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曦知还没回过神来,夏莺已经急不可耐地捉着她的手腕走。
“夏莺!”七月大喝,“你疯了吗, 你知不知道县公府现在全城悬赏捉拿你,你还回来干嘛,自投罗网吗!”
夏莺凉凉瞥了她一眼, 目光中早已泯灭了从前同她斗嘴的气性,冷静道:“我不回来,看着陈敏和陈建元两个叛敌畜牲把你们统统杀了吗?”
“什么……”
忽地,远方传来一阵轰炮响, 动静之大仿佛让大地都为之抖了三抖。
宁静的牧云村终于在此刻开始慌乱起来, 曦知望见林翊朝她奔来。
他跑的急,险些连鞋都掉一只, 远远地喊:“收拾东西!逃!”
“糟了,爹!”七月一拍大腿, 连忙跑回家。
“夏莺姐姐,一起走吧。”曦知握紧了她的手。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趁晋阳军队尚未进村,快些跑吧, 往都城跑, 梧州会庇佑我们。”
很奇怪, 但后来想想也实属正常, 毕竟战争从来都是突然爆发, 打人措手不及的。
只是她没料到,沈序还没有回来, 她答应了他会在这里等他。
隔壁的桂花树亭亭如盖, 一同她掉落姻缘石的那天, 和他一眼万年。
她是个爱哭的姑娘, 可到了真正关头,眼泪却一滴也落不下来了。
不能哭,不能在这个时候哭。
她及笄了,已经长大了。
又是一道惊炮,天空被灰霾沉沉覆盖,曦知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她从小到大生活过的地方。
这里筑满了欢声笑语,温馨回忆。
还有那个颀长清瘦的影子。
“别看了。”林翊残忍地强迫她扭头,“我们去和钟大娘汇合。”
如果是做梦就好了,她边跑边想。
桂花树纷纷飘落琼玉,在战火的歌声中走向它生命的终点。
美好如斯,易逝难留。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晋阳军队便从后山攻入了村庄,为首的正是让夏莺委身的男人。
“将军,”士兵抱拳,“主公那急缺人手,我们不去加入主力军反而来这里,会不会有些不妥。”
“尽快完事就好。”他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全部杀光,一个不留,再一把火全烧了,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结束再去同主公汇合。”
“是!”
军队兵分三路,开始血腥的屠杀。
陈敏跟在他身后,望着这人间炼狱,满意地笑出了声。
可惜,笑声在喉咙里只发出难听刺耳的咕噜声,男人转头看她:“夏莺呢。”
陈敏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猖狂不到半会儿,她被男人狠戾地攫住脖子,女人瞪大眼睛死命挣扎,听他说道:“别忘了我和你的交易,找不到夏莺献给本将军,本将军杀了你们陈家全族陪葬!”
他弃之如敝履,女人被随意地丢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牧云村陷入了一片火海,人们四散而逃,约莫还有几百人聚在村口,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根本斗不过手持刀枪的士兵。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逃也不知该往哪儿去,只好在原地干着急。
男女老少全都乱成了一锅粥,有人跪地祈祷,有人听天由命,安心赴死。
唯独没有人反抗。
“钟大娘哎,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哟。”王婆哭喊连天,“我才刚抱了孙子哩,我还不想死啊。”
剩下的人也附和着她哭嚎。
晋阳士兵的包围圈将近,快没有时间了。
七月搀着她的老爹,怒吼醒了众人。
“不想死就找机会生!谁说没地方可以逃了,去梧州不可以吗!”
梧州……几百人面面相觑,“就是梧州和晋阳在开战啊,你让我们去梧州,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你就那么确定梧州一定会沦陷?”曦知突然道,女孩声音软软糯糯的却如有千钧,足够掷地有声。
他们沉默片刻,王婆的儿子道:“梧州的主公只是一个黄毛小儿,他有什么能耐,对上那老奸巨猾的晋阳主公还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才不是。”平日性子温吞的姑娘一时来了气,杏眼圆瞪着他:“梧州主公是很厉害的人,他一定能赢。”
行鸢也颤巍巍发声:“我听说梧州主公年纪轻轻就被亲封冠军侯,如果没有本事,也不可能这么小就执掌梧州吧。”
“我们牧云划分在梧州境内。”林翊道,“王兄你的意思,难道是要投奔晋阳去了吗?”
王德景憋红了脸,一时无言以对。
钟大娘沉吟:“也好,大家各有各的选择,想同林翊他们投奔梧州的就去左边,愿意跟着王德景投奔晋阳的就去右边。”
人群窃窃交流过后,还真就自觉地分出两波。
曦知很意外,因为愿意跟着他们去梧州的仅仅只有寥寥一百人。
大多数村民都选择了眼前的苟且偷生,王德景挺直了腰背,得意道:“看来大家都是有眼睛能分辨是非的,知道谁可靠谁不可靠。”
“你!”曦知气得不行。
“算了。”林翊拉住她,“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王德景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王婆抱着正酣睡的小孙儿,嘴里哼唱着童谣,期冀着奔向无知的未来。
剩下一百个愚笨的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苟延残喘,正值妙龄的少女摇摇头,跟着大流走。
她回头望了一眼立在风中的林曦知。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女子,马上就要香消玉殒了。
那一百人沉默着,七月扶着她爹爹,成衣店的戚娘子带着她的小女儿,钟大娘挽着丈夫村长的手臂……
曦知深吸一口气,“村口应该被晋军包围了,我们要突围出去,才能顺利抵达梧州。”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他们赤手空拳去闯,怕是只能当当炮灰。
“我,我有办法!”行鸢举手,“陈府!县公府私藏了火弹还有刀枪,全在兵器库里。”
“放手一搏吧。”林翊咬牙,牢牢牵住曦知的手。
一百个村民先去山里躲避,林翊曦知,七月行鸢四人潜入了县公府。
林翊此前在这里当差过一阵,虽然是段十分不好的回忆,不过因祸得福,他对于县公府的地形相对熟稔。
“陈敏曾经去过那里一回,我留意过她从书房拿的钥匙。”四人闪身进入,“但具体在哪儿我没有印象了。”
七月:“那就全搜一遍,我不信她藏在什么暗阁里。”
“答对了。”夏莺翻窗进来,面无表情道:“梁七月你的脑袋还没我想象的那么蠢笨。”
“夏莺你!?”
“行了行了,这个时候就别吵了。”林翊望了一眼便服的姑娘,“夏姑娘,你知道暗阁在哪里吗?”
她自嘲地笑笑:“当然,我好歹也是陈府大公子的外室,下人们多少也得称我一声二太太。”
她走到书柜前,摸索一阵启动了机关。
隔层升起一个暗色的小木匣子,夏莺从中取出钥匙,“走。”
众人飞奔至兵器库。
林翊跟大扫荡似的,有什么塞什么,火弹拿了一捆又一捆,曦知和七月她们拿了几把防身的匕首。林翊哼哧把满当当的包袱扛到肩上,问:“都拿齐了吧。”
“加上猎户的□□,应该顶事。”曦知答。
兵器库大门敞开,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夏莺瞳孔骤缩。
是陈敏和那个晋阳将军。
陈敏见到几人,笑容放大,比划道:“将军,我早说他们会来这儿,守株待兔得来全不费功夫。”
男人望着夏莺,向她伸出手:“还不过来。”
“你!”七月指着他们二人,怒火攻心,幸好有曦知扶着,“夏莺你这个叛徒!”
“七月姐姐,别早下论断。”曦知抚着女孩的后背为她舒气,“我们不要误会了夏莺姐姐。”
夏莺眸光冷漠,朗声拒绝:“不。”
男人皱眉。
“将军,那贱蹄子忒不懂事,不如这样让我来好好□□□□他们。”陈敏殷勤道。
不想,却被男人重重甩了一个耳光。
“贱蹄子?”他嗤道,“你也配叫她贱蹄子?”
女人捂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将军,莫不是您动了真感情。
这时,有下属急匆匆来报,附耳密说几句,令他脸色大变。
“可恶!”他愤然,揪着陈敏的衣口:“夏莺这个人我必须要你保证她能安然无恙地送到本将军手上,主力军突生异变,本将军不在这里跟你浪费时间了。”
他说罢,焦急地出府。
陈敏抚着脸上的红痕,慢悠悠地站起身。
林翊暗暗握紧了腰侧的匕首。
这几人落到她手里,陈敏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作妖,腹部猛地一疼。
对方显然不给她说话的时间,一脚就把她踹倒,陈敏惊讶地望着绣鞋的主人,满心悲愤。
曦知踩着她,对身后人说:“我们快走。”
——
陈建元站在密道的起点,风雪漂白了他的双鬓,一夜之间苍老不少。
远方骏马疾驰,稳当地停在他的面前,陈建元仰头,觉得白光刺眼,他看不清马上之人的身形,只听见他无比冷漠的声音。
“晋阳主公有令,即刻撤军!”
密道传来呜咽的风声,如泣如诉,惊悚难听,陈建元缓缓跪了下来。
后侧不断有士兵来报,黑靴踏过的泥水溅在他的脸上。
“主力击溃”“大败”等词眼飘进他的耳朵,男人疲惫地闭上眼睛。
半晌,他才问:“晋阳主公是否,早就知晓。”
马上的人转了马缰,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这只卑贱到尘土里的蝼蚁。
可怜人,死的明白点吧。
“是,”他道:“主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通过你修的这个破密道直取梧州。”
“他早就告知过你,沈序就在你的地界活动,陈建元,是你自己没本事,到头来被别人反将一军。”
“还妄想飞上枝头作凤凰?你和沈云山不过都是两个可笑的戏子罢了。”
陈建元终于颓唐地瘫软。
男人道:“行了,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咱们可是要撤军了,主公愿望已了,你要是落到现在的梧州主公手里,啧啧,估计全尸都没了。”
他心情大好地驾马离开。
败了,败了,他失魂落魄地注视着晋阳撤军,天空浓烟滚滚。
什么封官加爵,春秋大梦,全都散了。
就像雪子一样永远都留不住的。
曦知他们对此全然不知,几人爬上山寻到躲藏的百人,猎户执□□开道,男人们能拿火炮的拿火炮,能扛刀枪的扛刀枪,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等等。”林翊躲在树丛后,看见了村口的那位晋阳将军。
他被从马上翻身下来的陌生女子狠狠扇了一个耳光,那女人长相英气,身着黑红宝石的长袍,耳上挂着一串银制的耳链。
被一个女人当众甩了一巴掌,他非但没恼,反而恭敬地低下头。
曦知也凑过来看,喃喃:“不会晋阳主公是个女子吧。”
“想必不是,瞧那女子的打扮颇有异域风格。”林翊道。
管她是谁呢,赶紧把晋阳的人都支走。
黑袍女子低声斥责了几句,晋阳将军俯首哈腰地恭送她上马,转脸表情阴冷道:“你说有几百个牧云村民前来投靠晋阳?”
“是的。”士兵答,“将军作何处置。”
他本就心里烦闷,“全杀了,看着就烦,若不是因为他们本将军怎么会被那个老巫女训斥!”
“是,属下明白。”
离得太远,曦知没听清他的决定,但看那些人的反应应该是要撤军。
“曦知!”七月突然冲上前拍她的肩,“夏莺,夏莺跑回去了。”
留守牧云的士兵在同一时刻得到消息,为首的官兵瞟了眼那忙着百般讨好,阿谀奉承的王德景,招招手:“你过来。”
“欸官爷有何吩咐呀?”他谄媚逢迎的笑脸展到一半,僵硬地弓腰望着没入腹部的长剑。
官兵毫不犹豫地拔出,瞬间血流不止,他向后退了几步,歪歪扭扭地栽倒在地上,了无气息。
人群中爆发出凄厉的吼叫,王婆崩溃地拨开人群要冲上来——
所有的士兵将村民们围成了一个圈,惨叫声,哭啼声,求饶声不绝于耳。
大官兵只觉得吵闹,背过身掏了掏耳朵,不再看这屠戮。
“埋了埋了。”他嫌恶地挥挥手。
夏莺半路返回,她走过茂密的竹林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陈敏笑,作着手语:“你和林曦知一样讨厌,因为你我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我当然要找你讨回来了。”
“斤斤计较可不是好性格。”夏莺看到她从兜里摸出了匕首,“怎么,要报我杀你弟弟之仇?”
陈敏眼色狠厉:“先杀了你我再去杀了林曦知,抢我东西的人一个都不准好过!”
“看不出。”夏莺道,“你喜欢林翊?那可真是畸形的爱。”
风沙沙吹过竹叶,陈敏一个暴起飞扑,她抱臂抵挡,和她双双翻滚在竹叶地里厮打。
陈敏出招凶狠,又有匕首傍身,夏莺很快不敌,被她用脚死死踩着手腕。
女子痛呼。
陈敏的眼中闪过一丝爽快,她嗬嗬地笑,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手腕逐渐脱力发麻,感受不到痛觉。
曦知和七月循声追来时,正看到此画面,七月大喝一声就朝陈敏扑去,陈敏猝不及防被撞到树上,背部火辣辣地疼,下一刻,曦知攥着匕首抵到她脖子前。
女孩虽生得娇软,但凶起来也有股惊心动魄的美,像小虎气势汹汹地张开爪子,尽管残留未成年的奶气,也具有一定的威慑。
陈敏含笑望着她。
曦知不敢松懈:“你别耍花招,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她看到她作出口型:“你,不,敢。”
掌心沁出了汗,女孩重新握了握刀柄。
“激将法。”她以前从沈序的兵书上看到过,“我,我不上你的当!”
百密一疏,曦知低估了陈敏的阴险,她从袖口滑出第二把匕首,要往女孩腰部刺去。
“小心!!”
她反应很快地躲开,并未伤到,然而陈敏也脱开了她的束缚,匕首朝着最近的七月刺去。
电光火石间,七月直愣愣地望着刀袭来,身体仿佛冰冻住。
“噗——”
夏莺挡在她身前,吐出一口鲜血。
“夏…莺…”她呆呆地喊着她的名字。
夏莺不回应她,因为她的右手在剧烈地发抖着,看着陈敏也和她一样,吐出血。
“咳咳——”陈敏干咳几声,低头看着插进肚子的匕首狂笑。
“喂,你的手腕都被我踩着那个样子了,能有什么力气。”她嘲讽道:“你杀不了我的。”
夏莺也看着她笑,女孩的眉眼弯弯的,分外好看,“我说过的陈敏,我绝不会死在你前面。”
手腕传来无比剧烈的疼痛,使得她的笑扭曲狰狞,整条手臂都在发颤,陈敏依旧勾着眼尾,轻蔑地盯着她。
杀不了我的,我不会罪有应得的,是我和你夫君一起密谋把你送上别的男人的床,害你声名尽毁,害你被通缉悬赏,害你的老父老母含恨而终。
多么灿烂的人生,都被她一脚踩碎了,属于她的人生,她才二十几岁,还没有孩子,还没有给父母养老送终。
夏莺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怒喝一声,插进肚子的匕首又深入许多,猛然暴起的力量再次将她撞到树上。
血沿着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下,陈敏直到最后还在可悲地发笑。
“做得好,没想到啊你这么恨我。”她的喉咙居然在弥留之刻发出了声音,“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也挺不错,二太太。”
那双怨毒的蛇眼缓缓滑过曦知,再垂头望着红白的匕首。
“你说有的人为什么就那么幸运,”她轻声:“那么多人爱着她,而我,连强迫来的爱都得不到。”
“你先问问,你自己配不配。”夏莺的声音已接近缥缈,“恶事做尽,伦理泯灭,你生在牧云,长在牧云,怎么可以伙同他人亲手摧毁你自己的故乡!杀了那么多的百姓!你有心吗,你懂得善良吗!”
眼泪混合着血液滴到刀面上,陈敏又哭又笑:“我恨死了,这里的一切我都恨死了!大家一起下地狱,什么亲情友情爱情,我不需要,我天生就是个恶人!”
孩提时代,母亲最爱抱她坐在那株樱花树下,母亲是个非常温柔的女人,从长相到心灵。
曾经她也想像母亲一样,但是她的眉眼她的脸,都透露着一股凶相,左邻右舍的小朋友们都不愿意和她玩。
她那时就猜到,她应该不是母亲的女儿,后来也印证了这个猜测。
母亲病死,葬在了那颗缤纷的樱花树下,包括她的温柔回忆。
小陈敏在阴暗的柴房里见到了自己真正的母亲,和她如出一辙的样貌。
“我的女儿,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她张开双臂,恐怖的脸陶醉的表情,吓得她拔腿就跑。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云泥之别,尤其在得知生母毒害了养母之后。
无人再教她温柔。
陈敏慢慢阖上了双眼。
夏莺会心地笑了,身体的力气仿佛一瞬抽空,她任凭自己倒地,倒进了七月的怀里。
“夏莺,夏莺,别死。”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梁七月哭,哭得真没形象。
曦知也跪在她身边哭,这小丫头哭得好看,赏心悦目的,临死前她得多看看。
“你说,我俩从小斗嘴到大,你是不是特讨厌我啊,”夏莺笑,“我记得出嫁那天,你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什么乌鸡变凤凰,哎呀忘记了。”
七月哭着摇头:“不是的,夏莺,夏莺你看着我你别睡。”
“夏莺姐姐,”曦知哭得快喘不上气来,“我们都很喜欢你的。”
哎,她没什么力气了,否则肯定要去擦擦这小团子的眼泪的。
曦知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每次她跟七月拌嘴,小丫头都充当和事佬笑眯眯地过来拉架。
记忆逐渐模糊远去,她费力地掀起眼皮。
阎王爷要来抓人了。
“下辈子,我们再做姐妹。”少女气若游丝,“下辈子,我不要再做别人的外室了,我要当正妻,风风光光地嫁给…嫁给我爱的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
“好,好,都依你。”
“七月,知知。”夏莺最后绽出一个笑颜,如年少时光采焕发,“珍重。”
和黄莺灵动的少女飞往了天堂。
她们带不走她,让夏莺葬在这片竹林下,永远地守护着她深爱的故乡。
偌大的牧云村,只剩下了一百口人,而这一百口人还要同村外退守的士兵做最后一次交锋。
身后便是火光冲天,已无退路。
不知道有多少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但毫不怀疑,每个人都怀着向死而生的勇气。
曦知颤抖着拉开□□,利箭蓄势待发,沈序教过她一点射箭的皮毛。
少女身后,如雨后春笋冒起的村民,眼神坚定,代表着新生。
乘风呼啸而出。
他们是最普通的百姓,却是作为人这个平凡个体最伟大的存在。
官兵难敌火炮之势,无数支穿云箭腾飞翱翔,令他们疲于抵抗。
“大人,主力大军都撤了,这儿横竖是个乡下野村庄,要不……撤吧。”
领头的咬了咬牙,“再放一波箭雨,能死几个死几个,就当完成将军的任务了,我们撤!”
混杂的人群里,七月焦急地寻找着身影:“知知,看到我爹了吗?”
“梁伯伯。”曦知收弓,看见晋军放出了箭雨后撤退,大喊:“所有人快找地方掩蔽!”
箭雨密密麻麻,曦知拉着七月的手跑。
“等一下等一下!”她喊,朝不远处挥手,“爹,这边啊。”
梁伯伯茫茫然地转身,反应稍显迟钝地点点头,冲她笑了笑。
七月目光一凝。
“爹?”她不大相信地唤。
从大寿之后起,梁伯伯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反应越来越迟缓,行动也越来越痴呆。
方才人群将他们冲散,年迈的老人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傻傻地等在了原地。
七月甩开曦知的手朝他跑去,她的父亲在等她。
“七月。”父亲憨憨地向她走来,随之共往的还有飞箭。
直到他们成功行进在了前往梧州的路上,七月都在失魂落魄地想。
反应迟缓的父亲为什么会在那一个瞬间替她挡下箭。
它飞得那么快,可是平时她连自己叫他的名字都要迟疑半拍。
夏莺和父亲,她这样安慰自己,起码他们都是幸福地死去的。
女孩大仇得报,没有遗憾地去往了下一世,寻到了她的俏郎君,而爹挽救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让她带着意志好好地活下去。
她不该难过的,死去的人都会寻得归宿,
队列三三两两,互相依偎着熬过大暴雪。
七月说:“我想去参军。”
曦知惊讶地看着她。
“我爹是被晋阳军害死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道:“反正我们总归要投奔梧州的,我加入梧州麾下,杀尽那帮狗贼。”
女孩的眼里冒着熊熊燃烧的火光。
“你们看!”行鸢指着前方说。
白雾里有人策马而来,曦知揪着乱跳的心,等那道身影趋近。
不是他。
但同样是个男子。
来人作揖:“在下乃梧州使者,诸位是从何处而来?”
林翊报了个地名,交代了前因后果。
“是吗,那在下领你们入城。”
这里离梧州都城地界已经很近了,确实需要使者的开城文书,曦知暗说他们运气不错。
大家都行路许久,目的地就在眼前,于是林翊先招呼各位休息调整一下。
曦知望着篝火发呆,不知使者的目光在她身上探究逡巡。
她劳累奔波几日,发髻略微散乱,气色也不佳,可能已染入了寒气。
使者话到嘴边,忍了忍。
“喂,你们快瞧,来了辆好尊贵的马车喔。”
交谈声吸引曦知抬头,使者顺着目光望去。
“玄鸟图腾?”他故作讶异道:“那是主公的御驾。”
曦知闻言愣怔。
“糟了,”使者摸过全身,一拍脑袋道:“入都文书我给落家里了,没有入都文书大罗神仙也进不去啊。”
这……使者暗暗瞄了一眼曦知,“如果谁能让主公答应,别说领你们进去了,在梧州安家落户都没问题。”
“我去吧。”女孩道。
马车仍在轱辘行驶,曦知冒雪才行至前侧,马夫“吁”地勒了马绳:“大胆!你可知你拦的是何人。”
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来,“我想,我想面见主公。”
马夫正欲斥责,忽地听到车厢里的声响,面色一凛。
“进去吧。”他挑开车帘。
鎏金博山炉里缓缓盛出香气,她从没见过此等豪华宽敞的马车,地面铺着暖和的锦织珊瑚毯,两侧立着小型书柜,正中摆着一方黑漆小几,犹如四月春天。
曦知进到这里便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冷一热,她难受得紧。
太失态了,视线上移,她难以忽视内里男人的存在感。
隔着珠帘,曦知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瞥见男人玄袍胸口张牙舞爪的金丝蟒。
她跪身:“民女参见主公。”
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曦知低着头,余光中似能察觉他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强势又带有侵略性。
她瑟缩了下肩膀。
“过来。”他终于收回了视线,右手随意地翻过书页。
他的声音很熟悉,几乎在听到的一瞬间曦知便热泪盈眶。
可是,又有些陌生。
散漫戏谑,不沉稳,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女孩拨开珠帘,乖乖地坐到他身边,拘谨地保持着两拳的距离。
她这才发现,梧州主公还带了面罩。
他的身上没有沈序的味道,女孩使劲闻了闻。
让坐过来又不说话,曦知觑了眼他正在翻阅的书籍,是一册佛经。
“主公。”她小声地开口。
他手上翻书动作不停,“嗯?”
“我和我的乡民们想来投靠梧州,主公能…准许我们入城吗?”
他翻着佛经,没有搭理她,曦知倒也识趣,乖乖地等。
翻了没一会儿,他似乎看烦了,厌恶地将书丢到一边。
“主公,”曦知提醒他,“佛经不可以乱丢的。”
男人支着头,又将册子捞回来,不翻不看,捏着它金灿灿的书脊。
曦知觉得他的性格真是有点毛病,好难琢磨。
他把佛经翻开,随便挑了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我看不懂。”
曦知狐疑地凑过去,下巴抵着桌几:“这个吗?”
“嗯。”他根本没看书,两指捏着她露出的雪白后颈。
他太会找人的软肋了,曦知扶着小几,被迫承受着他揉搓的力度,就像小猫在他面前露出肚皮,弱点一览无遗。
梵文跳跃着,化成了一滩春水。
“坐那么远,”他俯身在她耳骨边说话,“我是吃人的怪物吗。”
长臂一揽,他捞着她的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民女僭越。”她吓坏了,推他的胸膛。
男人摸到了曦知腰间的玉佩,抱着她开始漫不经心地把玩起来。
“你说让本侯答应带你的乡民入都,”他道:“可以,但我喜欢等价的交易。”
难道是钱吗,曦知紧张起来,她穷,没钱。
男人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难处,低低地笑出了声。
“我不要钱。”他说。
曦知的小脑瓜罕见地转对了一次,她温吞道:“要,要我么?”
“对。”他眼尾上勾。
曦知张了张嘴,檀口轻启的一瞬,男人用手攫住了她的下巴。
她合不拢,又去推他的臂。
他稍微用了点力捏,将人带过来,她的眼角就生理反应地沁出了泪。
指腹下移,捏过的地方已泛起了红印。
他象征性地磨了磨,以示抚慰。
曦知眨了眨眼,那两滴泪就迅速顺着鬓角下滑消失不见。
他不再屈居于下巴的一点白嫩,指肚上移,擦过她湿凉的唇瓣。
轻轻地摁了摁。
下巴的力道渐松,曦知条件反射地闭唇,抿过他的手指。
他望着指尖的一点晶莹,眸色暗沉。
“我要走了,”她在他怀里挣扎,“我要走了,你欺负我。”
“让他们跟着入都。”男人嗓音喑哑。
车轱辘开始转,曦知坐在他的腿上,望着男人闭目养神。
他身上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侵占她,她被他圈在怀里,总觉得有股压迫感。
不是强者对弱者,而是有关两性的征服。
她为这个想法感到胆颤。
“觉得无聊就睡觉。”他突然睁开眼看她。
说的容易,女孩环顾四周,她难道直着腰背睡吗,还是把头枕在……
她看向了他肩上的金丝纹理。
“我不困。”她斩钉截铁道。
男人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
“你动来动去的我不舒服,”他道,“安分点。”
曦知有些委屈,她不知道自己动惹他哪里不舒服了。
男人复闭眼。
曦知扫了两眼两侧的书柜,闲着也是闲着,她觉得梧州主公阅读的书籍应该很有涵养,比如那本。
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去够。
腰间力道一紧,曦知低头,却觉背上一股力施下。
呜咽声还没来得及发出,她被人摁进了怀里,枕着那华贵的金丝线。
同时,手也不经意碰触到了男人悬在腰带的一个东西。
她摸了摸那个东西的轮廓,稍稍垂头。
通体灰黑,却挂着红色小绳,分明是她的姻缘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