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离离>第61章

  大荒以西,有一种鱼,半身偏枯,一半人形一半鱼体,名曰鱼妇。据说是颛顼死后复苏变化成的。时移世易,长相怪异丑陋的鱼妇渐渐的被大荒的其他神兽嫌弃,只能屈居于水中,不见天日,肌肤也因为久久不见阳光,变成营养不良的青白色。

  载言便是鱼妇的后裔,他的半边人形浓眉大眼,看起来一身正气;半边鱼形奇丑无比,鱼鳍狰狞,银黑色的鱼鳞总是能吓退追求者。然后被身边的神兽嘲笑着赶回水里。

  “年华若到经风雨,便是胡僧话劫灰!哎……”

  夜半无人时,他才悄悄的爬出水面,晒一晒高高在上的月光。星空寥寥,繁星熹微,黑夜衬托的月色更加迷人,仿佛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纱衣。

  “烟笼寒水月笼纱!哎……”

  载言背靠在河岸,鱼尾来回扫在河床上的鹅卵石上,整条鱼落寞不已!

  “同样都是山海神兽,为何鱼妇就要处在鄙视链的低端,就因为长得丑吗?那一头十身的何罗鱼不是更丑?”

  “奈何人家十个身子,一条鱼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哎……”

  载言越想越郁闷,虽说他有法术,能幻化成人形。可大荒山的神兽谁不是天生又神缘?个个都是天生的神兽,个个都有法力,一眼就能看出化形来!

  在这儿化形,何异于掩耳盗铃?

  况且自己法力也算不上上乘,若化形来,定会被取笑!

  想我载言的人形也算是一表人才,又学富五车,比起那些空有美貌却腹中空空一文不值的废物好太多了,可惜……生错了品种!

  “哎……”

  载言无可奈何,堪于命运的捉弄,一身才华别说施展的机会,连堂堂正正现在日光下都是奢望。只能空对着月色,长吁短叹。

  “何故对月哀叹?”

  “谁?”

  顾影自怜的载言突然被打扰,忙立起身子环顾四周,未发现有一个人影。

  “谁在装神弄鬼?”

  “你才高八斗,却只能屈居在水中,白日不得出行,只能在夜里空空对月哀叹!你未负人,却人人皆负于你,世道不公,我不过是岸边一株野草,看不过罢了。”

  果然,一根野草在载言身后摇晃着,像是在向他打招呼。

  大荒山无奇不有,载言并不觉得怪异,又闲散的靠在岸边。

  “哎…只怪鱼妇生来丑陋,世人皆爱美,美人总是有优待…”

  野草却说:“你当我这般平凡,有此想法倒也不足为奇!你这样的人,腹有诗书而气质华璋,断不该如此!怎可如其他心中无物的鱼妇一般,逆来顺受?”

  “不若何如?大家又不待见我。”

  载言浑身都充斥着一股无可奈何的脱力感。他酷爱人间的诗书,虽算不得才高八斗,也算是识得几个字。

  只因为认得了字识得了书,他的见识又与其他的鱼妇有异了。

  其他的鱼妇甘于平凡,不被其他神兽所容,便忍气吞声,藏匿在河底起来过日子。时间久了,也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可载言不这么认为,既生而在大荒,便不该被歧视。他认为生而平等,大家都是上次神兽,作何有此鄙视链?

  他想要改变这样不公平的现状。

  于是他时常于白日出没在不被允许鱼妇出现的岸上。他法力并不高,时常被岸上那些刁钻的神兽欺负的遍体鳞伤,但他越战越勇,他是誓要改变鱼妇可怜现状的了!

  从来没有一个神兽像这根野草一样的善解人意,他心中充满了感谢,却也无能为力。

  “我听前辈说天界有一神物即将入凡尘,名唤‘一捧雪’,可活死人肉白骨法力无边!让鱼妇脱胎换骨这样简单的事,想来也是手到擒来!”

  “‘一捧雪’”载言转过头看这那根野草。

  野草摇晃着茎干,说“嗯!‘一捧雪’!听前辈说它法力无边,无所不能!”

  “怎么有这样的东西?就算有,神兽精怪趋之若鹜,我法力也不高,不见得争夺的过!”

  载言十分有自知之明,虽然心生羡慕,却也清醒明白。

  “那倒不见得!”

  “怎么说?”

  “我听说那神器与洞庭八百水系有缘,你本是水中物,岂不占了先机!”

  “如何占了先机?”

  “你只用待在水里,守株待兔!任凭那神器落入洞庭哪一条水系,谁还能比水中的你更先知道呢?岂不闻‘春江水暖鸭先知’,便是这个道理”

  载言深以为然,他点点头,却问:“可知那神器何时落下?”

  “这却倒是不知,左不过等个百八十年,等不到再回来,也无甚损失!”

  载言狐疑的看着野草,问:“这般好事,你却告予我知,怎不自己前往?”

  “我生在大荒,连化形都做不到,如何离不开这里?”

  野草苦涩的自嘲,笑着补充:“只见你日日哀愁,扰了我赏月的心情罢了!”

  载言顿觉失言,将好心作了驴肝肺。

  连连肯定对方的好意,问:“我该去往何处?”

  “涔水,涔水上游紧连洞庭。”

  载言听了,便一头栽进水里,游到了水中央,冒出个头,远远的看着野草,看看这片他生长的大荒。

  野草嚷着:“有一个术士戴着一个蓝黑色的石头,那物什与神器有些渊源,找到它可助你寻到神器!”

  “好!”

  载言听了,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这一片深深嫌弃他的土地,踏上了远行之程。

  岸边的那株野草目送他远去了,‘咯咯咯’的阴笑起来,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月色之中。

  于是,带着改变族群命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使命的载言踏上了凡间之路。

  起初,他恪守天条,绝不插足凡间事,更不伤害一人。若是有失足落水者,他也悄然将人救起送回。就这么安安分分的待在涔水中,昼伏夜行,倒也安生。

  日子一年一年的过去,百无寂聊的他有一个碰到从上游冲下来的一具尸体,新鲜的血肉勾起了他的饥肠辘辘。

  已经死去了,应该不算违反天条吧?

  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将那尸体啃食殆尽,这是这么多年的蛰伏以来,他第一次慰藉自己的口腹之欲。

  心满意足的饱餐之后,他靠在涔水边,望着满天的星空,愉快的唱起了小调。

  “树叶儿青青,花朵儿层层,看不分明,中间有个佳人,只望见盘金衫子,裙是水红绫……”

  远远的柳树下,一个汉子将一位蹲在水边的女子推下了水。

  载言一惊,顾不得自己半人半鱼的丑陋模样,一头钻进水里,将姑娘救起来,驮着送回岸边。

  那汉子生恐女子没有完全没入水中,一直在岸边干看着确认情况。不料却见一个半人半鱼的怪物驮着姑娘送回来了,当即大惊失色!

  载言没料到岸边竟然还有人,吓得不轻,扔下姑娘转头钻进水中,逃之夭夭了。

  第二日,那姑娘还是如愿以偿的死了,即便载言及时的将她救起来,将呼吸顺畅的她送回了岸边,她还是没能逃脱死亡的命运。

  涔阳县传起来鱼妖的谣言,甚嚣尘上。

  说那鱼妖半人半鱼,总是夜里唱着小调,诱惑附近的人落入水中,做他的口粮。

  谣言愈演愈烈,受害者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十个、百个,甚至演化成了落水无踪的戏码。

  人们厌恶的将涔水岸边围起了栅栏,可失踪的人数依旧持续增加。

  好几个夜晚,载言明明看着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挪开了栅栏,抬着几具新鲜的尸体往涔水里抛尸,见尸体沉入水中,还如释重负的拍拍手,说:“债多不压身,送你了!”

  载言冷眼旁观,不愿与这些凡尘俗子多番纠缠,便顺着涔水往上游,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涔水的上游连着一个十分轻灵的洞穴,载言沿着水中的洞穴上去,原来是一个天然是石坑。坑上高高在上一个洞口,日光正好可以从洞口照射进来。

  以后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晒太阳了!

  载言这么想着,便在这个洞穴安了家。

  这个洞穴地处偏僻,从未见过人影,所以他以为四周是寥无人烟,一日,天高气爽,闲来无事便化作人形出来放风。

  正是春季,桃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桃花,忙碌的蜜蜂飞舞在漫漫花香中。

  载言躺在一株好大的桃树下,惬意的闭着眼睛晒着太阳,这是他鱼生第一遭堂堂正正的躺在太阳底下,赏花闻香。

  “树叶儿青青,花朵儿层层,看不分明,中间有个佳人,只望见盘金衫子,裙是水红绫……”

  他闭着眼睛,愉快的哼着小调。

  “你是谁?”

  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载言惊得突然坐起来,正好对上那姑娘清秀的脸庞。

  姑娘又问:“你不是咱们桃花村的人,怎么会在桃山里?想来是从山那边过来的?”

  那姑娘手里拈着一支桃花,鲜艳欲滴,站在漫山温暖的桃花下,清秀可人,落落大方。

  从没有人正正经经的与他说过话,更没人对着他这样温柔的笑着。

  载言有些看的失神了,起初的惊慌完全化作痴迷,此生无法看向别处的痴迷。

  那姑娘十分肯定他是从山的那边来的,她手拿桃花放在额头上稍微遮挡阳光,眯缝着眼睛遥望山的那一边,有些憧憬的问:“山的那边是什么样呢?我爹不喜欢我出门,我连村子都还没出去过。”

  载言张了张有些干涸的口腔,对上姑娘满眼的向往,说:“山的那边有山也有水。”

  “那倒是也无甚稀奇。”姑娘嘟囔着嘴,似乎对载言敷衍的回答有些不满,却依旧充满的期望,“但是那边的山那边的水肯定是不一样的。”

  载言点点头,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姑娘。

  他突发奇想,很想为她画一张画像,便忘却了自己现在身处凡尘,一个没有法术没有遍地神兽的凡尘。

  他挥了挥手,在桃树下变出一张桌案,案上狼毫朱砂皆齐全,然后看着姑娘,嘴角勾起一抹暖暖的微笑,拿着狼毫尽情挥洒。

  不多一会儿,一幅丹青已经绘制而成。

  正欲写落款,他才发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不知姑娘芳名?”

  “雨润。”

  姑娘凑在他的身边,脑袋靠的他很近,微微垂着,认真的看着画面上的自己。

  载言看着姑娘灵动的侧脸,看入迷了,手里拿着毛笔,都不知道下笔了。

  雨润回过头见他傻乎乎的看着自己,以为对方只知道她的名字还不够,便补充道:“桃花村村长的女儿雨润!”

  载言双眼看着雨润,脑子里一片空白,听着雨润的话,手里毫无意识的就将这几个字写在落款的地方了。

  雨润笑问:“原来丹青的落款是这样的?”

  载言顺着雨润的手指看着自己写的落款,心中大叫失礼!

  他觉得丢人的不行,满脸通红。

  雨润却拿起那画,说:“真好看,我要将它挂在我的书房!”

  “可以送给我吗?”

  载言对上雨润渴望的眼神,木讷的点点头。

  雨润欣喜若狂,兴高采烈的捧着画转了好几个圈,然后说:“谢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载言,琴瑟既合,载言载笑!”

  雨润听着,脸蛋微微红润了起来,她羞涩的将画靠在胸前,渐渐的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

  载言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雨润,这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与他说话,与他谈笑,如此温柔的夸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