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都市异能>天才造疯者[无限]>第174章 真正的现实

  在治疗的过程中, 其实江秋凉不止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这些不对劲每分每秒其实都存在,它们渗透在他生活的点滴之间,被他刻意地视而不见。

  手经常会抖,不是正常的颤抖, 而是痉挛, 他握不住水杯, 拿不住勺子,更别提提笔写字了。

  面对镜子的时候,他偶尔想要微笑,但是脸上的肌肉不受他的控制,他几乎做出任何稀疏平常的表情。

  每天夜里, 他的心脏和头部都会产生剧烈的疼痛, 这导致他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与此同时, 他还能经常听见耳鸣和不属于这个空间的声音。

  总有人贴在他的耳边, 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也有人会在他的耳边,不断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别再折磨我了, 求求你……”

  护士每天给他送来三餐, 营养均衡的食物看上去胃口大开, 对江秋凉来说却不是,他没有任何的食欲, 只是机械地强迫自己一口又一口地咽下食物。

  然后, 在胃疼达到顶峰的时候, 偷偷躲到洗手间, 捂着肚子将食物吐出来。

  白天,很多的时候他看着窗外发呆, 总会没有来由地感觉到难过,他不想说话,一个字也不想说,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滑下了眼泪。

  他知道自己不对劲,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异样。

  他是一只怪物,根本没有机会再融入正常的社会了。

  医生告诉他,凌先眠告诉他,许漾告诉他,他会好起来的,于是他就信了。

  江秋凉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结局会是这样的。

  他知道所有人瞒住自己是出于好意。

  但是善良的谎言,归根到底,还是谎言。

  凌先眠陪着江秋凉一直坐到了阳光收敛到云层之后,期间有护士敲门来送过饭,凌先眠想哄江秋凉吃两口,但是江秋凉没有胃口,于是凌先眠把盘子搁在一旁。

  天色渐黯,黑暗在病房中降临,凌先眠想要起身去按灯。

  就在他站起身的那一瞬,江秋凉握住了他的手。

  很轻的力度,只要凌先眠一动,就能挣扎开。

  但是凌先眠没有动。

  他一直都很顺从江秋凉,不管是对还是错。

  在黄昏淡去的那一刻,江秋凉松松握住凌先眠的手腕,靠近了凌先眠。

  当江秋凉的唇贴在凌先眠的唇上时,凌先眠明显愣了一下。

  他感觉到了江秋凉身上冰冷的温度。

  “你爱我吗?”

  江秋凉问他,很轻的一句话,像是落在凌先眠心脏上的一根羽毛。

  凌先眠用实际行动回应了江秋凉。

  他在亲吻中追逐着属于江秋凉的气味,他能够听见江秋凉每一句没有宣之于口的话,那些话,是肮脏的泥土中,盛放出的最为惊心动魄的罂粟。

  遗忘是令人着迷的罂粟。

  回忆是胆战心惊的黄昏。

  很多年以后,凌先眠依然记得那一幕,在散去的黄昏之后,他怀中的爱人,宛若罂粟花,倾倒在他的怀中。

  单薄的病号服被脱下,露出的是白皙的肩膀,江秋凉在凌先眠的手指触碰到他后背那道伤口时,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随之而来,是更加急切的迎合。

  皮肤相触,呼吸相接,心跳重叠,双腿交叠。

  从前,江秋凉不明白,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产生这么深的羁绊。

  但是当他听到了凌先眠心跳,突然想到了自己戒指背面,那段象征着凌先眠心跳的曲线。

  他只有一颗心脏,但是他想。

  如果凌先眠想要,自己一定会挖出来,捧到他的面前。

  直到清晨,那一点熹微的光冲破夜色,这一场伐战方才结束。

  江秋凉伸手,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描摹凌先眠面部的轮廓。

  在他的眼中,这么多年,凌先眠还是和多年前,在十字路口亲吻他的少年一模一样。

  他和他,从未分离。

  江秋凉撑起虚度的身体,慢慢拉开床头柜,取出了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他进入造疯者第一场游戏时,藏在自己口袋里的。

  这把匕首属于现实世界,属于虚拟的现实,也属于造疯者游戏。

  江秋凉知道它是怎么出现在他的面前的。

  在他得知真相之后,缩着身子时,他在黑暗中又一次窥见了进入造疯者游戏的通道。

  那条黑色的甬道,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梦魇博物馆”不是他为自己设计的最后一个游戏副本。

  他为自己保留了选择的权力。

  留在游戏里,摒弃现实的权力。

  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这一次,他终于,能够抛弃他一直信仰的神明了。

  江秋凉无声滑落到地板上。

  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

  那颗心脏,再也不会跳动了。

  他把自己生命尽头,最后的一段心跳,送给了凌先眠。

  晨光照在床头柜上,那上边有江秋凉看到一半的《词与物》。

  中间的那一页,白色的书签显出了很小的一角。

  上面,有江秋凉留下的,最后一行字。

  那是他用铅笔,拼着所有的印象和力气,歪歪斜斜写下的一段话。

  教授的字迹稚嫩得宛若孩童——

  “我的这颗心脏,是为了你跳动的。

  这是我,存在于这个本不属于我的世界,仅有的意义。”

  ·

  许漾再次见到凌先眠,是在江秋凉葬礼后的一个半月。

  彼时,华盛顿州落了极大的雪,苍茫的雪花染白了阴沉的天幕,像是神明不止不休的哭泣。

  许漾推门而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户外的寒意。

  病房没有开空调,比起户外,几乎没有温暖多少。

  凌先眠正靠在病床边,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景。

  听见声音,他连头都没有回。

  无论是什么人,现在的凌先眠,都不在乎了。

  许漾站在门口,几乎不敢踏进去。

  看见眼前的这一间病房,他轻易就能想起江秋凉去世那日的画面。

  他不信,凌先眠会忘记掉这一幕。

  但是,他似乎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凌先眠一直待在这里,不肯离去的原因。

  许漾终于踏进了这件病房,昔日残忍的景象又一次在他的眼前浮现,他全身上下都在刺痛。

  他记得,自己看见江秋凉的最后一眼,江秋凉分明是笑着的。

  人,为什么能残忍到这种地步?

  “他葬礼那天,雪也和今天一样大。”

  站在落地窗前,许漾说出了这样一句开场白。

  他一生都无法遗忘,在江秋凉葬礼这一天,落下的是华盛顿州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是初雪。

  是江秋凉拉上窗帘,也根本无法忘记痛苦的初雪。

  江秋凉最讨厌初雪了。

  这也许就是他选择在这一天真正离开的原因。

  许漾知道自己开了一个很坏的头,他做人一向相当圆滑,其实他本可以选择其他更加温和的,安慰人的开场白。

  但是他做不到。

  此时此刻,望着窗外这样的画面,他想说的,只有这一句话。

  果然,靠在病床边的男人一动不动,仿佛根本听见没有他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浓的烟味。

  许漾叹了一口气,试着换一个话题:“秋凉最讨厌烟味了,要是换做平时,一定会说你一顿的。”

  这次,凌先眠视线终于有了轻微的波动。

  “他会吗?”

  凌先眠的嗓音很沙哑,听起来完全不似是从前,在许漾略显惊诧的目光中,他从所剩无几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夹在指间。

  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凌先眠的指节修长,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格外醒目。

  “可是,之前,他也一次都没有说过我。”

  凌先眠靠在病床上,他所躺的位置,正是江秋凉去世时的位置。

  黑色的头发散乱在白色的床单上,凌先眠瘦了很多,面部显现出清晰的棱角,在深陷的锁骨的位置,悬挂着一条细长的项链。

  末端,是一枚素色的戒指。

  和他手上的那枚是一样的款式,只是项链上的这一枚小了一些。

  许漾的视线停在那枚戒指上,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

  凌先眠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对着许漾点了下烟头,面无表情道:“要不要打个赌,我再抽一根,他会不会出来骂我?”

  没等许漾回答,他又自顾自压低了手指。

  “但是,”凌先眠闭上眼,“我抽了很多根,他为什么还不出现啊……”

  许漾的眼眶突然泛起了一阵酸涩。

  凌先眠用打火机点了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他睁开眼,眼中有了血丝:“你说,他一个人会不会冷?”

  “我也该去找他了。”

  许漾诧异地退后了半步,半分钟后,他上前一步,抽走了凌先眠的烟。

  凌先眠的手指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

  他漠然地盯着许漾。

  “秋凉不会想要看见你这样的。”

  许漾按灭了燃烧的香烟,递给凌先眠一个牛皮纸袋。

  凌先眠没有接。

  “秋凉留下的东西,你不要也罢,就当我没来过。”

  说着,许漾收起牛皮纸袋,转身就要向外走。

  身后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凌先眠快步抢在许漾出门之前拦住了他。

  坐的太久了,他的脚步有些踉跄,险些撞到病床。

  许漾根本没有见过凌先眠这般狼狈的模样。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凌先眠已经抢过了许漾手中的牛皮纸袋。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本书,和一张纸。

  书是《安徒生童话》,凌先眠在江秋凉十八岁生日前一天送他的那本,到头来,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凌先眠的手中。

  纸是一张素描。

  凌先眠颤抖着手展开那张素描,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那是一张少年在人群中回头的画面。

  他认出了那张画。

  那是十八岁的凌先眠,在商场里,回头看江秋凉有没有跟上,不经意之间的回眸。

  其他人的面孔都被模糊了,只有凌先眠的脸,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描摹到了极致。

  “在奥斯陆接受治疗的时候,西格蒙德要求他画出自己幻想中那个人的模样。”许漾陷入回忆,“他画出来的就是这一张。”

  凌先眠死死盯着那张画,指腹因为过于用力而苍白。

  “所以你能够理解,我和你素未谋面,我却能够认出你的原因了吧。”

  许漾苦笑道:“有的时候我在想,我到底哪里比不过你,为什么他就是忘不掉你。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们是同一类人,就算我比你好,出现的比你早,结局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秋凉让我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的感受,他不喜欢我,我可以理解。”

  “除却巫山非云也,这种感受,不止我有。”

  “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

  许漾点了点安徒生童话。

  凌先眠翻开了安徒生童话,他仔细地看着江秋凉写下的每一个字,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在进行记忆消除手术之前,秋凉在设计造疯者游戏的最后一个副本,他和我说过一句话,我记了很久。”

  “什么?”

  “他告诉我,叶芝说过一句话,就是,为了能够重生,你必须先死去。”

  凌先眠听见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这一句话他很熟悉,不是因为他听江秋凉说过,而是他记得,江秋凉在《安徒生童话》里批注过这一句话。

  他几乎是立刻从书中翻出了这句批注所在的页码。

  “我想,”许漾的话在耳边响起,“最后六个月,他应该设计了不止一个游戏副本。”

  许漾的话,凌先眠已经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本《安徒生童话》。

  为了能够重生,你必须先死去。

  他知道江秋凉把自己留在哪里了。

  凌先眠的眼泪滑落,湿润了那则童话的标题——

  《柳树下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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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能够重生,你必须先死去。

  ——叶芝

  下章二合一大结局。

  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不官会陪着大家的,一起来看大结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