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离离>第66章

  从东篱到涔阳,又在涔阳的三重结界中耽搁了这么许久,足足从初夏到了浓冬。落酒卮真正觉得好笑,法术之下的时间流逝让他大开眼界。

  出来桃山,就在载言他们家稍作休整,也确实因为未南还处在昏迷之中,也不能放置不管,做出留张纸条就走的事来。

  桃山洞穴中的那人模仿的太过刻意,可以说除了衣着武器,没有一个地方像他!若不是当时自己急昏头了,稍微还剩下一点理智都不会怀疑到娘子身上,平白的还瞪了娘子一眼。

  落酒卮若有似无的悄悄看了一眼阅微,心道:当时娘子一副受伤的表情,想想就心疼!

  阅微察觉他的视线,回报一个温柔的笑意。

  落酒卮更觉心疼了。

  这样刻意的模仿好像更多的是掩饰他本来的习惯性动作。

  看到自己遇险,对方本能的动作,那个熟悉的姿势,若是将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放在浓雾笼罩的面部,实乃是太过匪夷所思!

  并且,为何?动机是什么?

  另一个人身上为何有沾染了阅微味道的彩纸?他们是什么关系?

  难道真是阅微派人来杀自己?

  笑死,怎么可能!与其派人来杀自己,他有无数次机会无数方法杀了自己甚至不留给自己一点反应时间!

  派一个这种身手的人来杀自己,傻吗?

  落酒卮的大脑高速运转。

  这事儿看起来复杂难解,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有人在针对他,用杀死自己来挑衅他!

  桌面早已经清理干净,阅微换上了茶水,殷勤备至!

  落酒卮瞪着他,心道:你若是早早跟我说你不仅是山鬼,还是青衣?别人还能见缝插针的挑拨离间吗?

  若我不是聪明伶俐、明察秋毫、洞察先机,你就吃哑巴亏了!到这时还不跟我解释清楚,偏偏要我整日悬心!

  落酒卮瞪着阅微,心中大为不悦:为何要瞒着我这件事?要不是因为多次手握峨眉刺想起往事,你还想骗我多久?

  ‘天无雨,为何戴笠?’

  ‘你长得真好看!’

  ‘嫁我可好?’

  儿时稚嫩的声音响彻大脑,落酒卮不由得为自己点赞:不愧是我,小小年纪就知道调戏美人!

  他看着身边的人,舔舔嘴唇:娘子果然美,这么多年来,一点都没变!唯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没有曾经的冷冽,变得柔情似水!

  对方刻意的模仿摆明了是栽赃嫁祸!从崔子钰等天神仙灵的反应来看,娘子在天界应该地位很高。

  既如此,娘子惹上了谁?

  阅微摸摸鼻头贴心中怅然若失,却百思不得其解,问:“阿落,作何瞪我?”

  “你说呢?”

  “……”

  落酒卮腹诽:你特么还不知道错哪儿了?法力高深嘴不留德,张口就怼出手就干,我看三界内跟你结仇的绝逼是人才济济!想来问你也问不出个什么眉目来!

  二人在屋内大眼瞪小眼,眉目传情。崔子钰倒是十分识相的一个人蹲在屋外看夜里的雪景。

  夜深了,崔子钰也没有进来,未南还躺在火堆边,眉头紧锁,眼角含泪。

  落酒卮看看门外的影子,冲阅微抬抬下巴,问:“要不要叫崔大人进来?外面冷。”

  “泰山上更冷,他皮厚不怕!”

  落酒卮转过头来,明白过来,怪不得崔子钰不进!

  这两人一个嘴贱一个脾气硬,互相都不服对方,碰在一起简直是三界浩劫!

  阅微在屋内划了一个结界,从缝隙过去,是一间装潢颇为讲究的卧房。

  “晚了,睡吧!你不比我们,累了一天了,该休息了。”

  阅微伸出手,将落酒卮藏在厚厚披风下冰凉的手牵在手里,他用双手握着,说:“你看你都冻成这样了。”

  落酒卮笑道:“我不产热,你又不是不知道!”

  落酒卮生来体质奇特,一到秋冬季节,四肢冰凉,怎么都暖和不起来。就算被子里放了汤婆子,也只是暖和了被窝,该冰凉的四肢还是冰凉!

  看了多少大夫都没用,所以也不影响日常生活,他本人也不在意。大冬天的经常一双冰凉透骨的手就冷不丁伸进方英的脖子里,气的方英捡起什么东西就追着他狂打!

  阅微捏着他的脸颊,说:“是,阿落的事我都知道。屋里暖和,进去吧。”

  然后牵着落酒卮进屋了。

  一番爽利,落酒卮嘟囔着:“说好要做一回娘子的,结果还是做了好几回娘子…”

  怨念着,窝在阅微的怀里睡着了。

  阅微好笑的看着他的侧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确认他已经睡着了,才慢悠悠的自言自语起来。

  “你是不是在怀疑洞里的人是我?你看,相似的峨眉刺相似的细线相似的招数,相似的紧张你的安危。”

  他回到洞穴中,落酒卮那满的眼仇恨、怨怼,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患得患失,甚至一反常态的解释自己的去向。

  “哎…关于青衣,你猜到了多少?”

  “你知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怕,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我不敢说不敢做不敢去的地方。”

  “唯独此次,我怕!”

  阅微抚摸着落酒卮的脸,手指摩挲他红润的嘴唇。

  “你心怀大义,一心不负百姓。我却与你背道而驰,肆意屠杀!你若是知道那就是我,会不会见弃与我?”

  “曾经我独来独往,一个人游荡在天地之间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根本不知何为孤独!”

  “但是食髓知味。现在,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了…”

  阅微眉宇间柔情似水,凝视着落酒卮,就想要将他吞噬一般。

  落酒卮的耳后浓密的发丝中有一根细长纤细又柔软的发丝,泛着微微透亮的青蓝色。

  它完全不理会此刻情根深种的二人间有多少柔情蜜意,悄悄的从发丝的伪装中出来,就近穿透落酒卮耳下的肌肤,进入体内。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清的淡粉色点,就像是被针刺一般。

  落酒卮砸吧了嘴,觉得耳后有些酥麻瘙痒,他抬起手抓了抓耳下,扭扭头,埋在阅微的肩头继续睡去。

  阅微笑笑,顺势亲吻了他的额头,又印上他的唇。

  落酒卮迷迷糊糊的皱起眉头,呢喃:“嗯…不要了,好累…”

  阅微感受到他的变化,在身下动手略微挑逗,似是而非的问:“真不要?”

  落酒卮闭着眼,想了想,双臂环过阅微的脖子,摇头说:“要!”

  …………………

  夜已经很深了,浓冬的桃山被白雪覆盖,飘着小雪的夜里没有一点月光,只能勉强靠着白雪的反光依稀辨认半点桃山的轮廓。

  阅微站在桃山深处的洞穴前,身后是干干净净平平整整光光滑滑的积雪,他一身冷冽,挥了挥衣袖,将日间悄然在这里设下的结界撤去。

  拈了手指降下天火,泛着蓝光冰冷彻骨的天火瞬间将整个洞穴笼罩,从里到外一点一点的蚕食,只听得‘咿咿呀呀’的声音越过了干枯的草木树枝在烈火中‘噼里啪啦’的声音,惨绝人寰。

  洞穴中被鱼虫寄生的人不生不死不灭,虽然被禁锢捆绑挂在石壁之上,看起来枯槁形似行尸走肉,但却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怪物。

  天火的彻骨勾起这些弥留之人生前的记忆,鱼虫在天火中丧生,人们被还原成本来的模样,半边枯槁的人体半边枯骨,残留的记忆不断吞噬他们,让他们在天火中痛哭哀嚎。

  阅微面冷如水,比这更加惨烈的场面他见过太多次,他对那些凄厉的哀嚎置若罔闻,冷冷的站在原处,只等着天火将眼前的一切化为灰烬。

  “娘子,你在做什么!”

  熟悉却带了十分惊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阅微陡然睁大双眼,他只觉得四肢发麻,一动不动的怵在那里,不敢回头。

  他怕回头见到落酒卮厌恶、恶心、嫌弃的表情,他怕他的阿落终于还是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他是这样的杀人不眨眼。

  等不到阅微的半点反应,洞内的惨叫不绝如缕,落酒卮皱起眉头,提高音量大喊:“你在做什么?回答我!”

  此时的阅微心跳急促,就像是做错事被当场捉到了一样,他不敢说话不敢回答。

  落酒卮半夜惊醒却见身边无人,鬼使神差的让他走到了此处,他在阅微身后看了很久,直到听到洞内传来被大火焚烧的凄惨叫声。

  他试探的轻声问:“那些人,还……活着?”

  阅微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落酒卮怒道:“你转过身来看着我,回答我!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阅微缓缓的转过身来,看着落酒卮一脸怒不可遏却又痛心疾首,满脸的期望与失望交织。若是平时,他可以十分爽快的告诉他,是的,他们还活着,可是现在对上落酒卮那张急切的脸,他结巴了。

  “我……”他破罐子破摔的扯出一个笑意,对落酒卮说,“我说他们早就已经死了,你信吗?”

  “死了?死人能叫的这么凄惨?”

  “大约是鬼哭狼嚎。”

  ‘爹,娘,宝宝好冷好疼,你们在哪儿,呜呜呜……’

  “死人能无助的向父母求助?”

  “大约是凡间发生了惊天地泣鬼神之事。”

  落酒卮回退半步,冷笑的看着眼前的阅微,冰蓝色的天火在他的身后熠熠燃烧,反射在积雪上的蓝光又投射到他毫无所谓的面颊上,那带着浅浅笑意,精致的脸颊,是那样的视生命为草芥。

  落酒卮摇摇头,心中一阵发紧,问:“山鬼阅微,崔大人都对你礼让三分,尊称你一声‘文旂君’。君绦也好菓芙也好,见了你都唤你‘大人’。你是高高在上的天神,本应该是满怀悲天悯人之心的天神,为何要做这屠戮之事?”

  阅微脸上的笑意早已经不见,在看到落酒卮那满身的失望和望而却步时,收敛的干干净净,他感觉落酒卮在无形之中离开自己,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落酒卮下意识的又后退半步,笑的苦涩异常:“即便做不到不负黎民百姓,又为何要屠杀?洞里的人也好,东篱县、余家村也好,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那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会哭会笑会说话的生命的!”

  “为什么偏偏是你?”落酒卮红了眼眶,大吼,“为什么恶贯满盈的青衣精魅偏偏是你?”

  阅微抿嘴,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看着落酒卮在自己面前一条一条的数落自己的罪过。

  他从未向任何人解释过自己的任何行为,甚至从未想过要去解释,此时他已经哑口无言了。

  他深知,心怀百姓的落酒卮必然不会认可他的行为,所以他才会悄然的设下结界,不让洞内的人在失去鱼妖的法术后自由行动,才会选择在落酒卮熟睡之后悄悄行动,将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落酒卮终究还是亲眼所见了……

  “不管我怎么给自己编造谎言为你开脱,可事实如此,你手上沾满的,是活生生的鲜血!”

  阅微不喜欢落酒卮这样的疏离,他急切的解释说:“我说过没人可以做到不负黎民百姓!他们已经死了,早在鱼虫寄生的时候就该死了!是鱼妖为了报复才将他们困在此处,现在没有了鱼妖的法术,若是任凭他们自由行动,鱼虫便如泥牛入海,不消片刻,便波及整个凡间!”

  落酒卮眼眶有些发红,被阅微震的发懵,阅微身后的冰蓝色的天火一哄而散,只留下界限分明的一片荒芜。

  “那余家村呢?东篱县呢?”

  “余家村全村都染上了恶性的瘟疫,若是放任不管,整个东篱县都将被牵连。”阅微往前走了几步,双手扣在落酒卮的肩头上,软了声线,说,“弃车保帅而已,你们凡人不也经常这样做吗?”

  落酒卮抬起手打开阅微的禁锢,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人间最大的笑话一样笑的前俯后仰,捂着肚子笑的眼角都戴着泪花,他喘着气忍着笑,反问阅微:“弃车保帅,而已?”

  “原来在文旂君眼中,众生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