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忍冬去书局拿书的空档。
李殊继续在茶社里听着《上阳赋》, 顺便观察着这听书的观众对于这男风之事是何等态度。
早些年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好男风,只不过皆当这是上不得台面的私事, 却不想不过十几二十年的光景,这断袖龙阳之好竟然让百姓都乐意接受, 倒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忽的, 这楼下开始骚动,随后便有好热闹的出了门去看, 李殊自然也不示弱,打发了身边的小厮去打听, 不过片刻那小厮便慌慌张张的上来禀报,说是慧云大长公主的马车与魏国公府的马车撞了, 此刻正拦着国公府的那位女公子不让走呢。
李殊有些惊愕,连忙带着人出了茶社,顶着太阳瞧着主街上相背停着的两架马车, 公主府的家仆将国公府家的马车团团围住, 似乎并没打算他们就此离开。
慧云大长公主是孝武皇帝的胞妹, 年岁虽已至花甲,可到底保养得当,气势威严,身上的锦袍颜色虽素, 可织金的面料却是异常华贵。
她神色严肃端坐在车里,侍婢为她打着扇,而在她车前站着的便是霍青黛, 脸颊被晒的通红, 身边侍女手中举着伞,也依旧不让她撑着。
霍青黛的额头沁出了细汗, 眼中也满是不服气,却又碍于大长公主的威仪不敢发作。
“孤也说了,你跪下与孤道歉,孤便原谅你家仆人的失礼,你却不愿,那叫孤也没办法了,你愿意站着,便站着吧。”
霍青黛道:“是小女不识大长公主,可分明是您的马车冲撞在先,我们家马车避让不及,才撞了车辕的。”
“你的意思就是孤在污蔑你了?”大长公主的语气有些不悦,身边打扇的嬷嬷忽的开口道:
“主子,奴婢听说这魏国公家的这位女公子,可是连太后的赐婚都敢退,想来也是口才了得。”
“不是……”霍青黛正要解释,却在抬头间瞧见了大长公主的眼神,顿时便低下了头,“不是,不是您说的那样。”
“我皇家的赐婚也敢违抗,这太后的脾气也是忒好了些,竟没将这不长眼的拖出去打死。”
大长公主语气深沉,却在侧首间透过车窗瞧见了屋檐下站着的李殊,见他在朝自己挥手,又朝她走来,边想着她在京城里还有什么熟人么?
还没等她问身边的人,便见着李殊已经到了马车前,朝她揖礼道:“侄儿见过姑姑。”
大长公主有些疑惑,却在听得身边的嬷嬷提醒后,难得的敛起了威严,朝着李殊招了手:“你便是皇兄那位幼子?出落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像,像我皇兄年轻的时候,尤其是眉眼,最像。”
李殊忙道:“这大街上太热了,姑姑不妨去侄儿府上坐坐消消暑气。”
李殊长的乖巧,又是血亲的关系,这大长公主自然也是喜欢的,加上陈登与陈流叶写回平宁老家的信上也提了关于李殊不少的事,自然对他的印象也是极好,如今他提议,大长公主自然是有心前往。
只是面对眼前如此不知礼数的霍青黛,还是压下了李殊的这份心意,只是认真道:“小殊,姑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啊这天家威仪却是不能丢的,她虽是魏国公家的女公子,可在孤的面前,也不过是个家奴的身份,如此不识礼数,便是魏国公府的家教啊,刘嬷嬷,教她些规矩。”
“喏。”刘嬷嬷下了马车,当即便招呼上来两个粗使婆子,一边一个站在霍青黛的身边,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将她按伏在地。
这炎热的天气,灼烤的石板都十分滚烫,如今霍青黛的脸离石板不过半寸便能感受着升腾而起的热浪,更别说接触地面的膝盖与小腿,是又疼又烫。
她想叫出声,却又瞧见一旁站着的李殊,便生生地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大长公主道:“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当初他父亲是如何承袭了国公府发爵位的这件事这世上还是有人知晓的,若是他觉得孤也如软柿子那般好拿捏的话,那便是他大错特错了。”
霍青黛没有回答,只是豆大的汗珠掉落在地上,又亲眼看着滴落在石板上的汗水消失不见。
大长公主朝着李殊招手,示意他上马车来,遂握住他的手,这才吩咐前面的人开道,直奔皇宫而去。
“我也听陈登说了不少你的事,你啊,就是心太软了,一点都不像你父亲,杀伐果决,谁都怕他。”大长公主握着他的手,似瞧见故人般,打量着他一番后,又让他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我印象里父皇的样子很模糊了,但是看到姑姑的威仪,那我也能想到我父皇当初是个怎么样杀伐果决的人。”李殊笑着道,可是瞧着去皇宫的这条道,不由疑惑的问:
“姑姑,不是去我府上么?”
“不合规矩,再有段时间是太后的寿辰,恰逢陈登与流叶在京中读书,我这才从平宁赶过来的,自然要先进宫见过太后与陛下才可以,你那儿我改日去。”大长公主说。
“好,不过得在日曜日才能招待姑姑了,这国子监每次这个日子才休沐呢。”李殊的神色有些遗憾。
大长公主瞧着他的模样,倒是也笑的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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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云大长公主回京,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当晚便被太后留在了宫里,却感受魏国公携女进宫来请罪,原本大长公主就不待见她,如今她又在大长公主面前哭了一通,于是更惹的大长公主厌恶。
太后见势头不对,自然也赶紧让他们出宫去了。
陈若来甘露殿向李麟回禀这件事时,李殊正捧着冰碗吃的正开心,听到太后遣他们出了宫,他就更开心了。
只不过等他笑完,却又抬眸去看李麟:“麟儿,我觉得姑姑真的太厉害了,魏国公都怕他。”
李麟收起了手边的奏折,他道:“这还得从如今的魏国公他父亲时说起,朕记得母后曾说过,这魏国公的父亲原是没有机会继承爵位的,他的兄长是当时的魏国公世子,然而却因意外而丢了性命,这世子之位才落到了现在魏国公的父亲头上,而他也就名正言顺的成了世子,娶了张家的姑娘,承袭了国公爵位。”
李殊仔细听着:“是不是那位世子并不是意外过世啊?”
李麟点头:“据说是另有隐情,只不过个中细节因为年代久远,便不得而知了。”
李殊应声,瞧着李麟的含笑的双眸,听着这外头传来的梆子声,忽然想起什么似得,忙起身道:“麟儿,我得出宫了,我忘了件事。”
李麟有些茫然,却依旧吩咐陈若护送着李殊出宫。
宁王府门口,李殊抱着忍冬拿回来的书便大摇大摆的下了马车,在小厮开门后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宁王府。
楚玉一袭枣红色的交领广袖衣衫,此刻也没将头发全部束起来,只扎了一半,束着玉冠。
李殊来的时候,他正在后院的演武台练剑,身姿矫健若游龙,衣袂翻飞,格外潇洒。
待得楚玉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廊下站着的李殊,忙走过去道:“来了怎么不喊我。”
李殊道:“孤又不着急,孤是来跟你商量事情的。”
楚玉:“???”
李殊抱着《上阳赋》,让忍冬守在院门口,然后拖拽着楚玉到凉亭里,将书摆在他的面前。
楚玉:“这是什么?”
李殊笑嘻嘻道:“好东西,当然要跟好朋友一起分享啊。”
楚玉战略性后撤了一下,他道:“什么好东西。”
李殊瞧着楚玉的模样,得意一笑,便将《上阳赋》的来历讲的个明明白白,但是听得楚玉却是满腹的无奈。
李殊道:“孤没看过这种话本子,但是要跟封越看,他肯定得笑话孤,所以呢孤思前想后,楚兄你对孤最好了,所以孤打算跟你一起看,若是写的好,就一起夸,若是写是差,就一起嘛,总不叫孤一个人看了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守着院门口的忍冬不由打了个喷嚏,然后小心翼翼的转头看着凉亭里的状似亲密的两位,愈发的心虚了。
忍冬在心里双手合十向老天爷祈祷,求他俩千万不要看这个话本,以他们的聪明才智肯定能从话本里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比如小国舅长的好看,还喜欢做衣服这点像李殊。
摄政王杀伐果决,下手狠辣,是个杀人如麻的战神这点像楚玉。
忍冬太难了,他只是打发时间写的话本,怎么最后还叫自家主子爷看到了,还要和另外一位主角一起分享看。
那一刻忍冬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只求他们在看到第一页的时候就大骂那是什么玩意儿,然后把书丢的远远地才好。
然而,当他再次回头的时候,李殊和楚玉已经开始翻阅起来,甚至还在商量什么。
忍冬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会吧,我就要死了吗?”
这边李殊道:“这写《上阳赋》的作者写的还挺不错,虽然是写男风的故事,有些不入流,但是孤却觉得,既然老百姓喜欢,就自然有喜欢他的道理。”
楚玉也附和道:“的确,这小国舅善良的紧,这一点倒是与怀王殿下有些相似。”
李殊嗤之以鼻:“这世上善良的人多了,未必人人都像孤。”
楚玉笑而不语,只是同李殊继续看下去。
李殊边看边道:“这作者对人物服饰的描写也十分细致,只不过这搭配的手法有些眼熟……”
“不就是水曜小报上,怀王殿下您的大作?”楚玉提醒道。
李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夜色越来越深,楚玉的心思也就不在书上了,他侧首看着认真读书的李殊,沉吟片刻后才道:“下个月便是蹴球比赛了。”
李殊也没看他,只是随意的点头应了一声。
楚玉道:“怀王殿下没什么表示么?没打算鼓励鼓励我?”
李殊侧首凝视着楚玉那期待的眼神,笑着合上书,正对着楚玉端坐,他道:“别以为孤不知道,这书学和算学里可是有不少女同窗给你送礼,还都是亲自去道观求的符,保佑你能大获全胜,还需要孤的鼓励么?”
楚玉:“……”
李殊瞧着他半晌,而后才从袖中抽出信封递到楚玉的面前,笑着道:“若是贸然约楚姑娘见面,势必会被认为轻浮孟浪,所以这里有封书信,还得楚兄你去转交一下。至于楚兄的鼓励,孤可是买了五千注上三学输,你不觉得孤对你特别有信心么?这可是五百贯钱,不是小数目。”
楚玉凝视着李殊的双眸,片刻后才道:“买了……五千注?”
李殊得意的点头:“对啊,孤厉害吧,谁让他们小瞧了咱们下三学,小瞧你呢,一赔二十的赌局都做的出来,那么孤自然就得给你把牌面做足了,五千注,买上三学输。”
楚玉勾唇一笑:“好吧,这也算是一种鼓励了。”
他顺手接过李殊手里的信,正要拆开时,便见李殊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又多急切的想知道信里的内容,拆信的手法也过于娴熟,差点没忍住。
楚玉佯装无事般收回手:“我不是故意的。”
李殊道:“不是就好,这可是给楚姑娘的信,你这是转交,可不能偷偷拆开看了。”
楚玉认真的点头:“嗯,我知道了,不过现在天色已晚了,怀王殿下不如在府上住下吧?明日我们一同去国子监如何?”
李殊这才反应过来,瞧着天色,又听着外头传来的梆子声,不由叹息:“这么快,已经子时了。”
楚玉应着。
马车虽然在宁王府外停靠着,可若是现在回府,加上洗漱的时间,肯定会很晚。
加上明日又要早起去国子监读书,李殊几番衡量后便接受了楚玉的建议,留在了宁王府留宿,只让忍冬明日将换洗的衣物明早差人送来就行。
李殊第一次进楚玉的卧房,虽说之前有来过几次,可都只是在院子里走走,完全没去过卧房。
如今进来了李殊才发现楚玉虽然是长在军营中,可他的喜好却并非是那种粗鲁草莽的东西。
原以为他会在院子里摆上兵器架子,未曾想院子里竟然种的是兰花,李殊之前还以为是园中侍弄花草的人种的,后来他才知道是楚玉亲手种植,不假手于人。
而他的卧房里也是,外间算是书房,书架上摆放着的并非是各种兵书,反而是四书五经,以及一些文学史料,以及趣野杂谈,总之书架上的书应有尽有。
“孤不能睡客房么?”李殊走了一圈问道。
楚玉认真道:“之前府上来过一个刺客,我觉得不安全,如今殿下留宿,自然还是贴身保护最好。”
李殊:“……”难道是上次送错战书时的那个刺客?
于是李殊很识相的决口没有再提,只是笑着走进了楚玉的卧房。
雅致利落的布局是李殊最喜欢的,就连帷帐的颜色也是李殊最中意的石青色,就连摆烛火的烛台架子也都十分和李殊的心意。
李殊道:“楚兄莫不是与孤喜好相同?怎么卧房的格局都这么合孤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