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那一拳没让薛骆迁有大碍,旧伤也没有复发,北冥晏这一颗悬着的心才安稳放下。
薛骆迁对他笑了笑:“没事。”唇边都是血,鲜红愈发衬得人肤白盈透,看得他心中一阵酸楚,呆呆地不知说什么。
一道血迹沿着嘴角流下来,他扯起袖子为薛骆迁擦去:“今后还是少穿白衣,在外很容易脏。”
虽然他觉得薛骆迁穿白色很好看。
薛骆迁低头看他的手,面色凝重,平时他都将手藏在袖中。
季风吟眯了眯眼,忽然走向那具被钉住的走尸边上,朝临歧大师道:“阿弥陀佛。大师,您与小公子这是都中了尸毒啊,如若不然,走尸也不会一路尾随二位到此。”
闻言,二人一怔:“什么尸毒?”
姬朝星的脸色变了。这人既然知道得如此详细,为什么方才一直看戏,现下才说?
临歧大师道:“阿弥陀佛。敢问施主,你怎知我们中了尸毒,又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恐怕是进洞之前。得罪了,您看。”季风吟伸手在临歧大师的头上一摸,摸出手上一片银光:“小公子发上应该也有。待一时三刻之后,二位便会化为一堆枯骨,骨肉尽失,这走尸也好饱餐一顿。”
姬朝星一摸,果然一把银色,藏在发中,立刻抽了剑出来:“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下的毒?”
季风吟直呼冤枉:“我方才可是在追这具走尸哎!”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临歧大师也道:“施主若是问心无愧,不如说出来,大家也都好商量。”
他指着姬朝星,道:“这位是姬家的小公子,姬朝星。那边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薛骆迁。老衲来自鹫岭寺,法号掌池。”
“原来是掌池大师,久仰久仰。”季风吟抱拳道:“我家住在南疆,略通晓岐黄医术,当然,主要学的还是掌尸之术。”
“赶尸匠?”姬朝星皱眉道。
季风吟摇头:“不不不,大有不同。我学的都是些制尸的秘术,赶尸匠也更精通,这点还是南宫家比较擅长。”
他继续道:“此次我是来岭南游玩的,也住在这家客栈中,就在各位的楼上。本欲不多管闲事,可那叫声实在太像走尸发出的声音,我走之后还是不大放心,便又折回来,恰好跟着二位一起下来。
这刚下洞,便见走尸尾随着你们。这种走尸比较低级,一般没有主动性,我想可能是二位中了尸毒,他才会因尸毒的味道,跟在你们身后,等你们毒发,它自然可以吃饭了。
你们瞧它饿的,都皮包骨头了,可怜见的。至于尸毒嘛,恐怕正是那遍布房中,若有若无的尸气所致。”
姬朝星摇头道:“尸气?我怎么没闻到?”
“所以才会着了道嘛……”
姬赵星的妒火出鞘半寸。季风吟笑道:“小姬公子息怒啊,这与武功无关,应该是看个人的嗅觉,嗯……我看,薛盟主的五感就很灵敏。”
那边站在一起的二人跟局外人似的,被点名亦无动于衷。
季风吟笑道:“不然也不会站在门外踌躇不进,等走尸跟二位走远,带走了尸气,这才下去。不然以薛盟主的武功,又怕什么呢?”
北冥晏低声问:“你是因为闻到尸气,当时才没有跟进去的?”
“用看的。”薛骆迁指指自己的双眼,解释:“那时人群中大多数都不是练武之人,睡梦中被怪叫惊醒,本该清醒,却一个个昏昏欲睡,至少说明当时我们不该先进去。”
“啊……”如此细致入微,北冥晏着实有些佩服。
若是放在从前,北冥晏甚至可以直接辨别尸毒。不过这话薛骆迁现下是不会说的:“有人会先进去。”
北冥晏一愣,没想到薛骆迁也会有这样的心思,不禁弯了弯嘴角,虽然这极其不厚道。
“薛骆迁!我听到了!”
季风吟拉住要上去揍人的姬朝星:“小姬公子年纪尚轻,掌池大师又常年待在寺庙,中招也情有可原。薛盟主好歹是武林盟主,若是连这点分辨力都没有,那才是真的丢了咱中原武林的脸呢。”
姬朝星哼道:“少说废话!这毒你到底能不能解?”
季风吟道:“这毒,除非找到尸源才能解。它应该是跟着赶尸匠的,赶尸匠的尸群在这里都能运转自如,他本人也必不会太远。
只是这一点线索都没有,找起来如大海捞针,恐怕找到了,届时你二位也早已……再者说,即便找得到,也必须饮尸源之血。”
这人总是看好戏的样子,都这样了,还能笑得出来?更何况,就算找到了,姬朝星宁可死,也不愿喝走尸身上的残血。
季风吟又道:“不过,也并非全然无法……”
姬朝星脑门上的青筋都在跳:“……说!”
“小姬公子可曾听说过万毒手?江湖人称的……天下第一练毒师。”
众人纷纷看向北冥晏,北冥晏微微张嘴,思绪却因这个称号,被拉回了十几年前——
夜半时分,北冥晏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趴在床边狂吐不止,吐完稍微清醒了,想起一件事。
明日便要北上回家了,今日阿云与他到山上捉鱼吃,薛家的那个薛骆迁,好像帮了阿云和他。
虽然薛骆迁并不知道,阿云在北山上打遍天下无敌手,那几个想抢三叉戟的毛孩子,根本就不是阿云的对手,但无论如何,薛骆迁使阿云没有出手,没有在别人家的地盘上惹出乱子,也算是帮了他一把。
毕竟他与阿云一向是连坐制,一个惹了事,另一个也要跟着受罚。
走在长廊上的北冥晏迷迷糊糊地想,总归人家是帮了忙的,不能不感谢一下,差点忘了。
抓完鱼后顺带在树林中烤了吃,喝光偷出来的酒,他二人酒饱饭足,躺在地上聊天,聊着聊着便睡着了,说好的要答谢薛骆迁一事,叶笑云反正是忘得一干二净。
北冥晏倒是记得,还差人去打听薛骆迁住在哪里,来人回报说,薛骆迁正在薛家祠堂罚跪。
他那时喝多了酒,头昏脑涨,只当是薛家爱好体罚,并未多想。
晚上外祖父回来了,哦,应该称师父,狠狠地批评惩罚了他二人,罚抄书、扣零花钱、回家后制毒三十种还不准重复……太多了,反正都是回了北山再做,师父在外面总是会留足面子给他们的。
师父还说,薛骆迁打了薛家分家的子弟,被薛家爷爷关进祠堂,后日都别想出来了。
哦,那就不能送他们走了。
夜风吹得北冥晏天灵盖凉凉的,心中更加清明,脑子也越转越快。
这么说,他们这是连累薛骆迁了。
绕过薛家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走到后山脚下的祠堂,说是祠堂,照北冥晏看,其实与坟场差不多,薛家后山上葬着许多不能入祠堂的薛家人,祖祖辈辈。
叫其乱葬岗,似乎乱字又不符合,那青崇山原名万藏山,不如给了这座山。
大半夜的,阴风嗖嗖地刮,祠堂也不知是被哪个奇才,竟照着佛塔的样子建的,总共七八层,外漆浅灰,越往上看越看不清颜色,每层都有七八扇窗户,有的开,有的闭。
其实这中间有北冥晏不知道的渊源,这本来就是一座佛塔,薛尧衫当初选址时,便是看中了这座塔,才依塔而建了薛府,至于为什么,那只有薛尧衫本人才知晓了。
不过这些北冥晏都不关心,透过佛塔一层中朦朦胧胧的烛光,他认真地想,薛骆迁那么瘦瘦小小的,当真没吃晚饭,在这里跪了一晚上吗?
一想到这人后日都出不来,他就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明明他们只是打过照面,曲江边乘船初见,遥遥一望;宴会上分别向宾客的自我介绍,相互对视;演武堂切磋武功时的围观,以及今日那一瞥。
可有些人就是如此,只需要一眼,一面,足矣。
他蹲在一楼的大窗下,将头冒了半边,往里面窥去,一个单薄的小黑影跪在薛家一众牌位前,一动不动。
墨衣、黑发、清冷、挺拔,还有那与生俱来便显出冷漠的剪影,是薛骆迁没错。
有点惨啊。北冥晏蹲回原地,抱着膝盖想,是不是应该给薛骆迁带些吃的?
说干就干,他蹬起双腿便往外走,头都没回一下,所以也没有看到,薛骆迁回头望着他背影时的眼神。
这次是跑着回去的,很快便摸进了厨房,他与叶笑云来的头一天,就私下摸清了薛家的结构,还有岭南哪里有好去处,这好像是他们二人的本能。
刚一进门,便听蒸笼的笼屉“啪嗒”一声盖住了,北冥晏关上门,低声道:“阿云?”
三颗圆脑袋同时从大蒸笼后探出,叶笑云先“哎哟!”了一声,站起身,踢了身旁的人一脚:“起来起来,瞧你那怂样,是自己人。”
第二个站起来的,竟是薛骆邶,那第三个也不难猜,便是薛天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