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没什么不对，可是什么杀人放火就该被抓起来，这种话什么人说都可以，为什么裴曦说起来就这么怪异呢？
江上阳傻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打算亲自教训他们吗？”
裴曦微微仰起头看着他，无论是语气还是态度都有些漫不经心的漠然，“既然能让别人动手，我为什么要自己去劳心劳力？”
江上阳哑口无言了，明明是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裴曦，却觉得裴曦的态度能够噎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思绪变得纷乱杂碎，整个人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好半晌才想到重新坐下来，不那么傻愣愣地在那里站着。
其实无论是班底变动还是秦家出事都来得很突然，包括之前四大帮火拼被人发现传得沸沸扬扬继而导致北9区被上面的人接连警告，这些事情都充满了巧之又巧但似乎满是蹊跷的意味，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为什么裴曦一出现，整个北联盟国都乱了起来，可是很快的，大家又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人身上，无他，只因为明眼人都知道裴曦回到北9区是要跟四大帮杠上的，说不定连同暗搓搓想打击报复的高桥家族都一起收拾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裴曦和他们一起你来我往龙虎斗，斗到最后再来争个你输我赢，包括江上阳都是这么想的，他也在为裴曦即将面临的大战而时刻做着准备，裴曦也正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回归之后沉寂下来积蓄力量，时不时地对四大帮进行挑衅或者回应四大帮的挑衅，先是小战不断，等到战况进入了白热化之后就会变成明面上的大战，每个人都在摩拳擦掌着等着裴曦出手，可又知道他又是拉拢江家又是跑去做手术的，这些摩擦挑衅的局面还要维持许久，直到他们消耗了足够的力量，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才会放手一搏……
可是裴曦做了什么？江上阳简直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裴曦居然插手到了北联盟国的政治层面上，利用政治的力量来打击北9区的地下势力……不对，现在的情况下北联盟国好几个区的地下世界都乱了，从高桥家族和渡边家族撕破脸开始，战火便跟传染病似的扑簌簌飞遍了周边的好几个区，北9区还在庆幸着他们在漩涡边缘，可惜他们不知道亲手搅下这个漩涡的人就在他们身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
江上阳呢喃地道：“我早该想到的，你回来的第一天就把区税领导整下去了，连带着换了好一批人，那时候我还跟秦飞说北1区可能盯上我们了，但是我没想到是你故意的……”
裴曦很坦然地道：“那算是第一步吧，他们总得先把人手安插进来了，计划才能往下走，我就是牵个线而已。”
江上阳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所以就算那个区税领导没对你动手动脚，他也活不到第二天。”
完全就跟个滑天下之大稽的谬论似的，不是么，裴劲英的儿子，曾经地下世界横行无忌的裴大少爷，如今灰色地带的中流砥柱，全球地下世界闻风丧胆的Wuotan，竟然打算和官方合作，亲手打破他父亲裴劲英创造的近乎独立于北联盟国的黑白混淆的北9区，然后借助他人之手严惩毁掉他的家族、害死他父亲的地下势力？江上阳把这个结论在脑子里足足过了三遍，才觉得稍微有一点真实感了，但是整个人还是都有一点飘忽的感觉，他皱着眉看着不远处水面上泛起的粼粼波光，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干什么了。
裴曦没回来北9区之前，他打算等他回来；裴曦回归之初，他打算站在中立场上，必要时候再给裴曦帮忙；到了后来，江家被裴曦拖下水，他做好了大出血收缩势力的准备了；但是现在裴曦的作为明晃晃地扇了他一巴掌，告诉他事实上他压根什么都不用做，裴曦自己都没打算动手，他只需要来北9区当个靶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自有大堆为了各种原因来帮忙的人替他收拾这一切，江上阳的想法总结起来就四个字——自作多情。
江上阳想，真是人生无处不惊喜，裴曦永远能给他制造好大的“惊喜”，呵……
“小太阳，”裴曦忽然靠过来，伸出手捧住他的侧脸，让他的眼睛和自己对视，“你不要钻牛角尖。”
江上阳想撇开他的手，但是没成功，“我没有。”
“你有，”裴曦的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眼睫毛，好像要把他眼睛里异样的情绪都抹掉了似的，江上阳的眼帘因为他的动作忍不住合了起来，裴曦便凑前去亲吻他的眼睛，动作温柔又温情，“你真不乖，每次都误会我。”
江上阳抿了抿唇，“我误会你什么了？”哪次不是你又骗了我？
裴曦微微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脸，“停止你的思考，听我说，好吗？”
“……”江上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先将自己脑子里的想法都清空，“好吧，你说。”
裴曦坐直了身子，组织了一下言辞，“首先，这个计划是我很早之前就定下来了的，就算你自己不撞上来，我也会去找你，你明白吗？”
江上阳不置可否，“在北9区做事，你当然避不开江家。”
“我没打算避开，以前我不觉得，但是那天在晚宴上重新见到你，我就觉得我其实挺想你的，”裴曦注视着他，“我的人生有十八年是跟你在一起的，就算我再没人性，我也不打算害死你，上阳，我爸死了之后，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是我再无聊都不打算玩死的，只有你和江叔叔，你明白么？”
“我明白，”江上阳点头，微笑，又是那副温柔优雅的模样，客气得不可思议，“感谢你的良心未泯。”
裴曦对他这个样子实在没辙，但这个时候再耐心去哄也是没有用的，只有先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再说，他继续道：“所以我换了计划了，我也很高兴你能配合我，我那天说的都是真的，我想你了，但是你对我的态度有点奇怪，我有了好奇心，就忍不住和你纠缠起来，最后……”他抓住江上阳的手，拢在自己的手心里细细地揉捏着，两个人的订婚戒指碰在一起，在夜色中折射着淡淡的微光，“最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也挺好的，不是吗？”
江上阳依旧不表明态度，“我也不能说不好，裴少。”不然你岂不是真的想掐死我？
裴曦无奈又纵容地看着他，“只有你敢这么呛我，一般人这么做了，只会担心自己马上就被沉海了。”
江上阳沉默了片刻，才道：“好吧，其实我的确有恃无恐。”
裴曦捉着他的手凑到唇边轻轻一吻，“我喜欢你的任性妄为。”
到底谁才是任性妄为的那一个？江上阳缩了一下手，没缩回来，只能淡淡地道：“继续。”
裴曦看着他的表情更无奈了，但没继续试图说什么甜言蜜语来软化他，而是道：“小太阳，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好无聊。”
江上阳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觉得不无聊？”
“对啊，我什么时候不无聊？”裴曦回想了片刻，“真的好无聊啊，一直都无聊，活人很无聊，死人也很无聊，什么事情都无聊……Boring，Boring，Boring……”
他的眉毛都有气没力地垂了下来，好像了无生趣，下一秒就会拿个什么杀伤性的武器往人群里一丢似的，江上阳看得有点心惊胆战，急忙反手握住了他的掌心，安抚地捏了捏，“好吧，我知道你很无聊，然后呢？”
裴曦的情绪被他带回来了，眼神也亮了一些，但还是流露出几分不耐烦，“但是每个人都在提醒我，要给裴家报仇，要给我爸报仇，”他的嘴角微微下垂，那是一个有点嘲讽有点冷意的弧度，他说：“真烦。”
江上阳想到辛宓说过，裴劲英的死断掉了裴曦跟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维系，困在笼中的野兽失去了枷锁，放飞到弱肉强食的野蛮世界里，完全释放了它的嗜血天性，所以以前裴曦扮成一个复仇者博取他的同情，他信了，现在看到裴曦这副真情流露的样子，却也不得不信其实这才是裴妖孽的真面目，“……好吧，他们是有点烦……所以呢？”
“所以我想了个好主意，”裴曦眨了眨眼睛，好似天真又无邪，“只要把他们都干掉就好了，为什么我要去做那种无聊的事情？”
“……”江上阳有点艰难地道：“你的意思是，把北9区的知情人都干掉？”
“差不多吧，”裴曦看见他的脸色不太好，又补充道：“当然，看到你之后我就打算不会动江家了。”万一玩坏了他的小太阳怎么办？那他就没得玩了！
江上阳更加艰难地问：“那你原来是什么打算？”
“跟现在差不多吧，掀翻四大帮，给我惹麻烦的都收拾掉，我爸创造的王国……亲爱的，时代不同了，这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兄弟热血的年代了，难道打打杀杀真的可以干大事？”裴曦嗤笑了一声，“所谓王国这种东西，人都死了，不就是亡国了么？那还留着做什么，弄垮掉就好了……”
江上阳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想说什么，但细细一想又无从反驳，北9区的人都习惯了裴劲英一手建立起来的秩序，哪怕他死了十一年，他的影响力依旧延续到如今，哪怕四大帮暗地里叫嚣着不怕裴劲英，但是他们仍然遵循着裴劲英的法则来做事，所谓一生荣耀死而不灭，大抵就是如此了——也正是因为他的影响，北9区的人对阳光世界的力量都没有太过着重的认知，反而觉得和地下世界联合是一件很自然不过的事情，连在阳光世界呆了那么多年的江上阳也有这样的认识，觉得地下世界再怎么嚣张也是正常的，他们的势力此消彼长，却没想过阳光世界有一天会容不下他们……
江上阳没再继续想下去，问：“还有呢？”
裴曦看看江上阳，斟酌再三，才道：“西联盟国一直是经济强国，我觉得你和江叔叔在那边会有更好的发展。”
江上阳差点给气笑了，裴曦说得那么婉转，真以为他听不出来么——这妖孽原本是打算把江家打得灰飞烟灭，然后把他和他爸江徊昂送到西联盟国去圈养起来吧！
裴曦摇摇他的手，“小太阳？”
江上阳深呼吸了一下，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消化目前的内容。
裴曦捏捏他的手指，“亲爱的？”
江上阳深呼吸了两下，暂时不想和他说话。
裴曦凑过来亲他，“宝贝儿？”
江上阳深呼吸了三下，细细推敲这个妖孽的说法有什么漏洞。
裴曦不高兴了，拖长了音道：“你不要不理我——”
江上阳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了，“闭嘴。”
裴曦非但不闭嘴，还含情脉脉地说：“我爱你，所以你能不能原谅我？”
江上阳被他弄得一身鸡皮疙瘩，只好问道：“你自己说，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每次都能翻出新篇来，烦不烦啊……
裴曦眨眨眼睛，“这个嘛……”
江上阳气结，得，还真的有，“你还打算干嘛？！”地下世界的大佬之一反水，要借着北联盟国的政治力量把十个区的势力都重新洗牌整理一遍，除此之外你丫的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裴曦有点委屈地看着他，“我能不能不说？”
“……”江上阳想了想，“关于你的详细计划？”
裴曦急忙道：“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瞎忙，真的。”
江上阳沉默了一会儿，“我帮不上忙，是吗？”
裴曦注视着他，好片刻才道：“除了待在我身边，你不需要去做任何事情。”他有些迷恋地摩挲着江上阳的侧脸，“这几天你不在，我好无聊啊，你不看着我，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又开始做点让你生气的事情……”
——你生气也好，开心也好，我做的所有事，其实都是为了让你看着我。
江上阳盯着裴曦近乎炽热疯狂的眼神，再一次感觉到那种像是山峦一样铺天盖地朝着他压下来的压力，沉重的，婉转的，将他压进了地底里。
——世界上有这么一个人，把你看成是他的全世界，很浪漫对吗？不，其实不浪漫，这很可怕。
裴曦微微眯起了眼睛，“亲爱的，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江上阳抓住他在自己的脸上逡巡的手，牢牢地握紧，好像他会中途跑掉似的，裴曦有点困惑地望着他，江上阳没解释，好半晌才道：“裴曦，你会听我的话吗？”
裴曦想了想，实话实说：“能听的，我都会听。”
意思是该任性妄为的还是继续任性妄为吗？江上阳几乎想要苦笑，但又觉得已经在意料之中，没什么好无奈的，“那你以后多跟着我，好不好？”
裴曦以为江上阳会提出让他不要伤害他的亲人朋友或者是让他乖一点别闹太大之类的要求，毕竟江上阳是个“正常人”，还是个有情有义的性格，裴曦都已经在思考怎么样按照江上阳的思维回路来调整他的计划了，可是江上阳却说出了一个让他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就算你不说，我也会一直跟着你，不是吗？”他都巴不得把江上阳给随身携带了呢。
江上阳却没有解释，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记住你的话就好。”
裴曦微笑，“我从不对你食言，不是吗？”
江上阳沉默着点头，没错，裴曦可以对他舌灿生莲，满嘴谎言，但是答应他的，几乎没有做不到——除了那一次足鱼山之约。
裴曦见他那么乖巧地点头，心里忍不住泛起一股像是不远处缓缓流淌的水一样的情绪，然后把江上阳抱在怀里，脸颊贴着脸颊轻轻磨蹭，不激情却亲昵无比，他近乎满足地叹息了一声，那声音动人得几乎让星光都为之摇曳，他就用这种叹息般的声音道：“小太阳，我好爱你……”
江上阳想，裴曦说了无数次我爱你，只有这一次，他才真正地正视起来。
与此同时，在北9区G市的另一个角落里，刘毅强难得呆在书房里正对着一叠纸质资料发呆，一个心腹站在书桌前面，表情也是颇为怪异。
“刘哥，”那心腹迟疑着道，“我们把证据交出去，不说裴少会不会兑现承诺，单是其他三大帮的打击报复……”
刘毅强想了许久，问道：“我们的船……？”
那心腹的眉头瞬间打了个结，“过关口的时候被扣下来了！都是秦家那边惹出来的事，要不是秦家家主被停职调查了，关口也不会卡得那么严，我们连塞钱都找不到人来塞！”
刘毅强却不完全觉得是秦天劭引来的这一切，他能够以一个鲁莽之夫的身份成为四大帮的龙头之一，他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帮了他很多忙，现在，他甚至比其他几个老谋深算足智多谋的老狐狸更早地察觉到形势的不对劲，一咬牙一跺脚，决定道：“再等两天，船还是没有放行的话，我们就再去见裴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