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他是个江湖骗子>第45章 同生

  一子慢,满盘皆输。

  南吕失了最后一只寻香雀,便失了最后的线索。出海寻人,非要那只寻香雀不可,他以半死生控制住莫问期,却忘了还有一个江阔。他这些年千防万防,疑心百遍,却在最要紧的地方低估了江阔的决心。

  他明知莫问期的性命系在这趟出海上,却在此时反手一击,让卢拾也搅合进来。

  “你可想过后果?”南吕总算扯下大局在握的镇定,看向江阔时,眼底是毫不掩饰的阴狠。自来只有他算计人的份,还从未被人下过这么大的绊子。

  江阔拨弄着无名剑上的小银铃,对眼前的局面颇为满意:“自然是想过的。”

  南吕冷笑一声:“你可别后悔。”

  丢下这话,他走向卢拾的队伍。队伍中不止钟云,甚至还有夷则、无射和苏青阳。在他决定对黄钟下手的时候,他便已经舍弃同门之谊,十二亲传弟子中,会全盘信任他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既然江阔能事先传递消息引来卢拾,那么黄钟和林钟的死自然也不再是秘密。夷则和无射看向他的眼中有震惊也有鄙夷,连质问都省了。

  钟云指尖的寻香雀已被驯服,脚上的银链子被松松地攥在钟云手中。那雀儿极为乖顺地蹭着钟云的手指撒娇,浑然不听这边驯雀人的哨声。

  南吕看向卢拾:“说吧,你待如何?”

  卢拾并未下马,瞧着南吕的眼神颇为戏谑:“代楼主,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合该你我同行。”

  南吕轻笑了一声:“从前是我眼拙,没瞧出来你也是个有勇有谋的。这楼主之位,最终会鹿死谁手,看来还真是不一定了。”

  不到半个时辰,两边议定了出海的章程。南吕和卢拾各带着数人同船出海,其余人在后面另有一只客船跟上,莫问期和江阔自然是要上第一艘船。搬货工一箱一箱往上搬东西,南吕和卢拾的人站在渡口两侧,泾渭分明。

  钟云将寻香雀交出去后忙不迭地从车上下来,跑到江阔这边。

  几日前,钟云自崔氏商行接到江阔的传信的时候,还有些不敢相信。但信上的字迹和附带的信物确实是江阔的没错,他看完了信便去找卢拾,两人拿定了主意即刻出手截下了南吕在杭州奔波的人。

  “你可真是和十二楼命里犯冲,我都说了叫你躲一躲,你偏不听,现下好了!”

  江阔次次都挨训,都习惯了,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怕什么,这不是拿捏住南吕的把柄了吗?”

  听到“把柄”二字,钟云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莫问期,嘟囔:“你的把柄不也握在他手里。”

  莫问期自觉理亏,难得没有开口反驳。

  钟云:“你究竟打算如何?”

  江阔:“出海,找人。”

  钟云:“你可知道你今日让南吕不痛快,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会想法子叫你还回去!半死生之毒我也查过了,楼中说不准真的只有楼主和南吕知道如何解毒,若是南吕临了使诈,你又待如何?”

  今日的事,南吕必然会报复回来,最简单又立竿见影的法子便是今日不给药。没了药,今夜莫问期便要忍受一整晚的痛苦,甚至还有明日,后日。总之,南吕若是不痛快,莫问期的药便会断了,这法子幼稚狠毒但最能戳江阔的心窝。

  “既然传了信,我自然想过后果。”江阔和莫问期对视一眼,达成默契。

  他们之间这副黏糊样子显然插不下第三个人,钟云只觉得遇上莫问期之后,江阔身上那股倔劲儿变得更疯了一些。若说从前到底在楼中磨炼不少,到底懂得避开麻烦,如今却成了不要命的搅局者。这般引火焚身的疯劲儿,都是被莫问期带坏的。

  真真是泼出去的水!

  “有事别傻扛着,记得叫我。”钟云憋着气,又剜了莫问期一眼,“你可别死了。”

  莫问期冲他笑了笑:“行。”

  万事俱备,众人揣着各式各样的心思上了船。

  南吕的人早早在莫问期和江阔的房外把守,卢拾也不甘落后,调了人手供莫问期和江阔差遣。一边监视,一边帮手,大家的目的一样,但手段各不相同。失寻香雀便已失先机,南吕恨不得将莫问期关在自己房间里监视,但有江阔和卢拾他们在,他有心无力。况且,白日里的莫问期,依旧是个扎手的。

  双方还算相安无事,但江阔知道,南吕不过是在等日头西沉。

  海上风浪渐渐大起来,甲板和船舱都开始四处掌灯,最后一丝日光在沉入海面之时。莫问期和江阔刚好在船舱中吃完饭,莫问期掀了袍子便坐到榻上调息,借着最后的内力,将周身几处大穴都封了起来。江阔自怀中摸出医士给的丹药和半颗南吕给的解药,放到茶盏中用热水化开,然后取出银针。

  “先喝药。”

  莫问期封穴完毕,仰头喝了药。

  封穴只能让晚上的疼痛封锁在丹田附近,并不能消停,江阔在离开崔敛别院的时候向那位医士学了一些针灸之术。他心里清楚,面对半死生那样的毒不过是聊胜于无,但他们俩都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

  这些时日来,南吕给的解药他们每日服用的量都比前一日少,存下的药够他们勉强撑上三日。

  疼痛已开始侵袭蔓延,莫问期额角很快沁出汗珠,江阔心疼地拿帕子给他拭汗。从他决定传信给钟云时,他便知道往后的日子必然要吃些苦,疼在谁的身上对他们二人都是一样的折磨。

  牙关紧锁,颈侧青筋暴起。莫问期撑着姿势不变,但腰腹如同车裂一般疼痛,半死生入体后靠内力是压制不住的,更何况此时他内力已近全失。此时的他连喝水都极为困难,但这已经是这几日来他们摸索出的最好的法子。

  “别多想,下针。”莫问期用浑身的力气稳着声音,偏头在江阔的手心蹭了蹭,安抚他。

  他们还能撑三日,三日之后便只好见招拆招了。

  熬过第一夜,莫问期的面色已见苍白。自相识以来,江阔也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他们二人日子难捱,南吕心里的气就能平顺一些,趁着看地形的空档特意来和他们说话。

  “莫师兄和江师弟今日起得迟了些,可是昨夜没有歇息好?”

  江阔随意摆摆手:“还行,这船还算稳,就是后半夜起了些风浪,颠醒了便睡不着了。”

  南吕:“原来是这样,看来莫师兄体质还是异于常人,师父调的毒奈何不了你。回去后,我得斟酌一下药方,不然若是往后遇到莫师兄这般的高手,这药也只是名字吓人罢了。”

  都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刺,莫问期环顾了一眼周围的众多岛屿,似乎在寻找什么。默默瞧了一圈,最后又抬头看看天光,摸着下巴没说话。

  甲板上,南吕手中的地形图圈画不少,加上最后那只寻香雀和船夫的话已经确定了大概的方向。只是,楚遥带着柳无眠出海的时候给了那船夫不少银钱,到这里之后便换了小船。所以船夫和寻香雀到了这里之后便也派不上多大用处了,确定方向后,南吕和卢拾只能开始派人上岛搜索。

  只是,此处群岛环绕,大大小小二三十座岛屿,楚遥换船之后便没了踪迹,大海捞针也没这样的捞法。

  莫问期耐得住性子,南吕却着急找人,而且还有卢拾在侧虎视眈眈。他不给药,不过是出口气,但真的这般耗下去,若是莫问期和江阔拼着玉石俱焚。楚遥的行踪最后必然会落到卢拾手中,那么他又会落于下风。

  此番博弈,仍是他最吃亏。

  静默半晌,南吕开了口:“莫师兄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横到南吕面前,南吕一愣,反应过来后将地形图放到莫问期手中。莫问期将地形图摊开,又问他要了笔,笔尖将将要沾到小羊皮上的时候他又突然收了手。像是想起了什么紧要的事情,偏头看向南吕,又伸出了手。

  南吕不知他在搞什么鬼:“莫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自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莫问期理所当然地眨眨眼,面上一派正直,“有些东西有价无市,不过是交易罢了,你若是不着急便依旧叫人慢慢搜也是无妨。”

  卢拾就在边上站着,险些笑出来。

  论着急,两条船上就属南吕最着急。他没料到江阔会将卢拾拖进局中,又没能拦下传信,路上数日不但失了先机又没能提前套出出海的路线,落了个受制于人的下场。

  用毒胁迫本就下流卑鄙,但此时两人对峙,看起来倒像是莫问期捏住了七寸,南吕只好咬牙掏出一丸药扔给莫问期。

  莫问期摊开地形图,执笔画了几个圈,却东南西北都有:“我当时也年纪小,记得的不多,这几个地方都是当时绕过的。”

  一丸药换这么一条模棱两可的线索,且南吕根本没有办法辨别真假,只是从无头苍蝇变成了稍微有些头绪的无头苍蝇。卢拾的人则根本不着急,就像是看热闹一般跟着南吕的人四处乱转,只有南吕的人劳心劳力地找地方。但这过程中,南吕又必须时时戒备,毕竟江阔和钟云的关系摆在那,他稍有懈怠便担忧卢拾他们捷足先登。

  总之,他费尽心力得到的把柄,到了海上竟也像个笑话。

  心中气焰实在难平,他看着莫问期潇洒地放下图和笔,笑着走向江阔。一咬舌尖,忍不住冷声道:“你们倒是不担心我言而无信。”

  莫问期脚步一顿,江阔也看了过来,不明白他此时此刻怎么突然又开始争强好胜。不过,卸磨杀驴这样的事情明月十二楼也不是没做过,江湖之中,义气公正都是活人说了算的。若是南吕最后真的拼着玉石俱焚也不肯拿出解药,也不是不可能。

  不等莫问期开口,江阔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真有那一天,不过就是鱼死网破,同生共死。”

  他们鱼死网破,而他们同生共死。

  南吕被丢在原地,和那张图还有新画上去的几个圈作伴。他总感觉,自己这些年来绕了好大一个圈子,但终究没有赢过莫问期,如今似乎也已输给了从前籍籍无名的江阔。

  还真是越活越出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