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一孽障目>第一百一十三章 、(副cp)恼龙

  战贺颐被乡亲邻里簇拥着推到自家门口,那些人说着让他一头雾水的话,最后又莫名其妙地嬉笑着一哄而散了。

  “爹,娘,我回来了。”

  书生拍了拍身上的尘灰,踏过门槛,刻意隐去面上的难色,维持起一惯的温润。他摘下儒冠放在土桌上,把行囊里剩下的银两尽数倒出,恭敬地还给了撑着锄头的老农。

  “爹,这是剩下来的银两。”

  老男人一辈子就靠着一把旧锄头吃饭,几乎没怎么出过这小破村子。他矮小黝黑,数了数碎银子,操着极重的口音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考试中了没有?”

  “没中。”战贺颐苦笑一下,把现编的谎也说给了家里人听,“是在京城结识的朋友把我捎回来的,到家就早了些。”

  “哦。”

  男人的反应和门口那些乡邻们一样,浮面上的失望一闪而过,竟没有就着落榜的话题多说几句,似乎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反常地揪着战贺颐说的谎话铺开了话茬,“你在城里结识朋友了?咱们穷是穷,但也不能白受人恩惠,应该该请你朋友过来吃口饭。”

  战贺颐还没来得及解释,他那正坐在地上择野菜的娘已经先他一步动了嘴皮子。

  骨瘦如柴的妇人听到要吃饭,立即抬头嚷道:“可不得瞎说!咱们家里顿顿都喝稀粥,怎么能请人家吃饭?要吃上一顿好的可不得把下蛋的鸡也宰了?”

  男人只觉得威严受到了挑衅,立即一拍土桌,大声叫吼:“你闭嘴,不是已经吃上饭了么!”

  屋里的土砖砌得不牢靠,又长年累月地被风吹雨淋着,这一掌落下便从缝隙中透出了灰黄的尘粉,呛人至极。

  妇人也不甘示弱:“就多了那么几斗米,你说够吃到啥时候?”

  男人又阴着脸说:“等那事儿成了,咱家桌上顿顿都少不了肉!”

  “那事”是指什么事?

  战贺颐抬袖掩过口鼻,挥去了飞扬的尘雾。他猜不出父母双亲在打什么哑迷,只是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就知道自己免不了要做和事佬,连忙好言相劝道:“爹、娘,好好的动什么气?”

  面色蜡黄的妇人先退了步,手心擦了擦腰间的围布,抱着菜篼便走向了土灶,和蔼道:“颐儿一定饿了吧,娘去给你做饭吃。”

  妇人吃力地掀开了土灶旁的米缸,战贺颐便跑过去帮忙放柴点火。他靠近了才发现那永远只能看见个底的米缸竟满了一半,里面装的米少说也有三斗之多。妇人伸手舀了一大碗米淘洗,浑不觉心疼浪费似的。

  “娘,这米……”

  战贺颐刚要发问,握着锄头的老农打断了他的话,“你过来。”

  战贺颐弄着了柴火,看自己爹板着一张黝黑粗糙的脸,又跑到男人身边恭敬地问:“爹,什么事?”

  “你老大不小的,也是时候成家了。”男人双手搭在锄头的柄尖上,仿佛握住了家里的掌控权那般,不容置喙道,“我和你娘都想着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怎么突然提这事?”战贺颐嘴角一僵,笑得为难。他开口便想委婉地拒绝,“婚姻之事岂非儿戏?儿子不孝,自幼苦读却未考上贡士。他日若是考取功名仕途坦荡,姻缘之事再议也不迟。”

  可惜不识得几个大字的男人油盐不进,听到他拒绝便粗着喉咙道:“就是因为婚姻之事并非儿戏,才要现在就提上日程!你都二十四五了,哪儿有男人到这个岁数了还不成家的!”

  “颐儿啊,我和你爹都清楚你想考上贡士做官,但成亲与你念书又不冲突。成亲设宴花不了几天,文静的姑娘家又不会吵着你温书。晚上也不过是睡觉时旁边多躺了个人,一开始觉得别扭,习惯一阵子就好了……”

  战贺颐稍稍睁大了眼,听听就觉得好笑,什么叫“不过是睡觉时旁边多躺了个人”?

  他自然知道村里盲婚哑嫁拼成一对的人数不胜数,连他的双亲也是这样凑合着过来的。战贺颐对爱情没有多少心神向往,但也希望要携手共度余生的两人之间能存在些情愫。

  相知相守实在太难,他只求不要在洞房花烛夜掀开红盖头时才认清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模样,于两人而言都太过悲惨。

  战贺颐知道双亲在这事上是拧成一股绳来对付他的,无论自己怎么抬杠讨都不了好,只得微笑着反问:“这么说,爹和娘已经替儿子看好人家了吗?”

  男人咳嗽一声,给一旁的妇人使了个眼色。

  “……县太爷的女儿年芳二十了,那小姐生得叫一个水灵漂亮。”

  妇人坐在灶旁的矮凳上,好声好气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县令府小姐的年龄虽说大了些,但与你相配却正好。

  主要是县太爷对你满意得紧。你中秀才时曾拜见过县太爷的,你可曾记得?他还夸你学识渊博又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

  “娘,这究竟是县令府小姐的想法,还是县太爷的想法?”战贺颐平和道,“县令府的小姐怎么可能屈尊降贵下嫁到我们这种小破村子来?”

  “呃这……”

  妇人用衣袖点了点额上的汗,在丈夫的授意下又踟蹰着开了口,“颐儿你切莫生气,县太爷的意思是……是叫你入赘。”

  “你别觉得入赘不好!”还不等战贺颐多说,皮肤皴黑的男人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已经义正言辞地发了话,“县太爷对女儿宝贝得很,能招你做女婿是咱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如过抓不住县太爷抛出的橄榄枝,你说就凭咱家这点积蓄,能让你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爹!这根本不是入不入赘的问题……”

  战贺颐看向坐在自己面前油盐不进的矮小男人,夫妇两个一唱一和,忽而有一瞬觉得生养自己的爹娘竟变得无比陌生了,“我与县令府小姐互不相识,这婚事里从头到尾也没听过那小姐的意思。只是父母双亲有意,怎能这般随意的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妇人还是好声好气,满脸堆笑着说:“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你们成了亲,往后相处的时日长着呢,又不急于一时。”

  战贺颐眼瞳颤颤,一时失语。打从一开始,这个家里就没有人问询过他的意见,只是告诉他要和县令府的女儿成婚而已。自己不愿意也得愿意,这事压根就不容他拒绝。

  男人松了松锄头,粗着喉咙道:“那就这样定下了!亏你回来得早,我和县太爷说过等你回来就上门提亲,媒人都托好了。

  娶亲要的三书六聘一个都不能少,春日里头办喜事最好,再过阵子天就要热起来了。”

  “上门提亲?”战贺颐直起身,又把土桌上的书生帽紧紧攥在了手中,骨节都泛着白,“咱们家拿什么去提亲?”

  这桩姻缘到底便宜了谁?

  正想着,忽而嗅到米香四溢,战贺颐脑中一片空白,他扭头看向土灶下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口常用来煮汤烧粥的黑锅里正煮着他一年都吃不上几回的白米饭。

  他快步跑到米缸旁,一把推开厚重的木盖,双手往下一挖就捧起一大把米。缸里的米颗颗饱满,晶莹剔透还带着清香阵阵,一看便知并非是放了两三年的陈米,眼瞧着便不是寻常人家能吃得起的,米出谁家已无需多言。这样上好的米还剩三斗,想必送来时的还要多上不少,已经被吃掉许多了。

  战贺颐喉头动了动,如倾倒流沙般把米粒倾倒回缸里,忽而看到米堆藏掖着什么物什,仿佛匿在亲情最底下的丑恶,被他一翻就露出了一个小角。

  他颤抖着把那物什挖了出来,慢慢地打开——

  绫罗绸缎包着一堆金银细软,静静地摊在他掌心上。

  他回头,满是尘灰的高梁上还放着十来个锃亮的银锭。

  似有什么信仰在战贺颐心中轰然崩塌,二十五年的养育之恩、多少个日月萦在他心头的愧疚在此刻被这一包财物囊括了个彻底。

  战贺颐把那一包财物呈在了父母面前,难以置信地开了口,“这些钱财……”

  “颐儿啊,这些只是县太爷给女儿定亲送来的礼金而已。”

  面容憔悴的妇女搓了搓手,还以为战贺颐是嫌少,满脸堆笑道,“等事儿成了,县太爷说会返十倍的嫁妆回来。届时咱们家就能过上大富大贵的好日子了……”

  “爹,娘!你们怎么能……”

  战贺颐的眉头已经不可遏的拧在了一起,崩溃道,“你们怎么能把我卖出去了?”

  他的爹和娘,怎么能背着他收下这笔钱?

  而且一个小小县令怎会出手这般阔绰,招赘婿还许诺给堪比黄金百两的十倍嫁妆?

  “什么卖不卖的?这都是为了你好!”女人听见从来都顺着自己心意过活的儿子说这等话,用干裂的手揩了揩眼角的泪,哽咽地说,“难道我们做父母的是会害你不成?”

  战贺颐哑着嗓子道:“娘!这与村里那些卖掉自己家姑娘换取金银的孬货有什么分别?”

  “这怎么会和那些人一样!更何况那些人也是穷得迫不得已才卖的!姑娘家就是泼出去的水,总是替别人养的,最后出嫁还要准备嫁妆,倒不如早点卖了,家里还清净!”

  “娘……”战贺颐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他面色苍白如纸,忽而有一个念头一划而过——自己或许也不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孩子。

  而是因为前面的孩子都没有了,他便成了独子。

  容不得战贺颐细想,妇人擦了两把泪,尖声惊叫着说,“所以你入赘县太爷家有什么不好!只要你进去了,咱们全家都能跟着搬进县令府,爹和娘为了你苦了一辈子,这不是也能借着你的光一起享享清福了么!”

  战贺颐的心都凉了半截,什么叫为他苦了一辈子?

  难道这日子是因为他才苦起来的么?难道这就是村里的穷苦都归咎于他么?

  为何要把错推到他一个人头上!

  战贺颐揉皱了一顶书生帽,头一回摈弃了身为文人一贯自持的儒雅随和,双手撑在土桌上,双目赤红,“为何要这么说?这日子分明就是从一而终的苦,爹和娘的苦楚根本就不是我一手早就的!

  倒是这二十年寒窗苦读,饶幸从秀才考到举人,上头拨下来的银两和贴补的路费我全都交给爹和娘了,为何我们家还是过得这般困苦?”

  妇人自知理亏,只得一个劲儿地抹着泪,哭哭啼啼道:“那还不是要省下来给你娶媳妇?不给县太爷多交点银两,他怎么知道我们村里还有你这种人才?还有村里谁家出什么事了要帮忙,什么地方不要花银子?

  颐儿,娘那么含辛茹苦地把你养大,你怎么可以和娘顶嘴……”

  战贺颐怀疑自己听错了,分明就是赋税徭役让村里过得这般痛苦,家里竟然还为了能与县令府牵线搭桥,特意去多上贡了银两?

  他有些扶不住手下的桌案了,只觉得呼吸沉重,头脑都在发昏。

  原来自己特意省下用来孝敬父母的银两不是被乡亲邻里花了,就是进了县太爷的口袋里,最后还要被父母埋怨是自己不懂事。

  为何会这样?

  事情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这般地步的?

  “闭嘴!你别和这小子多说废话了!”男人暴喝一声,他抡起锄头就要朝战贺颐的背上砸去,气急败坏道,“老子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你到底从谁那里听来了这种卖不卖的话?你胆敢再提一次,看老子不撕烂你的嘴!”

  “爹!如若县太爷真是有心之人,为何上任这么多年都对我们村不闻不问,平日里收税征粮都严苛至极,却只有招女婿时才会往下施舍一点好处?”

  战贺颐当真被气到急火攻心,一句“贪官污吏”哽在喉头进退两难,指甲都嵌进了掌心里,终究是没有多说。

  “你真是翅膀硬了,儿子还教训起老子来了!说了多少遍,娶了县太爷的女儿就能过好日子,你怎么就是不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还敢质疑县太爷?你究竟读了什么狗屁圣贤书,竟然敢忤逆父母!”

  男人咬着后槽牙,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发狠道,“你这是不孝不忠!老子今天就要打断你的腿!”

  连着锄头的木柄不由分说地打在战贺颐的脊背上,他从小到大都温顺听话,故而没挨过几回打,不曾想到二十五岁了竟会因为姻缘之事被父亲棍棒相加。

  战贺颐被自己亲爹一锄头抡翻在了地上,尘土飞扬,一间破屋子里起了家祸,男人要打、妇人要拦,蜷着身子的穷书生又挨了几棍,腿和后背都火辣辣的疼。

  他被打得头昏脑胀,不知从哪儿生出了反抗的决心,突然也发了狠,一个扑身便夺了男人手中的锄头,两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妇人惊慌地夺门而出,扯着嗓子唤来了一众乡亲邻里。小破土屋中忽而如潮水般涌进了一大波人,有看热闹的有来拉架的,不由分说地把父子二人围了起来。

  战贺颐目光迷离,不知为何,他忽而觉得面前每个人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这简直与饲猪大同小异,一开始给些笔墨纸砚当做饲料,最后养成了便物尽其用,希望他能带着所有人一起出人头地——如若不行,那就要把他大卸八块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书生握着锄头的木柄一时觉得既无力又无助,他其实心中了然,以血缘和亲情为纽,再以孝道为缚,自己永远不可能朝着亲爹落下棍棒——

  只听“咚”的一声,战贺颐的脑袋上不知被谁重重地敲了一记,头脑昏痛,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瘫软了下去。

  战贺颐那身材矮小的爹趁机夺回了锄头,在他背上又狠狠打了几下才算解气。几个稍壮的老汉押着战贺颐的肩就把人弄去了他们家用来放篓篼杂物的空屋子,骂骂咧咧地几手一抛便把他丢到了草垛子上。

  用不着仔细听,无非都在说他不孝又自私,怎么就不肯为村子和家里人着想?

  男人拎着锄头,单手薅起战贺颐凌乱的发,本想打在战贺颐脸上,恰好他头一偏,那一拳便从脸颊蹭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揍在了战贺颐的眼窝处。

  男人一愣,不过心中并未激起丝毫愧疚,口中骂骂咧咧道:“反了你了,儿子还敢反抗老子!我倒要看看你有这一身好骨气,到底要在里面饿几天才肯答应!”

  “爹……”战贺颐眼睛迅速肿胀了起来,疼得他根本睁不开,只得趴在枯草垛上有气无力地唤了声。

  木门“啪”地被关了个严实,落锁的声响传来,彻底断了战贺颐最后一丝念想。

  屋外一众冷漠无情的人又提着农具哄闹地离开了,嘴中还不断地说着数落他的话。

  战贺颐想撑起身,可惜手上失了力,后背和大腿都疼痛难忍。他又猛地栽了下去,头上的发簪兀然滑落,也如他一样跌在了草垛子上。

  他把簪子握在手里看了又看,难得露出了一个随和的笑,眼下两颗小痣也跟着一并蕴了些温润。

  一只栩栩如生的五爪天龙静静地盘在簪身上,龙嘴大张,龙须浮动,眉眼间蕴着无可比拟的傲意,只怕下一刻就要现出真身遮天蔽日。

  想必赠他簪子的那人早就猜到了金银珠宝在村里会遭到怎样的哄抢,故而整根簪子特意选了墨玉为底料,远观看不出个名堂,唯有细看才能品出玉器独有的光泽。

  墨玉通体漆黑不露半点天光,生生把天龙的傲气压下了大半,低调中还颇有些韬光养晦的意味。

  战贺颐想,他定是疯了。

  书生疼得咬紧了牙关,蜷着身子在草堆上翻来覆去,展出一个苦笑。

  事到如今,他居然只能念起李成煜的好——

  到头来,养他的人竟还比不上要杀他的人吗?

  战贺颐浑身疼得难以入睡,知道不会有人送吃食与他,却还是睁着眼睛望向了紧闭的大门。

  他不吃不喝撑了一整日,时不时还有村民来说几句劝慰他的话。可惜一村里人都铁了心要他应下这门亲事,连双亲都对他弃置不顾,也就真的无人肯帮衬他了。

  战贺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被打肿的眼周都化作了淤青,身边不算好看的景色也已经模模糊糊,遂看不真切了。

  他记不得自己躺了多久,反正后背和大腿愈发疼痛难耐,蜷着身子也不是、正躺着也不是,站也站不起来。他最后费劲力气才找到一个稍微好过一点的坐姿,半边的肩依着墙,一身乌黑的长衫染了尘灰,披头散发,面容也无比憔悴。

  又是一日夕阳落,战贺颐滴水未进,嗓子已经干到肿胀了。他垂着脑袋,一道阴影蓦然遮在了身前,入眼是一双银紫的靴尖,无比熟稔。

  “陛下。”战贺颐一手虚握着墨玉龙簪,抬起伤痕累累的脸孔,夕阳的昏光被揉碎了一般铺在他眼底。书生温柔地笑了笑,“您来了。”

  他知道李成煜不会让自己死,毕竟如若自己死了,自己体内的神仙也会跟着重新投胎,届时李成煜反而得不偿失。

  他明白这是不可托付之人,可真的见到这人时,心头却汇上百感交集——

  还有不知为何萌生出的安心。

  李成煜抱着脊骨剑,用银紫的靴尖轻轻踢了踢他僵硬的手臂,蹲下身毫不客气地骂了句:“傻子。”

  真龙陛下穿着银紫的华袍,背着夕阳看不清神色。无需多猜,战贺颐想那俊俏的脸上必定是一贯的桀骜不驯。

  他实在难以想象那位陛下脸上会出现别的神情。

  战贺颐一动便压迫到了身上的淤青,咳嗽两声,恭敬道:“劳陛下费心了。”

  “有劳我费心?得了吧,就你这种货色还不足以让我费心。”

  李成煜又如往常一样嘲笑了他几句,指尖一捻,仙风一拂就解了战贺颐身上的病痛。一柄脊骨剑顺势落在了书生眼前,带着些施舍的意味,“还不快起来,你到底要在地上坐到什么时候?”

  战贺颐喏了声,握着剑鞘便站了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和李成煜寒暄客套。平时与同窗朋友会面不过是问问过得好不好,家长里短随便说一说便回去了。

  可他与李成煜根本不是这样的关系。

  他们注定是杀与被杀的天敌。

  战贺颐踟躇了良久,嗓子像四处漏了风的枯木,一开口就嘎吱乱响,还是问了句不会出错的话:“陛下是何时来的?”

  “你不该问我是何时来的。因为我压根就没走,一直隐着身形在暗处看你犯蠢。”

  李成煜睨了那灰头土脸的蠢书生一眼,凭空变出了个紫檀木托,先掐着战贺颐的脸颊灌了一酒盅的清水。凉水入喉,带着丝丝清甜,战贺颐被灌得猛,咳了两下,瞬间就解了唇齿喉头的干燥,连带着身子好像都轻盈了不少。

  战贺颐面颊都清瘦得凹了下去,人在长衫中直晃,还是强挤出一个笑道:“多谢陛下。”

  眼高于顶的真龙陛下瞧不上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又塞了两个饱满多汁的仙桃到他怀里,鄙夷道:“你明知道这具身子也是属于我的,却还是任由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莫非是在你心里,我还比不上那群贱种野货来得重要?

  是你自己说要回家的,如今被那群贱种打成这样,难道还要怪我袖手旁观,只顾着看戏却不来救你?”

  这话听起来仿佛是尊贵的陛下故意拿自己和山野村夫做比,发现战贺颐对他与旁人一视同仁,嫉妒吃味了一般。

  战贺颐张张嘴,又要说出那句话了:“鄙人不……”

  “你又要说你不敢了?”李成煜一剑抵上了他的唇瓣,步步紧逼,“我真想一剑把你头骨掀开来看看,你那榆木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陛下与我非亲非故,救不救我都是陛下的抉择,我毫无怨言。”

  “哦——”李成煜抬了抬眉,收回剑,转而又问了个刁钻的问题,“那你希望我是救你还是不救?”

  战贺颐咬了一口仙果,知道李成煜从不在他进食时催促他,便慢吞吞地吃完了一个。

  一个仙果下肚,仿佛有仙灵之力流通四肢百骸,身子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他便老实地给了答复:“凡人总是惜命的,我亦希望能苟活下去……”

  李成煜见他精气神恢复了不少,蹙着眉,傲慢道:“……我没那么多耐心听你扯这些有的没的。”

  战贺颐一愣,温顺道:“请陛下救我。”

  “很好,那就跟我走吧。”李成煜面上矜傲不减,得了自己想要的答复,用剑鞘挑起了战贺颐半边的袖衫便要出门。

  “请等一下,陛下……”战贺颐情急之下去推李成煜的剑鞘,可这一举动必然又引起了那位陛下的不满。

  青年把脊骨剑收回怀里,语气明显不善:“又怎么了?”

  战贺颐有些为难道:“再怎么说,父母双亲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我总归……”

  “你都被弄成这样了,居然还没看清那群人的真面目么?”

  李成煜清厉一声便打断了战贺颐的话,龙须鬓发无风自动,额上青筋暴起,一掌已经掐上了他的脖颈,讥笑道,“你现在应该低声下气地求我带你走,而不是和我一再强调那些乡野贱种待你不薄!”

  “咳咳……陛下……”

  战贺颐脸孔涨得通红,双手握上李成煜的腕,对上一双傲中带怒的龙眸。他放在袖中的仙果又咕噜噜滚到了李成煜脚边,可怜巴巴的,亦如两人时好时坏的关系。

  “算了。”

  李成煜自然不会真的杀了战贺颐,手腕一翻,如抛走污秽一般将他扫在了草垛上,指尖一点就消去了自己赠予战贺颐的仙果,厌恶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好啊,你既不愿意和我走,那就乖乖被拉去做县太爷的女婿吧。”

  话音刚落,战贺颐猛然抬头,仙风肆起,可目之所及又没了李成煜的身影。

  战贺颐又试探性地唤了两声:“陛下?陛下……”

  可惜这龙君来去如风,说话做事全看心境,被战贺颐两句话气恼了,只怕是再不会显出身形帮忙了。

  “咦,什么动静?”

  门口来了个缺牙的小孩,估摸着七八岁的模样,身形又瘦又小,穿着件没袖的麻衣,连脖下的胸骨都清晰可见。

  他似是听到了里面的声响,蹲着身透过门缝问:“颐哥,你在和谁说话?”

  “没谁,是我在自言自语。”战贺颐半跪在大门处,好声好气道,“好娃儿,看到门外的木栓了么?你打开它,放我出去罢。”

  “不行的。”小孩摇了摇头,“我知道颐哥不想村里有喜事,但是村里必须得有喜事才行!”

  战贺颐苦笑着,双手摁在门板上,问:“这是为何?”

  “因为县太爷给咱们村里每家每户都送了一斗米!”

  小孩儿咧开一张缺了门牙的嘴,单纯地笑道,“颐哥,你快成亲呀!我听阿爷说,只要办了喜事,县太爷就会高兴。只要县太爷高兴了,喜事成了之后会再给咱们村里每家四斗米呢!

  这样咱们每家每户都能吃上饭了,你也别硬撑了,快些答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