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闹的潮水退去, 唯余干涩的寂静。
玫瑰再美丽,看久了难免厌烦,听过了霍布斯勋爵的过往,对于玫瑰没有偏见的单纯欣赏已然变味, 它们摇曳在风中, 犹如一颗颗跳动的心脏相互依偎。
江秋凉站起身, 烛光随着他的动作极轻微晃动,落下了一滴白色的泪。
大拇指和食指一捻,顺便按灭了跳动的火苗,江秋凉走出了餐厅。
二楼的走廊很干净,霍布斯和佣人们都不见了踪影。
江秋凉今天没喝什么酒, 头脑很清醒, 他决定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那扇象牙白的门里看看。
一楼的喧闹像是围着美食的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以致于江秋凉走到洗手间边才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江秋凉放缓了脚步, 在墙边停住了脚步。
洗手间的门半开半掩, 依稀可见两道挨得很近的身影。
一道身影抵在墙上, 身形略高,另一道把他挡在身前, 影子矮了一小节。
“你知道我在找你。”
陌生的声音, 听起来略显稚嫩。说话的人努力伪装出一幅满不在乎的傲慢, 声线里止不住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悸。
“我不知道。”霍布斯的声线很好辨认,很快否认了他的观点, “所以你想要干什么, 尊贵的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尽管霍布斯此刻带了笑意, 莫名添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嘲讽。
“你知道我在追求你。”
“爱尔兰不允许同性恋,你这是违法行为。”
“那有怎么样?只要能留在你身边, 我不需要合法的地位。”
沉默在二人之间结出了一层薄冰,霍布斯似乎是低头想了几秒,才开口道:“哦?你真的这样想吗?”
不咸不淡的几个字,听不出情绪。
“是的,”霍布斯面前的青年有些急躁地开口,“我听过你的一些传闻,传得神乎其神,我一个字也不相信,我想要了解真正的你。相信我,我会爱你,直到世界的尽头……”
霍布斯打断了他单方面的告白:“什么是世界尽头?”
青年人估计是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愣愣的出于本能回答:“大概是……生命的尽头?”
为了证明自己,青年勇敢地凑上去,踮起脚尖吻住了霍布斯的唇。
江秋凉皱眉偏开视线,心中感慨了一句贵圈真乱。
霍布斯没有拒绝青年的亲吻,也没有回应,他的一双眼中既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像是面前站得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件了无生气的家具。
他突然猛地转身,把青年抵在墙上。
“你现在爱我吗?”
“当然。”
霍布斯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将青年人禁锢在怀中,他低下头,鼻翼轻轻煽动。
“您这是……同意了吗?”
“他们说得也不全是假的。”霍布斯猝然开口。
青年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传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哪些是真的……?”
霍布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手指捻过青年脆弱的脖颈:“我不能控制未来,起码可以把握住当下。如果你现在死去,是不是会停留在最爱我的年纪?”
上一秒含情脉脉的手,在眨眼之间青筋暴起,青年被霍布斯单手举起,因为被扼住了脖子,他甚至不能发出一声完成的呼救。霍布斯锋利的指甲死死掐进脖子柔软的肉里,挑断青年不堪一击的颈动脉,鲜血淋淋从墙上流下,濡湿了霍布斯身上干净的白衬衫。
没有任何起伏的话语传来:“忘了说了,你身上的气味令我作呕。”
从垂死挣扎到失去知觉,花了不过五秒。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传来,江秋凉火速做出反应,闪身到另一侧的阴影中,背脊紧紧抵住门。
就在他陷入门框阴影后的几秒后,霍布斯出现了。他的衬衫右臂全湿了,胸口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看上去很是狼狈,不过几次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欢快的爱尔兰旋律从他的口中哼出。
霍布斯把不知死活的青年拖上三楼,血迹一路蜿蜒而上。
楼下的管弦乐恰在此时过渡,阿尔比尼诺《G小调柔板》特有的悲伤旋律引起灵魂剧烈的震颤,刺目的红与素净的白形成了壮烈的反差,和低沉的音乐交织融合,相爱相杀。
江秋凉靠在门板上,听着悠扬的曲调,缓缓呼出一口气。
门板冰冷,贴着他的脊梁骨,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服侵入体内,组成了轻盈的疼痛。
曲近尾声,江秋凉这才不合时宜想起了自己此刻靠着的是哪一扇门。
高大的象牙白门板宽恕着他的鲁莽,仁慈地等待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一曲终了,在短暂的空白中,象牙白的这扇门把手突然往下沉了沉。
里面有人!
江秋凉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疑惑。
门把手只是轻轻沉了一下,仿佛这一下已经耗尽了门里面那人全部的力气,江秋凉能听到里面细碎的动静,似乎是那个人把身体靠在门上,虚弱地说着什么,并不能听得太清楚。
江秋凉把耳朵贴近门板,趁着难得的安静,听到了里面断断续续的话。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救我出去……”
呼吸很微弱,音量越来越低,到了最后成了没有人能听清的喃喃。
像是没有来由落了一场雨,雨点沾湿了纸上的字。
“我该怎么放你出去?”
江秋凉贴近门板,问门里面的人。
门里面细碎的动静不知在何时断了,不知是昏迷还是走开了。
没有回答。
江秋凉从外面按了按门把手,门被人锁上了,根本打不开。
门锁的构造很精密,不是简单的铁丝就能弄开的,不同于第一个世界那扇岌岌可危的小木门,这是一扇异常结实的门,还处于年轻力壮的阶段,这一脚下去两败俱伤都算是最好的结果了。更何况楼上有霍布斯勋爵,楼下有数不清的宾客,古堡里还有很多的佣人,尽管管弦乐和谈话声足以掩盖一些细微的声响,但是踹门这个动静显而易见,并不在细微声响的选项之中。
江秋凉正在撬锁和踢门两个选项中犹豫,门下的缝隙里探出了一张对折的纸。
似乎是匆忙从那本书上面撕下来的,左侧有不规则的齿痕,外翻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江秋凉捡起那张纸,飞速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余光中,有个侍者端着托盘走了上来,他看着蜿蜒的血迹,脸上满是习以为常的淡然。看到江秋凉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上,他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好像在他眼里,江秋凉的存在远比满地的血来得恐怖。
“伯爵先生,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
直到后半夜,钟声敲过了十二点,一楼的宾客才逐渐离场。
夜色浓重,古堡恢复了寂静。今夜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月色却很暗,犹如疲倦的旅客失去性质。
江秋凉早早锁好门,他此刻躺在床上,翘着一条腿,细细研究手里的纸。
的确是从某本笔记上撕下来的,墨水早已干涸,正反面的字迹很清秀,纸张的边角泛着黄,不太明显,右上角有那人撕下时指腹碾压的印记。
看内容……不是日记,不是随笔。
显然前面还有几页,第一行写着——
“至今没有人知道这朵花,”那个聪明人说,“谁也不知道这朵花究竟开在什么地方。它既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棺材上开出的玫瑰,也不是长瓦尔堡坟上的玫瑰……”
似乎……是书籍的摘抄?
江秋凉回想了一会,一无所获,他索性翻过了纸。
黑色墨水的字迹中,狰狞地书写着一行血色的字。
边缘很凌厉,不像是用笔写的,而像是沾了血,用指甲刻上去的。
——他是个危险的人,别惹恼他,别吃肉食,别碰上衣口袋,里面有钥匙。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但非必要别试!
致命的弱点?
江秋凉蹙眉,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不直接把弱点写上去,这种感觉就像你好不容易熬到了晚八点档的狗血剧播放到女二抓着女一的手,虚弱地说:“我跟你说……杀我的人就是……”
还没说出口,她就挂了。
更无语的是,你一看日历,哦,下一次更新是下周。
江秋凉努力压住心里想要骂人的冲动,还非必要别试,不知道怎么试?
霍布斯今天说得一通回忆或许可以派上一点用处,但也微乎其微,现在的线索太少了,还不足以把一切拼起来,更何况江秋凉现在合理怀疑霍布斯隐瞒了很重要的细节,尽管他逼真的表演让这一切近乎成为了现实,但是他的回忆在逻辑上有个巨大的漏洞。
刻意隐瞒了重要的细节,还抹上了过多的修饰,所以怎么说都会有破绽。
江秋凉知道,霍布斯根本不值得信任,他正在把自己引向错误的方向,或许门里的那个人才是破解这个世界的关键所在。
这一页的顶头,黑色的字迹很清晰写着——
“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江秋凉无声念出那个那几个字,很熟悉,又不太想得起来。
犹如在浓雾中伸出手,这种看得见抓不住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念到第三遍,江秋凉猛地放下了翘着的腿,从床上弹了起来。
这不是毫无意义的几个字,而是文章的题目。
《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
出自《安徒生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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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至今没有人知道这朵花,谁也不知道这朵花究竟开在什么地方。它既不是罗密欧和朱丽叶棺材上开出的玫瑰,也不是长瓦尔堡坟上的玫瑰……
——安徒生《世上最美丽的一朵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