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折风向翼>第81章 捌拾壹·圈套

一连在沉香榭中住了几日,雨茶已经完全摸清这里的路径与地形。清晨,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院膳房,掀开灶火上一盏紫砂药壶上的顶盖。


温和醇厚的馨香扑面而来,雨茶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她煮了十二个时辰的安神汤,所用十余种药材,每一种都是她亲自去山中摘寻,不为别的,就冲着那股新鲜劲,她也要给谢玉台最好的。


雨茶端着紫砂壶出了膳房,路遇厨娘,对方唤了她一声“二夫人”。她点头回礼,露出一个温雅而不失气场的笑意。


这么长时间,她早已不是那个刚从山中被捡回来的乡野姑娘了。如今的她一身气质端得极好,头戴珠钗、足踩莲鞋,行走时轻盈无声,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大家闺秀。只有镜花那个不开窍的,还总是见了她就跑,再不就是躲在廊柱后愤愤地看着她与谢玉台在别苑中谈笑风生,最后被水叶强行拉走。


但这些并不重要。一个小丫鬟,还不值得雨茶为她烦忧。


她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要牢牢把握住谢玉台的心。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飞上枝头做凤凰,才能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经过她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发现谢玉台与所谓的“夫人”之间简直可以用形同陌路来形容。谢玉台从来不会主动提起这位正妻,而那人除了在她入宫之日的夜半来过一次暖阁,就再也未曾踏足房中。


她又私下里打听到,二人的结合其实是缘于祖上的婚约,在大婚前,谢玉台和段冷可是连面都没有见过。


雨茶由此推断,谢玉台和这位洞庭而来的小君并没有什么真实的感情,他们只是被迫忍受彼此罢了。


她幸灾乐祸地一声叹息,在沉香榭的花园中慢慢走着,一路越过繁花春草、亭台高轩。这里的生活奢华而安逸,是她原先想都不敢想的梦中生活。


起初,她只求谢玉台能让她在这里生活一百年,而现在她却觉得远远不够。


虽说她只是一介普通花妖,命数并没有兽妖的万年那么长,可至少也有三千岁。仅仅三十分之一的光阴待在这样的花园里,实在令人……太过不甘。


妖都是贪婪的,一旦过上了这种钟鸣鼎食的生活,谁还能再回到风吹雨打的乡野,于水帘洞与干草席上辗转流浪呢?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而在她的认知里,段冷只是个不得宠的小君,空有头衔,却无实名。自己努努力,和谢玉台假戏真做,不怕生米煮不成熟饭。


自打想明白了这个道理,雨茶就开始变着法儿地讨好谢玉台。


几日前,她有一次夜里醒来,见谢玉台撑着下巴伏在贵妃榻上,裹了一半的被子,在望着窗外出神。


“主人,您还没睡吗?”雨茶轻声发问。


“嗯,有点睡不着。”谢玉台的双眸在黑暗中如星子一般明亮,“吵到你了?”


“没。”雨茶摇头,坐起来直了直身子。“我给主人唱一首摇篮曲吧。在我还没化形的时候,天天听一只蝈蝈精给她的孩子唱,我也学个七七八八了。”


“摇篮曲么….. ”谢玉台的脸上闪过一抹苦笑,随后神情变得更加落寞,“算了,我不想听。”


随后几日,雨茶都会在夜里悄悄醒来。她发现谢玉台没有一天在好好睡觉,不是在贵妃榻上辗转反侧,就是下了床,赤足立在窗边望天。


所以她连夜翻阅典籍,终于找到镇定养元的药方,瞒着谢玉台亲手熬制了这么一碗安神汤。


他见了一定会惊喜万分的。到时候,她再说几句话好话,枕在他的臂弯间……


雨茶美美地走到暖阁门口,轻敲过门沿三下,不见有人应答,她便直接推门而入。反正这里除了谢玉台和她,也不会有别的人来。


雨茶将托盘放在红木圆桌上,转身时蓦然见到紫檀书案前坐着一个人,吓得她差点把桌子掀了。


——戴着纯黑笠帽的段冷坐在桌前,若不是他穿着那身熟悉的冷玉色衣袍,雨茶真要把他当成刺客。


“夫人怎么在这里?”


这话的语气非常不客气,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段冷只是一个未得允许擅自闯入的外人。


段冷搁下笔,淡淡道。“我不能来么?”


“能自是能的。”雨茶唇边挑着一抹不屑的笑,“只是来之前,最好知会下人们一声,免得扰了我和阿台的好事。”


她亲昵地叫着阿台,这称呼也像个十足的挑衅。


段冷掀起帽檐,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容自纱帘之后显露出来,无可挑剔的五官像一副名画师的杰作,不带任何情感地注视着雨茶。


那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雨茶觉出一丝寒意。


段冷没什么语气地说道。“你倒真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二夫人了。”


谢玉台虽当日给女君写了帖子,但一直未与雨茶行过门之仪,于礼于法,她都够不上夫人这个称呼。段冷这句斥责,倒真让她有点心虚。


而她绝不肯面子上丢了气势,故意提高音量。


“怎么,我不该是吗?”雨茶踱步到书案前,一只手撑在台面,居高临下俯视着段冷,“我日夜伴着阿台,与他同吃同睡,倒是你这个正房夫人整日不见踪影,只知道在那颗桃花树下坐着。


“你与我相比,有哪一点像沉香榭的女主人?”


段冷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我不像,却是。你像,却不是。”


这一句把雨茶整个噎了回去,她气得叉腰跳脚,恨不得拿桌子上的砚台砸了他。


可她毕竟不敢对正房夫人动手,只能目光幽怨地看着段冷,愤愤道。


“等到阿台休了你的那天,你最好别哭着来求我,让我给你备回乡的马车!”


她用力“哼”了一声,大步生风摔门而去。而段冷放下帽檐,继续安然画着手中的连环画。


他知道谢玉台断不可能休了他,他们之间的红线已经系成死结,任谁也解不开。除非……


他死。


而另一边,雨茶在段冷那里受吃了瘪,满腔不爽无处发泄。她想起青丘王宫以南的山坡上有一弯溪流,那里的鲤鱼精与她是旧相识,每次她带着面食过去投喂,它们都会奉承讨好她。


如今的她太需要听一些好话了。雨茶匆匆拿了几块隔夜的糕点,便出了王宫,向山南行去。


春日时节草长莺飞,雨茶踏上山丘之顶,抱着膝盖坐在清澈见底的溪流边,揪下一块桂花香糕,投入汩汩流动的水中。


不一会儿,一群鲤鱼精就成群结队地出现。它们一边争抢着浮在水面上的糕点,一边含糊不清地问着。


“雨茶姐姐,你又来啦!这次又带了什么有趣的故事?”


所谓有趣的故事,不过是她与谢玉台在沉香榭中相处的点滴,被她添油加醋地美化一番,就成了可以被娓娓道来的风流韵事。


雨茶垂着头,没等她作出回答,鲤鱼精群里又发出一个尖锐的声音。


“呸呸呸,今天的糕点不新鲜!”


“就你事儿多!”雨茶的手探入水中,抓出一只长满异色鳞片的鲤鱼精,“每次都是你抱怨!”


“别生气啦,姐姐。”另一尾体型较小的鲤鱼精温声安抚道,“我们其他人都很喜欢你带来的糕点的。”


雨茶闻言平静下来,只是眉目间的失落分外明显。那尾鲤鱼精又问。


“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它指的外面,自然是雨茶生活的青丘王宫,那里是它们无法触及的世界。


雨茶摇摇头,扫去脸上的阴霾,打起精神说道。“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的。”


“什么好消息?快说快说!”好信的鲤鱼精们又挤在一团,谁都想离雨茶更近一些,第一个将八卦听进耳朵里。


“我啊,马上就要做谢玉台的正房夫人了。”雨茶不无得意地吹嘘,“不出一个月,我定能将他的原配夫人比下去,把她赶出沉香榭。”


“好耶!好耶!雨茶姐姐最厉害了!”


不明情况的鲤鱼精们纷纷为雨茶喝彩,而那只挑事的鲤鱼精又说道,“定能?那岂不是还没发生的事?”


“哎?是哦!”其他鲤鱼精反应过来,纷纷倒戈,“那你还没把她比下去呢!要努力啦!哈哈哈哈哈——”


“你、你们!”


雨茶的心情大起大落,满脑子都是红烧了那只异色鲤鱼,她将整块香糕向其掷出,重重砸在在它的鳞片上,又溅落溪流之中。


馋嘴的鲤鱼精们疯了一样地上去争抢,一时间水花噼啪,场面混乱,以至于不远处的树冠上跳下来一个青衣白发的人影,雨茶都毫无察觉。


那人踏着悄无声息的步子走近,如鬼魅一般立在雨茶身后。


“谢、玉、台。”他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是说谢玉台么?”


“你是谁?”


雨茶一下子从地上跳起,警觉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她身后的鲤鱼精察觉到不妙,纷纷避险而逃,橙黄色的香糕也坠落溪底。


风绝身着翠青罗衣,一头白发没有作任何拘束,鬓角微蜷,末端覆过靴履,遮掩住他常年佩戴镣铐的脚踝。


“我啊,是谢玉台的一位故人。”他慢慢向雨茶走近,指尖轻触过她的肩膀,在她的耳畔低声呢喃。“我知道他的很多喜好,你想不想听?”


他的声音带着种不寻常的蛊惑,撩拨得雨茶心痒。


“我……我不信。”雨茶的声音带着颤抖,“阿台说过,自己在宫外没有朋友。”


“啊哈哈哈哈哈,别急着反驳我嘛。”风绝阴冷又不失张狂的笑声响起,“我不仅知道谢玉台的喜好,还知道你的喜好呢,小美人儿。”


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模样精巧的黑釉瓷瓶,“比如,你一定会喜欢这个。”


“这是什么?”雨茶的注意力都被瓷瓶所吸引,转而放松了防备。


“这是一种,让你爱的人再也离不开你的灵药。”风绝故作意味深长地道,“以泠鸢十日心头之血化成,世间仅此一颗,珍贵无比,只要你将自己的血液融于其中,再喂给你爱的人服下,他就会全心全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任谁劝说也无法离你而去……”


雨茶听着风绝的话,一双星眸越来越亮。那人话音刚落,她便想伸手把瓷瓶抢过来。


风绝却一下合了掌心。“等等。我可没说,这是要送给你的东西。”


“你要怎样才能给我?”


雨茶的眼睛眯起来,几乎是势在必得地看着那枚瓷瓶。泠鸢之血,凝情聚爱,她早就有所听闻,一旦她拥有了这种灵药,谢玉台身边的正妻之位便必定非她莫属,到时候什么小君什么镜花,都得统统跪拜在她的华裙下,她便自此趾高气昂,一劳永逸。


沉香榭也将成为她的沉香榭——她和谢玉台共同的家。


雨茶想着,若这人要钱、要权、甚至要她的寿数,她都是肯给的。然而风绝却说。


“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一个小忙,以及喂谢玉台吃下这颗丹药。


只不过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他料定雨茶为了上位一定会这么做。


这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冷鸢之血化成的灵药,而是一颗他从冥渊中取出,与他气息相通的追踪丹。只要它进入了谢玉台的体内,化作一缕无法察觉的气息,风绝就可以时时刻刻知道谢玉台的方位,便于自己寻机下手。


一连在青丘四周守了多日,风绝都没见过谢玉台的半个影子。今日他在树冠上小憩,听见雨茶一番雄心壮志,立马琢磨过来这是个谢玉台的小妾,誓要夺取段冷的“正房之位”,于是灵光一闪想出此计,借雨茶之手行自己之便。


他温和无害地笑着,狭长的双眸在弯曲时格外动人。雨茶几乎没有犹豫,便开口道。


“什么忙,你说。”


风绝再一次将高大的身躯俯下,凑近雨茶的耳畔,与她呢喃低语。一阵窸窣声响过后,他将那只黑釉瓷瓶放在雨茶的手心,合拢她的五指。


而后者抬起美艳到有一丝妖冶的面容,对风绝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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