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南荣​>第91章

  萧季沉笑道:“父皇去御书房处理政务,并不在玄极殿多议事宜,太子莫不是记岔了。”

  话音未落,萧鹤辞拧眉。

  萧季沉被流放在外数年,宫中事又知晓多少,即便有皇后在……皇后也不过是去年才回宫,竟知皇帝只在御书房处理政务。

  “日子还长,你我兄弟二人,携手并肩,替父皇守好大都。”

  “回宫。”萧季沉抚掌,朗声。

  远处护卫萧季沉安全的军士立即收队,这都是萧季沉从边塞带来的强兵,上过战场,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修罗夜叉。

  按理,太子应居于首位,萧季沉却直接忽略萧鹤辞,策马带人返回大都。

  尘土飞扬,太阳逐渐从东方升起,温度缓慢攀升,只是这么会功夫,便觉得有些发汗。萧鹤辞看到萧季沉马鞍两侧的牛皮袋,似乎装着什么重物,随着马身的颠簸而上下摆动。

  萧季沉即将消失在视线前,牛皮袋突然掉下来,咕噜噜顺着陡坡滚下来——

  人头!

  萧鹤辞瞳孔微缩,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后,萧季沉又慢悠悠回来了,颇为懊恼道:“哎呀,来的路上顺手解决了些刺客,吓着太子殿下了。”

  “是我这个当兄长的不对。”

  萧季沉来去如风,虽嘴上说着愧疚,却不见分毫认错的态度。

  他提着人头,仿若带着什么不要紧的杂物,再次离萧鹤辞几百米远后,萧鹤辞双腿发软,回神已出一身冷汗。

  “我们不会被人认出来吧。”

  泛舟江上,一路顺流而下,遂钰坐在船头吹风,萧韫带着伞从船舱中走出来,在遂钰身边停下,为他遮挡细雨,说:“来往交易的客商颇多,且都有生意要做,没人理会过往船只。”

  御驾南下,常青云留大都镇守,随行的是最近新提拔而来,未来正式接管巡防营,崇康县主之子,陆霖汌。

  崇康县主早年倾慕一男子,不惜违抗父母之命,下嫁于边塞。那男子经营马场,虽不通诗书,却格外尊重县主喜好,设学堂供县主授幼童诗书,与过往英豪钻习工笔。

  县主喜游览名家壁画,夫妻二人在外游荡,两三年才归一次家,偶尔回京城,也多是探望亲朋,并不多停留。

  后来西洲入侵,夫婿死于兵戈马蹄,崇康县主回京休养,潜心钻研医术,并将刚出生不久的儿子送去相熟友人家中习武。

  陆霖汌十七岁参军,后在地方剿匪中脱颖而出,被选拔入禁军锻炼。

  遂钰望着坐在舱顶,抱剑戒备的陆霖汌,问:“陆将军不下来用些茶点吗。”

  毕竟是县主之子,也不好叫人家多劳累。

  陆霖汌话不多,甚至可以说完全不说话,船偶尔靠岸,他和陶五陈出去采买,两人站一块,店家以为他们是祖孙。

  陶五陈:“老奴哪能做得了陆将军的祖父,真是……真是……”

  遂钰啃着玉米无情道:“其实陶公公是占了便宜,心里偷着乐吧。”

  他抬头,陆霖汌仍坐在舱顶护卫皇帝周全。

  潮景帝似乎很喜欢这种话不多的人,遂钰想,但与这样的人同游,情绪调动不起来也挺没意思的吧。

  御驾中并未有皇帝坐镇,免去不必要的危险,悄然前往,也能及时了解百姓民情。

  萧韫极少着简单素衣,并以淡青腰饰作点缀,烟雨朦胧,松垮着外裳,倚在窗边读昨日从民间淘到的,名家诗词拓印。

  遂钰躺在皇帝腿边睡回笼觉,翻了个身,压住了萧韫的长发,萧韫拍拍遂钰说:“待会下船走走,睡多了对身体不好。”

  卸去职务重担,遂钰还真没感受过这种轻松的氛围。也算是实现了幼年心愿。嬷嬷告诉他,在水中飘荡,睡在船里,就像婴儿躺在摇篮中,无论多么心事重重,都能放下忧愁,好好地睡一觉。

  但嬷嬷没告诉过遂钰,有些人乘舟一定会晕船!

  多在陆地行走的旱鸭子,无法适应水上生活,遂钰恶心发晕好几日,吃着随行太医开的药丸,醒了睡,睡了醒,终于从昨夜起,稍微能清醒几个时辰,甲板随意走动了。

  遂钰摆弄萧韫的长发,打成五花八门的结,稍一松手,结便立刻自动解开。舱内摆着降暑用的冰,时间太长,多半化作水,剩下的浮冰,随着船身的晃荡,丁零当啷地在瓷瓮中晃荡。

  想吃……葡萄。

  遂钰蹭地坐起来,光着脚跑去瓷瓮,将漂浮在水面的小圆桶捞出来。

  船舱装置夹层,即便烈日照射,也能保证舱内温度适宜,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做了大文章。

  “后日便到秀州,每逢盛夏,那里都会有祭月典礼,用以朝拜月神对他们的恩赐,祈福秋收。”

  萧韫说:“正好赶得上祭月仪式。”

  遂钰觉得萧韫似乎有想去的意思,不禁开口道:“陛下参与大大小小的仪式,哪个没有地方州府承办的盛大。”

  隐含意思是,你还没参加够呀。

  关于祭月典礼,不同的游记中均有记载,这是秀州地方的新年,他们将月亮视为信仰,觉得人可从圆月中汲取天地灵气,是月神的孩子。

  秀州州府的作用,甚至不如秀州本地居民聚集之所,专授以知识的宗祠话语权大。宗祠掌管着人口,牲畜,以及各户的粮食分配。

  民风民俗极难更改,延续上千年的传统,更成为秀州的支柱所在,往往这种地方,朝廷极难用武力镇压,只好迂回治理,由州府出面,与当地宗祠共同维系和平。

  “陛下不怕秀州造反吗。”

  在遂钰看来,秀州这种民俗极盛之地,百姓所想所思,皆与自家宗祠息息相关。

  沿袭传统,延续宗祠并无错处,但只要是由人代表的,有人管理,必定掺以私欲。待声势逐渐浩大,自以为比肩朝廷,战争一触即发。

  萧韫捻起葡萄,剥了皮,放在茶碗中递给遂钰:“爱卿觉得可杀?”

  “臣与秀州无仇无恨,哪来那么多杀气。”遂钰用银勺将葡萄舀出来,挑剔道:“下次把籽也去掉!”

  “真是个祖宗。”皇帝感慨。

  遂钰冷哼,将银勺撂进萧韫手中,沾着冰水的手指头胡乱往萧韫衣襟招呼,擦干后趿拉着鞋子往舱外走,几个呼吸的功夫,人便已轻盈地登上船顶。

  萧韫本想说什么,却见遂钰身影陡然从窗前略过,眨眼间,人便已稳稳在夹岸右侧,颇为嚣张地对他摆摆手,喊道:“我去附近玩会,傍晚客栈汇合。”

  上次见遂钰使用轻功,还是在宫宴,与燕羽衣对阵。

  那才过了多久,萧韫诧异,就算是百里挑一的禁军,也难以短时间进步如此之快。

  “陛下,陛下,公子他去岸——”

  陶五陈匆忙从外掀帘汇报,萧韫无奈叹道:“随他去吧。”

  “没带钱袋,走不远。”

  ……

  遂钰是在蜜饯的时候,才发现没带银子。

  “这位公子,您是要还是不要。”小贩见遂钰站在摊前迟迟不出声,将头从铺中探出半颗,问道。

  遂钰不好意思地笑笑:“出门太急没带钱袋,我下次再来买。”

  小贩:“听您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听闻秀州正逢祭月典礼,想着来凑凑热闹。”太阳地底下晒得慌,遂钰挪到屋檐下,正好能看着小贩的脸。

  小贩一听是来赶祭月典礼的,连忙从果脯袋中抓了把果子,塞进遂钰手中:“好日子总不能叫公子空手而归。”

  “实在不必——”遂钰婉拒,将果脯放回原处,好在垫着油纸,倒进袋中也方便。

  “月神说过,远方的客人来了,必定得拿出好酒好肉招待,着果脯虽不贵,却也是心意。”小贩道。

  遂钰:“每个秀州人都信奉月神吗。”

  “自然。”小贩理所应当道,仿佛不信月神者,根本不会出现在秀州地界。

  略显苍老的脸中,浮现出痴迷与向往,他摊开手掌,双手做了个微微向上抬的手势,祈祷道:“如今的风调雨顺,皆是宗祠所赐,自此家宅安宁,平安顺遂,而延续千年的知识,亦是月神娘娘的缘故。”

  大都也有传统,但那种态度,与眼前的小贩天壤之别。

  前者是因对未来充满希冀而祈愿,而小贩的态度虽虔诚,却看不到心中怀有信仰的安宁。

  正如国寺方丈那般,得道高僧悠然隐于山林,也有入世尝遍百苦,勘破世间道义礼法。

  强烈的违和令遂钰强忍不适借口离开,融入人群前,小贩在身后叫了好几遍,甚至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他们将目光聚焦在遂钰身上,不知远离街道多久,这份微妙的心情才逐渐恢复平静。

  遂钰比萧韫预计的时间,回来得还要早些。

  “客栈风景不赖。”遂钰评价。

  萧韫问:“朕以为爱卿得晚膳前才肯露面。”

  遂钰淡定道:“没有带钱袋。”

  这不是大都,高档些的酒楼都认得他南荣遂钰是谁,每月也有宫里的人出来替他付钱。

  看来以后得习惯带着钱袋出门,也不是每次都会有人跟在身旁善后。

  朝廷的奏折也送到了,装在三个匣子中快马加鞭,为了节省重量,每道奏折都只用一张轻薄的纸书写,装进信封中,方便皇帝批阅。

  各州州府的请安折子是大多数,一两句问候,无关紧要的汇报,随时向潮景帝证明:陛下,臣还活着。

  “秀州人对月神十分崇拜,我说我没带钱,他竟然想直接将食物白送。”遂钰说:“大都富豪遍地,也没见几个人能如此心善。”

  “或许是秀洲地界本身善良。”萧韫头也不抬,朱笔御批,在秀州州府送来的请安折子中,回了个朕安好。

  遂钰自然也瞧见秀州二字,凑到萧韫身旁,用肩膀碰了碰对方,纳罕道:“秀州州府管不住秀州,臣原先觉得他是个窝囊废。”

  “现在看来,此人管不住秀州,却能代朝廷与宗祠保持平衡,倒也还算是个人才。”

  萧韫笔尖微顿,忽而抬起,笔锋滚落墨渍,眼见着这张纸是写废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带你出门,倒是个正确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从这章之后的每个情节(到完结),可能会有点炸裂……各个角度全方面的炸裂,因为不能剧透,所以嗯……希望大家斟酌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