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殊静默, 眼神也转为认真,他只是凝视着李延,轻笑道:“那你说说, 孤本身就在下三学,他是算学学子, 按理说他若是有难处, 自然是第一个来找孤,他却舍近求远, 去上三学找你救命,孤堂堂怀王, 还比不上你这南王世子么?”
面对着李殊的质问,莫说李延, 就连算学那求情的学子也是微愣,有些不解的看着李殊,又回头看了看其他人, 心中也泛起了疑惑。
他家里出事时, 他是打算寻求李殊帮忙的, 不光是在迎新宴上他替下三学学子出头,还因为此前他义无返顾的去迷心林救人,虽说那次是一场骗局,可到底是让人看到了李殊真的是心善之人。
饶是这下三学里有人说李殊是沽名钓誉, 说他并非是真心帮助下三学的学子,他也愿意一试,是书学的董昀, 是他说如果贸然去找李殊救命, 只怕他会不同意,不如便先去求求南王世子, 他们是一家人,南王世子心善,届时再有他在从中调和,李殊自然也就会答应。
怎么事到如今,却不像董昀说的那样呢?
他妹妹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难道真的就要让她去做那债主家里的妾室么?
方乾也不管此前董昀他们是如何说的了,更顾不得自己的颜面,跪趴着到李殊的面前,恳求道:
“怀王殿下,怀王殿下求您救命啊。我妹妹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我父亲经营商铺不善,向人借了两百贯钱,岂料利滚利,如今却要我父亲还七百贯钱,我们家里的钱全都投在了生意上头,哪里能还,所以他们便要带走我妹妹去抵债。”
“怀王殿下,我们会还钱,只是这利息太高了,不过一年时间便翻了三倍还多,如此暴利,如何能叫百姓活啊。”
方乾跪伏在李殊的面前痛哭流涕,一字一句皆是血泪控诉。
李殊沉默了,就连那些起哄的学子们此刻都安静了下来,如此听来,的确是高利贷不错。
这一贯是一千钱,七百贯便是七十万钱,如此庞大的数额,都快赶上朝廷官员好几月的月俸了。
“那借贷人是谁。”李殊问。
方乾跪伏在地,抬头想了半晌后才道:“是……是上京城里的一家名为德宝号的钱庄。”
“那孤知道了,你可以起来了么,孤还挺饿的。”李殊说的冷淡。
方乾有些错愕的看着他:“殿下……”
李殊道:“孤是律学学子,如今律令还未学到关于这借贷关系的问题该如何处置,既然你们当初没有异议,借了那笔款项,那就认可了利息,如今偿还不起才知道求人了?”
“我妹妹她还是个孩子啊。”方乾惊愕的看着李殊说道。
李殊神色依旧淡漠,就连楚玉一时都没有摸准李殊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
李殊说:“与其来求孤,不如找人写状子告上京兆尹府,由官府出面解决,既然是借的钱,那便是以资抵债,从而救出你妹妹就好了,方法已经说给你了,你要不要做,要怎么做都与孤无关了,至于南王世子,若是他愿意帮你写状子就再好不过的了。”
语毕起身,李殊瞧着桌上的菜也没了什么胃口,撇开了眼前的人群而离开了膳堂,只留下一群错愕的学子,完全不知该如何办才好。
李殊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他们是承认了借款后的利息,也答应要偿还本金与利息,当初的契约上也是这么写的。
方乾其实也有想过告状的,只是家里人说那德宝号钱庄的幕后老板是朝廷官员,若是直接告官,只怕对他们不利,加上他此前心烦意乱,在董昀的建议下,这才去求了李延,又来求李殊。
如今李殊给出的答案依旧是告官,难道说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么?
“这个怀王平日说什么与百姓亲热,融入一片,如今也就瞧出来了,一旦有事情求到他头上,他也是避之不及的。”
这时候有学子如此开口说道,楚玉凝眸,眼刀凌厉,唬的那人当即住嘴。
阮姑姑知道李殊没吃什么东西,自然也就重新准备了一份装进食盒里,由楚玉给李殊带回去。
言理舍的十七号房里,李殊与楚玉关上门吃着午饭,见他吃的好,楚玉才道:
“我方才一直在想,这方乾绝对是走投无路才来求的殿下,且他最后也是相信殿下的,怎么你却不打算帮他呢?”
李殊沉默半晌,想了想随后才道:“在我朝的律令中,关于借贷这一律令其实还有待完善的,现下的律条中,关于借款与还债的表示是有借有还,而关于利息这一项却是十分模糊,只说了可以收取利息,却没有说超过多少利息就是违法行为,故而这高利贷在我朝并非是违反律法的存在。”
“这同窗的父亲向这家钱庄借钱,自然是知道应当支付多少利息,这钱庄借出钱去,签下契约,就是你情我愿的事,即便是告上公堂,该还的还是得还,这就是律法。”
“可法理不外乎人情啊。”楚玉说。
李殊笑道:“对啊,法理不外乎人情,所以孤才说让他们去告状,因为这契约是一式两份,做不得更改,只要这契约上没写若届时不还以人抵债,那么他们借贷人想要抢那个小姑娘做妾,便是违反了我朝的另一条律令,凡未满十五及笄女,若聘为妻,视为奸.淫罪,当罚钱十万,流放黔南三年,聘妾亦如是。”
楚玉略想了想:“原来如此。”
“对啊。”李殊笑着说道。
楚玉抬眸凝视着他:“那你方才说你还未学到那一条。”
李殊:“对啊,是没学到,可孤提前看过了,碰巧就记住了。”
楚玉想了想,随即点头:“是了,若是此事闹上公堂,这钱庄的人便不得再带那位同窗的妹妹走。”
李殊附和:“是啊,这钱庄借出去了两百贯钱,先不说能否收得回来利息,若是他们本金都不曾收回来,那是不是就亏了呢?既然是生意,自然就不会想着如何亏钱,故而认真算起来,如果借款人换不上钱,钱庄就会损失二百贯钱,那他们的损失又由谁来陪呢?他们自然是要以资抵债,所以这借贷的关系往往是很微妙的,不能硬碰,否则就更不好处理了。”
楚玉应声,也算是明白了李殊的用意。
此时若李殊出手帮他们解决了问题,让钱庄有所损失,只怕后果会更不堪设想。
一些借款人若是借着家里换不上,在李殊面前哭两句穷,便能获得同情,让李殊出手帮忙的话,只怕这上京城会大乱的。
所以这才是他不帮忙的原因,只是让方乾他们去京兆衙门告状,既然借钱了就该换,若是想带走幼女做妾,那就是违法,得付出代价。
不过这用完了午膳,李殊便犯了困,也没再理会楚玉,径直就上了床去午睡了。
倒是楚玉,看着李殊那熟睡的模样,心里还是吃醋的紧。
楚玉记得来国子监前,李殊特地给他送了封情书,情书内容缠绵暧昧,辞藻华丽,将那爱而不得的痛苦表现的淋漓尽致。
他以为李殊应该是喜欢他的,平常对他冷淡些想必也应该不想被人察觉到自己的心意。
可渐渐地楚玉才发现,这李殊对他好像并没有过分亲密的感情,对他也不过是像对谢长廷与封越他们一样。
难道说一切都是他多心了?
可那封情书却又做不得假,如此一来楚玉的心便乱了,想不明白。
从那天后,李殊便见到楚玉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对他也十分疏离,这让李殊十分不习惯,几次想叫住他问他为什么不理自己,话到嘴边却始终问不出口,导致李殊也是心事重重的。
他要怎么问呢?
问楚玉为何不理他?对他不如从前那么亲密了?
可是这么问的话也实在奇怪了些。
实在是过于肉麻了。
从忠威堂回言理舍的这一路,没有里楚玉及景修的陪伴,此刻便是他独自一人走在回廊上,而这一路上传到他耳朵里的话,大都是关于他如何沽名钓誉,不顾同窗死活的寡恩之人。
甚至还有些言论说的是他本来就瞧不起这下三学的学子,从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就因为他与魏国公府有仇,故而处处针对霍青南兄妹,尤其是在李延入京后,这霍家的女公子又对李延十分上心,这才惹来他的嫉恨,甚至还说李延别有用心。
与此同时说出来的,还有李延是如何找人帮着方乾去找最好的状师写状子,打官司。
李殊听完也是嘲讽一笑,果然,当初他说的那些话都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