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他是个江湖骗子>第48章 痴儿

  莫邪山这一道阵法拦下明月十二楼一半的人。

  钟云虽身手不及他们,但脑子好,莫问期和江阔走了一遍,他全部都能记下。和卢拾一道,二人紧随其后,跃入那石柱阵法中。偏生卢拾身法超群,带着一个钟云落地还能做到几乎不发出声响。

  这让下面一群等着再听一遍的人都没了指望。

  南吕恨得牙根痒痒也无可奈何,只得吩咐后面的人莫要逞强。最后只有约莫半数人顺通过那石柱阵法,破阵之后已过山腰,向上盘绕的缝隙和石阶差不多。虽参差不齐,但起码不用猫着腰前行,空旷些的地方甚至能躺下歇息。

  又走了一个时辰,众人停下休整。

  半死生发作,莫问期和江阔当着南吕的面掏出这几日攒下来的丸药吃了下去。

  南吕已连斗嘴的心思都没有,阴着脸忖度着到顶还要多久。缝隙中不见天日,但按照他们下水后的时辰和用完的火折子来看,此时应当已经离山顶不远。

  昏暗中,这个巨大的裂缝像是蜿蜒盘绕的蟒,阴冷,可怖,像是有一双眼睛在窥探着什么。

  众人都累了,无言的静默中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像一种试探。

  莫问期靠着江阔闭目养神,破阵之后,哪怕只有他们二人,莫问期也没有和他说什么私密的话。这山上到底是怎么样一副情形,只有莫问期一人知晓。他原以为是人多眼杂,不好交代什么,不想一路上莫问期都没有再跟他透露更多的内情。至于半死生之毒,最后一颗解药还在南吕手中,无论前路如何,南吕必然是要见到柳无眠才肯将解药交出来的。

  江阔动了动手指,莫问期立刻睁开了眼睛。

  江阔敲了两下指尖,把声音压进喉咙:“醒了?”

  莫问期摇摇头在江阔肩头蹭了蹭:“没睡。”

  两人对了这么一个不像切口的切口,指尖搭着掌心又开始写字。

  莫问期写:“莫忧。”

  江阔写:“山顶,楚,柳。”

  莫问期没说话,点点头。

  他没有带错路,更没有下套,这地方就是莫邪山也正是师祖闭关修行的地方。自水下洞口出来后,莫问期曾要求生火烤干衣裳,那是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江阔却隐约猜到了。那些缭绕不断,盘旋上升的青烟,大约就是莫问期给楚师父传递的消息。只是,到底有没有传到山顶,楚师父是否察觉异样,他们却不得而知。

  见江阔沉默下来,莫问期又在他掌心写字:“有我。”

  江阔点点头没再说话,两人只是靠着养神,没有睡也没有再说话。

  次日清晨,不知哪里传来的轻微的鸟雀叫声惊醒了缝隙中的人。南吕最先起身,找了一会儿没好到,但面色却显然好了不少,这声响是在告诉他快到山顶了。缝隙从原本的逼仄难行变成猫着腰就能走过,鸟雀声从上面传来,虽然细碎且时有时无,但总比什么都听不着要好很多。

  再次起行,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在看到一处漏下阳光来的地方。

  到了这处,南吕再也按捺不住,无需莫问期再多言,径直绕过他们自己带着人便往前面去。

  “前面没有机关了?”钟云问莫问期。

  莫问期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钟云忍不住感慨:“若换做我,此处必然要放上两个机关,待人卸了防,正是最好的机会。”

  莫问期:“前面那三处已经能拦下大多数人了,我猜,先人没有在这里设机关也是想着若有人能走到此处,不是命硬就是有缘吧。”

  钟云嗤笑一声,却没有继续插科打诨。

  极狭的石缝裂成长阶,阶上数十步跃出便是一片平坦圆台。圆台约莫五六丈宽,瞧着是一处演武用的地方,山中一夜,山顶正是一片光华灿烂。海风常年侵扰的莫邪山顶是一处桃源,连枝头的鸟雀都胆子极大,并不怕人,反倒盯着这十余个从山中蹦出来的人瞧。还有更嚣张的,企图过来讨些食物吃。

  到了顶上才能看见这山的模样,所谓状若宝剑,当真一分不差。

  山顶圆台之西便有一处山壁如剑柄一般耸立在正中,其上有好几处石洞,瞧着规整古朴也有些年岁。

  “那些不知是谁留下的,听师父说,师祖曾修整过。”莫问期介绍着山顶的事,不过大多也都是听楚遥说的。

  这边正聊着,南吕那边的人已经奔向那处山壁。一路上这帮人因莽撞也吃了不少亏,不想到这个关头依旧不学乖,而南吕竟也没有出声阻止。他并不是会热血上头的人,相反,他那样的人越是到最后关头越是镇定克制。

  江阔觉得奇怪,一边慢慢走,一边细细地看着南吕的反应。

  不多时,跑在最前面的人到了那处山壁下,他也算谨慎,先用石子探路。小石子砸在山壁上也没有什么反应,这才放心地掏出铁爪和绳索准备攀上去。不想铁爪钩了两次都没勾住山壁,绳索一软便滑了下来。

  “怎么回事?”

  “师兄,这铁鹰爪钩不住。”

  这石壁确实和寻常石壁不大相同,脚下没有藤蔓,连地衣都没有。南吕蹲身细细查看,发现这石壁底下半人高的地方都覆盖着一层石粉,而石粉下的石壁虽瞧不出什么,上手却是玉一般的触感。既润且滑,莫说是铁鹰爪,只怕穿着特制的鞋带上手套也不一定能攀上去。

  南吕转头看向莫问期:“这地方有机关?”

  是问话,语气里难得抖出来的几分焦急却显然是希望莫问期点头。

  只是,莫问期又要让他失望了。这石壁莫说是机关,便是山缝中那般的凸起都没有,近乎笔直,又高又险。若非上面的人放绳梯下来,下面的人便只能仰望兴叹。

  南吕:“我怎知你是不是在骗我。”

  莫问期扑哧一声笑出来,笑他天真,也笑他不服气。

  “这般孩子气的话你也说得出来?”莫问期径直抽出无名剑,剑尖抵着山壁,狠力一滑,“你瞧,半分痕迹都留不下来。这地方我是真没办法,从前师父曾拿这山壁练我的轻功,可惜,我没练成。”

  同出一门,连莫问期都没有连成,南吕便更不用说。

  兜兜转转,苦心孤诣,面前的山壁却像是南吕曾经望向莫问期、黄钟、师父等人那样,能看见却不能企及。他不服,自小就不服,但在明月十二楼想要混出个模样,他只能暂且压下这些不服,另谋他路。于是,他开始智取,开始排兵布阵,开始步步为营。楼主亲传二弟子混出了些名气,一二阶弟子常有的艳羡和敬服的眼神叫他心里好受了不少。可他却可悲地发现,自己的努力不过是为了在师父那里分到一个眼神,一个黄钟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赞许的眼神。

  可他不曾如愿,师父给他的至多一个点头,连微笑都很少。

  后来,师父执意要捉楚遥,他们二人中分明是他更能干,更聪慧,但师父还是更偏爱黄钟。

  北辰帮季宵竟是黄钟安排人联系的,与朝中几位大人的联络也是黄钟负责。黄钟自小霸道任性,做事更是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连他这个师弟都曾替她收拾过不少烂摊子。可师父宠着她,所以她才是师弟师妹眼中最好的榜样,而他一直都只是“在外办事的二师兄”。

  曾几何时,他也曾依赖过这个大师姐,唯命是从,全心信任。可师父的吩咐比他们的同门之谊要紧,所以黄钟从未越过师父的叮嘱半步,但这让南吕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渐渐的,“外人”成了“对手”,他越来越容不下黄钟,甚至开始觊觎师父的楼主之位。

  痴儿顿悟,浪子回头,他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埋葬从前那段摇尾乞怜的过去。

  但是,他才是那个最适合的继承人。

  南吕在心绪万千中找到突破口,深吸几口气,眼神又恢复冰冷。

  他从怀中掏出最后一枚解药:“莫师兄,最后一笔交易,我要柳无眠从那上面下来。”

  不远处的江阔一直看着南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南吕突然变得冰冷而陌生。不为别的,南吕自来规规矩矩,规矩到不像活人反倒像是柳无眠做出来的木偶,他对柳无眠简直是信徒之于神佛。

  但是刚才,这个信徒却直呼柳无眠的名讳。

  莫问期也察觉其中异样,他看着南吕,明知故问:“柳师叔此时能听懂我的话?”

  当初,柳无眠闭关,他师父交出的后半本秘籍足够让柳无眠前功尽弃自断修为。师父的为人他心里有数,守着那秘籍大多也是因为师祖遗命和最后那点同门情谊。既然黄钟已死,南吕这样做事决绝的人,柳无眠那边他必然也是动了手脚。

  楚遥虽做事随性,但思量却不少,绝不是凭一时意气就冲动行事的。

  所以,他孤身冲入明月十二楼,又提前支开了莫问期和江阔,说明他早已想过后来的事。不管柳无眠最后是中毒还是走火入魔,废人一个,只会成为十二楼高座上的傀儡而已。傀儡的线提在谁的手里,柳无眠的命也会一样攥在谁的手里。

  南吕不发一言,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卢拾忍不住开口:“明月十二楼真的需要那块楼主令吗?”

  一块悬在柳无眠腰间的令牌,像是常年供奉佛前的莲花盆,人们见莲如见佛,却不会跪莲只会跪佛。在卢拾看来,十二楼内里本就错综复杂,眼下的乱局并非一块令牌能收拾的。

  这番道理不用卢拾来教,南吕心里清楚,他已到莫邪山,诸多心事也不必再藏:“不是十二楼需要,是我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