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李殊听着忍冬颤抖着声音说出的那番话, 呆怔的坐在桌前,他没想到这件事在京城里已经闹成这样了,甚至朝堂上也闹的不可开交, 而他被幽禁在王府,什么都不知道。
“忍冬, 你说我真的会是荣惠姐姐的孩儿吗?”李殊有些怅然的开口。
忍冬惊愕抬头, 望向李殊时满眼都是疼惜:“殿下您别多心,小的觉得这些事都是无稽之谈, 无非就是魏国公家携私报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在此之前李殊却是觉得此事是无稽之谈, 虽说他与荣惠公主早夭的孩儿年岁差的不大,可若真说他就是, 他却是不信的。
毕竟当初荣惠公主与那武生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孝武皇帝甚至一怒之下将公主之尊贬为庶人,还将她幽闭禁苑, 既然如此, 那孝武皇帝又如何能容下那武生的孩儿呢?
就算如此, 那时孝武皇帝还未禅位,偌大宫禁指不定有多少耳目,即便是荣惠公主要换孩子,能帮忙的也就只有阮姑姑。
阮姑姑……
李殊有些心惊, 他似乎回忆起自幼去禁苑玩耍时阮姑姑对他的照拂,以及荣惠公主对他的称呼,都说她受了刺激变得痴傻, 可如今细细想来,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难道,难道他真的会是荣惠公主与那武生所生的私生子么?
短短一夜, 陛下为护怀王身份滥杀无辜的消息就传遍各坊,甚至引起不小轰动,就连京城周边的州府也因为此事而觉得不可思议,纷纷谴责陛下性情残暴。
而在此时坊间又流传出一则传闻,说百祥戏班被杀当晚看到了宁王府的小王爷出现在那里,是怀王担忧身份败露而伙同宁小王爷杀人灭口,以保荣华富贵。
可朝廷上依旧没有对此事做出正面的解释,任由事态发展,闹到京城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但凡是个茶楼酒肆都在谈论到底哪种流言更可信,甚至还有人搬出这些年李殊在坊间招猫斗狗、斗鸡赌博的事来印证他身上流着下九流的血。
甚至还有好事之徒围守在怀王府门外,虽然有禁军把守,可依旧阻挡不住他们往王府大门及围墙上砸臭鸡蛋,直到禁军怒吼下他们才慌忙逃窜。
然而总有疏漏,有人趁守卫的禁军换防时,将夜香以及泔水泼在了王府大门。
也不过五六日的时间,李殊就从人人尊敬的怀王殿下,成了人人嘲弄的下九流。
而李殊也只能静静地坐在前厅的台阶上望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有石子儿掉落在脚边,一颗,两颗,李殊终于抬起头循着扔石子的方向望去。
墙头上翻下来一个人影,手上还提着大包袱,他径直走到李殊面前,把那堆东西放在他面前后开口:“这些都是咱们下三学的学子们东拼西凑了点东西,知道殿下你幽闭在府憋闷,所以送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给你。”
李殊看着眼前的徐玄,他依旧是一副冷面孔,甚至语气里连关切都没有,可听在李殊的心里却还是暖暖的。
他笑着开口:“那,那你替我跟他们说声谢谢。”
徐玄道:“那是不必,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礼轻情意重。”
徐玄定定的看着他,许久后才压着嗓子开口:“坊间都传殿下你是庶人之子,身上流着戏子那种下九流的血。”
李殊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徐玄又说:“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你虽然是皇亲国戚,是天子皇叔,可你却从不仗势欺人,甚至还会为贫弱百姓尽绵薄之力,为了普通百姓,敢于将高丽贵族送上公堂,你这样的人,是庶人之子和皇亲国戚又有什么区别呢?”
李殊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他,就连胸口都胀痛的有些难受:“我……我有那么好么?”
“好不好的,不是朝廷说了算,不是百官说了算,是百姓说了算,就算不是皇亲国戚又怎么样,难道荣惠长公主不是孝武皇帝的血脉么?即便是贬为庶人,难道她就不是孝武皇帝的女儿么?”徐玄坚定的说道,可随后他又解释,“这不是我说的,是连云让我给你带的话。”
不知为何,李殊的眼眶竟然有些热,他看向别处,也不去看徐玄:“你倒是会安慰人的。”
“况且所有事都没有定论,不是么?”徐玄说。
李殊用力点头:“是,如今京城里的事,都只是流言。”
徐玄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后他才鼓足勇气拍了拍李殊的肩:“我要去投军了,此一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回来的可能,怀王殿下,您不要低估了您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凭你不畏强权,为百姓伸张正义,把高丽公子送上公堂这事儿,我这辈子都会为了你跟人拼命。”
李殊不解:“读书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投军,战场凶险……”
“保家卫国,卫你。”徐玄唇角微微上扬,又朝着李殊揖礼深拜后,转身就跳上墙头,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李殊看向面前的包袱,忽然就笑了出来,只是抓起来想要拖走时,却差点闪了腰,只能尴尬的站在原地,茫然的喊道:“忍,忍冬,来人,把这些同窗送来的东西给我搬进后院,孤晚上就要玩。”
“我来吧。”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李殊驻足回头,身着黑衣劲装的楚玉手持长剑站在庭中朝着走来。
李殊立马回头不去看他:“你怎么来了。”
楚玉走过来一把提起徐玄带来的包袱就往后院走去:“王府外面的那些我已经让人去清理了,朝堂上的事你也别担心,再过些日子就全都解决了。”
他走了会儿,突然发现身边没人,转过头才发现李殊还在原地,落寞神伤的看着他。
“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你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再突然消失,现在又来找我,楚玉,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啊?”
楚玉驻足放下手中的包袱,疾步上前一把将李殊拥进自己怀里,即便是他再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瞒你,但是有些事我不能说。”
李殊静静地靠在他怀里,许久后才缓缓开口:“那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百祥戏班的人是你杀的么?”
“不是。”楚玉回答的斩钉截铁。
李殊又问:“那会是陛下么……”
“也不是!”楚玉继续回答,他认真道,“百祥戏班那十几条人命与陛下,与我都无关。”
“可他们的死都牵连到我了不是吗?甚至还有我的身世!我现在就是想要一个答案,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我到底在这场身世的流言风波里到底算什么。”
夜里很安静,尤其是如今没什么人走动的怀王府,府外站着禁军,府上就连巡视的家丁都撤了,至于其他伺候的人,一入夜就都回了房,盘算着要如何逃离这个日渐倾颓的王府。
晚风袭来,吹起李殊的裳摆,也将他的声音吹有的冷,听得楚玉心头轻颤,将他抱的愈发紧:“唱戏之人虽是下九流的行当,可到底也是平头百姓,他们在天子脚下被杀自然引人瞩目。”
李殊静静地听着,也不插嘴。
楚玉继续说道:“京中流言四起,朝中以魏国公为首的大半臣子要陛下处置你,若陛下不处置你便是示百姓的性命如草芥,若陛下处置你,以你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同样让陛下为难。”
“所以就一直拖着,”李殊说。“那我的身世呢?我是谁,我生母是谁?”
楚玉沉默半晌,过后才道:“等这件事结束后,你就知道了。”
“既然不是陛下与太后做下的事,那屠杀百祥戏班十余口人的,又是谁呢?这么久了,查到了么,我还要被这流言困多久?”李殊问。
楚玉伸手抚上他的脸,安抚似得捏了捏,又亲了亲他的额头:“快了,多则七八日,少则三五日,一定会解决的。”
李殊垂眸:“那我等你,等你结束你所谓的事以后,来带我去找答案。”
“好。”楚玉回答,随后牵起他的手往后院走,“带我去看看那些同窗都给你送了什么小玩意儿来。”
李殊跟在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盘算着楚玉那些话里所表达的意思。
不过去往卧房的这段路,他似乎就已经窥得其中关窍,知道如今京城中流言最终针对的是谁了,而他不过是把刀,是砍向宫中那两位最尊贵的人的刀。
“楚玉,南王要谋反,是么?”李殊突然驻足,拽紧楚玉的衣袖拖住他,眸色沉静的望向眼前的人,急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你已经瞒了我很多事,但这一件,你必须得回答我。”
楚玉背脊一僵,根本不敢回头看他,可他语气也是佯装轻松:“殿下你说什么呢?”
“你若不说实话,我此生绝不原谅你,再也不信你了。”
楚玉愣愣的站着,呼吸深沉,连带着后背的起伏都有些大。
他不用说什么,仅仅只是沉默,他就确定了楚玉的答案,只是一瞬间,这段时间京城里所发生的一切事,包括楚玉的突然离开与出现也就都有了答案。
李殊垂眸苦笑:“太后嫂嫂与陛下待我实在亲厚,我如何能做,杀他们的刀呢?”
“殿下。”楚玉轻唤。
李殊上前两步站到楚玉的面前,十分诚挚的看向楚玉,认真道:“我有法子能破京中流言,不伤陛下与太后,还能除掉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