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不言睁开眼时,发现竟已是接近晌午。不由地咒骂起路景行,自己睡得这么沉一定是昨夜他点的熏香。
他急忙起身穿戴,刚走出房门,便见路家老仆勇叔迎了上来,笑得一脸和蔼:“陶公子,您醒了?我这就给你打水洗漱。饭菜我让芳婶热一下,等公子洗漱完了便可用膳。”
“多谢勇叔。”现在他虽然与路景行算是定了亲,两人之间也跨过最后防线。但是他看到路家老仆或多或少还是会有点害羞。
“那个勇叔,饭食就不必麻烦了,洗漱之后我要赶去大理寺。”陶不言立刻阻止道。
他现在可不是之前那个冠带贤住的探花郎,而是大理寺的主簿。虽然只是个七品小官,也要按时上工。但现在已这般时辰,他哪敢再磨蹭下去。
听到他的话,勇叔急忙劝阻道,“陶公子,不必着急。少爷临走时吩咐说,您今日不必去大理寺。他说,他派您外出调查「胭脂楼」一案。”
勇叔顿了顿接着说道,“少爷还说,等您起来用了膳之后,随着自己的想法,带上立冬随意调查即可。”
“……”陶不言一听,派他外出查案,却未规定他几时去查。路景行这是把徇私之事做得明明白白的,但从表面上又挑不出什么问题来。
别看路景行平日板着一张脸,一副不喜形于色的样子,但官场上的这种弯弯绕绕的规则他利用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于是陶不言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路景行的这番徇私,安安稳稳地用了饭。等他放下筷子时,立冬便进了院子。
“陶大人!”立冬向他拱了拱手,“大哥让我今天陪你去查「胭脂楼」的案子,有什么请尽管吩咐。”
“那个,立冬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陶公子吧。”陶不言看着他说道,“论品阶应该我喊你大人才对。”
“成!”立冬爽快地应道,“陶公子,什么品阶不品阶的,在我心里陶公子和大哥一样的!”
立冬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没错,这两人一个是自家大人,一个是自家大人的家属,这必须是一样的!逻辑满分!
“好,咱们出发吧。”陶不言站起身。
陶不言和立冬还未走到「胭脂楼」的门口,就听到争吵声,似乎楼里的一位姑娘和守卫吵了起来。
把守的是一位年轻的官差,个子不高,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看上去没什么威严。加上那小姑娘牙尖嘴利,怼得小官差的脸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正好看到陶不言和立冬,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陶大人!立冬大人!”
“怎么了?”陶不言走过去。
“大人!”一旁的小姑娘抢先开了口,连珠弹似地开口发问,“虽说楼里死了人,但这「胭脂楼」又不是大理寺的牢房,为何把人关在这里,不让出去?”
陶不言示意那年轻的官差不必在意,他来处理。他抬眼看上,说话的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量却不矮。
长着一张与身量不相称的稚气未脱的小圆脸,有一双青碧色的猫眼,声音脆脆的,性子倒是与她那头金灿灿的头发很是相衬——热烈灿烂着。
“姑娘这话说得确实没错,但封闭「胭脂楼」一是怕人来人往破坏线索,二是怕姑娘们受到格外的牵连,但确实没有体会姑娘们的感受,实属我考虑不周了。”陶不言竟和和气气地向她拱手道。
陶不言本就是一个风光霁月的俊俏男子,今天他穿一件月白色长衫,黑发束起,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就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风流佳公子,自然极招小姑娘喜欢的。
果然,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姑娘此时却小脸一红,声音也较之前柔了几分,“这……这,我、我也不是责怪大人的意思子。就是……”
“姑娘要是想出楼去,”陶不言看似自言自语的,“也不是不可。”
“大人这是谁了?”小姑娘兴奋地提高声音,看那架势若不是被门口的衙役拦着恐怕要扑到陶不言怀中。
“只是姑娘能否告之出楼所为何事?毕竟我的上面还有大人,届时问起来我也好回复,要知道我家大人生起气来可是很吓人的。”陶不言看着小姑娘,言辞恳切,表情真诚。
一旁的立冬却忍不住心中腹诽道:路大人生起气来确实可怕,但吓得都是我们,几时吓过陶公子您呢。
但不知情的小姑娘却很吃这一套,碧盈盈的眼睛望着陶不言,贝齿轻咬下唇,神情似在纠结。
“如果姑娘不方便说也不勉强,只是我就没法帮忙了。唉!”说着陶不言发出一声如同丁香花般幽怨地叹息,“立冬,我们走吧。”
“是!”立冬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即使不理解也会先执行。
“大人!”
陶不言刚转身,便听到小姑娘急切地喊声,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得的笑容,但却仍没有回头。
“大人!”小姑娘的声音里满是焦急,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地一通,“喂,你干吗拉我!干什么动手动脚的,你又不是「胭脂楼」的客人!即使是客人,告诉你,我还没挂牌呢!”
“我……我才没有!我只是拦着你,是你撞上来的!”年轻衙差的声音中透着局促。
陶不言觉得他再不回头,这衙差要哭出来了,“姑娘,你是想好了?”
小姑娘对上陶不言自是没了刚才的气势,咬着嘴唇,狠狠一跺脚,“我和你说就是了!我要去药铺买药!是顶顶重要的药!”
“姑娘既然身体有恙,我就让若白先生来为你诊治。”陶不言说道。
“他是个庸医,治不好的!”小姑娘断然否定道,那一脸认真绝不像说谎。
“我有一个朋友是宫中太医院的医官,我可以请他来为姑娘诊治。”陶不言好心地继续建议,全完无视小姑娘一脸的焦急。
“不劳烦大人,真的,我只要去药铺拿了药就好!求求大人了,您就让我去次药铺吧!真的,我拿了药就回来!”小姑娘恳求道,不似刚才的泼辣,一双猫眼里满是恳切。
陶不言想了下,“好吧!不过,我要和你一起去!”
“行!”小姑娘听到陶不言的话,立刻推开拦着她的年轻衙差,像小鸟一样飞到陶不言的身前,“大人,咱们快走吧!”
说着抬手挽住陶不言的胳膊,生怕他反悔似的。
“姑娘不必如此,我不会食言的。”陶不言说着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
小姑娘也跟着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看样子刚才也是无意为之,“那、那快走吧!”
陶不言:“姑娘请。”
小姑娘的个子比同龄的女子要高许多,步子也大,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竟不比陶不言和立冬两个成年男子慢多少。
“到了!”小姑娘说着碧萝急忙走进「回春堂」,伙计显然与她相熟,见到她之后便将包好的药包递了出来,这取药付钱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好了,大人们可能回去了!”小姑娘将药包塞进袖兜内,这药少得有些出乎陶不言的预料。
“噢,好的,我们回去吧。”陶不言应道,在转身时向立冬打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故意落在他们身后,见二人走远后立刻转身进了「回春堂」。
许是拿到了药,小姑娘的神情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话也多了起来。
“我叫碧萝,大人您叫我碧萝就好。大人您不但和得俊秀,还是个温柔的好人!不像门口那个家伙讨人厌!大人,等案子结了,您来「胭脂楼」找我玩。”
只是她的话让陶不言露出微妙的表情,但见碧萝一脸单纯,思及她刚才所说的尚未挂牌,看来这只是小孩子单纯的话语,瞬间觉得会错了意的自己太过荒唐。
陶不言笑笑不语,“碧萝姑娘来「胭脂楼」多久了?”
碧萝:“我八岁时被我爹卖给「胭脂楼」,夕萝姐姐还当时不是掌事,是她买的我,差不多五年了。”
陶不言:“我看你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你是色目人?”
碧萝:“不是,我是罗莎人!”
陶不言:“那你这个样子,一定很讨姐姐们的喜欢吧。”
“还可以吧。”碧萝撇撇嘴,“绛柳姐姐倒是待我极好。”
陶不言:“那绯樱呢?”
碧萝摇摇头,“绯樱……是个坏人!她欺负绛柳姐姐,不仅是绛柳姐姐,还有堇芜姐姐!”接着她往陶不言身边凑了凑,“她给堇芜姐姐的胭脂里下药,害她烂脸!”
“你看到了?”陶不言来了兴趣,“小孩子可不能乱说话!”
“当然,我知道不能说死人的坏话!但是,是我亲眼看到的!我那天看到她在胭脂里加了粉末!”碧萝气鼓鼓地说,“我只告诉了绛柳姐姐,我怀疑绛柳姐姐的嗓子就是绯樱搞坏的!就是怕绛柳姐姐抢了她花魁的位置。”
陶不言感叹道:“这小小的「胭脂楼」里竟然有这么多的是非呀!碧萝,你一个小孩子,又生了病更要小心,希望你的病早日康复。”
“好不了的,”碧萝看到陶不言疑惑的眼神,飞快地说道,“是旧疾。”
陶不言:“原来如此,想必长期服药也很辛苦吧。”
“十五六年,习惯了。”碧萝应道。
两人回到「胭脂楼」时,碧萝并没有立刻进去,她在门口拉住陶不言的手臂,“那个,大人!”
“怎么了?”陶不言直觉她似乎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去拿药的事情,请大人不要告诉「胭脂楼」里的任何人好吗?包括掌事。”碧萝望着一脸诚恳,“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是会出人命的。”
还未等陶不言回答,有人走出了「胭脂楼」,毫不留情地拂掉碧萝的手,将人拉到身边。
“陶主簿,是去了哪里,让本官好找!”
正是一脸阴霾的路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