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走时,宿清站在林立的架子之间,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边说道:“再找找,这附近有没有关于锚点的资料。”
顾缘:“嗯。”
他脚边的纸张堆叠成山。
外面的脚步声杂乱了许多,但都没有靠近,只是在门外逡巡。
也许是察觉到了深渊的存在。
宿清焦急地翻着这些卷宗。
《与安眠会的第十次会谈》《关于西区人口部署》《高污染武器封存计划》《梦协会谈》······
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找到。
把卷宗放进去整齐摆好,宿清双手交叉,深吸了一口气。团子呆在宿清的肩头,都是白色的绒毛,看不见眼睛或者嘴。
宿清问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团····深渊,如果外面的人进来,你能帮我们拖延住他们吗?”
“还不如叫我团子,”团子摆了摆头,语气中毫不掩饰对深渊这个名字的嫌弃,说,“我只能让这里的人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宿清问:“包括我们?”
团子哼哼了一声,说:“——不过,看在你们这么喜欢我的份上,我会尽量让你不留全尸,走的安稳点。”
宿清:“·····”
星空生物的生死观果然不是他这种普通人能够理解的。
外面的人仍然没有进来,宿清知道,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
管理局正式成立没有几年,保密室也并不大,大致浏览过所有档案后,宿清放下资料,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戳了戳团子的身体。问:“你能给我讲讲法则的事情吗?”
团子:“?这个你都知道?你想听什么?”
宿清抿了抿唇:“我们为什么会拥有法则?”
这个问题——
团子在宿清的肩膀上蹦了几下,调整了一下身位,往下飞的绒毛让宿清鼻尖发痒。
团子的语气与先前截然不同,气焰乍然间下去了一半,有点迟疑,还有点怂:“这个不能说的,要是在这里说的话,我会受到惩罚的。”
好吧,看样子也是有什么限制。
宿清没有再管团子,心里开始谋划别的出路,没想到他肩膀上的团子反而急了,蹭了一下宿清,说:“但是!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只要你——”
团子又开始变得吞吞吐吐瞻前顾后,宿清被他反复横跳地摸不着头脑:“说什么?”
就算让人做题,也要把题干全部说出来吧。
现在他连题目都没有,怎么回答。
团子又独自一个人内心拉扯了许久,终于跟个被扯了头花的小姑娘似的,喊道:“你不是喜欢我嘛,求我一下!”
宿清:·····?
刚才外面的脚步好像都不约而同地顿了一秒,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听到没有。虽然他把握不住星空生物复杂而又敏感的小心脏,但他知道听话。
宿清双眼盯着它,没有感情地棒读道:“求你。”
团子又一个人哼唧了几声,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这件事我不能告诉你太多,反正——反正一切都是注定发生的。”
注定发生的。
什么叫做注定发生的?
保密室里没有恒温系统,膨胀的热流扰乱思绪,再查找完最后一轮后,保密室外面的人越来越多,透过狭小的门缝,能看见云层般的黑影。
铺天盖地地倾席过来。
有一个大缺口的门被打开,又很快合上,走进来了一个,让宿清想不到的人。
常净有些意外,又有些头疼地环视周围。
听到这话后,顾缘下意识地去捡刚才慌乱中飘乱的纸张,指尖刚抵着,就又收了回来,抬头,神色一紧,定定看着常净。
常净像是没看见这两人的防备动作一般,继续念叨:“你们两个,找资料的时候怎么不小心一点····知道到时候整理要费多少功夫吗?····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们连深渊都救得出来,还怕我这个人类?”
“哦···”宿清后退一步,想让顾缘跟他的师父好好谈谈,没想到这人竟然也跟着后退了一步,还转了个身,用背面对着常净。
·····
要多幼稚有多幼稚。
宿清不自在的咳了一下,缓解现场的尴尬气息:“那我们两个,先走啦?”
常净哑然失笑:“外面那么多人,你们两个能逃的出去?这样吧,你们两个小朋友也别那么麻烦了,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让你们出去。”
常净直直看向顾缘:“我们以前见过吗?”
顾缘没有回头,于是无人回应。
纸张飘落在架子旁,与地面摩擦,声音落在宿清的脚边。宿清不太敢动,但站着腿依旧有些麻木,想了一会,慢慢蹲下来,借着捡纸张的动作,偷偷观察着常净。
常净脸上的笑意流逝开来,他停顿了一会,继而又说:“把第七排的架子推开,你们就能看到一个向外的通道。”
第七排。
宿清蹲着后退,一路艰难移动,找到了第七排的架子。推开,头顶上的灰尘簌簌下落,宿清用手挥了挥灰尘,眼前出现一条狭小过道。
这个场景还怪熟悉的。
宿清试探着往下踩了几步,底下是楼梯,宿清脚落在楼梯上,对常净礼貌地说:“那···那我们走了?”他挥了挥手,顾缘从常净前面绕过,步履平常。宿清继续踩着阶梯往下走,头顶那一片正方形的光芒愈发狭窄,顾缘低头看着他。这是一个背着光的角度,宿清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顾缘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像白纸上的一小块墨迹。
总有些话,是不好意思当着别人面说的。宿清是这样想的,但无奈听力太灵敏——在到达最低端的时候,隔了十几米的位置,他依旧能够听清楚上面再讲写什么。
更为年长的成年男声说:“·····我曾经拥有过一种极为特殊的能力,他也是我这么多年能在这里立身的缘由之一,一个月之前,我失去了这种特殊的能力。我还以为是别人收走了它,但似乎并不是,它现在,在你的身上吗?”
空气中沉寂了会后,顾缘的声音有些微哑:“它是什么?”
“嗯,这个不能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必不可少的东西,反正就只能用一次,”常净笑了声,“如果真能帮助到谁的话,那也不算浪费——快走吧,你的朋友还在等着你。”
顾缘手指扶着过道的边缘,向宿清走来。
这路不长,也并不难走,周围挂着很多盏电灯,生怕有人摔了一样,灯火通明,不像安眠会那趟,周遭都是血气,看不见脚下的楼梯。
顾缘到达宿清身边的时候,低着头,走着走着,忽而说了一句:“对不起。”
虽然小,但宿清听到了。
宿清看了一眼顾缘,又害怕后者发现,立马看别的事物,心思丢了一半。他张了张口,又闭上,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眼珠高频率转动。
终于,宿清整理好了措辞,又是轻咳两声,说:“他看起来很开心。”
“····嗯。”
宿清说:“你很优秀,他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最起码不会像他一样。顾缘这次没有回应,他们一前一后,快步走着。
走了十几分钟,宿清终于看见了一道门。
推开门,出来的第一件事:变回原来的样子。
第二件事:找到寄存手机的地方,打开手机。
顾缘说要去打听有没有锚点的消息。宿清就在外面等他,坐在手机维修店前,感受着久违的人间烟火和车水马龙,宿清按下了开机键,一上线,手机就不断滴滴滴地响,跟闹魂一样。
把团子放在地上,宿清看消息。
不出意外,都是莫如的消息。
——你没有受伤吧?
——为什么我听有人说你是高危分子?!
——你最近在外面注意点,记得挡住脸,现在有很多人找你。
——怎么这么多天都没回我消息?你那个同桌也是,你们两个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手机上接二连三弹出的消息,以及几十个未接电话,让宿清内心一阵暖意上涌。
还没来得及回消息,手机上就打来了莫如的连环夺命call。
好好好。
宿清接起电话。嘴唇都没张开,莫如愤怒的声音就直接刺入宿清的耳膜,差点没把宿清的脑袋给刺穿。
“你、还、能、接电话啊!”
瞧着语气,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下一秒也许就提着刀来砍宿清了。
宿清怂了。是他的错,他当初没有及时通知莫如,害的后者为他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他怂的把手机拿开,开始嘴硬:“这不是有突发状况吗····那个下一次的课题我都想好了!”
十分生硬的转折。
莫如呵呵地冷笑了一声:“你怎么不干脆把出题的管理局给炸了。”
宿清:“·····失策!”
“啊?”莫如对宿清这些天的奇妙历险一无所知,说,“你又在搞什么?”
“没,”宿清说,“学校里有很危险的东西,你多注意点。”
“你还让我注意点?!”这个话题,又点燃了莫如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你知道你最近惹了什么事吗!”
莫如反手就甩过来了一堆图,宿清看了一下,都是一些讨论的图片。
看了几眼,宿清懵了。他试图理清前因后果:“就是在论坛上,有个写小说的,说我是毁灭世界的元凶,给了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然后,然后就要人扒出我——我来了?”
这件事情有点魔幻。宿清站在原地,有些凌乱:“你····我·····谁说是我的!”
“我如果知道是谁就赶过去了,”莫如急喊道,“总之你最近要小心点,你现在赶紧躲起来,找个人少的地方。千万别被人发现了!听到没有!”
这简直是个糟糕透顶的世界。
宿清挂断电话,手臂落在身边。
眼前的人间烟火,转眼间变成了死亡般的地狱,宿清伸手,想要去拉团子,就在他低身的那一刻,视野的顶端,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阴影。
宿清内心一跳。
他刚刚被震的灵魂出走了几秒,没有发现自己面前还有人。
难道——
宿清抬眸,满眼的警惕,放在后面的手随时准备反击。
眼前的人,看起来像一个普通人。穿着一件宽松的衬衫,头发微卷。
这个人低头,和宿清对视。
第三秒的时候,这个普通人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尖锐的角。轻轻放在了团子的身上。
然后,走了。
····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时,宿清才伸出手,去看那块角。
形状有点像牛角,应该刚取下来,上面还有着新鲜的血迹。角上有很多杂质,应该不会超过c级。
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现在情况危险,宿清也不敢收别人的东西,抱着团子,迅速离开。
一直安静着的团子突然说:那个生物同情你”
团子抖了抖绒毛,前言不搭后语:“你怎么不收。”
啊?
“收什么,”宿清的逻辑一下子没有串起来,“他以为我是乞丐?”
团子:“···啊,·你这么理解,也行。”
宿清:。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服,努力让这件饱受折磨的衣服,看起来没那么旧和破烂。
但没有办法,在外面流浪了这么多天,他早就没有一件崭新且完好无损的衣服了。
他感到愤怒。
他回答:“ 不受嗟来之食。”
怎么说他也是一个有手有脚,战斗力还颇高的有志青年,怎么能受别人的恩惠!这不是把人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吗!
宿清不收,坚决不收。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他抱着团子走了几步后,步子慢了一下,又慢了一下,最后开始往回走。这一次,他的神情近乎于无,低头,把那一块角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团子:“不是不收吗?”
宿清面色沉凝:“等你长大就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