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折风向翼>第18章 拾捌·比武

茶馆身前的空地有座说书的戏台,因冬季过于寒冷已经废弃,台上堆满枯木的枝桠。茶馆小二见有客人,裹着热气出来迎客。


“几位客官,店内有上好的热茶,要不要跟小的进去暖和暖和?”


女人没理会他,只抛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囊,说道。


“你们家这戏台,本姑娘征用了。”


女人的跟班儿们手脚利落,一看就干过不少这档子事。她们先是把谢玉台绑在一棵断木上,树干上以油墨笔书写“战利品”三字,又将台上杂枝尽数清扫,背后的墙壁写上“比武招亲”四个大字。写完觉得不妥,把“招”又改成了“夺”。


谢玉台手脚被绑,嘴塞棉布,只剩下一双可以表达情绪的眼睛,委屈、又十分可怜地盯着段冷。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看这几个辣妇,光天化日之下都能这么粗暴地对待我,真让她们拖去了那什么暖殿,我还不得被拆骨入腹。


段冷暗暗叹了口气。


几个喽啰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对铜锣。两人站在台上,第三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敲,声音顿时响彻街巷。


不多时,这座戏台前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各位同族同乡,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千年一遇的比武夺亲,有琼氏的九公主横刀夺爱!战利品,乃是这名秀色可餐的狐族少男——”


顺着喽啰指来的方向,众人看到戏台下的树干上,俨然绑着一名红袍粉衣的男狐妖,是否秀色可餐不知道,反正看他脸色是不太妙。


谢玉台用尽浑身力气挣脱绳索,到头来绳索半点没松,他却要累断气了。


“接下来,允许我为大家隆重介绍介绍双方比武选手!攻方,是我有琼氏的九公主,年少有为骁勇无双,曾亲手猎杀寒域魔蛟、六翼雪豹、大翅灰兀鹫……”


“差不多得了。”有琼氏的九公主瞥了一眼那喽啰,似乎很不耐烦。


“好,再到我们的守方,是位……”喽啰的思路一下卡了壳,“用我们九公主的话说,就是站在那儿不说话都会被人当团空气的女人!要我说啊,跟我们国色天香的九公主一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


“快些开始吧。”段冷催促道。


喽啰识趣的闭了嘴,就要拉开戏台的帷幕。九公主却突然开了口。


“等等,我还要几句话要说。”九公主走到戏台正中,面对段冷,“我谅你是外乡人。此场比试,我们便不以柯勒察族传统的“三艺”分胜负,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你。”


九公主顿了顿,美目一转,“我们就比试些女人该会的东西。”


听这话,台下的谢玉台反倒松了一口气。要论女子的看家本事,段冷可是在洞庭的圣女阁中修习了近三百年,怎么也比一个边境苦寒之地只会骑马射箭的女人要强。


但九公主心中所想的“女人该会之事”似乎和他不太一样。只听九公主继续说道。


“第一项,我们便比人气。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们今日该由谁享用战利品,不妨问问近在咫尺的民心。”


九公主转身,向台下观众张开手臂。“台下谁的呼声越高,谁就获得第一场的胜利。怎么样?”


没等段冷回答,喽啰就吹响了比试开始的号角,断无容他拒绝之意。台下的谢玉台两眼一黑。这怎么行?观众们连段冷的姓名都不知道,这一场要他拿什么赢?


他在树干上伸胳膊蹬腿,呜呜呜地大声抗议,但观众只把他当背景音。


谢玉台此时此刻可算明白了那些上灵妖驹的感受了。


比试刚一开始,台下无人出声,众人都在窃窃私语。随后,女人的其中一个喽啰换了身衣裳混入人群,嘹亮的一声响彻天际。


“我支持九公主!”


紧接着,收了九公主厚礼的茶馆小二也附和道。“我也支持九公主!”


“没错!”一个身着柯勒察族传统猎裘的中年大叔喊道,“九公主为族除害,理应享受人上人的待遇。如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战利品,我们老百姓有什么理由不支持!”


“就是,就是!我们都支持九公主!”


台下观众万民一心,九公主的呼声逐渐如雷贯耳。九公主笑盈盈转过身,对段冷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看样子这第一局,是我赢了。”


段冷不置可否,只问道。“第二局我们比什么?”


“比美貌。”九公主手指搭上自己吹弹可破的肌肤,望向段冷的黑纱不屑一顾,眸中已有胜利者的骄傲。“女子为悦己者容,你整日跟在那狐妖身边,如果这都不肯为他梳理容貌,那便是对他的大不敬。我如今强抢民男,就也不算天理难容。”


她似乎已经料定,段冷以黑纱覆面,必定是因为容貌丑陋羞于见人。没想到段冷却爽快地答应了。


“好。”


“一局比试已过,九公主胜!”女子的喽啰们在九公主那侧画上一道竖线。“第二局,始——”


九公主站在台前拍拍手,台下倏而安静。


“各位父老乡亲们,第二局我与这外乡人比试美貌。”九公主眉目飞扬,“若诸位觉得我美,便站到戏台的右侧,若觉得这外乡人美,便站到戏台的左侧。如此,可能明白?”


“简单,简单!”观众们回答道。不少人已经挪动步履,去往戏台右侧。


“摘下面纱吧,外乡人。”九公主回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段冷,“不管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瞧瞧。”


谢玉台暗暗担忧。九公主的确极美,并不能谴责她过分骄傲。她的长相是那种极具野性的美,与中原妖族女子的温婉淑静不同,九公主的容貌必须要配上凛冽的暴雪、刺骨的寒风、荒芜无垠的茫茫冰面,才能彰显出其惊心动魄的绝色。谢玉台不知,这南地寒原上的异族人能否欣赏段冷更为精致的女相,遂替他攥了一把汗。


然而事实证明,不论天南地北,人们对于美的感知都是相同的。


待段冷摘下黑纱,缓缓抬起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时,所有人都呼吸一窒。


“这、这真是妖族可以长出的脸吗……”


段冷一时间成了众人议论的中心,但他的身形忽然有些不稳。二百九十年的心虚,使他面对陌生的众人有种下意识的恐慌。他的目光在黑压压的人群中扫视着,最终停留在唯一能使他获得安全感的地方——被绑在树干上的谢玉台身上。


而谢玉台此时正在与嘴里的棉布斗智斗勇。他鼓起腮帮,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想要把棉布吐出去,好为那不公平的第一局比试发声。他忽然看到台上人投来不加掩饰的注视,连忙终止了一切动作,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这个模样已经够狼狈了。谢小皇子不想让那人看到自己奋力挣扎、还不得解脱的样子。


台下的观众在最初的惊艳过后,已经开始躁动。不少人都扒上了戏台边缘,想要更清楚地一睹段冷的芳容。


而九公主却出言厉斥。“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吗?”


几个年轻小伙子被喝退,但是他们却从戏台右侧,站到了戏台左侧。


越来越多的人秉持着不违背内心的原则,次第倒戈。最终,九公主那一方的阵营里,只剩下四个人。仔细一看,还都是乔装打扮的九公主的跟班儿。


谢玉台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一局,外、外乡人胜!”九公主不服气地宣布,眉梢眼角已染上怒意。“哼!下一局,可不会让你那么好赢了!”


九公主对段冷怒道。段冷则放下黑纱,对她拱手而言。


“承让承让。”


见段冷重新黑纱掩面,台下发出一声声哀叹。九公主见状,更加气不过。


她直接说道,“下一局,我们比武!”


语罢,她立即抽出腰侧两柄弯刀,双刀均长且细,刀刃的弧度形似半圆。她双手同时舞动,将两柄弯刀抡成无影之势,就像两轮满月悬于手中。


“今天就让你尝尝我这‘上下弦月’的厉害!”


九公主的一名喽啰已经抹去易容,回到台上,刚刚在段冷一侧划上竖线,闻言疑惑道。“九公主不是说不比武么?”


“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变通!”另一个喽啰一推她脑门,转身敲响铜锣,对着台下高喝。


“第三局,以武力决胜,始——”


段冷与九公主前两局一胜一负,正好打成平手,第三局便成了至关重要的决胜局。喽啰话音刚落,九公主就持着弯刀疾步冲来。段冷身无长物,总不能以笠帽为武器,于是在戏台边随手抄了根枯木。很不巧,这枯木又细又短,看着实在不太能打。


只听台下传来一片幽幽的叹息声。


“这外乡人可有苦头吃了。九公主的上下弦月,可不是吃素的!”


“真是可惜了那一张好脸,要是不慎被划伤……啧啧啧。我可记着九公主有一招,叫‘辉月无影’。上一次九公主用出此式,对面那人一条胳膊直接被绞成了肉泥!”


“竟有这么惨!唉,只怕这次……”


台下观众开始共情,仿佛已经知道此战的结局。谢玉台听着那些人言语,心里也不自觉担忧起来。


他记得段冷对他说过,他此前并未真的练过武艺,最多只远远地看过几眼。如今的比试场上,刀剑无眼,处处都是性命攸关之际,每一个“不慎“,都有可能是阎王殿送来请柬。


谢小皇子实在太紧张了。他都忘了逆鳞一事,忘了段冷的免死金牌。


只见段冷在台上,以轻巧诡谲的步法躲避着九公主的攻击。他虽未练过兵器,但是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却是烙印在骨髓里的。段冷在台上倾、压、闪、避,诡谲身形将蛇类的柔韧无骨展现得淋漓尽致。实在躲避不及时,他便用手中枯枝作抵抗,一次只叫九公主削掉一寸,偏偏这一丁点儿力量就能四两拨千斤。


九公主明明势如破竹,手中弯刀迅疾如闪电,却始终找不到那人的一丝破绽,愈发焦躁起来。


“光躲有什么用!你不出手,迟早死在我的刀下!”


她怒喝,刀光向前突袭,挑飞了段冷的笠帽,连带着削断了他的一缕鬓发。


台下发出一声惊呼。谢玉台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段冷下腰后闪,堪堪避过横扫而来的寒刃。枯枝在身后从右手交换到左手,出其不意地点了一下九公主的肩头。


是哑穴。九公主恼羞成怒,以内力强行破开穴道,再次出声。


“我知道你本事不止如此,为什么不动手!”


段冷仍旧沉默。他全神贯注地研究着九公主的双刀攻势,左右交替,一攻一守,四个方向皆有照应,其实无可挑剔。


偏偏那人动了怒,这套刀法便有破绽。


在下一次九公主持刀劈过来时,段冷脚下一滑,从九公主身前轻巧跃过。九公主见段冷方位改变,右手转守为攻,朝身后斜刺过来,她的胸前便露出一大片破绽。


段冷以细枝穿过那轮弦月的圆润之处,抵上九公主的咽喉。


胜负已分。


九公主似乎还不能接受自己败了的事实。她怔怔望着这根枯木,尖端已被她的弯刀削平,正以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抵在她脖颈的肌肤上。


她知道,若这是一把长剑、或者什么别的利器,再往深一寸,就会要了她的命。


然而段冷却收回枯枝,说道。


“此局平手。公主刺了我九十九刀,我却只刺了公主一剑。”他双手作揖,作出一个更加谦卑的姿态。“还望公主看在我与狐妖相识更久的份儿上,放我们一个清净。”


九公主举着弯刀,指向段冷。“你,你!”


半晌,她跺了跺脚。“输了便是输了,不需要你让成平局!我堂堂有琼氏九公主,还不至于连这点儿气度都没有!”她将上下弦月收回腰侧,一指树干。


“那狐妖归你了!”


九公主气鼓鼓地下了台,下到一半,又折返上来。


“今日你能打败我,你就是有琼氏一等的勇士。我敬佩你。”九公主咬着下唇,对段冷道。 “我不仅要承认你赢得了战利品,还要许你千壶佳酿。你若有空,可以随时到有琼氏的酋王毡帐内取。就说……是我九公主的馈赠。”


她说完这话,才带着四个喽啰匆匆离去。下了戏台,转眼就不知所踪。


但她的行踪已无人在意。台下一众异族人,都在为胜利者而欢呼。有几个热心者已经将谢玉台的绳索解开,抬着他来到台上,摔在段冷眼前。


“哎哟!能不能轻点!”


谢玉台揉着被摔疼的屁股,抬眼望见段冷的深眸。


台下人还在吵闹着,他们的呼声逐渐一致,变成段冷和谢玉台听不懂的异族语言。


“乌索诺!乌索诺!乌索诺!”


他们本身听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偏偏那茶馆小二殷切地来到台下,给他们做着翻译。


“亲一个!亲一个!亲一个!”


段冷和谢玉台大眼瞪小眼,后者害怕地咽了口唾沫。然而那些观众堵在戏台四周,大有他们不亲就不让他们走的架势。


段冷只得俯下身,问谢玉台。


“你来还是我来?”


“我、我来。”鉴于新婚之日的前车之鉴,谢玉台可不敢再把主动权交给段冷了。他勾上段冷的脖颈,飞快在人脸侧蜻蜓点水地一吻。


台下传来一片嘘声。


“看来……他们还不太满意。”


段冷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又将视线落在谢玉台身上。他稍作沉吟,便在谢玉台身前单膝下跪,上半身缓慢却坚定地靠近,直至两处鼻峰相贴毫厘之间,毫无保留地交换热息。


他歪头避开那处高耸,挑起谢玉台的下颚,以极低的声音问道。


“夫君,让我来。可以吗?”


谢玉台满脑子都是“来什么来”,但两片红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愣是没吐出半个音节。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理智正一点点离开灵台,如指缝流沙般挽留不住。


就在二人僵持之时,他的余光瞥见戏台上跑来一个半大的娃娃,手中拿着一串糖葫芦,直奔段冷身后。


谢玉台的脑子卡了壳。等他意识到这个小孩子想干什么时,已经晚了。


“段冷闪开——!”


话音落下之前,那个娃娃已经跳起来,空着的手一把拍向段冷身后。


下一秒,二人的薄唇就紧紧贴在一起。而段冷听见谢玉台的警告侧身闪避,恰好给了二人一个旋转的力度。他们便拥吻着在台上翻滚起来。二人皆牙关紧闭,翻滚中难免唇齿相撞,谢玉台吃痛蹙眉。


段冷察觉后,便将舌尖抵在了自己的齿与谢玉台的唇之间,不让那人有所磕碰。


与他温热的唇不一样,段冷的舌尖凉凉的,带着蛇类天生的体温,冰凉又柔软地亘在谢玉台的唇齿间,竟让他觉得很舒服。


他的后脑也被段冷的掌心护住,不论身前身后,都被保护得很好。


这是一个仓促、但温柔的吻。


二人直到撞上戏台边缘的台柱才停下来。刚好是段冷在上的身位,他便立时起身,又将谢玉台拉起。


“你没受伤罢?”他上下打量着谢玉台,问道。


谢玉台整个人都不太清醒。“没……没有。”


这回台下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在为成功撮合了一对眷侣而欢呼雀跃。段冷扶着谢玉台起身,后者的双腿还有点发软。


段冷见状,直接捞了谢玉台膝窝,将人打横抱起,往戏台下走去。


众人识趣地为他们开出一条路。只有茶馆小二还在一旁挥手,呼喊道。


“别走啊客官,我们茶馆也有上房的,真的!”


段冷没理会那人。他顺着来时路,抱着自己的“战利品”,在此起彼伏的哨音中离开了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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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台:哪儿来的该死的按头小孩儿?

作者:我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