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顾兰亭微子坡跳崖,蓝林殿一夜之间化作无人问津的冷宫。
房如月面对四壁冰凉的宫室,早已哭不出一滴泪来。
身上的衣服还是去年的,即使又裹了两件厚厚的斗篷依旧手脚冰凉。
虽然宫里有地龙,显然已经被切断,仅有四通连接处的余温稍微蔓延过来一些,这才保证房如月没有在第一场雪下来时冻死。
空空荡荡的宫室如今只剩她一个人,所有的事情都要她自己亲自动手。
为了活下去,为了能撑到东山再起的那一天,房如月竟然忍了下来。
那天紧锁的大门终于开了,一个不该来但又不出意料的人走了进来。
“卢婉姝你竟敢来,不怕陛下治你一个抗旨的罪吗?”
卢妃淡淡一笑,左右巡视一番,才笑道:“真够冷的,可是难为姐姐了。”
房妃哼了一声。
“年底了,后宫事越发多了起来,妹妹直忙到昨日才稍微缓得一口气,今天特意赶来看望姐姐,姐姐可莫要生妹妹的气才好。”
“我可不敢!”
卢妃突然高深一笑:“姐姐系出名门,入宫便是八妃之首,又有什么不敢的。”
“你?”
房如月眯起眼睛,心说卢氏这贱人话里有话,莫非她知道什么不成?
卢妃仿佛没看见,幽幽道:“如今姐姐好福气得以享起清闲,妹妹肩上这担子自然就重了。哎呦姐姐可是不知道,妹妹若是有一样做不好,马上就有嬷嬷来传话指正,妹妹也想学姐姐尸位素餐,可是陛下不应啊!姐姐你说这可怎么是好,不如给妹妹出个主意吧!”房如月:“……”
“原本姐妹和睦也是一粧美谈,可愔姐姐看得太高。”
房妃忽然一笑:“这话就不对了,妹妹难道不是紧盯着后位吗?不过好像妹妹也没有如愿啊,不然立后的礼乐想必早就响彻阖宫了。可见陛下心里也没有你,赋予再多的统御之权,心里仍想着姓顾的贱人。”
卢妃点点头:“姐姐所言极是,所以今天妹妹来请姐姐帮忙。他日妹妹登上后位,一定想办法赦姐姐出冷宫。哎呦啧啧啧,虽然顾公子当初也住过冷宫,可到底是男人身子比咱们要强健一些陛下又安排人照顾,姐姐如今可就惨了些,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房妃气得七窍生烟,她已经够落魄了,如今还要受此羞辱,简直岂有此理!
愤怒往往可以使人瞬间失去理智,房如月瞬间找回曾经八妃之首的威风,扬手便是一巴掌。这一巴掌真要打在卢妃的脸上,以她武将世家的出身自幼也学得骑射,卢妃定然吃大亏。
不过既然敢见她,卢妃自然是有备而来。所以房妃那一巴掌打过来,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房如月正奇怪她好定力,突然斜刺里一只手将自己手腕抓住。
房妃一皱眉,细看竟是一个侍卫。那侍卫也不多言,只管抓住房妃的腕子,轻而易举把人提溜起来,反手重重摔在地上。房如月吃痛,本能要呼痛,那侍卫冷冷道:“胆敢出声割了你的舌头!”
房妃吓得当即就不敢张嘴了。
“这就对了,姐姐是聪明人,早该知道如何在后宫安身立命。”
“你到底想干什么?”
“妹妹想请大将军帮个忙。”
房妃觉得很好笑:“我如今落魄至此,好处全给你得了去,凭什么还要帮你?”
“都是我做的。”
房妃一怔:“什么?”
“从进宫那日起,凡姐姐和顾兰亭有牵扯之事都是我做的。姐姐以为是房将军授意,殊不知那往来通信早就被我掉了包,我不过稍微改动几个字,即便是姐姐和将军对质也很难发现破绽。那只造成顾兰亭和陛下离心的步摇姐姐可还记得,你不过处死了大司珍,却不知宫档毁于我手,如此人脏俱无,但凡陛下疑心姐姐所为,你就百口莫辩。姐姐也该知道当初良妃玉妃的事情,训诫司走一遭,死都不得好走。姐姐可要想清楚,你将来的路怎么走。”
房妃哼了一声,突然脑子灵光了一回:“你算计了这么多,陛下也还是不肯立你为后,可见你在陛下心里也不过如此。”
卢妃脸色微变,但马上恢复如常。
仿佛戳中卢妃的痛脚,房妃心里痛快,突然不管不顾大叫:“来人啊禀告陛下,是卢氏包藏祸心,妾身是冤枉的!”一时之间曾经的八妃之首状如疯妇,毫无形象。
卢妃面无表情,眼底尽是嘲讽。
齐宫后位悬置两年多,突然一群谏议老臣开始纷纷上疏奏请皇帝安万民、稳社稷,重议立后一事。
为此皇帝不胜其烦,突然就想起顾兰亭来。想着若是他仍在断不会有这些烦心事,哪怕被子嗣一事困扰,又岂会任由那群老家伙没完没了,量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整天拿立后一事没事挂嘴边上。
为此皇帝无比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去逼迫他。
唉!
皇帝长长叹口气。
明日府上的神秘美人会是你吗?
阿难,我好想你。
我总是在梦里见到你,可是为什么你不肯回来呢?
回来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就是别不见我!
你这一走,把我的心都带走了。
皇帝郁郁不乐,自然对这个时候突然一呼百应的立后一事提不起任何兴趣。
虽然他对卢氏的能力比较认可,也认同卢氏打理后宫的成果,但若说立她为后高炀还真没想过。也许在他潜意识里,始终意属那个人,哪怕他不在了,这个位置宁可空着别人也不能染指。
但是奏请立卢氏的声音突然就传了出来并且毫无预兆,甚至连卢大人都略显惊讶。虽然知道他们都生了两幅面孔,但事情一出,卢大人觐见天子时还是非常尴尬。
自从顾公子跳崖身故,皇帝病了一段日子,好了之后整个人就阴阴郁郁的,连近身伺候的也摸不准皇帝的喜怒,性情大变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
很多人都聪明的选择在这个时候闭了嘴,但那些谏议大夫,明显不按常理行事啊!
如此一来,是福是祸很难说。
卢大人特意找个时间递帖拜见自己的侄女,就问她外面风声传得那么响怎么回事,卢妃浅浅一笑,只回了“任他传”三个字。
墨儿问主子这是为什么,卢妃道:“叔父所知越少越方便我行事。皇帝纵然疑心,即便暗中查访也查不到卢家与此事沾多大牵连,这样既助我成就好事,又可叫卢家置身事外。如此进可攻,退还有卢氏一族的后路。”
“娘娘高明!”
高大的侍卫不等通传自己掀帘进门,墨儿不敢多言忙退了下去,卢妃一看来人皱眉道:“高炜,你越发胆大了。”
侍卫一笑:“胆大还不是你给的。”
卢妃一声罢了,才问:“你说陛下接下来会怎么做。”侍卫张了张嘴,无声说了一个字一一拖。
那人说得很准,皇帝烦归烦,仍旧把这些上疏照单全收,就像他当初把八大家族的女儿收入后宫那样。
收了又能怎么样呢,拖呗!
但这次显然他低估了那些谏议老臣的决心,那些老臣一见皇帝用起拖字诀,也不甘示弱,除了引经据典,竟然连祖训也请了出来。他们脱簪铣足席地而跪,由谏议大夫周顺手捧祖训腾拓本跪在殿前。别看这群老家伙只是四品官,一旦挟祖训前来哭谏,那压力一般皇帝还真扛不住。
高炀同样面临这种如山压力,不过他也没按套路出牌。你们不是请祖训嘛,行!
“传旨!”
姚鼐马上跑上前听宣,皇帝道:“周顺行哭谏,他要哭要跪都随他。只一事谨记,祖训乃他所请,他可得捧好了。若是祖训落了地,朕可要治他大不敬之罪。你告诉他,他可想好喽!别到时人头落地,反怪朕不礼重谏议之士。”
跟着姚鼐小跑出去,皇帝颓然跌回座椅,喃喃道:“阿难,你很开心看到这个结局吗?你当初决绝跳崖,是不是已经料到会有今日困扰,你就想看我的笑话,才不顾一切跳下去对吗?”
“阿难你真坏!”
顾兰亭跳崖前难受的画面一次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高炀更难受了。
“阿难你告诉我,那时你是不是有了我们的骨肉?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就是为了让我痛,让我生不如死,才做出那种惨烈的选择。你好傻啊!
每当内阁或宫里发生什么事,皇帝首先会想起顾兰亭来。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过去其实并非是他独承风雨,从来都是这个人默默守在身后陪着他一起经受风雨洗礼。
不管发生什么,总有一个人站在一旁的阴影里,默默替他扫清面前的障碍。
顾兰亭就像黑夜里炸幵的烟花,绚烂而夺目,照亮了高炀的前路,但是自己的存在却只是短短的一瞬。短的甚至来不及等到属于自己的光明。
“阿难!”
皇帝把头埋进手里一件米色绣竹纹的袍子里,那是顾兰亭常穿的一件袍子,已经有些泛旧了。
“你夜夜入我梦,何时君再来!”
作者有话说:
高炜这个名字前文有一笔带过,大家还记得吗?现在全面打响虐攻第一战。其实虐一个人不是抽一顿嘴巴或是踹两脚解恨的,我的理解是不光这些,让一个人身心俱疲深陷麻烦漩涡才是最爽的。只有在麻烦的泥淖里,才会无比后悔撒手丟开了最该珍惜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