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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冬至,战事暂歇。
厉明野、蒋川要回怀都待两日陪家里人过节,余下的将领和兵士离家近的也大多都告了假,只留半数左右人轮流守营。
这是全年除春节外防守最松的时候,福安早早打探好蒋川启程的时辰,与宋时璟提前交代过。等到亲眼看着蒋川和厉明野一同策马离营,获准回家探亲的兵士也都陆续背着包袱远去,福安才摸黑溜进军妓营,轻手轻脚走到最里头床边,把宋时璟推醒。
宋时璟并未睡着,睁开眼目光一片清明,看看福安,又动了下眼神示意外面。
福安点头,握住宋时璟的手,无声道:“安排妥了,殿下跟我走。”
两人迅速离开营帐,脚步很轻,没吵醒任何人。
巡逻的兵士正围在火头军那儿吃酒,附近不见有人,福安拉着宋时璟到营边,借火光才看清他身上穿的女子衣裙。
“殿下哪里寻来的?”福安一边扶他上板车躺好一边问。
“营里多的是。”宋时璟没细说,是那日故意碰洒汤汁弄脏了小婉姑娘的衣裙,借故帮她洗才要来的,“不大合身,将就吧。”
福安道:“其实不穿也可以,反正蒙着布。从这儿出去路有些远,天色晚了又冷,衣服薄,我怕殿下冻着。”
宋时璟脱下鞋袜,裹进包袱里一并抱着:“谨慎些,以防露馅。”
福安拉起宽大的白布,有几处染了新鲜鸡血,红得很逼真,将宋时璟从头到脚完全盖住。
他小声道:“那我们出去了,殿下。”
宋时璟没再动作。
福安握着手把下压,车轱辘慢慢滚动起来,朝大营的后门靠近。
“哎,这是什么?”后门守卫就一个,见福安推车过来,例行拦了一下要检查。
“别提,弄太狠呗,死人了。”福安一身杂役打扮,白嫩小脸抹了柴火灰,又脏又土,没叫守卫看出他是平常跟在蒋川身边的人,“大过节的放着晦气,军爷儿让我给弄出去埋了。”
守卫一听是死人,刚掀起一角的白布又放了回去,盯着垂在板车边被风吹得轻晃的粉红薄纱,挥挥手:“去吧去吧,赶紧的。”
福安应了声是,继续推着车往外走。
冬日夜寒,所幸天才将黑,风不算太大。
福安咬牙快步走着,一直远到连大营的丁点儿火光都看不见了才敢停下,掀开白布让宋时璟出来。
宋时璟早被冷得半僵,脸色煞白,嘴唇青紫,哆哆嗦嗦从板车起身下地,将包袱里藏的厚棉衣尽数裹上,捂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暖。
两人手都冰凉,但板车不能就地丢了,容易暴露行踪,便一人使一半力推到河边,上船前把车连同白布都沉了,任河水带着远去。
船家是个老兵,年岁大了,趁此次冬至退役回乡,也不远,走水路半时辰到。
福安事先仗着蒋川的面子跟老兵求了个便利,让他帮忙捎带自己一段,要替蒋川送点东西给远房亲戚。
老兵信了福安的话,没多想便答应了。
今日见福安多带了个人,脸生得很,立刻摆手说不让上。
“他是厉将军派的,吩咐得急没备上车,先和我一同走,等到了有车的地方他再换。”福安说着又往老兵手里塞了点儿碎银,走前从蒋川枕头底下顺来的,就是防着这茬,“亏不着你,快走吧,再晚风大起来该冷了。”
老兵把银子揣兜里,没说话,是默许的意思,福安连忙拉了宋时璟上船。
半时辰后船靠岸,老兵绑好船回家,宋时璟和福安则再走了一段,到镇中寻了家还未打烊的客栈落脚,实在太冷了,打算歇一晚再启程。
两人身上的盘缠不多,都是这几日偷摸顺的。福安从蒋川那儿拿,宋时璟从来军妓营找快活的军爷们衣兜里翻,凑起来也不多,勉强能抵三五天路费。
他们计划先离开北越,回大渝边城暂时安顿下来,设法联络从前支持太子一派的旧部,再商量日后对策。
北越与大渝不同,实行分封制,近十年来王室衰微,诸侯国之间为抢夺土地不停混战,有余力的甚至朝外开拓疆土,打起周边大国的主意。
厉明野所在的秦国便是如此,因国界邻接大渝边境,蓄谋已久,此番突袭一举吞并了大渝两座城池,被发配不久的宋时璟也为此成为了他营下的俘虏。
只是吞并归吞并,那毕竟原属大渝境内,解决了大渝的兵力就得换秦国自己的兵力前去驻扎看守,还有官员调配等问题,短短一个月不可能全部解决完。况且厉明野有令不得残害百姓或干扰其正常生活,人口进出的管控不会太严,宋时璟和福安想混进城也并非难事。
为省银子两人就要了一间房,屋里没有地龙供热,只一个炭火盆摆床边取暖。宋时璟拦着福安没让他打地铺,沦落至此还管什么主仆有别,拉了他上床来一同睡,也能更暖和些。
福安神经紧绷地打点了一天,这会儿挨在宋时璟暖热的怀里,黑暗安全,很快便埋着脸睡过去了。
宋时璟却难眠,抬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子,心中隐约不安。
原本挂在那儿的玉佩不见了,是幼时母后为他求的护身符,被俘后一直藏在福安的包袱里,离营前才戴上的,不知何时,也不知是在何处丢了。
其实船一靠岸他便发现了此事,只是着急赶路顾不得找,如今静下来想想,若落进水里丢了便丢了,唯独担心那玉佩落在了河岸边,暴露他们乘船出逃的路线。
忆及厉明野那张凶神恶煞的冷脸和种种折磨人的手段,宋时璟打了个寒颤。
……明早还是尽快离开吧。
无论玉佩掉在哪里,只要他们走得够远,就不会被找到的。
宋时璟闭上眼,心里仍是慌,胡思乱想了半宿,到后半夜才睡着。
翌日福安先醒,天才微微亮,宋时璟也迷糊睁了眼,被福安按回床上掖好被子,说殿下再歇会儿,他下楼打水洗漱,顺道问问掌柜有无能用的马车。
宋时璟嗯了一声,重新闭上眼。
他没再睡着,只是抬不起眼皮,便躺着安静地等。
等到有人开门进来了,他才动了动眼皮,费力睁开朝床外看:“福……”
来的不是福安。
厉明野立在床边,脸色森寒,嘴角却像在笑。
“厉、厉明野。”宋时璟登时吓醒了,一坐起来缩到了墙边,满脸煞白道,“你怎么,会来。”
厉明野随手摔了样东西,砰声清脆,然后居高临下地瞥着宋时璟,冷笑道:“蠢成这样还敢逃。”
宋时璟愣愣地望向地面,那一滩碎裂的玉质残渣。
完了。他心想。
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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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璟确实是有一些倒霉在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