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畸形弥合>第117章 梦和道歉

  季君昱松开了季冬愿的手。

  刚开春的天气还很冷,柳枝上的嫩芽还带着薄薄一层霜,铺在了蜷缩的叶芽上。季冬愿看着扎在草垛上的糖葫芦,每一个都圆滚滚的,晶莹剔透的糖浆裹着熟透的红果子,只看上一眼,都让人忍不住流口水。

  季冬愿很少走出家门,他的腿有病,他和季君昱又没了爸妈,往常双亲健在的时候,还会被街头巷尾那些嘴杂的叔叔婶婶说难听话,如今再出门,那些人更是肆无忌惮,等着看他们的笑话。

  他捏紧了拳头,却发现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虽然平常季国平对他不好,可季国平毕竟是个大人,是季君昱的亲爸爸,对季君昱还是疼爱的多,至少能让季君昱安安稳稳长大,所以他并不希望季国平死,当他看见季国平冰冷的身体和狰狞的面容时,他是难过的。

  从这以后,季君昱要怎么生活下去呢?

  他那日偷听来了隔壁婶婶的话,婶婶去找了季君昱,塞给了苦命的孩子两个鸡蛋,说让他回去给弟弟煮着吃。住在这里的都是穷苦的人,没谁能够豪气地资助起两个孩子,能暗中帮衬些,就帮着。

  “小子,你这以后可怎么过呢?”婶婶看着季君昱,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她已为人母,自然知道养活一个孩子有多难,可如今,居然是让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养活另一个残疾的小孩,只是想想,她都觉得一片黑暗。

  可季君昱倒是乐观,客客气气接下了婶婶给的鸡蛋,笑着说道:“没事婶子,冬愿聪明,很小就会写字做算数,以后等冬愿考上了中学,我们肯定能拿上奖学金。”

  他听老师说过,县城里的初中也有奖学金,只要能考上前几名,每月都能拿到一些钱。他成绩不好,这次是磕磕绊绊才刚刚过了线,可是冬愿脑子聪明,小时候别的小孩还不会说话,冬愿就已经会数数了,除了走路不利索以外,其他可比那些小孩强多了。

  “那你呢?你初中的学费咋整?要不听婶子一句话……”

  “婶子,”季君昱出声打断了隔壁婶婶,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坚定,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委屈在,“您要是真为我好,能不能帮我找个厂子,我打小生的壮,什么活都能干。”

  季冬愿愣在了原地,他听懂了季君昱话里的意思,他们兄弟俩只能有一个人读书上学,而另一个人必须负担起这个小家的吃穿用度,不得不提前走入社会,才能让两个人一起活下来。

  季君昱说自己壮实,不过是这副小身板比季冬愿的要略好一点。他尚且可以打打工捡捡破烂维持生计,可季冬愿除了读书这一条路,根本没别的路可走。

  而后季君昱和婶婶究竟说了什么,季冬愿一句也没听见,他只觉得自己胸口闷得很,好像在隐隐发痛,脑子里也嗡嗡叫个不停,眼泪“唰”地落了满脸,哽咽的声音在喉头轰鸣,根本压不下去。

  他本来就是被丢弃的小孩,活该死在那年冬天的冰天雪地里面,变成垃圾桶里的一具枯骨。能被杨园捡回来养这么大,杨家对他早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居然要连累这个从小到大对自己那么好的哥哥连初中都上不了,要去那街上捡垃圾养自己,季冬愿觉得自己肝胆都快要裂开,心脏疼得不得了。

  “小娃娃,买个糖葫芦吧。”

  季君昱暂时放开了季冬愿的手。

  这一路上他都紧紧捏着冬愿的小手,简直快把小孩的手捏肿了。季冬愿走的慢,他就在前面也慢慢走着,边走边和季冬愿讲着这个集市有多好,东头的面皮好吃,西边的豆沙糕也能甜得人嗓子眼疼,以后要带着季冬愿都吃一遍。

  季君昱在口袋里找着钱,季冬愿笑着看着他的背影,瞧见了他身后单薄的衣物上,破了一个洞,被压成了薄饼的棉絮中间隐隐发黑,好像快要化开了一般。季冬愿不舍地摸了一下,手指微颤,然后下定决心了一般,转头扎进了人海中。

  吵嚷声迭起,他听见了季君昱尖锐的喊叫声。

  他翻进了臭水沟里,水沟被草丛遮得严实,从未修剪过的灌木和野草在初春时节已然疯长,从外面匆匆看一眼,根本不会发现有一个小孩子躺在里面。

  他捂着自己的嘴巴,身体不断颤抖着,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牙齿狠狠咬在手心的那团肉上,把肉咬得青紫,这才压下了彻骨的心痛。

  冰冷的水把他有病的腿泡的更疼了,好像是冰碴子钉进了骨头里,顺着膝盖到了大腿,再到胯骨,最后连整个脊背都在发麻。他一直躺倒了天黑,等着人群都消散开了,等着季君昱返回了家中,他才扒着旁边的砖缝,从臭水里直起了腰。

  他护好了怀里的钢笔,木质的笔身一点脏东西都没有碰到。

  “妈,你保佑哥,保佑我,行不行。”

  臭水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左耳一连发炎了好几天,恶心的脓水让整个左耳变得黏腻,彻夜彻夜钻心的疼,一度让他听不清楚声音。那日他看见了一条狗,狗闻到了腐肉的气息,要来这里吃他那半条萎缩腐烂的腿。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再也见不到季君昱了。

  可要是不连累季君昱,就算是死,他也不后悔。

  “哥!”巫渊猛得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本来个子就高,这么一折腾,径直从办公室里小小的沙发上滚了下来,和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

  还好,是梦,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没事了。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捂着了砰砰直跳的心脏。

  “怎么了?怎么了?没摔着吧?我的大少爷啊,你可吓死我了。”于成和听见了他的声音,吓得把咖啡往旁边一扔,拔腿就跑了过来,生怕出了什么事情。只要巫渊在他视线里,他就把这人看得很紧,一直盯着这人安稳睡下了,他才敢出去接杯咖啡,谁知道这还没多久,就能从沙发上掉下来。

  巫渊摆摆手,扶着沙发慢慢坐了起来,半个身子都瘫在沙发上,顺手拉了一个垫子垫着腰,这才挤出了一个笑,解释道:“我梦见小时候了,还以为我又回到那个穷日子里。”

  说罢,还要专门打趣于成和,“你这种生下来就锦衣玉食的人,可一点苦都没吃过。”

  于成和知道这是巫渊不想让自己担心,故意说的。他不去接巫渊的话茬,他虽然不知道巫渊小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从这人阴魂不散的噩梦和隐隐带了点疯的处事中,也不是半点暗示都没有的。

  “你刚才喊哥,我还得好好谢谢人家季警官呢。”

  “嗯?”巫渊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这俩人又扯上了什么关系。

  “幸好有了他,让你看起来正常了点。我刚认识你那会,你就跟个自闭症一样,不说话不爱笑,整天阴沉沉的,吓人。当时一棍子砸同学脑袋上,都把我吓傻了,生怕你下一个就要灭了我。还有后来,那就是精神病,闻子晋捅的刀子你都敢直接用手接,还有周格他家的大狼狗,把你肉都咬掉了一块,你愣是半声没吭,这是个正常人吗?”于成和一想到之前那些事,就气得不行,好像每个人都打着主意去接近巫渊,每一次的相处和对待都会让巫渊陷入一个更深的死结之中。

  除了这位巫渊朝思暮想的哥哥。

  “哼,”巫渊冷哼一声,把枕头砸在了于成和身上,“我现在只有心脏病,医生有给你开新的药单吗?我现在的药……”

  “怎么了?药又不管用了?”于成和瞬间把眼睛瞪得老大,仔仔细细把巫渊看了一遍,“这药要是都不管用了,可怎么办啊?医生都交代你天一暖和就去做手术,你不听,这几个月怎么熬得过……”

  “有用。”巫渊打断了他的话。

  药是有用,但是他明显感觉到了药物的副作用。他睡眠本来就浅,这段时间时有时无的头疼和耳鸣,更是把他折磨得难受极了。但这些他不敢和于成和开口,说了这些,除了让于成和干着急之外,也没有什么作用了。

  “行了,我休息好了,得赶紧去找我哥了。”巫渊揉了揉太阳穴,想起那天的事情,更是连眼皮子都在跳,默默地在心里把早就想好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

  于成和见鬼了似的看着他,忍不住开口问了句:“这才两点啊少爷,资本家不是得挣钱吗?”

  “今天是周六,资本家现在需要去休假。”

  笑话,他昨晚干了那么大一件大不敬的事情,如果今天下午不赶紧回去负荆请罪,把那些理好了头绪的事情好好和季君昱汇报一遍,今晚怕是要跪在门外唱小白菜了。

  他临走前转身看了眼黑眼圈堪比国宝的于成和,“嘶”了一声,说道:“你也好好休息,我没垮之前你不准垮。”

  于成和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心中默默向季君昱磕了三个响头:多亏自家大哥的教育,现在连巫渊都会关心自己了。

  巫渊站在门外,心脏跳个不停,在门口盘算着待会进去到底要怎么说。直接滑跪在季君昱面前,说句“我错了”?不行,和自家对象酱酱酿酿,算哪门子错误。那开口直接谈公务,把现在自己知道的有用线索都和他说一遍?不行,这样显得自己多无情无义,跟个渣男一样。

  巫渊认命地垂下了头,以前那股子八面玲珑、死不要脸的劲儿不知去了哪儿,如今扎耳挠腮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了。

  他硬着头皮,拿着钥匙打开了门。

  “小昱,我回来了。”

  季君昱正趴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他回来,警觉地用沙发上扔着的干净床单搭在了自己的腰上,把屁股遮得严严实实,用一种防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巫渊。

  巫渊则像个小学生一样站在门口,一副任打任骂的委屈样。

  “哭丧着一张脸,不知道的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行了,过来坐吧。”季君昱的气老早就消了,他可没巫渊想的那么小气。

  巫渊“哎”了一声,笑得连白净的牙都露了出来,飞快地坐在了季君昱身旁,讨好似的帮季君昱捏着捏肩膀。

  “错了没?”

  “错了。”

  “下次还敢吗?”

  “……”

  “嗯?”

  “也不是不敢。”

  季君昱瞪了他一眼,巫渊赶紧把身子坐得直直的,立马把话题岔到了一边:“我给你讲我知道的线索,分析我的思路,好不好?”

  虽然这话讨好的意味十分之重,但是季君昱就吃这一套,立马打开了手机备忘录,示意巫渊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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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歉是门艺术,巫渊就擅长在道歉的时候把人惹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