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床帐里的人胸膛已经停止起伏。
御书房地上尸横遍野，桌上的奏折飞溅上一道道血痕，几个太医窝在角落大气不敢喘，闪烁的眼里满是惊恐。
屋外，寿王的左臂被划了狠狠一刀，里头的皮肉翻出看起来十分可怖。
唾沫混合着口腔里的血被吐到地上。
“深藏不露，真是我的好皇弟。”寿王顶了顶腮帮，话中意味不明，被薛祈年打中的脸侧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薛祈年腕骨以下虎口处裂开一条四厘米的口子，鲜血顺着手指流向紧握的刀柄最后滴落在地。
早晨姜景旭精心挑选的衣袍已脏乱不堪，腹部的旧伤添新。
七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寿王算是一点兄弟情面都不顾，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下的都是狠手。
要不是薛祈年反应及时抢了刀，他们现在就跟地上的尸体无二分别。
“你杀了太子。”话说出口，薛祈年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你…！”七皇子脸色难看，除去惊惧以外还有一些难过，皇家无亲情，可他从未设想最终走到兄弟相残的地步。
但是事实就摆在眼前，寿王如此动手，太子又迟迟未进宫，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元里让亲信交代注意御书房，大家所想都是寿王可能篡改圣旨，没想到他是打算斩草除根。
夺权虽说是你死我活，可太子现在已经构不成威胁了，他依旧不打算放过。
底下的人怕薛祈年反抗，架在他喉间的刀又逼近了近。
薛祈年被迫仰起头，锋利的刀刃划破肌肤冒出血珠。
“真没想到熙文，你说你带小七来做什么呢？父皇给你安排了婚事，安安分分等着嫁人不好吗？”
寿王似是叹息，脸上多年作伪的笑意到了这一刻也无法脱下，温润君子的假面早已融入骨血。
“何必来赴死呢？”
“你能不能别说话？”薛祈年嫌恶地偏过脸，“打小看你那副嘴脸就恶心，小时候脸被人抽过放不下了是吧？”
幼时丽贵妃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寿王得罪太子还与先皇后顶嘴，身为皇子的他却被先皇后当众惩罚掌箍。
寿王此人小肚鸡肠的很，要不然也不会挑在先皇后逝辰前一天，将她最宝贝的儿子送下去陪她。
果然，此话一出，寿王脸上的笑意淡去，“看来熙文应该也很想念熙侍君，我这个做兄长的这就让你们团聚，小七也别急，静贵妃想必也舍不下你。”
“你要对我母妃做什么！？”七皇子瞠目欲裂挣扎想站起身，被后面的人猛踹膝盖后弯重重磕倒在地。
薛祈年的手慢慢紧握，按照时辰姜景旭一定快回来了，再拖一会，一定要再拖一会。
“你杀了我们，杀了静贵妃，如何跟朝臣交代？我身上还有婚约，你怎么跟吏部尚书交代？”
寿王从手下手中接过刀淡笑道：“一个婚约而已，不娶你他还有大好仕途，京城中的贵女，我会挑一个最好的给他。”
头顶的刀高举挥下，薛祈年握紧刀柄打算奋力一搏。
预想中的刀风未至，寿王发出痛苦的哀嚎，拿刀的手掌被射了个对穿颤栗不止，刀脱落在地。
薛祈年短瞬一愣，马上反手脱身朝寿王砍去，怒喊，“我挑你的头！”
寿王避的及时，一刀落空。
姜景旭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刚刚射的那一箭前手有多抖。
他直接跳下马冲薛祈年狂奔过去，将薛祈年勒入怀中，像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薛祈年被他勒的喘不上气，“姜景旭，你不拿刀过来等着挨砍吗？”
“……”
姜景旭一肚子对不起、来晚了的自责腹稿胎死腹中。
“我这不是被你吓忘了！”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还不是你骗我说都安排好了！你自己看看你！回家吃药膳去！我这次不给你放糖了。”
“什么情况你自己不会看吗？跟我大小声是想干嘛姜景旭？”
“我…”
“咳咳”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寿王在手下的搀扶下站稳。
他的眼眶通红气的都要滴血，脸上还能挂着笑，“没想到李公子跟熙文的感情居然怎么好，连李尚书一家的安危都赌上了。”
姜景旭也是很佩服他，再来两下都变成破布娃娃了，还能笑得出来。
“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安危吧。”薛祈年毫不客气反呛。
寿王没理他，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元里，“元将军何时支持起小七了？我知元将军不满朝中粮饷，我在此立誓，若我登基为帝，绝不会亏待军中将士。”
元里淡淡道：“一个连兄弟都能下死手的帝王，我元里赌不起。”
寿王一脸遗憾，“可惜了，元将军是一位不错的将才。”
薛祈年听他一副志在必得的口气翻了个白眼，“小人得志。”
“诶，你。”姜景旭盖住他的眼睛，“失忆了怎么还学唐窈翻白眼，他现在肯定得志，一会他还拿炮炸你呢。”
“什么炮？”
“火药桶。”
“你不治他啊？”
“我治他啊，手给我看看，肚子上呢？”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寿王的底牌抖落了个干净。
寿王收敛了笑意，终于露出阴狠的另一面，“既然两位这么恩爱，不如去底下，也好让父皇这个赐婚人看看。”
铁蹄声应话响起，可惜让寿王失望了，来的人是午一。
午一浑身湿漉，散发着血味混着泥土味，背后跟着大队人马，都与他相同浑身是水。
他远远一抛，一枚铜制物被扔入元里怀中，“姑爷，已解决寿王的人马。”
“靠谱。”姜景旭在给薛祈年做简单包扎，头也没抬的敷衍午一。
午一按照姜景旭的指示，在何禾研究的改良风筝上绑了洒水装置，在寿王的人运进宫时趁其不备，洒水动手一条龙。
那个风筝还是何禾上一次跟其他家夫人比赛，放不过气急了才改的，没想到倒是在这里派上用场。
更让姜景旭没想到的是，元里私下里竟然把虎符给午一，午一调了人，直接把寿王的人杀完了。
成王败寇，事到如今寿王也放弃了抵抗。
他颓然松手，刀垂直落在地上断成两节，一贯意气风发的身姿像是被人抽去了精气神。
身体上的疼痛和心脏上的压抑，他分不清哪一个更疼一些，不知道在问谁，“为什么你总是得到最好的，家世、父皇的关注，我这么多年做的努力还不够吗？为什么他不要太子也不肯立我？”
寿王嘴角扯出一个惨淡的笑，“真是不公平，我冒着疫病的风险救治灾民，而你却躲在皇城打鸟游街。”
“世界上的公平向来都是胜利者制定。”
薛祈年没什么情绪看着他，“谁赢谁就是公平，我赢了，不妨告诉你，将来那个位置是我坐。”
寿王像是被这个消息震撼到，见七皇子没有反驳，心里倍感荒谬，“你一个哥儿？”
薛祈年:“比你这个要死的人好，我活着，只要我想我就能。”
寿王哼笑，目光如空洞望向某一处。
姜景旭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对劲，顺着寿王的目光寻去，不远处的阁楼上亮起一抹幽光。
全然来不及反应的变故发生。
一只箭以惊人的速度，当着姜景旭的面正中薛祈年的胸口。
姜景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下意识呆愣愣地接住倒下的薛祈年。
“殿下！”午一滚落下马。
“皇兄！”
寿王摇摇头，下一刻同样的一支箭以同样的位置射中他。
他踉跄撑着没跪地，最后往薛祈年那望了一眼，喃喃道：“我这一生绝对不会沦为阶下囚，熙文，兄长在下面为你的天真祈祷。”
——
元武二十二年，二月隆冬。
邵京又是一场大雪。
距离那场变乱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薛祈年自那以后陷入了不明原因的昏迷。
朝野上下震动，作为唯二目睹一切的朝臣，徐阁老跟元里为了摆平那些文武大臣费了不少劲。
七皇子说什么也不肯登基，坚持要薛祈年继位。
就这样闹了大半个月，每天上朝都跟菜市场一样喧闹不停。
“母亲今天进宫来看你了，看你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安慰了我好久，结果转头自己偷偷抹眼泪，她都好多年没哭了。”姜景旭拧干帕子给薛祈年擦脸。
一个月的时间，薛祈年脸上好不容易养起的那点肉全部瘦了回去，鸦青的长睫依旧一动不动。
“不挑食减肥回来了，瘦倒是瘦了点，就是回来生气不理人，你说这兔子脾气像谁？”
“还有老七，他现在天天去翰林院跟那群老臣斗嘴，魏之晋你还记得吗？他跟胥凌风两个人在一起了，前两天刚被抓到跪祠堂去了，天天找人递话来给我，让你醒了给他俩赐婚。”
“丽贵妃自尽了，在那座高楼，没想到一个在深宫呆了这么多年的女人，这么深藏不露。”
“寿王的势力跟母家也已经逐步拔除了，元将军居然算你干舅舅，薛年年，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姜景旭絮絮叨叨说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其实他已经翻来覆去的说了好多遍，也不知道薛祈年能不能听见。
“快点起来吧。”姜景旭握住他的手贴在脸颊，眼眶一阵酸涩，说话的声音都放的很轻，好像又怕打扰了睡梦里的人，“你睡的太久了年年。”
他有点害怕了。
灼热的泪滴落薛祈年的手背，寂静的室内响起隐忍的抽泣。
过了会儿，姜景旭像没事人一样恢复了情绪，把薛祈年的手放回了被子里，起身准备倒水。
手腕上突然缠上一股轻柔却又不可忽视的力道，太久不开口的嗓子一片沙哑，“在偷偷哭吗？姜景旭。”
“哐当”一声，水盆掉落在地，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衣摆却无人在意。
窗外的腊梅枝丫悄然绽放。
今年，应该会是一个暖冬。
作者有话要说：
开着拖拉机来了，还有一章正文完结，突然有点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