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小时候见过邻居家小孩子用水龙头灌气球, 青绿色的橡胶被水流一点点填满然后涨大，直至橡胶被撑到发白，然后爆裂四溅的水花, 浇透了大片的地面。
值得一提的是, 在气球爆炸之前, 那几秒是及其安静的，尽管所有人都知道, 只要一点点，就会涨破, 但在那个瞬间之前, 平静地吓人。
在力量一点点填充进去之后, 夏油杰甚至看见那脏污的绷带逐渐消散，可见森森白骨的伤口翻涌着白色皮肉愈合在一起，腋下和有蹼的指尖上的羽梗迅速丰盈了起来。
这是夏油杰第一次见到完全状态下的冬木, 塞壬, 传说故事中人首鸟身的海妖。鸟与鱼本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两种生物, 但塞壬爱着冬木, 宁愿困于狭小的海湾中。
她微笑的目光投向夏油杰也投向这片土地，带着万般的眷念和释然, 虚幻的光影突然就碎裂成斑驳的星雨。
“下雨了。”
夏油杰听见远坂时臣低叹：“灵脉已经毁了, 这片土地以后都不会生出灵脉了。”
他摊开手掌，冰凉的星雨落在他掌间化作虚幻的雾气消散：“此间的灵气再不会聚集, 只会生于此地用于此地, 滋养冬木的生灵。”
远坂家与冬木息息相关, 损失了灵脉原本是可惜的, 但冬木能因此变好, 倒是冲淡了他的惋惜之意。
夏油杰愣愣的站在那里, 远坂时臣对于这位“恩人”也打不准该用什么态度，现在圣杯战争已经没了，他也不是很想招惹一个敌人。
原本想邀请夏油杰去远坂宅解决后续事宜，正斟酌着如何开口，就看见夏油杰不知为何往一个方向狂奔。
*
冬木消失了。
是的，夏油杰更倾向用消失这个词，而不是死亡。
城市意识自出现在他们视野中以来，一直扮演着的形象，就是强大不可动摇的。
你能想象某天天会塌了吗？
即使夏油杰是见过江户的，但城市意识的改变，他更愿意看做一种传承，就像年迈的老人把权杖转交给新人，是属于江户的痕迹一点点被东京的印象填充消磨后，才完成了城市的变更。
但冬木十年前和十年后的样子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之后数十年也不会有太大改变，冬木怎么会……死亡？
震惊伴随着哀恸，夏油杰脑海中一片空白，视线中却突然闯进了有些熟悉的身影。
夏油杰飞快地追了上去，那人执着一把红色唐伞，明明是缓慢地走在雨幕当中。
星光一样的雨并不为普通人所见，道路上打着伞的只有那一道身影，他又走得缓慢而沉稳，原本是很容易追上的。
但夏油杰紧随其后，看着几道路人的身影，短暂地遮挡片刻，那把红伞和它的主人却一起失了踪迹。
不过，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夏油杰心中有猜想，便追了过去。
在冬木的海湾，船只依旧重复着航线路线，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不久前面临过多大的威胁。
不在这里吗？
夏油杰久久环绕，却不见那柄红色的唐伞。
“你在找我吗？”
海面吹来的风，伴着空灵的声音一起送到夏油杰耳畔。猛然回头，便撞上了一对狭长的眉眼。
和十年后见过的京都没有什么不同，古典的装扮，一如活在几百年书中冠绝天下的光华公子。
在十年前的冬木碰到另一个城市意识，夏油杰脸上的表情足够京都看出很多了。
“你能看见我？”
不等夏油杰回答，俊秀的贵公子小幅度地低下头，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从夏油杰颊侧搽去透明的液体。
不等夏油杰说话，京都露出一个笑容，不是他经常端着的那种温和的微笑，倒像是终于放下了某件事一样尘埃落定的释然。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夏油杰有些犹豫，因为十年前的京都根本不可能认识他。
好在无论是什么时候的京都，都相当好说话。
京都言笑晏晏：“我来悼念故人，顺便尽一下年长者的义务。”
前半句夏油杰听懂了，后半句却有些不解。
城市意识没有当谜语人的意思，红色的唐伞收起来，京都往海浪的方向走了几步，直至冰凉的海水淹没过脚踝。
他回头示意夏油杰跟上来：“祂也是因为你诞生的，我想你应该也愿意见证这一场面。”
不明所以的夏油杰走快了几步，跟上看京都，却见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正要询问，夏油杰却对上京都温润的眼睛：“有时候声音会比视觉先传递感受。”
闻言，夏油杰闭上了眼睛，想要仔细听听。
视觉变得一片黑暗的同时，听觉获得了增长，传入耳畔的风声不止何时变得有序起来。
渐渐地，声音又多了起来，风声雨声呼吸声，轻灵地像一只乐曲，那是整个冬木的生灵为之欣喜的证明。
手上的触感让夏油杰睁开了眼睛，也正是这一刻，绵密的雨幕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海面上荡漾起一层莹润的蓝光。
很快光亮越来越强，竟在海面上慢慢凝结出一只篮球大的光茧来，逼得夏油杰不得不眯起眼。
啪嚓，似乎是蛋壳破碎的声音，夏油杰看不大清楚，但身边似乎传来欣慰的笑声。
等到光亮消散后，身边京都的声音恰好响起：“伸手，祂想触碰一下你。”
还没恢复视觉的夏油杰没有犹豫就把手伸了出去，然后——
伴随着啪叽的声响，他的食指被环住了。
正好，这个时候夏油杰也能看清了，于是他艰难地和三个圆圈对上了视线。
一只够做成章鱼大丸子的城市意识歪了歪自己不太明显的头，努力用三个圆圈挤出一个好奇的表情。
城市意识：“吱吱。”
夏油杰：“？？？”为什么一只章鱼会发出这种叫声？
天知道他是怎么从一只章鱼脸上看出好奇的，大概是因为祂伸的那只触手，从食指已经环绕到他手腕了。
每一个吸盘都带着探究的意味，从夏油杰的皮肤滑溜溜地撵过。
“这是新的冬木？”夏油杰还想挣扎一下，他对城市意识的滤镜已经碎成一地了。
看看他认识过的那些城市意识，虽然风格各异，但无疑举手投足都透露着自信与强大，绝不是眼前这只萌物章鱼可比的。
夏油杰还在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新生冬木自带的宠物呢，其他城市也有自己奇特的爱好，京都还养了好多付丧神呢。
然而，京都一开口就打断了夏油杰的自欺欺人。
“这孩子很喜欢你呢。”比起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同类的气息更让冬木觉得亲近，京都一招手，小小的蓝环章鱼就勾到了他身上，不过作为第一次见到的两脚兽，小章鱼还是很给面子地没有松开夏油杰手腕上的触角。
“冬木，会一直这样吗？”当初的塞壬冬木，不用想夏油杰也能猜到，在不知多少个重复的夜晚，塞壬的歌声会守护着这片海滨城市。
可是现在的冬木，夏油杰忍住捂脸的冲动，让祂去守护城市，谁忍心啊！
不想小章鱼好像看懂了夏油杰的表情，分出一只触手，像是故意吸引夏油杰注意力一样，在他眼前轻飘飘的荡过，然后看似随意地落在海面上。
顿时，宛如摩西分海的场景出现在夏油杰面前，滩涂蔓延过去便是裸露的珊瑚礁、海底山脊。
见过夏油杰震惊的表情，小章鱼三个圆圈的表情挤了挤，很是自豪地晃荡了一下触手，啵地一声给夏油杰的手腕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小圆圈。
夏油杰：“……”
京都完全不像熊孩子的家长会感到心虚：“哈哈哈看来这孩子和祂的前任不太一样。”
夏油杰揉了揉手腕，心想猛兽的幼崽对蚂蚁来说依然强大，作为“蚂蚁”之一的他来担心城市意识是不是会被欺负属实有点多余了。
不过这方面的担忧消失了，其他的担忧又涌了起来，这样的冬木或许才是更危险的。
男妈妈夏油杰脑海中不由地开始构思好几个城市意识的保护计划，不等他和城市意识大家长商量，他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起来。
小章鱼好像有些不舍，触手再缠上去，却勾了个空。迷茫的洞洞眼看向祂现在唯一可以询问的对象。
京都白皙的指节顺从地被细长的触手勾住，安抚似的在小章鱼头上蹭了蹭。
“吾与汝身皆是虚妄，不可结缘不可期望……”
*
“杰，这次是我赢了哦！我~赢~了~”白发的少年语气格外雀跃与荡漾，即使自己被一只粗大无比的触手环住抬至半空也难抵他的兴奋。
一旁冷淡的女同学正守在小摊旁，面无表情地往自己嘴里送了一颗章鱼小丸子：“是啊，也只有你敢用章鱼小丸子去引诱一只大章鱼。”
回神不多时的夏油杰一不留神就被恶劣的同期波及，长长的触手伸出，啵地一声给夏油杰手上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红圈，与上面那个小小的红圈相得益彰。
“我们一开始要找的冬木，不是美人鱼吗？”
“你在说什么啊，小美人鱼的故事只有幼稚园的小女孩才会喜欢吧，成熟的男人，当然要挑战克拉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