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微将蛊雕的羽毛扔给方英,说:“这是沈宅罪魁的羽毛,想必方捕快用得上!”
方英并不认为阅微会正儿八经的回答他的问题,索性捡起羽毛,端详起来。
褐色的羽毛看起来和一般的鹰相差无几,只是这羽毛却十分重,四周似乎萦绕了一圈雾气。
果非凡物!
方英将羽毛收在腰包的证物袋里。
“小酒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阅微略微一顿。他并不担心落酒卮知道他的身份,而是……
可阅微的迟疑,却让方英大为不悦。
“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果然有所图谋!”
“管好你自己的事儿!”阅微扫了一眼急切的方英,“你腰间的蝙蝠坠子非凡物,好自为之!区区言尽于此。”
“至于阿落,以前不与你相干,以后也不会有一丝交集!”
阅微盯着方英,眼睛一眨不眨。
他不再言语,举手投足,从指尖发出一根根细长菟丝子,几近透明的淡绿色菟丝子缠绕在廊前檐下,越过瓜棚白梨,时紧时松,在晚风的吹拂下,滴滴哒哒,俨然是最好不过的安眠曲了。
安置完毕,便起身进屋。
方英低声制止:“那是小酒的房间!你怎可……”
“夫妻间的床笫之私,方捕快也要管么?”
方英被一句话瞠的有口难言,如鲠在喉,独自一人在晚风中听着悦耳的催眠曲,只觉得,心情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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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酒卮一向心宽体胖,方英前脚走,后脚他就涎着脸凑到阅微面前不要脸去了。
阅微大手一挥,将早就准备好的午餐放在桌上。
菜色色香味俱全,落酒卮在认识阅微之前从来都是随随便便将将就就,只要能吃,就算是泔水猪食都能大快朵颐。
用他的话说就是:哪儿来这么多穷讲究?拉不出不都是屎?
“娘子亲手做的?”
阅微将一双精致的白玉筷递给落酒卮,颔首。
“开始享用今日份儿的利钱银子咯!”
落酒卮抄起一口糖醋里脊,还不忘夹一筷子到阅微碗里,笑道:“银子的味道果然就是好!”
夜间布置的菟丝子早就不见了,阅微看着狼吞虎咽的落酒卮,打趣道:“真是狗德行,慢点吃,谁跟你抢不成?”
落酒卮满口的饭菜,意思意思的笑笑。
他也知道细嚼慢咽,只是这个档口,他哪里有心思细细品尝娘子的好手艺?
余家村的命案,沈宅灭门的冤魂还在等着县衙替他们申冤;东篱县的百姓人心惶惶,也等着县衙的定心丸。
落酒卮长在东篱县,虽然百姓们对心里对柳竹巷心怀恐惧,也不愿意将自家姑娘托付给落酒卮,或者遗腹子方英。
但百姓们大多是同情落酒卮和方英的,平日里大多与落酒卮相处融洽。
所以落酒卮迫不及待的想要东篱县恢复往常的太平。
现在根本没时间可以被耽搁!
落酒卮这么想着,扒拉饭菜的速度更快了。
阅微知道劝不住,默默为落酒卮盛了一碗汤放在手边。
“你这狗崽子够没良心的,你家那小捕快可是在这儿守了你一夜,你倒好,把人给气跑了!”
“他就那德行,一会儿就好!”落酒卮一想起昨晚的事儿,不由自主的脸红起来,他低着头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眼睛都不敢看向阅微。
“娘子……你真的愿意帮我找到沈小公子?”
“怎么,狗崽子还不相信?”阅微打量着害羞的落酒卮,心中大悦。
“给你的脸多了,真就当自己是狮子了?还学会试探了!”
“不不不,哪儿能呢!”落酒卮抬起头笑靥如花,“我家娘子乃天仙下凡,无所不知无事不晓,找个人自然是手到擒来!”
“小东西不仅长的随机,彩虹屁也张口就来。”
落酒卮听着阅微的谩骂,如沐春风,艰难的将最后一口吃的咽下去,大口的用汤把堵在喉咙的饭菜压下去,起身就要出门。
阅微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落酒卮要去哪儿,便紧跟其后。
他的阿落虽然平日里看似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其实漫不经心的皮囊下,有一颗炙热的赤子之心,更何况那是生育他的东篱县。
落酒卮瞥了一眼并肩而走的阅微,问:“赤豹、文狸哪儿去了?”
赤豹昨晚受伤了吧。
“无碍!”
二字如定心丸,让落酒卮沉下心来。
二人刚走出巷口,迎面一个玉面素衣的公子风驰电掣般的冲过来,阅微眼疾手快的横过落酒卮的腰肢,揽在怀里闪到一侧,才免于撞车。
落酒卮和阅微站在墙根下,眼见着那人飞奔的往柳竹巷去,又箭一样的冲回来,停在落酒卮跟前,捂着胸口直喘气。
落酒卮定睛一眼,原来是熟人,拍拍腰间的手,示意阅微放开。
上前一步扶着那人,担忧道:“君绦你没事吧?急匆匆的找我何事?沈公子呢?他没事吧?”
君绦摇摇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他右手护着左臂,靠在墙壁上,看着落酒卮身后的阅微,瞳孔陡然放大,正欲作揖。
阅微抬手制止,自我介绍道:“区区阅微,乃是阿落的娘子!”
落酒卮回头看着阅微异常的举动,心道:这是他第一次没叫我狗崽子而是叫我阿落,离唤我‘相公’又进了一步了!这么看来,楼里的姑娘说的果真没错,眼泪是糖衣毒药,能迷的人找不到北!
君绦嘴角抽搐的快失去控制了,什么情况?没听说文旂君要下凡历劫啊?
此刻心急火燎的君绦却也顾不得更多,拉着落酒卮的手臂,说:“小酒你放心,我把怜郎安置在一个极妥帖的地方。只是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沈宅就没了?”
落酒卮问:“你们昨晚没在沈宅?”
君绦摇摇头,苦笑道:“说来话长,你是知道的,我与怜郎本就不合于世俗,再加上我……他们家更不待见我,只是碍于沈氏情面才没有公开。昨晚我本欲与怜郎私奔,谁知道沈老固执早就洞悉了,不知在何处得了一件极厉害的法器,做了个陷阱,就要拿我!”
“当时我就想着,我就这么去了,怜郎以后孤影只翼可怎么办?谁知那傻子用他的肉体凡胎替我挡下法器。那样的法力我都承受不住,何况是他?”
“那你可有受伤?”落酒卮关切的问。
君绦落寞的摇摇头,顿了顿,说:“只有些擦伤罢了。”
“这沈老固执,竟干出这样谋害性命的勾当来!”落酒卮义愤填膺,咬牙切齿!
阅微面无表情的将落酒卮的手臂从君绦手里抽出来,说:“沈宅已经被灭门,歪打正着算是为你报仇了,你此刻作何如此着急?”
君绦这才发现是自己僭越了,不该如往常一样和落酒卮那样亲近。
文旂君真不是他惹得起的。
“怜郎至情至孝,昏迷的时候迷迷糊糊的一直求着他那老固执的爹,若是他醒来,见沈宅倾灭,必不好受。”
“所以你想找我问问情况,日后好对怜郎有个交代?”
君绦点点头。
落酒卮心下了然了:情到深处,爱屋及乌。
“就为这事我正要去县衙,不如一起?”
落酒卮知道君绦一向独来独往,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是不太愿意与过多的人接触,宽心道:“县衙就只有几个人,都是我一起长大的,你知道的。”
略作思虑,君绦才勉强同意。
阅微神情古怪,趁落酒卮走在前方,放缓了步子,压低了声线,用只有他与君绦才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你有此修为着实不易,怎地不能堪破‘凡事自有因果,不可强求’?”
君绦眼里闪过一丝柔情,看着前方的背影,说:“大人不也下界?”
一句话不咸不淡,却让阅微哑口无言。诚然,他没有资格居高临下的教育君绦。
他自己又何曾堪破‘执着’?
县衙内院,菓芙如昨日一般披着连兜帽的黑色披风,坐在在树影下手持一把旧蒲扇,守着花墩儿下‘噗噜噗噜’冒泡的药罐。
落酒卮半皱眉头,笑问:“姑娘熬药呢?”
“落捕头有礼!”菓芙站起来见礼,见了落酒卮身后二人也努力的克制惊恐,微微弯曲膝盖见礼。
“大人和主簿救火的时候呛了烟。夜里就不好了,请了郎中写了方子,吃了药才歇下。查案的事儿我帮不上忙,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儿,所以才在这里熬药,以报答方捕快的收留之恩。”
一听到方大人和任叔病了,落酒卮心急的抬脚就想去堂屋探望,才走了半步,细想病人最是怕喧闹,便忍住心中的焦急,回头询问菓芙来。
“大夫怎么说?”
“病情虽急又险,大夫倒是说无妨。想是二位大人年纪到那里去了,昨夜吹了冷风吃了几口烟,身体便藏不住了,露出马脚来了。”
菓芙语调很慢,一边说一边试探的偷瞄落酒卮身后的阅微,小心翼翼的将连兜帽拉紧,把自己深深藏在披风里。
君绦素不喜与人接触,日常都是用化影术抹去了自己的存在,不易被人察觉。
阅微为上神,法力在君绦之上,君绦的力伎俩在他面前自然是无所遁形。而面对一般的凡人或者法力低于他的妖物仙灵,是完全感知不到他的存在的。
此刻一如往常,除了阅微和落酒卮,菓芙根本无法探知他的存在。
落酒卮虽说是老刘头捡回来的,到底也是养在县衙里,除了去世的老刘头,就数方大人和任叔最疼他了。
这几年来,方大人和任叔的身体每况愈下,吃药比吃饭还多,要不是县衙有方英撑着,朝廷早就派人接替东篱县了。
所以此刻听到二人病了,落酒卮便慌了神。他是自私的,送走了老刘头已经足够了,他不想再送走任何家人。
听着菓芙的话,才稍微有点放心。
见这姑娘无时无刻不戴着帽子,裹着披风,生怕见一点阳光,心道:这姑娘家娇滴滴的还怕太阳晒?
故作镇定掩饰焦心,揶揄道:“姑娘肤色白皙,若是晒晒太阳白里透红更是惹人怜爱!”
菓芙不好意思了,娇羞的低下头,直盯着手里的旧蒲扇不吭声。
阅微冷冷的凝视着菓芙,说:“狗崽子怎么跟个花蝴蝶似的,闻香就扑见花就舞,但凡是个有鼻子有眼的都要凑上去,真是孝悌忠信礼义廉,毫无贞操可言!”
落酒卮调起阅微的下巴,调笑:“吃味儿的娘子真是别有一番娇俏!”
又在心里美滋滋一番:娘子骂起人来真是让人心猿意马,小嘴叭叭的骂人无耻都这么好看!
见阅微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别过头去,自觉没意思,又问菓芙:“方英呢?”
“后衙的卷宗室内,说是对昨晚沈宅的灭门案有点头绪,要做一番确认来的。”
“走,去看看英子搞什么名堂!”
便率先带路往后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