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血,是甜的。

  青色眼睛的小公子,被大手钳着下巴,喉咙一动,咽下了口中龙君的血。

  李孟津左眼的因目骤然间金光大放,体内的龙珠也散出光华,一时间屋中金光与青气纠缠而起,破开门户,冲天而去。

  隔壁院子里,屋内床榻外侧躺着的敖稷猛然睁开眼睛,而后迅速飞身化作一只蛟,破开窗户飞出了屋子。

  动静太大,床榻里侧睡着的胥见心也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的起身抱怨,“大半夜的干什么,伤要是好了你就自己飞回东海去,省得我还的照看你。”

  只是话没等说完,胥见心眯缝着眼睛,透过被蛟撞开的窗户,就见隔壁沸腾而出的两道耀眼灵气,他接下来的抱怨话当即就噎回去了,只剩震惊。

  “我,我草!”

  胥见心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直接出门,他跟在敖稷身后,这一人一蛟就往含章的院子里冲。只是他俩使了个大劲,就连人家小公子的院墙都没进去,这间小院仿佛被什么罩住了,根本突破不开。

  敖稷的蛟角撞在一层看不见的护罩上,“砰砰”的直响,却依旧没什么用,有时候劲力用大了,还反弹回自身,叫他被弹飞了好几回。

  胥见心更是无能为力,又得分神照看一直闷头往上撞的敖稷。

  “别撞啦!再撞,你的角都得断了,哼,你今天断角,我明天就拿着蛟角跑路。”

  敖稷好像有些着急,“这是大人的护体神光,我破不开,可里头一定出事了。”

  那与金光纠缠而出的青色妖力,叫敖稷下意识的畏惧,蛟鳞都微微炸开了。

  胥见心也担心,他实在是怕那小公子又出了什么事,那可是个好苗子,是他们云台山的道统传承啊!

  于是,含章的院外,一只蛟“砰砰”的撞着护罩,一个人则衣衫不整的趴在墙上,伸着脑袋往里瞧,可那个小屋子被光芒覆盖了,胥见心急得直跺脚,也什么都看不见。

  两道灵气并没有冲出护罩,但依旧引起了天象变化,胥见心听着天边“轰隆隆”而来的惊雷,一时间急得直挠头。

  “别撞了,你傻么!这是人间,一会儿你把整个镇子都叫起来了!”敖稷并不理会,于是胥见心也反应过来,别说敖稷撞护罩的动静到现在都没有惊醒苏家人,就连天上这样暴戾的雷声,都没有惊醒镇中的一户人家,连小孩的哭声都没有。想必,是有什么法术。

  屋内,在两道灵力的中央,李孟津伸掌按住含章的额头,那只手上还有被含章咬出的金色血液。男人用浑厚的龙语大喝道,“何方妖孽,出来!”

  李孟津查看了含章背后的青纹,那是迦楼罗的咒印。

  可是,世上最后一只迦楼罗,早就在几千年前,因食龙食蛟太多太庞杂,随着体内毒气聚集,迦楼罗最后无法进食,上下翻飞七次后,飞往金刚轮山,毒气发作,全身自焚。

  世上没有迦楼罗,那寄在含章身上的,又是什么东西!

  那枚甲羽早就离开本体不知多少岁月,仅有些驱邪护身的功效罢了。怎么能够突然钻进了含章身体里,且还化了。

  龙君看着唇角淌着自己血迹,眸色艳青的小公子,喉咙下的逆鳞热得发烫。

  他不该随意把那枚青色的甲羽给一个凡人,他不该让他一只脚踏进了妖怪的世界,他不该与凡人牵着不清。

  也或许,自己在那个从龙门坠下的雨夜里,就不该被一缕青丝所引,落入这家的池塘。

  凡此种种,叫自己与这小公子气运相连,他一双因果龙目,是看不了自己的,所以,也看不清含章的过去与未来,那是一片迷雾。

  含章被龙语的言咒震慑,可体内的青色印记却丝毫不肯让,反而像是更兴奋了,从他的后颈处蔓延开来,都已经到了含章细润的脸颊两侧。

  含章只觉得自己又渴又饿,嘴角是馥郁的香气,他还需要更多,便只能混混沌沌的跟着本能去行动。

  李孟津只见言咒之下,眼前青着眼睛的小公子他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一下嘴角,不退反进,握着抵在额头上的手腕,张着嘴就来要自己的脖颈。

  龙君本来就压制着自己的灵气,只怕迎来天劫再开龙门,他身躯不全,龙珠碎裂,又有重伤,必然不能成事。

  可看着眼前无法制服的小公子,龙君登时弓起了身子,歪着头活动筋骨,身上各处的骨头都在“啪啪”作响。

  院中花池里的小妖怪们已经吓得钻进池底淤泥里瑟瑟发抖,外头在护身罩外观察的敖稷也不敢再撞,他与胥见心只见龙君这护身罩忽然金光大盛,而后将他俩逼出了老远。

  敖稷都慌了,他做东海的大太子也有些年头了,遇到不知多少事情,早就练得一副处事不惊的样子,生死也未必失色,可今日,却叫他心脏砰砰直跳。

  “糟了,大人动了真怒!雷劫要来了。”

  屋内,李孟津早就没有了那个英俊男人的模样,反而变得煞气腾腾,半身焦鳞。那双健壮的臂膀,已经退下了人的皮囊,化作两只狰狞的龙爪,死死的按在含章身上。

  半人半龙的人压着不断挣扎的含章,随后口中含着那枚龙珠子,朝着含章怒吼一声。

  那吼声震的人心肺直疼,竟比天上轰响的闷雷还要骇人,院外的胥见心被震得面色苍白,后退一步瘫在地上,吐了口血。

  这已经是护身罩隔绝之后的余威了。

  敖稷见状,赶紧用蛟身卷起胥见心,将他盘护在了身体之中,胥见心这才缓过来一口气。

  而屋内直接面对龙吼的含章,也终于因为那青色的妖力不及龙君深厚,最终被逼退回后颈,还被言咒上了一把锁,不能再轻易挣脱出来。

  青气一散,含章的双眸迅速恢复了原本的瞳色,他仿佛溺水一般,狠狠的倒吸一口气,咳嗽着缓了过来。

  可是,他神志一清,却被眼前的境况吓得不敢动弹。

  屋外雷声霹雳而下,映着屋中忽明忽暗,而一只可怕的妖怪,正压在自己身上。

  它兽爪尖利的按着自己的喉咙,身上到处是细密坚硬的鳞片与可怖的焦黑疤痕。

  满嘴獠牙,骇人之极。

  “妖怪”见含章清醒,然后一脸恐惧的看着自己,他身上一僵,而后慌忙后退。

  含章脱了身,也惊骇的后退到床榻边,没有雷电的时候,夜太黑了,他看不清。

  “咳咳咳,咳,你,你是什么妖怪,别过来!”

  黑暗中“妖怪”却没有声息。

  直到一道雷电从天际闪过,“轰隆隆”几声巨响,屋内明暗交际。

  含章这才被晃着眼睛,看清了眼前不远处的东西。

  而“妖怪”也被忽然亮起的雷光惊到,龙魂暴烈,没法迅速收回,他没法藏进暗中了,他还在含章的面前,显着恶相。

  龙君的兽性与人□□织,有时候,爱,就是恐惧。

  他受不住含章的目光,心中绞痛又恐惧,或许他最终,也变成了那只山魈。

  于是,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嘴,怒吼。

  忽明忽暗的光,映着他那张可怖的脸,伴随着雷声,叫人觉得血仿佛都凉了。

  含章猛地瞪大了双眸,他忽的起身,朝“妖怪”细看。

  那张脸,虽然已经覆上了层层鳞片,但,但他,认出了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他总是注视这那双眼睛。

  有时候是棕色的,有时候是金色的,有时候是淡漠的,有时候是泛着笑意的,若是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水色一照,眼底就流光溢彩,像是涌动着金色的水波……

  含章起身,抖着手,腿有些软,但依旧往前狼狈的爬了几步,他喉咙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甜味,但依旧干涩的要命。

  小公子的声音又哑又抖,“李,李孟津,是,是,是你么。”

  可“妖怪”一听这个名字,登时咆哮一声,转身撞出了门去。

  雷电已经追来了,瞬发之下,霹雳的打在了屋顶的护身罩上,一击之下,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龙君飞身出来,咆哮着迎雷而上,可几个光暗交界之后,苏府的上空就静了,既不见惊雷,也不见人影。

  含章早就跌跌撞撞的追了出来,但他甚至没能碰到那“妖怪”的一丝鳞羽,眼前就什么都不见了。

  他跌坐在地上,仰着头,眼眶通红。

  院外,敖稷把胥见心放在一处柔软的草堆上,而后追着龙君,也不知所踪。

  初春的夜里,寒气依旧没有褪尽,不一会儿,竟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雨一下,仿佛整个琼林镇活了过来,不知谁家的小儿夜哭,也不知是哪对夫妻在窃窃私语。

  含章独自淋着雨,薄薄的一身中衣,顷刻间便被浇透了,一片一片的贴在身上,冰凉。

  他的手依旧在抖,但他却也依旧咬着牙站起了身。

  含章攒足了一口气,而后大喊。

  “李孟津,李孟津!”

  只是,任他再喊,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那人没能再一身红袍的出现在眼前。

  倒是叫醒了府中的护卫,他们点起火把进院一看,院内一片狼藉,但却安安静静的。

  只有他们小公子,站在雨里,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