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一缕斜阳从窗缝倾泻而入,洒在祁烬根根分明的白金发梢上,仿若镀了层柔和的暖光。

  然而,当事人并没有沉浸在这祥和的氛围之中,反倒微微蹙起了眉,显然被窗台处停歇的鸟儿们扰了清梦。

  “啾唧——啾唧——”

  鸟儿吱吱喳喳地叫个不停,直把祁烬的意识从混沌的泥沼中拽出,再甩入清澈见底的泉水中游上三圈,才肯作罢。

  “……靠。”

  祁烬认命地掀开眼皮,眉梢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深吸口气,他挺身坐起,‘啪’地打开窗门,将心中的怒火从喉道中吼出:“你们换个地方谈情说爱行不行啊?!”

  霎时,鸦雀无声。

  本靠在窗台晒着太阳、互相依偎的鸟儿,纷纷被猛然开启的窗门及这道怒吼,吓得展翅飞逃。

  “飞远点——最好别再来了——!”

  祁烬万般嫌弃地冲那群鸟儿摆手,正想合上窗门,扑回被窝里再邂周公,却在无意间瞥见一道挺拔的身影,定定站于他家楼下。

  “早安,我尊贵的殿下。”

  那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当即更为卖力地挺直腰杆,将左手背过身去,右手握拳放至心口,冲他闭眼颔首,模样谦卑而又恭敬。

  哦不,对方不是人。

  而是一只虫。

  “现在可不早了吧?黎将军。”祁烬捂嘴打了个哈欠,支着下巴,眼皮半阖地与黎刃对视,“你搁我家门口站着干嘛呢?我记得……我今天好像跟你没约吧?”

  像是置若罔闻那般,对方迟迟未答。

  烈阳透过婆娑的树影映照于祁烬面颊,在他碧蓝的瞳孔之中落下星星点点,犹如晴天里的银河。

  微风和煦,拂过那头白金渲染的长发,就连墙面上攀爬的繁花都沦为他的陪衬。

  仰头的瞬间,黎刃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画面。

  按压在胸膛处的拳头愈发下陷,他错开视线,敛眉垂目地答道:“回殿下,属下……有要事与您商谈。”

  “哦?”祁烬扬起眉尾,“要事?我看你倒是一点都不急啊,还有闲情逸致搁这吹风赏花晒太阳。”

  面对质疑,黎刃薄唇轻抿,摇头回了句:“属下不敢妄自打扰殿下休息,若因此惹您不快,恳请殿下责罚。”

  “少来这套。”

  祁烬嗤笑道:“我好不容易把你身上的伤养好,这要是又磕了碰了,那之前那些治疗不都白费了?”

  光阴似箭啊。

  回想他当初捡到黎刃时,对方还是只身高不及他腰腹的小雌虫,谁想几年过去,这小雌虫都快蹿得比他还高了。

  这卑鄙的基因优势。

  “……多谢殿下宽恕。”黎刃对祁烬的伤春悲秋浑然不觉,只默默地拉高手套,以掩盖肌肤表面纵横交错的伤痕。

  “话说回来。”祁烬将对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岔开话题问道,“你在我家楼下站了多久了?”

  黎刃匆匆扫了眼腕处的通讯光环,面不改色地答:“回殿下,属下刚到。”

  可那幽蓝色的屏幕上方,正客观公允地记录下黎刃等待的时长,恰好为‘一百六十八小时零三分’。

  他足足,等了一个星期。

  “是么,我怎么看你的脸都要被太阳给晒焦了?”

  祁烬打量了会儿对方脖颈及面颊上的潮红,叹了口气,转身前交代道:“等着,我下去给你开门。”

  终于,快要臊成‘虫干’的黎刃如释重负般呼了口气,沉声回道:“属下遵命。”

  在这雄虫为尊、雌虫为卑的帝国之中,即便黎刃是建国以来最年轻的雌虫少将,一言一行皆备受瞩目,却仍然无法随心所欲地踏入雄虫家中,除非得到对方应允。

  若违背此项规定,不出三分钟,他就会被刊登在《帝国快报》的头条板块,并在被捕那刻,当场遭受枪击处决。

  毕竟雄虫与雌虫相比,不仅数量稀缺,体格还比温室里的娇花柔弱,自然而然就被列入‘濒危’行列,被帝国好土好肥地伺候起来。

  更何况他的救命恩虫,祁烬,是一只如此貌美、善良且聪慧的雄虫。

  “不是准备和北族开战了么?你作为战斗主力,三天两头往我这跑,军协那边对你没意见?”

  崭白的大理石门板被由内向外推开,祁烬懒洋洋地倚在门边,身上套着的睡袍也是将掉不掉,领口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让对面的雌虫将领愈发不知所措。

  “多谢殿下挂念。”黎刃死死盯着地面,一板一眼地回道,“据多方协商,开战时间初步定于七日之后,准备时间尚且充裕,不牢殿下费心。”

  他悄然咽了口唾沫,低声补充道:“至于属下频繁来访一事,是因为……我很想念您,想看看您过得是否安好。”

  哪怕隔上百米,远远窥见一眼也好。

  “看我?”祁烬失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下意识的反问并不执着于一个确切的答案,祁烬转身走向厨房,慢悠悠地给黎刃倒了杯水,开门见山道:“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

  黎刃轻车驾熟地进门,入座于餐桌前。

  尽管他的动作行云流水,神情却仍局促得像个初次登门拜访的毛头小虫,只会虔诚地捧着那杯清水,小声嘟囔了一句:“……您自然是哪里都好看。”

  “啊?”祁烬挠了挠耳朵,“你讲话能不能大点声?”

  当然,这句几不可闻的赞美很快被黎刃糊弄过去,转口又厉声正色道:“殿下,您所做的一切,属下都已了然于心。”

  哦,兴师问罪来了。

  祁烬坐于雌虫对面,姿态懒散得没个正形,一边给面包片涂上厚厚的果酱,一边明知故问:“啊?我做什么了我?”

  进门不到一分钟,这已经是祁烬第三次向他说出‘什么’这个词。

  黎刃摸不清对方屡次装傻充愣的意图,只好直言:“我很清楚,无论是完善军用机甲、通讯装备,还是修改律法、撰写文稿……皆由您亲手所为。”

  “整个帝国,只有您具备如此卓越的头脑与能力。”

  他注视着眼前那杯温水,感到暖流沿着杯身,向四肢百骸流淌、传递,继而鼓起勇气问:“可您为什么……要把这些本该属于您的荣耀,归功于我?”

  看来,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啊。

  “因为……”祁烬叼着片面包,用含糊不清的语调回答。

  “我来到并存活于这个世界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

  喉结一滚,口腔里的食物被吞咽下肚,祁烬既没有故作神秘也没有避而不答,相反,他以最直白的话语坦言道:“——就是让世间万物都爱戴你,追捧你。”

  唇边沾着少许残留的果酱,祁烬伸出舌尖,将其舔舐干净。

  “越多越好。”

  那双碧蓝的瞳孔直勾勾地望向黎刃,将其错愕茫然的神色倒映于虹膜之上。顷刻间,黎刃呼吸延滞,脊椎也僵直得如坚不可摧的参天古木。

  平日,他能轻而易举地斩下敌军的头颅、单手扛起重达千斤的枪械。可此时此刻,他甚至拿不稳一杯温水。

  为了遮掩昭然若揭的郝然,黎刃高举水杯,将水咕噜噜地一饮而尽。

  这仿佛在沙漠间游走了三天三夜的模样,不禁让祁烬诧异地眨了眨眼:“……你不就在外头站了一小会儿么?怎么渴成这样?难不成……那太阳毒到把你全身的水分都抽干了?”

  瞧了眼对方红到滴血的耳根,祁烬认为自己洞察了真相。

  “下回来之前先给我发条消息,听到没?”

  他俯身上前,好心好意地关切道:“杯子给我,我再去给你倒一杯……对了,以后上战场时你也别老是那么拼命,该躲就躲,该撤就撤,手上的伤是新添的吧?待会你自己拿柜子里的医药箱处理一下,知道在哪吧——”

  “抱歉,我该走了。”

  座椅猛然向后推拉,发出一道尖锐的呐喊声。

  “对于殿下的好意,属下感激不尽。”黎刃起身摆正座椅,尽量心平气和地与祁烬对视,试图把自己的‘落荒而逃’美化成‘要事在身’。

  他咬住下唇,权衡良久,直至血腥味在舌尖扩散开来,才如履如临地抬起右手,用指腹轻柔地揩去祁烬嘴角的果酱,坦然自若地解释道:“果酱……这边也有。”

  “噢。”祁烬耸了耸肩,“谢了。”

  但……这不就是随口提一嘴的事么,怎么非要上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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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烬:讨厌没有边界感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