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米高空,氧气稀薄。
看上去分明毫发无伤的雌虫少将,却宛如遭遇了重创。
他止住呼吸,俯瞰整个战场。
敌军首领已殒,局势由势均力敌变得明朗,可不知为何,黎刃周身的气焰却烧得比先前更盛,丝毫没有懈怠的迹象。
哪?殿下在哪?
他双眸虚掩,目光顺着赤红光点的指引,扫过每寸空隙,最终停留于一处战火稀少的角落,再调焦放大。
——在那。
不带片刻犹豫,黎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那处冲刺,瞳孔深处映出大片猩红。
声啸风疾,祁烬感应般地回头。
“殿下!”黎刃顾不及收翅减速,双腿径直蹬地,在钢筋般厚重的地表砸出一个坑洼。
“哦,小黎啊,你那边完事……”
“为什么?为什么不向我呼救?!”黎刃急切地握住祁烬双肩,一边确认对方是否负伤,一边惊慌失措地问,“那些保护你的士兵呢?他们去哪了?我明明——”
“停停停,你先冷静点。”祁烬抬手,捏住了雌虫的鼻子,“我没事,他们也没事。”
他朝侧方努了努嘴。
“喏,他们正搁那破军杀敌呢……你也别怪他们擅离职守,是我让他们去的。”
确认雄虫一切如常后,黎刃暗暗松了口气,冒烟的大脑终是冷却下来。
“殿下……您为何要这么做?这很危险。”他既没制止祁烬的动作,更没因此感到为难,反而用掌心覆盖住对方捏着他鼻尖的手,“请您往后在私自行动前告知我一声,行吗?”
鼻音厚重,衬得这声请求些许笨拙。
“你现在倒是翅膀硬了,连我做事也敢管了?”
话里的火药味不减,可肢体语言却出卖了它的主人。
祁烬松开手,替黎刃抹去面颊上干涸的血迹:“收拾个敌军将领都把自己折腾得那么狼狈,你还好意思担心起我来了?”
真是够笨的。
“属、属下无碍,多谢殿下关心。”
刚才还噼里啪啦盘根问底的舌头,此刻却是搅作一团,结巴得很。
当年,他的殿下也是这般,轻柔地褪去他身上与血肉相连的衣物,替他疗伤,喂他喝药。
每到深夜,蚀骨的疼痛将他折磨得神智涣散,频频低吟。
这时,对方就会坐在床沿,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拭去额角的汗液,用安抚性的话语哄他入睡,哪怕自己彻夜难眠。
不可名状的情感呼之欲出,黎刃舔了舔干涩的唇,手心却溢满了汗。
四周烽火连天,负责率军作战的将领非但没有乘胜追击,还和心爱之虫在硝烟弹雨中花好月圆,着实叫一旁拼死顽抗的士兵和敌军瞠目结舌!
这仗到底还打不打了?!
就在士兵无语、敌军气恼之时,战场左后方的丛林中,忽而涌现出大批体格强悍的雌虫,各个来势汹汹,身画奇异图腾。
“开始了啊……”
祁烬淡淡望向那群雌虫高举着的铁棒,对此发展心知肚明。
“快、快逃,小心别被那些棍棒打到!”
“靠!这块区域防守薄弱,压根没几只虫在,从哪冒出来那么多敌军啊?!”
“慌什么慌?现在精英部队和黎将军都在这儿,敌军首领也死了,我们指定能赢!”
“有时间在那废话不如来帮我一把,我快撑不住了喂!!”
……
棍棒表皮被赤焰烤得烫如熔岩,直叫帝国士兵招架不住,望而却步。
毕竟虫族,生来畏火。
遥望即将被攻破的防线,黎刃回忆起王垦先前的异样,心下了然。
为了博得这场战争的胜利,王垦竟甘愿成为一名棋盘中的弃子,提前在此处部下大批战力,好趁他们掉以轻心之时,上演声东击西。
“殿下,那边似乎出了些状况。”黎刃的声音静似一汪清泉,意料之外的突袭都没能使之泛起涟漪。
“请您在此稍等片刻,我很快——”
“黎刃,蹲下!”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不。
真正的危机,唯有对剧情倒背如流的祁烬才能知晓。
近年,帝国与北族明里暗里多次较量,谁也不肯服软退让。不料,黎刃这颗紫微星的降世,打破了平衡已久的僵局。
对北族而言,若黎刃无法为他们所用,那无疑是一个致命的威胁。
面对威胁,任何物种都会做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杀死对方,杜绝一切可能会降临的危险。
真相浮于水面。
此战,北族的最终目的不是赢得胜利,而是夺取黎刃的性命。
他们也知道。
擒贼,要先贼王。
“……殿下?”听闻命令,黎刃下意识地遵从,却在屈腿弯腰那刻,被另一道歇斯底里的呐喊而半路拦截。
“秦!刃——!”
还有谁会这么叫他?还有谁会知道他过去的名字?黎刃侧身望去,只见本该身殒的王垦,竟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眼前。
“抱歉啊……徒弟……”他与黎刃近在咫尺,拖着残翅,嘴角咧开的弧度触目惊心,“我之前说,可以给你留口气……”
边说,他边高扬起手中那冒着灼气的弯刀:“但是现在……”
“我反悔了!!!”
顷刻间,青筋展露于那只粗壮的臂膀,如绵延起伏的山脉。王垦眼球外凸,咬定牙根,将弯刀朝黎刃的脖颈大力挥去——
“我说了让你蹲下!”
察觉危机的霎那,黎刃正要挥剑抵抗,却猛然感到双肩一沉,直被一股怪力给按弯了腰!
视野由锋利的弯刀转为大片泥土,区区一瞬,时间被分割出无数个冗长的间距,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一阵滋滋作响的杂音,先一步从头颅上方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焦味。
心脏骤缩的压迫感,算不上疼,也称不上好。
向来淡漠的表情崩出数道裂痕,黎刃昂头出剑,以肉眼不可捕捉的速度,将王垦的肉身和弯刀,切割成一块块鲜血淋漓的方体!
战场的风,停了。
那他的殿下呢?
思绪紧绷成一条细线,不绝如缕,染血的剑尖正微微颤抖。
黎刃握紧剑柄,徐徐回头,妄图查看那名令他丢盔弃甲、方寸大乱的雄虫殿下是否安好如初。
“殿下……”
恰在他瞥见雄虫鬓角的发丝那刻,对方双腿一软,猛地向后倒去。
“殿下!”黎刃慌忙将其拥入怀里,哑着声低吼,“殿下,殿下,您没事——”
话音戛然而止。
周遭充斥着成千上万的怒吼和痛呼,以及弥漫整个战场的硝烟与鲜血。
可黎刃却像是误入了另一个与此隔绝的时空,听不见声响,吸不进氧气,俨然五感失灵。
他食言了。
什么寸步不离,护你周全?什么甘愿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名被帝国子民敬仰、奉为举世无双的雄虫,此刻正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怀中,眼眸紧闭,唇色苍白,宛若一副典雅的名画。
而对方那本该无瑕昳丽的面容……已被高温烙印出一大片不堪入目的红痕,甚而皱巴巴地黏合扭曲,成为画上一道突兀的败笔。
就连辫尾的那根粉色皮筋,也早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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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宝不会有事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