了出来:“怎么了?”

  云戈犹豫了一下:“我……我想想再告诉你们。”

  三人不解。

  将云戈带到了屋内坐下,又倒了杯茶给他,云戈续了好几次茶水,才终于神情复杂地开口:“邪神逃走了。”

  立时语出惊人!

  “等一下,你说清楚,什么叫‘邪神逃走了’?”厉戎急忙追问。

  “邪神不是还有三份魂魄被帝君带去神界保管起来了吗?”云戈缓缓解释道,“现在这三份魂魄融合后逃走了,帝君……已经派人去追了。”

  “怎么会这样?”灾临皱起眉。

  “她逃去哪儿了?”祝长安问。

  云戈深吸一口气:“魔界。”

  灾临一时有些难以置信:“那他的魂魄就……完整了。”

  云戈又喝空了茶杯:“总之,大家要做好战斗准备了。”

  厉戎立即起身,一脸严肃:“我去通知其他人!”

  目送厉戎匆匆离开,灾临拎起茶壶,又给云戈添了杯茶:“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你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有什么相当不可置信的事情发生了,简直就像信仰崩塌一样。”

  云戈并未否认,他面无表情道:“崩塌只是一时的,过几天我一定给它重新盖好。”

  灾临:“……”

  祝长安:“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云戈摇摇头:“没什么,我永远相信帝君。”

  灾临小声跟祝长安讲悄悄话:“一定是跟帝君有关的。”

  ***

  没过几天,魔界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这条消息源自于不久前被放走的王小繁。

  因为许多人都迫切想得知魔界如今的情况,于是王小繁一出现,就被一大群人围住了,包括但不限于罗刹将军、镇守神兽、华清宗修士、邪神眷属等等,显然厉戎告诉了很多人。

  王小繁就很紧张,面对众人期待无比的目光,他不知所措地坐在椅子上,只敢小心翼翼地觑着相比较之下显得最有亲切感的灾临。

  但却是灾临身边的祝长安用魔族语言对他说:“你说吧,我翻译。”

  灾临也点点头表示认可。

  王小繁这才开口道:“额,我来其实就是想说,我们的王不需要救了,邪神突然放了他。”

  “诶?”在场听得懂魔语的一群人齐齐一愣。

  岳青小声问祝长安:“说的什么?”

  祝长安给听不懂的人翻译了一下。

  王小繁继续道:“那天我回到魔界,我们的王已经被拉到刑场上了,正在我着急的时候,邪神突然出现了,她忽然要求墨辰放了我们的王,并且还夸赞我们的王这千年来将魔界治理得很好,虽然不知道邪神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但我们的王没事真是太好了!”

  “墨辰是什么态度?”云戈严肃问道。

  王小繁回忆了一下:“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态度,但我们的王说,墨辰以前都是叫邪神‘母亲’的,如今却不知道为何改口叫她‘公主殿下’。”

  出乎意料地,是祝长安开口解释道:“因为他现在几乎是完全被祟控制了,他不认为自己是邪神的眷属,而是忠心的子民。”

  就连灾临都颇有些意外地看向了祝长安,忍不住想:这家伙到底看到了我多少记忆啊?连这个都知道。

  厉戎问道:“你们的王现在如何了?”

  王小繁回答:“已经平安无事地回到王宫了,而且就算发布了禁止入侵人间的命令,也没有被邪神或墨辰阻止,大多数魔族都听从命令,乖乖留在魔界,只有部分比较叛逆的魔族还在挑事。”

  云戈淡淡道:“别高兴得太早了,救下你们王的,是从神界逃走的那部分邪神魂魄,现在邪神的魂魄多半已经完整了。”

  灾临接着道:“但墨辰为她准备的躯壳未必受她自己控制。”

  王小繁愣住:“诶?”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整片天空都被劈开了一样,吓得陆地上的人们心悸不已。

  “怎么突然变天了?”众人朝窗外阴沉沉的天望去。

  青龙直摇头:“不是我。”

  王小繁忍不住抱成一团,瑟瑟发抖起来:“怎、怎么回事?这种感觉……好可怕!”

  云戈忽然意识到什么:“是天道发怒了!”

  类似的场景在两千年前月神堕落之时也曾发生过。

  众人脸色难看起来,这极有可能意味着……邪神确实复活了。

  珑嫣:“正好大家都在,直接改成作战会议吧!”

  人间修士这边,虽然只有华清宗,但至少是四大门派之一。

  神界这边,四位罗刹将军都在,镇守神兽则只有青龙一位,其他三位早已经回到了自己镇守的领地,哪怕封禁之地已经空空如也,他们能守护的还有当地的百姓。

  云戈看着岳青等人:“与两千年前一样,人间的修士依然负责保护百姓,这次还有神兽与你们一起,不止百姓,你们也都不许死。”

  岳青:“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青龙:“尽管交给我们。”

  厉戎:“推测这次的主战场大概会在神界,邪神的目的……不,应该说祟的目的,是将世界据为己有,而对它们来说,神界是最大的阻碍,尤其是帝君与天道。”

  灾临主动表态:“祟在哪里,罪业之火就烧到哪里。”

  祝长安欲言又止,纠结片刻后,还是默默握紧了灾临的手,他担心灾临的身体状况,但真到了那种时候,恐怕是不得不用罪业之火的。

  灾临捏了捏祝长安的手,示意他不用太担心。

  最后,罗刹将军自然是随帝君亲自出征。

  ***

  备战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东南西北,所有人都能看到头顶那黑压压的乌云,和时不时劈开天际的雷电,令人感觉到了如有实质般的压迫感。

  “轰隆隆——”

  祝长安见灾临一直站在窗边凝视天空,走过去抱住他,问道:“你莫非能听懂天道的雷?”

  灾临摇头:“就算听懂了,大概也只是‘气死我了’这样的话吧。”

  祝长安低头看着他:“那你在想什么?”

  灾临想了想说:“唔,我在想要不要教你们几招术法。”

  祝长安一愣。

  灾临缓缓道:“两千年前的术士几乎死得不剩几个了,他们当时用的术法大多也失传了,我不是说你们现在用的法术不行,只是相比较而言,有些术法对付邪祟更好用。”

  祝长安思考了一下:“可以试试,你来教?”

  灾临点点头:“好歹我两种都学过,融会贯通一下,问题不大。”

  祝长安:“那我帮你准备教材。”

  翌日,灾临就在华清宗的校场上开始上课了,起初他还觉得场地太大没必要,结果一来才发现,修士们对术法的热情空前高涨,几个长老更是一本正经地抢了前排,还拿着本子准备认真地记下来——总之就是超多人!

  “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灾临都有点怯场了。

  祝长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毕竟对我们而言,这是失传的古代术法,许多学者对着两千年前的古籍怎么都研究不明白,你主动要教,大家当然很兴奋。”

  灾临挠了挠头:“我还没教过别人……”

  段家宁那会儿,他年纪也不大,正梦想着以后亲自教小侄子术法呢,就扑街了。

  祝长安在他眉心亲了一下:“我相信你,去吧。”

  灾临脸颊微红,深吸一口气后,从墙角一步跨了出去。

  ·第73章 教学

  古代术法与现今法术的区别在于:古代术法更加依赖符箓,现今法术更加依赖灵力。

  “因为时间紧迫,从最基础的古代文字开始教起肯定是来不及的,所以只好要求你们死记硬背了。”灾临拿着炭笔,在祝长安准备的石板上写下一些字符,简单粗暴地开始介绍:“这是爆破,这是束缚,这是雷劈,这是火烧……”

  现今法术中有很多和古代术法作用相似的,但威力各不相同。

  “举个例子,”灾临朝祝长安招招手。

  祝长安便推着一个冻成冰块的邪祟走上前来——这就是他找的教材。

  灾临运起灵力,随手在空中画了一道引火的符文。

  祝长安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灾临猛地反应过来,把空中的符文胡乱抹掉:“啊!忘了忘了!我习惯了!”

  ——要不怎么说段家宁是天才呢,他那时使用术法的手段和其他术士并不同,因为自幼跟着元德真君学习仙法,不自觉得就将两种结合起来了。

  祝长安递给他一张空白的黄表纸,灾临便在纸上重新画了引火的符文,接着一巴掌贴在那冰块上。

  火焰倏地燃烧起来,冰块渐渐融化,露出了里面面目狰狞的邪祟。

  邪祟挣脱冰块,正要逃走,灾临还是被把习惯改过来,抬手一挥,一道道灵符组成的锁链便将邪祟捆了起来。

  祝长安无奈在一旁画了张束缚符,展示给众人,并解释道:“通常会准备至少二十张,用灵力控制符纸头尾相连,组成绳子,将敌人绑起来。与我们现在用的定身术相比较之下,好处是,敌人会动,坏处也是,敌人会动。”

  教·邪祟·材被灵符捆着,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狠狠磕头:“大爷饶命!”

  灾临一本正经道:“好处是,能看到邪祟求饶。”

  祝长安补充说明:“就很爽。”

  灾临:“坏处是容易得意忘形,让邪祟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跑路。”

  教·邪祟·材忽然一愣。

  灾临:“啊,猜对了。”

  教·邪祟·材再次跪地磕头:“大爷饶命!!!”

  “想得美哦。”灾临说完,现场画了几张术士最常用的雷火符,“只要符文完整,并且符纸表面没有伤痕,你就是把它团成球,当打水漂扔出去——”

  被灾临团成球的符纸嗖的一下,被扔了出去,纸本身没什么重量,团成球也是轻飘飘的,但甫一碰到邪祟,顿时就炸起了火花,噼里啪啦像鞭炮一样!

  祝长安补充道:“威力的大小是可以通过注入灵力来改变的,但符纸能承载的灵力有限,太多容易自爆伤到自己。”

  ***

  半个时辰后,灾临老师的第一堂课下课了。

  教·邪祟·材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下课后还被修士们拿去试验新学到的术法了。

  灾临回到小院里,坐在秋千上,神情略显疲惫。

  “阿宁老师辛苦了。”祝长安倒了杯茶给他。

  灾临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到一边,摇摇头说:“不辛苦,其实做这种事的时候,我还能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脑袋轻松不少。”

  祝长安笑眯眯地看着他:“转移注意力会舒服些吗?”

  “嗯。”灾临脚下轻轻一蹬,随着秋千慢慢荡起来。

  祝长安凑近,伸手抓住秋千绳,灾临立即刹住:“你干什么?撞到你怎么办?”

  祝长安笑道:“我想到一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法子,要不要试试看?”

  灾临:“嗯?”

  祝长安俯身,温柔地吻住他。

  “师弟啊——”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的岳青声音戛然而止。

  灾临吓了一跳,差点咬到祝长安的舌头,赶紧伸手把他推开。

  祝长安扭头瞪着岳青,一脸杀气。

  岳青急忙移开视线,若无其事道:“哎呀!这年纪大了眼神就是不太好使,无双?无双!好像没人,那我下次再来吧!”

  岳青故作淡定,转身默默离开。

  直到看不见岳青了,祝长安才低下头,看着怀里从脖子红到了头顶的灾临:“我们去屋里?”

  灾临低着头:“……嗯。”

  祝长安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

  第二天,华清宗的修士们还指望灾临再教他们一些术法,但是祝长安表示,灾临身体不适,今日不教。

  具体是哪里不适呢?

  哪里都不适!

  “发烧了?”云戈照常来给灾临送药,看到了躺在病床上仿佛快要奄奄一息的灾临。

  灾临安静地点点头。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烧?”云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的确有点烫。

  灾临就很心虚,下意识看向祝长安。

  祝长安比他还心虚,摸摸鼻子说:“就是晚上洗澡着凉了。”

  云戈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现在是关键时期,别胡闹。”

  灾临:“我们心里有数的啦。”

  云戈:“……”嗓子都哑了啊。

  “对了,我有件东西要给你,你或许用得着。”云戈拿出了一个箱子,放在桌子上正要打开,箱子里忽然响起“咚”的一声。

  灾临和祝长安被吓了一跳。

  云戈锤了下箱子:“安静点,急什么?”

  “里面什么东西啊?”灾临问。

  云戈打开箱子,有什么东西突然飞了出来,速度相当之快,只剩下残影,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头砸进了灾临怀里。

  云戈和祝长安都没来得及拦住,灾临差点被砸得吐出一口血来。

  “阿宁!”祝长安连忙冲过去,扶起灾临。

  “你……谋杀啊……”灾临本来只是装虚弱,想骗骗云戈的,结果现在是真的虚弱了。

  “是它见到你太激动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云戈双手抱臂。

  祝长安使了很大劲才把罪魁祸首拎起来,这才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样貌,是一把很旧但很眼熟的仙桃木剑。

  “没有邪神之力,仅靠罪业之火,开战的时候你的力量怕是不够用吧。”云戈道。

  灾临愣愣地:“藏锋……不是……断了吗?”

  ——在段家宁成为邪神眷属之前,他在邪祟入侵中拼死保卫家园,最后连师父送他的法器都断掉了。

  云戈语气淡淡:“我找人给它修好了,这些年来一直在神界,或许是仙气吸收多了,现在开了灵智,横冲直撞的。”

  灾临非常意外。

  云戈虽然看上去总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但内心却十分温柔。

  祝长安看着云戈,有些欲言又止。

  “让我看看。”灾临伸手,祝长安便把藏锋给他了。

  “你跟你的老朋友叙叙旧,我们出去一下。”祝长安道。

  “诶?”灾临一愣。

  祝长安不由分说地揽着云戈的肩膀,哥俩好似的走了出去。

  屋外。

  “你对你每个师弟都这么好?”祝长安咬着牙问。

  “你在吃两千年前就开始的醋?”云戈面无表情道。

  祝长安:“……”

  “实不相瞒,我就剩他一个师弟了,师父临终前也让我照顾好他,我不对他好还有谁能对他好?”云戈道。

  祝长安痛起来了:“刀我是吧?算你狠!”

  云戈继续道:“不过现在有你了,你好好待他,他最初是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

  祝长安垂眸思索着什么:“他一直没变的,对吧?”

  云戈点点头,遥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回忆着遥远的过去:“他一直是段家宁,只是因为那些经历,不肯承认罢了。”

  “对了,”云戈忽然想起来,“我本来打算明天带他去神界的,但他现在的身体情况……”

  云戈斜斜看了祝长安一眼。

  祝长安:“……”

  “不至于明天还卧床不起啦!”

  云戈松了口气:“那就好,顺带一提,你要不要一起去?”

  祝长安愣了愣:“我?”

  云戈:“我想你在的话,他或许就舍不得死了,段家人都是那个德性,打不过就同归于尽。”

  祝长安:“……我去。”

  云戈:“当然,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别让他瞻前顾后的。”

  祝长安点了点头。

  ***

  又过了一天,祝长安与师兄师姐们告别,光荣地踏上了去往神界的路。

  这还是修真界创立以来,第一次有修士被神仙带去神界,简直是光宗耀祖!

  祝长安临走前不忘提醒:“都是沾了我家阿宁的光!快说谢谢他!”

  灾临:“……”

  但这段时间去神界并不算什么好事,人间乌云密布,神界也不遑多让,尤其是天道打雷的时候,整个神界都要跟着抖三抖,好多文神官都受不了,下凡避难去了,因此神界便显得很冷清,只有武神官在各司其职,到处巡逻。

  祝长安初来乍到,并未失礼地东张西望,只紧紧跟在灾临身边。

  “你们两个便先住我那里吧。”云戈对灾临和祝长安说道。

  这二人并无意见,反正也是跟云戈最熟。

  “诶!云戈!”不远处传来珑嫣的声音——罗刹将军七十一早就回了神界,等候帝君差遣,云戈也是为了接灾临,才特地回了人间一趟。

  不排除他被神界频繁地震烦得不行的原因。

  “祝长安也来了啊!真稀奇!”珑嫣惊讶道。

  祝长安礼貌打招呼:“珑将军好久不见。”

  “唉,真不知道天道什么时候能消气,这个气真是生了好久好久。”珑嫣叹气道。

  “谁知道呢。”云戈淡淡道。

  “祂要是消气了,神界应该就会来新人了吧!你说不定有机会哦!”珑嫣看着祝长安,笑道。

  “诶?”祝长安意外。

  “成神的条件也没有那么苛刻,而且现在神界还挺缺人的,毕竟已经两千年没有新人上来了。”珑嫣挠挠头。

  ·第74章 决战(一)

  神界的夜晚,群星静默不语。

  卧房内,灾临被一声宛如天崩地裂的雷声给惊醒了。

  ——因为离天很近,所以雷声就比在凡间更加大声,还伴随着整个神界的剧烈晃动。

  房子虽然经过神力加固不会塌,但晃起来就跟颠勺一样,祝长安抱着灾临,直接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今晚第九回了啊!九回!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灾临气呼呼地捂着痛到险些耳膜撕裂的耳朵。

  “摔没摔着?”祝长安躺在地上问。

  灾临赶紧从他身上起来,又拉了他一把,顺手再给他揉揉磕到的后脑勺。

  “看来今天晚上是没办法好好休息了。”祝长安打着哈欠。

  “不睡了!”灾临直接道,“不然明早起来脑袋上顶十八个包!”

  祝长安看向他:“不睡觉,那干什么?”

  灾临思考了一会儿:“唔……”

  接过他思考着思考着,眼睛就忍不住闭了起来,开始打瞌睡。

  祝长安怕他摔了,急忙扶住他肩膀:“不要站着打瞌睡啊!”

  灾临立即醒了过来:“我……我没……哈……”

  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灾临这些天几乎就没怎么睡过好觉,因此睡眠严重不足,到了晚上更是格外得困。

  祝长安有些无奈,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问他:“要不我们出去散散心?”

  “嗯?”灾临抬头看他。

  “反正这觉是没法睡了,出去走走吧。”祝长安道。

  灾临缓缓点头:“好,出去走走。”

  神界的夜空格外清晰,星星像宝石一样散发着摧残夺目的光芒,月亮看起来比金乌殿还要大,皎洁的月辉像雪一样铺撒在空无一人的仙道上。

  “我有一个想带你的地方。”祝长安牵着灾临的手,边走边说。

  “你不是刚来神界第一天?”灾临好奇。

  “是珑将军偷偷告诉我的。”祝长安笑道。

  “嗯?她告诉你这个干嘛?”灾临疑惑。

  “我猜她肯定知道我们晚上会睡不着。”祝长安道。

  珑嫣说的那个地方叫“登仙台”,出了云戈的住所,一直向南走就能看到一大片云海,云海中藏着玉石台阶,沿着台阶走到头有座门坊,往下就能看见人间。

  据说这里是两千年前凡人飞升上来时的必经之路,但已经两千多年没有凡人光顾了,不过偶尔会有神仙来这里看看人间。

  “哇,真的能看到人间诶!”灾临惊叹道。

  “这个时辰竟然还有城镇亮着灯火,是在举办什么庆典吗?”祝长安道。

  “好像还有孔明灯!”

  “像星星一样呢。”

  “诶?那群黑点是什么?什么鸟类在迁徙吗?”灾临眯起眼睛,望向远处。

  “等等,它们是不是朝这边飞过来了?!速度好快!”祝长安眉头微皱。

  直到那群密密麻麻的黑点离得足够近了,能看到它们手中的武器和猩红的双眼,灾临和祝长安这才发现事情不妙。

  一支利箭划开空气射了过来,灾临一把扑倒祝长安,让那支箭射偏了。

  “是魔族大军!你赶紧去通知其他人,我拦住他们!”灾临神情严肃。

  “那你小心!”即便心中十分担心,祝长安还是决定听从灾临的安排,转身跑去通知神仙们。

  ***

  “你们可真会挑时间!”灾临咬着后槽牙,狠狠瞪着那群快速逼近的魔族。

  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藏锋从他身后飞了出来,陪伴在他身侧,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但看上去却是被剑柄戳了几下。

  灾临眼神坚毅:“藏锋,要上了!”

  藏锋原地转了个圈,表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借由神界浓郁的仙气,灾临一下子就释放出了无数灵符,以他为中心,这些灵符足有一座宫殿那么大的范围。

  那些魔族士兵生着翅膀,手持各式武器,毫不畏死,一个接一个地冲了上来!

  灾临见它们周身环绕着黑气,便知这些魔族几乎都被祟附身了,根本就是送死来的!

  偏偏这种时候天道又开始打雷,地面剧烈震动,灾临很难站稳,灵符数次打偏,气得灾临对天怒吼:“你到底是哪边的?”

  另一边,祝长安先将魔族入侵的事告诉了巡逻的武神官,武神官再依次转告给其他神官,最终传到了昭天帝君的耳朵里。

  武神官:“禀报帝君!魔族数量之多,已将神界四面八方全部包围,所有武神官皆已出动,请帝君指示!”

  屏风后,帝君坐在书案前,正在处理神界的公务,闻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是云淡风轻地问:“人间如何?”

  武神官:“四位镇守神兽传来青鸟,人间也被大量魔族和邪祟入侵了,正在与各地修士共同抗敌。”

  帝君:“那……邪神眷属与邪神呢?”

  武神官:“暂时还未发现他们的行踪。”

  然而,武神官话音刚落,金乌殿的地面就开始狠狠震了一下,与天道打雷引发的神界地震不同,这一震极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下狠狠撞了一下上面。

  书案上、柜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往地上掉,帝君有条不紊地施法,将易碎品接住,还未放回原位,地下就又狠狠震了一下。

  武神官险些站不稳,惊疑不定道:“帝君!这……不对劲啊!”

  帝君神情严肃起来:“快走!”

  “诶?”武神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昭天帝君拽着胳膊飞出了金乌殿。

  下一瞬,金乌殿光滑的地砖上出现了一条裂纹,裂纹飞速扩张,“砰”的一声巨响,地板下钻出一个庞然大物,将整座金乌殿都撞碎!

  被帝君带出来的武神官人都吓傻了:“金乌殿……竟然塌了……”

  尘埃渐渐散去,露出了废墟中那庞然大物的真面目——正是墨辰给邪神打造的全新躯壳。

  “我亲爱的哥哥,别来无恙啊。”邪神的声音自那具躯壳中缓缓传出。

  帝君眉头一皱,冷声道:“你也配叫我哥哥。”

  “啊哈哈哈哈……”邪神的声音显得有些扭曲,祂躯壳的脸上却是一副静谧慈祥的微笑,“还真是骗不过你啊,但是没关系,她也在这里,昭天帝君要不要和她打个招呼?”

  只见邪神锁骨间镶嵌的一颗巨大蓝宝石像门一样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被红色的丝线细细密密缠绕起来的、夕的完整魂魄。

  ——那红色的丝线乃是浓度最高,也最纯粹的祟,连一丝黑色的杂质都没有。

  “我已经把月亮摘下来了,要是能再摘到太阳的话……”邪神尖笑着,锁骨间的蓝宝石重新合上,接着朝昭天帝君伸出手。

  昭天帝君手中立刻变出一把剑,还没举起来,百万道灵符便如锁链般缠上了邪神的手臂,将其狠狠扯断。

  灾临自高空轻盈落地——登仙台那边有云戈守着,祝长安也在那边,于是灾临跑这里来帮忙了。

  但其实他的身体正在被急速损耗着,脸色显得格外苍白,因为他说到做到,真的让罪业之火幻化的火蝴蝶飞到了每一个有祟的地方。

  邪神动作缓慢,被扯断了手臂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祂的手臂像催生的树木一样迅速重新长好:“没关系,没关系!摘下太阳之前,摘几颗星星也没关系!”

  新长出来的手臂狠狠砸向灾临,昭天帝君抬手用神力一扯,就将灾临迅速拉到了自己身边。

  灾临觉得眼前的邪神十分古怪,抽空问帝君:“这是邪神在操控?墨辰呢?”

  帝君神情冷峻:“是祟,自始至终成了邪神的都是祟,只不过是借了月神来掩人耳目,至于墨辰……”

  “作为我最忠心的孩子,也是最忠心的子民,我便赐予了他第一个与我融为一体的殊荣!”邪神接话道。

  “看来不是什么好下场。”灾临冷着脸说。

  “灾临。”帝君忽然叫道。

  “嗯?”灾临扭头看他。

  “吾找机会送汝去见夕,把她救出来,好吗?”帝君的话像是怕灾临不同意似的。

  灾临知道,帝君是觉得自己对月神积怨颇深,但自己也是识时务的,这种时候可不会因为个人恩怨就拒绝配合。

  ——邪神是在借用月神的力量,把月神救出来,邪神会比较好对付些。

  昭天帝君提着剑便冲了上去。

  灾临用火蝴蝶护着昭天帝君,以防祟有可趁之机,自己则仗着身量小,悄悄靠近邪神那具巨大的躯体。

  “这边!”昭天帝君用法术控制住邪神的双手,然后狠狠一击砸向她锁骨间的蓝宝石。

  灾临瞬间意会,明白了邪神在那里,抬手招来藏锋。

  武器与主人即便相隔两千年未曾见面,重逢时也展现出了绝佳的默契。

  藏锋径直飞到了灾临脚下,灾临一跃而起,踩在了藏锋上,御剑飞行!整个过程极其流畅!

  一路躲开了邪神的攻击,灾临飞到了她胸前,看到了那块巨大的蓝宝石,经过帝君刚才那么一砸,竟然只是多了几道划痕!

  凑近了看,能透过半透明的宝石看到里面的月神魂魄,像是琥珀一样。

  灾临踩着剑悬在半空,抬手便撒出无数爆破符,砸向蓝宝石,结果却是纹丝不动。

  “什么东西,竟然这么硬?!”灾临凑上去,敲了敲蓝宝石,看着里面的月神,“喂!你醒醒啊!这么吵亏你睡得着!你之前答应我的可别忘了!既然魂魄都完整了,就别再被控制了啊!”

  ·第75章 决战(二)

  似是听到了灾临的声音,邪神的眼睫微微动了下。

  但因为里面太昏暗,灾临都没来得及看清,邪神的手就朝他伸了过来。

  灾临立即御剑躲开,操纵灵符护身,看见昭天帝君正与这尊邪神打得不分上下,如果不是帝君吸引邪神的主要火力,他刚才可没那么容易就靠近月神。

  “帝君!我要怎么叫醒她?”灾临大声喊道。

  昭天帝君一剑砍断了邪神的一条腿,让她摔倒在地,抽空回复灾临道:“是吾没能照顾好她。”

  “懂了!”灾临再次飞过去,靠近蓝宝石对面的月神,“夕!你哥喊你回家吃饭!”

  这句话真是相当管用,月神倏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就像湖水一样碧蓝澄澈。

  邪神的巨大躯体忽然整个僵住了。

  蓝宝石像门一样打开,灾临来到了月神面前,用罪业之火驱赶了那些捆缚在月神身上的红色的祟。

  月神一下子瘫软在地,邪神再次动了起来,蓝宝石一样的门瞬间关上,将灾临与月神关了进去。

  这个狭窄昏暗的小房间里,红色的祟想靠近却又畏惧罪业之火,只能在灾临与月神周围徘徊。

  灾临上前一步,蹲下看着她:“你振作一点啊!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月神神色疲惫:“我明白,只是我现在实在是……”

  灾临面露疑惑:“不应该啊,你现在魂魄完整,力量都回来了,拜托祟的操控怎么会这么难?”

  月神虚弱道:“那种红色的祟能入侵魂魄,汲取我的力量,就像……血管一样,多亏了有你在。”

  灾临板着脸纠正道:“不是我,是罪业之火,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用受这罪。”

  月神满脸歉意:“我现在就尝试抢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

  灾临犹豫了一下,别别扭扭地说了句:“别逞强,我不会让它们靠近你的。”

  月神坐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不知是不是抢夺比较困难,她表情变得有些痛苦。

  灾临也干脆就地坐下,抱着藏锋,默默咽下口中的血腥味。

  ***

  外面,铺天盖地的魔族与邪祟入侵了神界与人间,索性人们可以放心地战斗,因为无论是哪里都能看到火蝴蝶的身影。

  但罪业之火终究只能让祟惧怕,而不是消灭掉祟。

  这些祟被火蝴蝶驱赶到了沙漠的净化装置,然而实在是太多了,连净化装置都快塞不下。

  神仙与凡人纷纷支招,拿来各种可以完全封闭的容器,让火蝴蝶将祟驱赶至容器里关住。

  混战渐渐结束,不再被祟控制的生灵慢慢恢复了理智。

  一群武神官来到倒塌的金乌殿,决定助帝君一臂之力。

  祝长安仰头张望着,四处寻找灾临的踪影,却看不到他。

  云戈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

  可是祝长安怎么可能不担心?

  邪神那山一样的躯体动作变得滞涩,像什么生锈的机械,显得非常不灵活,昭天帝君对付起祂来愈发得心应手。

  没有了月神的力量作为支撑,眼前的这尊邪神不过是空有皮囊的花架子。

  昭天帝君收了手,将牵制邪神的任务交给了前来助战的武神官,自己则来到邪神胸前的蓝宝石,一拳砸了下去。

  这一拳不比他先前砍的那一剑差,但因为邪神变弱了,蓝宝石直接裂开了数道裂纹。

  再几拳下去,蓝宝石便直接碎了。

  灾临睁开眼,扭头看向昭天帝君。

  “出来吧。”帝君声音沉稳。

  邪神也睁开眼,看向了久违的哥哥。

  三人很快就从里面冲了出来,一大群红色祟追了出来,却始终因为觊觎罪业之火而无法靠近。

  灾临远远就看见了祝长安,直接御剑飞了过去。

  祝长安也看见了他,伸出手一把抱住了灾临:“你担心死我了!”

  灾临在他胸前蹭了蹭,然后抬头露出一个开朗的笑来:“我厉害着呢!”

  祝长安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再想想那些到处飞的火蝴蝶,心疼得不行:“别逞强,知道吗?”

  灾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

  一切还尚未结束。

  邪神这下彻底失去了月神力量的支撑,仗着祂那人造的躯体能够无限再生,便开始疯狂地破坏周围。

  红色的祟像触手一般从躯体里伸出来,祂渴求着力量,便想将靠近祂的武神官全部容纳进自己的身体里。

  帝君平复着激烈对战后的呼吸,扭头看了眼灾临,随后对武神官们说道:“必须速战速决了。”

  灾临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可我们要怎么打败他?”厉戎问。

  “祂的躯体是御生木制作的,用火烧!烧成灰为止!”灾临喊道。

  ——罪业之火是灵火,烧不到实质性的东西。

  武神官们听了他的话后,当即各显神通,将任何关于火的法术都使了出来,让那尊邪神被火海淹没。

  天道还来加了一把火,几道天雷劈在了邪神身上,让火海烧得更旺了。

  “住手!住手!你们这些无礼之徒!这可是我花了两千年才打造的完美躯壳!”邪神声音扭曲地嘶吼着。

  随着躯体渐渐被火焰焚毁,里面的祟也装不住了,红的、黑的揉成一团,向四面八方涌去。

  灾临立刻冲上前,祝长安却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生怕他一去不回。

  灾临回头看了祝长安一眼,那目光无比决绝。

  手心里倏地一空,祝长安不知怎么便想到了在虚实之境的最后一刻,他扑上去想要抱住枫树下的灾临,却瞬间扑了个空。

  灾临毫不犹豫地,将自己体内的罪业之火全部释放了出来,如同两千年前那样。

  炽热的火焰瞬间将整座坍塌的金乌殿吞没,融在先前那些火焰中,连同灾临的身影一同吞噬!

  祝长安实在不愿意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情急之下,他抬手甩出了一枚硬币大小的雪花。

  雪花没入了火海便消失不见了。

  ***

  所有的祟都被罪业之火聚集到了一处,团团包围着。

  昭天帝君找来一件法宝,将这些祟悉数收进了法宝里密封起来。

  感知到已经没有能构成威胁的祟了,灾临终于松了口气,将罪业之火全部收了回来。

  他这次没死。

  祝长安大步冲过去,将灾临紧紧抱进了怀里,眼眶通红。

  灾临已经疲惫得说不出话来了,伸手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然后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枚雪花。

  这次是你保护了我,他想这么说。

  祝长安握住他的手,感受到那片雪花的凉意,深深感觉到了他身为凡人的无力与渺小,就如那年的段家宁一样。

  「为什么我不可以再厉害一点?至少能保护我所爱的人。」

  保护了他的阿宁的不是他,是冰川之心,打败了邪神的也不是他的阿宁,是罪业之火。

  忽然,祝长安感到怀里的人身子一软,他连忙接住,发现灾临昏了过去。

  云戈跑了过来,见状伸出手,摸了摸灾临的额头,神情凝重道:“他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祝长安看向几乎无所不能的神:“能救他吗?”

  云戈察觉到了祝长安眼神中的一点陌生,点头道:“自当尽力而为。”

  ***

  经历了一场大战后,人间与神界都算损失惨重,房屋需要重建,伤患需要医治。

  祝长安被珑嫣送回到了人间,只有他回来了。

  不是神界不肯留他,是凡人着实不能在神界待太久,天道规矩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顶多让祝长安在神界把伤养好了再走。

  至于灾临……

  “月神说她有办法愈合阿宁的魂魄,待到休养好后,就能回来了。”祝长安这么对师兄师姐们解释道。

  “那就好那就好!”柳问舟松了口气。

  祝长安看起来却并不开心的样子。

  花瑶关心道:“怎么,这样不好吗?”

  祝长安摇摇头:“不是……挺好的,只要阿宁能健健康康的,怎样都好。”

  岳青试探着问:“难不成还有什么代价?”

  祝长安勉强笑了笑:“其实只是因为我去了一趟神界,经历了这么一遭后,深刻认识到了凡人的弱小。”

  柳问舟豁达道:“那不是废话,我们凡人要是比神仙还厉害,那也不用他们住在天上了。”

  花瑶拍拍他肩膀:“你努努力,争取比肩神明!”

  祝长安仰头望了望天:“好,我努力。”

  花瑶一愣:“我开玩笑的啊,你不会真要朝这方面努力吧?”

  陆无双则赞同道:“我与你一起努力。”

  花瑶:“你怎么也来啊?”

  陆无双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变强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祝长安跟着点头:“没错。”

  花瑶看着陆无双:“你又没对象!”

  陆无双:“又不是只能保护对象,我保护你们不行吗?”

  花瑶一愣。

  祝长安笑道:“当然行,因为我们是家人。”

  岳青忍不住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你们这话说得我都想哭了。”

  柳问舟:“哈哈,大师兄年纪大了,就是比较容易被感动啊。”

  花瑶突然下定决心:“今年过年我们一起守岁吧!”

  柳问舟吃惊:“啊?一定要这么有仪式感吗?都几百岁的人了啊。”

  岳青连连点头:“好好好,还可以一起包饺子。”

  陆无双摸着下巴:“嗯,那就勉为其难破个戒吧。”

  祝长安:“话说你们会包饺子吗?”

  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不会啊。”

  ·第76章 后日谈(一)

  二十年后。

  净化装置终于将大量的祟给消化干净了,至此,人间的祟总算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平,虽然偶尔还是会有邪祟出现,但数量相比这两千年来都少了很多,大多是些心术不正的妖怪。

  不过这都不重要,修真界最近最大的事还得是“神界预备从人间选拔新神官”了。

  这消息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以前还是飞升呢,现在这说法更像是皇宫搞科举选拔人才进宫当官了。

  认识不少神仙的祝长安觉得这说法很像那么回事,前有元德真君广收门徒,为神界培养人才,后有珑嫣将军明确表示神界缺人,何况祝长安还在神界待过一阵子,那里的氛围确实跟皇宫挺像,神官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打理好神界与人间的事务。

  “我也觉得这消息八成是真的,”柳问舟来找祝长安唠嗑,一边嗑瓜子一边说,“我昨天还听说了,神界会派使者下凡,亲自筛选合适的人,最后通过重重考验,得到昭天帝君认可后就可以飞升了!”

  “使者?”祝长安有了点兴趣。

  他跟灾临已经分别了二十年了,这二十年他一有机会见到神仙,就会去打听灾临的近况,不过总是得不到太有用的消息,因为休养中的灾临不能被人随便打扰。

  祝长安想着如果消息属实的话,他想去见见这个使者,打听一下灾临的近况。

  “据说是天道答应开放神界后,第一个飞升的人,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厉害。”柳问舟好奇道。

  “有消息说这位使者什么时候下凡吗?”祝长安问。

  “好像是下个月,”柳问舟也不太确定地说,“也可能是下下个月,或者下下下个月。”

  祝长安:“……”

  看来是还没有准确消息呢。

  ***

  后来,祝长安偶然在南方遇到了厉戎,他终于如愿以偿退休了,并且当上了教书先生。

  祝长安游历至此,一眼认出了他:“厉将军?”

  厉戎也很意外能在这里碰到祝长安,笑着说:“我已经不当罗刹将军了,你现在得叫我厉先生。”

  祝长安笑道:“厉先生,最近修真界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您听说了吗?”

  厉戎慢悠悠地沏了一壶茶,给祝长安倒了一杯:“神界招新人的事吗?的确是有这么回事,而且消息是小福星散布出去的。”

  祝长安意外:“小福星?”

  厉戎:“昂,这个事太久没办了,帝君他老人家也想调动一下凡人的热情,更容易找到合适的人选嘛。”

  祝长安:“原来如此!那关于那个会下凡负责筛选的神界使者,您知道吗?”

  厉戎看了他一眼:“据说是帝君亲自指派的,身份得保密,不然怕他走到哪儿哪儿就引起骚乱。”

  祝长安表示理解:“这样啊。”

  “总之要不了多久,他就下来了,”厉戎凑近些,神秘兮兮道,“顺便告诉你个独家消息,选拔会优先选择修真界的修士,尤其是杀邪祟有功的,年龄不限。”

  祝长安抱拳:“多谢。”

  杀邪祟有功啊……祝长安回忆了一下自己往昔的功绩。

  这么一算,修真界有不少人都有机会呢,有些事各大门派的长老。

  不过要想成神,肯定不止看功绩。

  就段家宁那会儿,元德真君不仅要求段家宁修习仙法,还会严格监管段家宁的品行,可以有些调皮淘气,但不能作恶多端。

  毕竟神仙要品行高洁,才值得世人敬仰。

  品行不端的肯定不行。

  ***

  祝长安在外游历了几个月,回华清宗的路上遇到了邪祟,那邪祟跑得相当快,眨眼就钻进了树林里。

  “兔子精吗?跑得这么快!”祝长安连忙提剑追了上去。

  这时,头顶忽然划过一道红色残影,伴随着意气风发的少年音:“妖孽!哪里跑?!”

  祝长安的心脏忽然加速跳动起来,像是有了什么预感似的,只见数道灵符连接成锁链,将那跑得飞快的邪祟一把绑了起来,再也跑不动。

  那红色残影终于停下,但因为惯性,直接就从突然刹住的木剑上掉了下来,但他反应十分灵敏,表演了一个漂亮的翻跟头,平稳落地。

  “你这次休想再摔到我!”

  听上去这种事情还不止一次。

  “你应该好好跟四喜学学,看人家飞得多稳,要不是四喜不能踩,我一定让它载着我。”少年对着木剑指指点点,肩膀上则乖巧地蹲着一只鸟,一只……大红色的鸟。

  木剑很委屈,凑到少年面前蹭来蹭去。

  “别撒娇啊!”少年话音落下,忽然注意到了不远处怔怔看着他的祝长安。

  “你、你回来了啊。”祝长安嗓音干涩,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眼前的少年有着和段家宁一模一样的脸,一身枫红色的衣服,黑发黑瞳,意气风发,连脸上的笑容都和段家宁如出一辙,简直就像两千年前还未经历家园变故的段家宁穿越到了现在一样。

  段家宁似乎没有听清他刚才说的话,而是惊慌了一下:“啊,我是不是抢了你的邪祟啊,我只是看到邪祟下意识就出手了,还给你还给你!”

  段家宁一扯灵符,把邪祟扔到了祝长安面前。

  祝长安神色有些复杂,朝前走了几步,绕过地上的邪祟,问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啊?”段家宁一愣,脸上露出茫然,“难、难道你认得我?”

  祝长安点头,笃定道:“我绝不会认错的。”

  段家宁挠了挠头:“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祝长安听到这话,竟然有些替段家宁开心,因为过去的那些记忆对段家宁来说过于痛苦了。

  “没关系,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哪怕不记得他了也挺好的。

  “这次我不会忘记了!如果我们以前认识的话,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段家宁问。

  “不怕我是坏人吗?”祝长安失笑。

  “你看起来不像啊。”段家宁一脸天真。

  祝长安心想:是段家宁会说的话。

  “我叫长安,名字是你取的。”

  “诶?那你一定不是坏人!我才不会给坏人取长安这种名字呢!对吧四喜?”

  段家宁肩膀上的红鸟竟然开口说话了:“对对对!”

  祝长安看着那只红鸟,觉得有点眼熟:“我记得……四喜好像是你家的八哥?它不是黑色的吗?”

  说起来,那场灾难过后,四喜好像就失踪了,但它毕竟只是普通的鸟,就算那次灾难没死,恐怕也活不了多久的,何况两千年都过去了。

  “其实这是伞灵啦,”段家宁将肩膀的红色八哥抱下来,转眼就变成了一把红色的伞,“师兄也跟我说,我家以前有只八哥,但因为一场意外死掉了,死的时候就在这把伞旁边,灵魂钻进了伞里,师兄把伞带回神界后,我家的八个就以伞灵的方式复活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四喜还记得你吗?”祝长安问。

  “唔……”段家宁鼓了鼓嘴,“好像除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以外,其他的就连一把伞、一把剑都比我记得的多。”

  祝长安不知不觉走到了段家宁面前,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忘了就忘了吧,以后还很长呢,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段家宁笑着点了点头:“嗯嗯!”

  “说起来,我一直以为你正在神界休养,怎么突然下凡来了?”祝长安问。

  “帝君交给我一件秘密任务,不能告诉凡人!”段家宁说。

  “好吧,”祝长安也不多问,“那你想不想去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

  段家宁毫不犹豫:“想!”

  说完又反应过来:“但是我要去华清宗诶。”

  祝长安一愣:“华清宗?是你的秘密任务吗?”

  段家宁立马摇头:“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那就肯定是了,祝长安早已经相当了解段家宁,道:“那正好,华清宗也是你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我带你去吧。”

  “啊,原来是这样啊,谢谢。”段家宁礼貌道。

  ***

  在解决了那只跑得飞快的邪祟以后,祝长安就带着段家宁来到了华清宗。

  大概是因为失忆的缘故,段家宁看什么都觉得很新奇,眼里写满了大大的“好奇”二字。

  祝长安实在太喜欢看着这样活泼灵动的段家宁了,嘴角上不自觉地一直挂着笑。

  华清宗的弟子们很少能见到他们的小长老这么开心地笑,不由得好奇起了那个红衣少年的身份,胆子大的直接就上前问了。

  段家宁也很好奇他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于是听到对话立马竖起耳朵,看了过来。

  祝长安看着段家宁,笑着说道:“他是我心上人,时隔二十年……哦不,时隔两千年,终于见到了,怎么可能不开心。”

  段家宁当场红了脸,慌张道:“你、你在开玩笑对吧?”

  考虑到段家宁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祝长安也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唐突,便点头:“嗯,开玩笑的。”

  段家宁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虽然我们以前认识,也可能关系很好,但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说这种话吓我啊。”

  祝长安:“好,不吓你。”

  “这儿怎么闹哄哄的啊?”柳问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诶?师弟!你回来了啊!这位是……”

  段家宁下意识扭头看过去,柳问舟顿时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灾、灾、灾……”

  祝长安:“是段家宁!”

  “啊?”柳问舟茫然了一下,想起了祝长安以前讲过灾临的过去,好像……是叫段家宁来着,怪不得长得这么像哦!

  ·第77章 后日谈(二)

  “怎么变样子了啊?”柳问舟好奇地看着段家宁。

  段家宁对自己失忆的事情接受良好,也早就有在人间会遇到以前认识的人的心理准备,因此见到柳问舟这个反应也没有多意外,反而相当坦诚:“因为我之前当过一段时间的月神眷属,血脉相连导致我跟她长得比较像,现在血取出来了,我又在神界净池泡了好多年,本来是为了修复受损的魂魄,结果泡着泡着就变回以前的样子了。”

  柳问舟看着段家宁脸上那个阳光开朗的笑容,十分怀疑这跟灾临是不是两个人。

  “别一直盯着别人看,不礼貌。”祝长安提醒道。

  柳问舟这才收回视线:“啊……总之回来就好。”

  ***

  要不了半天,整个华清宗就几乎都知道灾临回来了,只不过他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也换了名字,甚至连性格都与从前所了解的截然不同。

  段家宁提出想要在华清宗参观一下,祝长安就给他带路,顺便介绍这里的人和事物,也不是希望段家宁想起什么,他只把那些美好的东西介绍给段家宁,段家宁能只记得这些就足够了。

  几个师兄师姐闻讯而来,一个个看起来都闲得不行。,逮着段家宁问东问西的,而段家宁态度也很友好,能说的都会说。

  “魂魄和身体都恢复了吗?”

  “身体是恢复了,但魂魄还要慢慢养。”

  “罪业之火呢?”

  “火种已经取出来了,现在由帝君保管。”

  “邪神怎么样了?”

  “现在应该叫月神了,目前正在做善事,来偿还身上背负的罪孽。”

  “那神界打算招人的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诶?”段家宁真的很不擅长隐藏情绪,一被问就露馅,脸上的慌张一览无遗,简直就像明明白白地写着“没错,就是我”一样。

  祝长安冲上来一把捂住段家宁的耳朵,面带微笑地看着师兄师姐:“你们给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段家宁一脸茫然。

  ***

  在华清宗逛了一大圈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祝长安把贺清宁以前住的房间收拾出来,让段家宁住在里面。

  “不用太拘谨,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祝长安说完,关上房门退了出来,结果一转身就差点和柳问舟撞上。

  “啊!吓死我了你!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柳问舟看了看他身后紧闭的房门,屋内透出烛火的光亮:“换个地方说。”

  师兄弟二人便走远了些,漫无目的地在门派乱逛:“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

  祝长安:“什么?”

  柳问舟:“你喜欢的到底是段家宁还是灾临?”

  祝长安有些不解:“这不是同一个人吗?”

  柳问舟:“性格都不一样,还同一个人?!”

  祝长安认真道:“我是亲眼看着他怎么从段家宁变成灾临的,他不喜欢那个模样的自己,但他变成那样也有我的原因,我不能否认那是他的一部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直喜欢他。”

  柳问舟有些感慨:“那我只好祝你早日飞升了,和你家阿宁做一对神仙眷侣。”

  ***

  卧房中,段家宁坐在书案前,借着烛光翻看着手里的一份名单,指尖轻轻拂过名单上的一个个名字。

  “啊,找到了,祝长安……既然是第一个遇到的,那第一个考试的就也选你了吧!”

  然后段家宁就等啊等啊……等到了后半夜天都快亮了,都没等到祝长安睡着,自己倒是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

  “唔,醒醒醒醒!”段家宁拍了拍自己的脸,走出卧房,看见隔壁祝长安的房间里现在还有光亮。

  段家宁抬脚走了过去,敲了敲门。

  祝长安很快就来开了门,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没睡。

  “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二人异口同声道。

  “额,我认床。”段家宁有点心虚地解释。

  祝长安也解释道:“我有点失眠。”因为段家宁回来了,他高兴得睡不着。

  段家宁关心道:“失眠?有心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祝长安想了想:“算是心事吧。”

  段家宁:“方便告诉我吗?说不定我可以帮你排忧解难呢。”

  祝长安:“你陪陪我就好。”

  段家宁点了点头:“那好。”

  两人坐在屋里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或许是段家宁陪在身边的缘故,祝长安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安心,渐渐有点犯困了。

  段家宁看着他打了个哈欠,自己也像是被传染了似的,跟着打了个哈欠:“要不还是睡觉吧,好困啊。”

  祝长安:“认床的话,要不在较 淌 症 哩我这里睡吧。”

  “啊?”段家宁愣了愣,“不好吧。”

  祝长安笑了笑:“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诶?!”段家宁吃惊。

  祝长安站起身,开始脱衣服:“你以前因为罪业之火,体温总是很高,恰好我有冰川之心,你就很喜欢跟我挤一块儿,因为凉快。”

  非礼勿视,段家宁没有看他:“那你一个人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冷啊?”

  当然是不会冷的,但祝长安并没有这么说:“当然会冷啊,不过你像个小太阳似的,跟你在一起就不冷。”

  段家宁脸上莫名有些发烫。

  祝长安问他:“你想睡在里面还是外面?”

  段家宁犹豫了一下:“外面。”

  “行。”祝长安上了床,躺到里侧,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段家宁便也脱了外衣,再去把蜡烛熄灭,然后躺到祝长安旁边,须臾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祝长安的脸:“确实挺凉的……”

  说完,他往祝长安那边靠了靠,丝丝缕缕的神力化作暖流,淌进祝长安的身体里。

  “快睡吧。”段家宁轻声道。

  祝长安深吸了一口气,表情似是在忍耐着什么,只求段家宁千万别看清。

  怎么办?好像更加睡不着了……祝长安心想。

  ***

  翌日,祝长安一觉睡醒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或许是昨天睡得太晚了吧。

  他还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但是一睁眼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段家宁显然起得比他早,身边的被窝里是凉的,房间里也没见到他人影。

  祝长安心里有点失落,以前灾临睡醒后总喜欢在他怀里赖一会儿床的。

  祝长安穿衣洗漱完毕后,就出门找段家宁去了,结果却到处都找不到段家宁,问人也没人说看到。

  “奇怪,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祝长安很着急。

  此时此刻的神界。

  云戈在云海里发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觉得有点眼熟,就走过去看了看:“段家宁?你不应该在人间吗?怎么蹲在这里?”

  段家宁缓缓抬起头,双手捂着通红的脸,眼神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师兄……我、我……”

  云戈蹲下来,凑近了问他:“你被欺负了?”

  段家宁:“被啃了一口算吗?”

  “啊?”云戈愣了下,“伤哪儿了?邪祟还是狗?”

  段家宁的脸莫名更红了。

  云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说清楚。”

  段家宁犹犹豫豫不说话,眼神乱飘。

  云戈:“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你的事情我必须要过问的,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只能去问帝君了,你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的。”

  “啊啊啊啊不要啊!”段家宁慌张,无奈把事情始末告诉了云戈。

  其实就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段家宁在祝长安睡着后,便将祝长安的意识带进了自己创造的梦境里——因为通过了昭天帝君和天道的双重考验,段家宁不久前就成神了,他的神权与之前的操控空间类似,造梦便是其中之一。

  昭天帝君交给了段家宁一份名单,需要段家宁用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来考验名单上的人,通过考验后便算有了成神的资格,而后只要再通过天道的雷劫,便可登上神界,正式成神了。

  结果段家宁下凡后考验的第一个人就……试图色诱考官!

  原本昨晚的梦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展着,祝长安表现优异,人品和能力都没有问题。

  快要结束时,段家宁就松懈了一下,低头在名单上的祝长安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结果祝长安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找到了他!

  “阿宁……”祝长安从身后一把抱住了盘腿坐在地上的段家宁,又蹭又摸的,举止分外亲昵,段家宁当场愣住了。

  “我好想你啊。”祝长安紧紧抱着他。

  “等、等一下!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段家宁手忙脚乱地捂住名单,又伸手要推开段家宁,却被抱得更紧了。

  “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祝长安的语气像是在撒娇,说着还伸手轻轻抚摸着段家宁的脸。

  段家宁不禁红了脸:“你、你先放开我啊!”

  祝长安忽然就亲了下来,并且整个人直接压着段家宁倒在了地上。

  ……

  回到现在。

  段家宁捂着脸羞愤欲死:“他……他还伸舌头舔我!”

  云戈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扶着额头:“行了行了,不必这么详细。”

  “虽然我让他忘了梦里发生的事情了,但是我忘不掉啊!这让我以后怎么在华清宗待下去啊?还有好几个没考试呢!”段家宁略显崩溃。

  云戈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劝你从了他吧。”

  段家宁震惊地抬头看向他:“啊?!”

  云戈:“反正你失忆前你们就是这种关系了。”

  段家宁顿时表情一片空白,开始怀疑人生。

  ·第78章 后日谈(三)

  平复心情以后,段家宁还是回到了华清宗。

  此时已经傍晚,祝长安找他找得快急死了,总算是在山门前见到了段家宁。

  “你跑到哪里去了?出门也不说一声,我找你找了好久。”祝长安一脸担忧。

  段家宁没想到一回来就看见祝长安,脑子里忍不住又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祝长安突然把手贴到了他脸上:“脸怎么这么红啊?生病了?”

  段家宁一慌:“没、没、没有!”

  祝长安觉得段家宁的反应怪怪的,不像是心虚,像是在……害羞。

  嗯?只是贴一下脸就害羞成这个样子?祝长安疑惑起来。

  段家宁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试图悄无声息地离祝长安远一点。

  就算云戈说他们以前是那种关系,但他这一时半会儿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毕竟他失忆了,在他看来,祝长安只是他刚认识不到两天的人。

  祝长安装作没看到段家宁的小动作,沿着台阶向上走了几步:“对了,你生辰是不是快到了?我记得是九月十五。”

  段家宁跟在他后面:“我不记得了,不过师兄好像提起过。”

  祝长安问他:“有想要的礼物吗?”

  段家宁:“你……你要送我啊?”

  祝长安点头,笑着看他:“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弄来。”

  祝长安语气温柔,段家宁听得愣了一下,他看见祝长安黑色的眼瞳里映着自己的倒影,像是眼里只有自己一样,他便也不自觉的与祝长安对视着,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仿佛在拼命诉说着什么。

  即使忘记了过去的一切,他好像也会再次为同一个人心动。

  “那……”段家宁犹豫着,缓缓开口,“我想知道我过去的事……其实我知道我过去经历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月神,我醒来后她亲口向我承认的,并且答应会弥补我,所以她拿走了我之前的全部记忆,以此作为代价来改变我今后的命运,顺便连同本该我自己背负的罪孽也被她一并拿走了,包括她曾经的眷属们的,我不知道她曾经到底做了什么,帝君和师兄都不肯告诉我……”

  祝长安在段家宁脸上看到了因为失去全部记忆导致的不安:“换做是我,我也希望你不要知道。”

  段家宁有些失落地低下头:“看来的确是段不怎么美好的回忆,连你都不肯告诉我。”

  祝长安想了想,片刻后开口:“我大概知道要送你什么礼物了。”

  段家宁抬头看向他:“嗯?”

  祝长安笑道:“先不告诉你,我大概要准备好久,你不要问哦。”

  这反而把段家宁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祝长安总是到处跑,而且跑得还挺远,先是去了云歇城,然后又去了淘金沙漠,最后还去了趟望春城。

  这么一大圈跑下来可要花不少时间,离段家宁的生辰不剩多少天了,祝长安几乎是日夜兼程、脚不沾地,总算赶在九月十五这天回来了。

  段家宁这些天也没有闲着,名单上有不少名字被他打了勾,就等着在华清宗过完生辰后再回神界汇报。

  见到祝长安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段家宁才恍然发现,原来心中这种空空的感觉叫作思念,被填满后反而愈演愈烈了。

  “呼……差点就赶不上了。”祝长安神色疲惫,但见到段家宁时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段家宁不禁接了一句:“你明天回来我也不介意。”

  祝长安走到屋里,决定换身衣服:“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可不会让它留下任何缺憾。”

  段家宁心跳漏了一拍。

  祝长安在屏风后面换起了衣服,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这会儿饿不饿?等会儿按照惯例,我给你煮碗长寿面吧?”

  段家宁背对着屏风,靠在门框上:“虽然不是很饿,但你煮吧。”

  祝长安:“好。”

  等换好了衣服,祝长安就去厨房准备煮面。

  他们的小院子里有厨房,在贺清宁还小的时候,祝长安都是亲自给贺清宁做饭吃的,虽然一开始厨艺不怎么样,但是做多了就渐渐熟练起来了。

  段家宁安静地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祝长安忙忙碌碌的身影,也不催促,光是看着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心里就很满足了。

  没过多久,长寿面煮好了,祝长安将面端到桌子上,再递给段家宁一双筷子,温柔道:“生辰快乐,我们的阿宁要长命百岁。”

  段家宁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挑起一筷子面条,刚碰到舌头就被烫了下。

  祝长安赶紧递给他一杯凉水:“抱歉,忘了说了,应该放凉一会儿再吃。”

  段家宁喝了口凉水,摆摆手:“刚煮好肯定很烫嘛,是我心急了。”

  祝长安把碗挪到一旁:“那待会儿再吃吧,现在要不要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段家宁眼睛一亮,他已经好奇很久了:“要看!”

  祝长安便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个木盒,又递给段家宁一把钥匙:“在盒子里。”

  段家宁接过钥匙,满怀期待地打开了眼前的木盒,盒子里铺着许多红色的枫叶,段家宁在枫叶里看到一角白色,轻轻拨开枫叶,将它拿出来,发现是一封信。

  祝长安:“打开看看吧。”

  段家宁依言打开了信,开头便是一句“吾儿亲启”,段家宁直接愣住了。

  【不知道我家宝贝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念娘亲呀?

  你如今已经是大人了,看到这话肯定又要不好意思了。

  不过,不管你在外面变成了什么模样,有没有做什么厉害的事情,在娘亲心里,你永远是娘亲的宝贝。

  娘亲记得你生辰快到了吧?今年没能在家里过生辰真是可惜,但是娘亲会将礼物寄过去的,都是你小时候喜欢的东西,你长大了可不要嫌弃呀。】

  段家宁一个字一个字地浏览过这封信,脑中想象着母亲的模样和温柔的话语,不禁红了眼眶。

  “这是我娘写的信?”段家宁声音微微颤抖。

  祝长安解释道:“是母亲写给儿子的信,我拜托我四师兄帮忙,寻找你曾经的家人的转世,这封信是天涯海阁的柳夫人写的,她有一个比你大几岁的儿子,还有一个懂事的养女。”

  ……

  「让我给那孩子写封信?」

  「是的,以一位母亲的口吻。」

  ……

  段家宁听到这话,迫不及待地从木盒里又找出了几封信。

  【二哥亲启:

  不知二哥近来可好?小妹在家里有些想你了,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娘亲又做了好多好吃的!有你最爱吃的松鼠鳜鱼呢!

  对了,二哥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小妹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不回来就要被小侄子吃光啦!】

  祝长安:“这是我去雪影宫找梅霁月写的,她有个姐姐,自小被宠得有些任性,和阿乐的性格还真是相差得有些远。”

  ……

  「啊?以妹妹的口吻给二哥写信?我没有哥哥啊!」

  「那你想象一下。」

  「唔……」

  「额,实在不行,你当姐姐来写也行。」

  「好!我知道怎么写了!」

  ……

  【吾弟亲启: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又这么久?

  印象里你还没到我腰高呢,结果一转眼都这么大了,儿时我们手牵手等着妹妹出生的事情好像还在昨天。

  我总觉得你不够稳重,可现在也是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你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礼物给你寄过去了,应该对你有用。】

  祝长安:“这是我三师兄写的信,大哥好像转世后性格变化不大的样子,就是总板着脸,凶巴巴的,其实是外冷内热。”

  ……

  「嗯?你说他是我弟弟?」

  「嗯,他的生辰快到了,能请你以大哥的口吻给他写封信吗?」

  「没问题,我试试……说起来,你跟小舟也算我的弟弟呢,可恶,当初要是比大师兄还要先入门就好了!」

  「我反倒觉得大师兄更像是爱操心的老父亲呢。」

  「言之有理!」

  ……

  【展信佳:

  哟!朋友!好久不见啊!最近过得怎么样?

  小神仙肯定忙得要死,都没空回来找我聚聚,我从我哥那儿讨来一坛好酒,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一定要不醉不归!

  对了对了,你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我给你寄了个好玩儿的东西!可有意思了!】

  祝长安:“这是定风庄庄主胡昇写的信,我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是叶晓风。”

  ……

  「写给朋友的信吗?我想想……」

  「你这写得太豪放了,活泼一点。」

  「活泼?」

  「你想象一下你的少年时期,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样子。」

  「额……这样?」

  「唔,凑合吧。」

  ……

  段家宁抬起袖子,抹了下眼睛,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祝长安拿出一块手帕,替他轻轻擦拭眼角:“时间有限,我把能找到的都尽量找来了。”

  段家宁翻了翻木盒,又找到了几封信:“到底还有多少啊?”

  祝长安:“还有你小侄子的信,你家管家的信、你嫂子的信……以及,你父亲的信,我是请我大师兄代笔的,还有你师父的信,我是让云戈代笔的。”

  段家宁把信一一收好:“太多了,再看下去我眼睛都要瞎了,我以后再慢慢看。”

  祝长安知道他这会儿受的刺激有点大,需要缓缓,但还是撒娇似的说:“再看看我的吧,我重写了好多遍呢。”

  段家宁心软:“那信呢?”

  祝长安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一封信是告白,一封信是情书,你想先看哪一封?”

  段家宁脸一红:“你、你也太突然了!”

  祝长安笑道:“谁叫你比较喜欢我主动一点。”

  段家宁脸更红了,视线不敢看向他:“这两封信有什么区别吗?”

  祝长安:“当然有,一封是我爱你,另一封是我非常爱你。”

  段家宁伸出手。

  祝长安以为他要信,便把两封信都放在他手上,谁知段家宁忽然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其实……其实我以为我曾经是个很糟糕的人,不会有人喜欢我的……”段家宁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祝长安也伸手抱紧他:“就算全世界都没人喜欢你,我也会一直喜欢你的。”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