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笼中翎>第17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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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大夫走后,宋时璟一动不动地靠在软榻上,呆坐了半个时辰。

  时隔两月旧话重提,大夫诊出喜脉,又耐心与他说了许多女子有孕的症状,从一开始呕吐、食欲不振、爱吃酸,到后来胃口大好、觉多易困,以及最近微微鼓起却不见赘肉的腹部。

  什么自愈发胖全是自欺欺人,每一样都证实了大夫所言——

  他以堂堂男子之身,怀了厉明野的孩子。

  一时间竟不知是前者还是后者更令人无法接受。

  “还不睡?”

  厉明野批完折子已是亥时,平日这个时辰宋时璟早已睡熟,今日为着大夫来诊脉的事空想了整晚,神色木然,看不出在琢磨些什么。

  “……厉明野。”宋时璟徐徐看向他,“我要打掉它。”

  厉明野正解衣带准备沐浴,闻言瞥过去一眼,冷笑着没答话。

  宋时璟起身走到门边,唤人去找大夫来。

  守卫都杵着没动,朝帐内看他们将军。

  “去找。”厉明野摆了下手。

  刚歇下的徐大夫被急匆匆找来,这回不是将军,换石井公子问他要落胎药。

  “这、这……”徐大夫苦口婆心道,“公子已有五月身孕,此时落胎,恐大伤元气啊。”

  宋时璟无所谓道:“我这身子再糟又能如何。”

  徐大夫又劝了几句,宋时璟都没听进去,只让他速去煎药,今晚便要喝。

  厉明野在屏风后沐浴,由始至终未发一言。

  等他洗完出来,药也煎好了,浓黑一碗放在矮桌上,还冒着白气。

  宋时璟已经等在桌旁了,指尖碰一碰碗又烫得缩回,见厉明野走过来就抬眼冷冷瞪他,还护着药碗挪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生怕他要来阻拦似的。

  厉明野心里好笑,这两个月他隔三差五就往饭菜汤水里放红花麝香,宋时璟的肚子照样一天天大起来了。所以他根本没打算阻拦,任宋时璟折腾个够,等到他认清孩子打不掉的事实,自然也就消停了。

  “喝完把灯灭了吧。”厉明野回自己床榻和衣躺下,语气淡淡道,“夜里腹疼就起来喊大夫,别忍着不说。”

  他难得说句人话,宋时璟听着却像是碗里有毒,没应声,看厉明野真闭上眼睡了,他才端起药一口口喝掉。

  药很苦,但温热,暖得腹部很舒坦。

  宋时璟吹灯躺下,双手交叠搭在肚子上,默默等待着。

  营帐另一端的呼吸声逐渐平缓,催得宋时璟也困意沉沉,只熬了半宿,没忍住还是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腹部已经恢复原样,他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转头看见徐大夫在榻边,手里端着一盆血糊糊的东西。

  他问徐大夫这是什么,徐大夫没答,盆里那东西却微微蠕动,忽然显出一张孩童的小脸,嘴巴是咧开笑着的,双眼却眨巴眨巴流出了两行血泪,神情可怖,直盯着他问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了。

  “……”

  宋时璟骤然惊醒过来,眼前大亮,才发觉那只是一场梦。

  营帐内空荡荡的,对面床榻上已经没人了,如往常每日醒来一样。

  厉明野不在,也不见徐大夫。

  宋时璟坐起来,掀起被子低头看,腹部仍旧微微鼓起,身下也并未见血。

  怎会如此?

  那落胎药无用?

  宋时璟放下被子,颓然地埋首抱膝。

  他吃不下早饭,午饭也没碰,只木雕似的一直坐着,待午时厉明野从外头回来,才吩咐人重新换了一桌热菜。

  “宋时璟,下来吃饭。”厉明野道,“落胎药都打不掉的孩子,你指望能饿死他?”

  宋时璟动了动,略微僵硬地抬起头转向他,眼神冷若死水:“这不是孩子,这是……怪物。”

  厉明野筷子一顿,刚端起的碗也放下了,面无表情与宋时璟对视:“你再说一遍?”

  他语气极冷,压着未发的怒火,叫宋时璟打了个寒颤。

  可顾不上了。

  宋时璟双手紧紧攥着被子,心慌得口不择言:“这就是怪物,是怪物……从我肚子里,从一个男人肚子里出来的,混着你的血的……怪物!”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是他碰上了厉明野,为什么偏是他怀了厉明野的孩子。

  “我不要它,我不要……”宋时璟呢喃着下了榻,看也不看朝他走来的厉明野,只盯着挂在书案后方那把剑,脚步踉跄地扑了过去拿。

  “宋时璟!”厉明野目光一凛,快步上前猛地搂住宋时璟,在他手触到剑柄前一把将人抱离了原地,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想做什么?”

  宋时璟没说话,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眼角却滑下两行泪,他被厉明野箍着挣不脱,也拿不到剑,只能死死握紧拳头,一下接一下地砸自己的肚子。

  “我要做什么?我要杀掉它啊。”宋时璟说,“既然落胎药除不掉这个怪物,我就把它剖出来,把它打死……”

  “然后你就陪它一起死?”厉明野掐着宋时璟的下巴,对上那双被怨恨与绝望烧红的眼,冷冷道,“宋时璟,别忘了你要是死了,给你陪葬的是谁。”

  “你不会的,厉明野。”宋时璟不信他,咬牙道,“福安有蒋川护着,你权势再大也该顾着兄弟情谊……”

  “那大渝五公主呢,”厉明野看着宋时璟,“若她陪葬你也无所谓?”

  宋时璟愣住:“你说什么……不可能,京城防守固若金汤,皇宫里怎会有你的人……不可能的,你骗我。”

  “患哮喘,腋下有月牙胎记,四岁落水救回后体弱多病,常年卧床休养。”

  厉明野不过寥寥几句,宋时璟却已然满脸煞白,脱力软靠在他怀里。

  原来是真的逃不掉。

  宋时璟想。

  厉明野不光折断了他的手脚,连这囚笼都打造得无比精妙。

  两人静默良久,厉明野起身,抱宋时璟回到软榻上。

  “……厉明野。”宋时璟声音发哑,“你当我是仇人,为何要留这个孩子。”

  厉明野道:“因为我需要子嗣。”

  “什么?”

  “你知道我家里还有个弟弟吧?”厉明野说,“我与他都是嫡出,但父亲更偏爱他,如今又责我是断袖不知悔改,世子之位将来会落在谁的头上,还不一定。”

  宋时璟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轻扯了下嘴角,无声笑道:“连胞弟你也要这般算计他。”

  厉明野没再接话,只抬手抹干净宋时璟那满脸泪痕,将他缓缓平放到软榻上,掖好被子。

  “歇吧。”厉明野坐在榻边,大掌覆在宋时璟肚子上,轻抚了抚,“好好养着。”

  他说:“待生下来,我便放你走。”

  宋时璟睁开眼,一把攥住厉明野的袖子:“当真?”

  厉明野颔首:“只要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