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时候，欹暮雪几乎是惊醒过来的。
他花了好些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夏维世的怀里。轻轻擡起头，欹暮雪瞧了瞧夏维世那好看的俊脸。这样的长相到底能吸引多少女子倾心呢？欹暮雪看着都要觉得忌妒了，同样都是男的，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够跟夏维世一样更阳刚更帅气，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可惜他自小瘦弱多病不说，连练武也练不出什么成绩，父母见他不适合从武，那么就培文吧！强迫他看很多书，也请了许多老师来教导他知识，让他产生了书卷气质，然而，本该是看起来风度翩翩的书生公子哥，却因为长着一张漂亮的脸而显得怪异。
欹暮雪也不是不喜欢自己这张脸，至少女孩子都会抿嘴说「这脸蛋真美，要是能够跟你换，那有多好」，欹暮雪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称赞，但至少自己的脸是能抛头露面的，那倒也没什么。
正是欹暮雪对自己长相的毫不在意，他才不知道，自己这样的长相以一个男子来说简直惊为天人，唇红齿白不说，一双眼还比其他女子更富有灵气，不知多少少女看了都要哭诉上天的不公平。
但是欹暮雪本身并不爱打扮，家族灭门后，也没有刻意选择穿着，整个人看起来邋遢，凌乱的长发也盖住了他漂亮的脸蛋，这就是为什么当初人贩子没有马上把他卖去青楼的理由，而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够被夏维世买下，两人才会有了日后相处的机缘。
欹暮雪瞧见窗外，发现月亮能够看得很清楚，便悄悄的起身。
夏维世在抱着欹暮雪入睡时，精神仿佛特别放松，因此欹暮雪就算僵着身子下床，也没有惊扰到他。
转身先把夏维世的被子整理好，保证他不会被冷风吹到后，欹暮雪赶紧披起外衣，前几天大病一场后，他不能不注意，毕竟成天窝床上真的太痛苦了，他是怎么也不想再体验一次。
走到窗边，欹暮雪正要赏月，却赫然发现一旁的树梢上竟站了个人。
下意识摀起嘴巴，欹暮雪怕自己不小心发出过大的声音。那人暮雪也是知道的，便是前些日子来找过他的千慕。
千慕也不知道在外头待了多久，她一脸冷漠，朝着欹暮雪勾勾手指，要他偷偷出来。欹暮雪点头，他穿上更保暖的衣服，静悄悄的开了房门，然后朝千慕所待的树下走去。
「千慕。」欹暮雪小小声地唤了千慕的名字，他对眼前的女子熟稔不起来，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眸里太过冰冷，就像……就像他的大哥欹暮驰，他们眼底透着的从来就不是人类该有的感情。
因此欹暮雪从小就跟欹暮驰不亲，两人互动也不热络，暮雪在家族里也就跟二哥以及唯一的姐姐欹玥寒特别要好，欹暮驰虽然与其他兄弟姊妹差不了几岁，但为人老成，城府又深，纵是父亲，也多少会顾忌着暮驰。
这样的人身边所带着的部下自然也是冷若冰霜，说不定连人类该有的情绪也没有。所以就算只见过千慕一次，欹暮雪也知道自己和她绝对熟悉不起来，谁知道今夜见面，他却又改观了。
千慕的表情冷淡依旧，可眼神却带着一丝丝怜悯。
怜悯？来不及细思千慕为何用这样的视线看自己，她便开口了。「您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吗？」
欹暮驰有瞬间的迟疑，然而他马上懂千慕是指什么。「我还记得欹家人的骄傲。」这便是他对千慕的回应。
欹家已灭，欹暮雪注定不能替家族有所作为，可他能够贡献，这是他身为欹家人最大的任务。
千慕直直望着欹暮雪好些时间，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对欹暮雪说道：「已经知道了敌人是谁。」
全身的血液仿佛被冻结，欹暮雪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还是忐忑，他吞了吞唾液，示意千慕继续说下去。
「您有为家族而奉献生命的觉悟吗？」千慕不急着告诉欹慕雪真相，这些日子她都躲在暗处观察夏维世及欹慕雪的互动，这是第一次，千慕对欹暮驰的指示产生了疑惑及迟疑。
欹暮雪真的能为了欹家的骄傲而杀了自己所喜欢的人吗？他有那样的勇气吗？千慕不能预测欹暮雪的行为。
一个人过于天真过于纯洁的话，任是谁都无法去预测他的思想跟举止，因为这样的一个人往往要变坏变狠毒，也只是刹那间的事情。
那么，考验的时刻来临了。千慕看着欹暮雪那与欹暮驰丝毫不相像的双眼，她的脑袋闪过这些年来自己经历过的腥风血雨，同样的，她也想起了自己和家人分开前的单纯时光。
环境，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性。千慕对此不能再认同，七岁前的自己，尚未世故，总觉得世间还会有和平降临的时刻，可是失去太多后，她才赫然明白，在这样的时代，和平两字不过是妄言。
欹暮驰注定肩负着欹家历代的罪孽，因此还未掌权，心性就被培养成阴险狡诈，这样的男人本该令人厌恶，可千慕却觉得，为了家族兴盛，而甘愿堕落，那也是足够让人敬佩的。
反观欹慕雪，作为欹家幺子，既不会有继承权，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要他负责，他天真的成长，一直到家族灭门。欹暮雪，你能舍弃你的天真吗？千慕看着暮雪，她好像看到了七岁前的自己。
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信任，那是最纯粹最无知的眼神。而现在，自己要扼杀那样的眼神。
「为了欹家奉献生命，是我的荣幸。」欹暮雪信誓旦旦，他本就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定是要帮助欹暮驰，若大哥希望他与敌人同归于尽，他也无所怨。
千慕从七岁开始，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可如今，她却有了胆怯。
是会保持原先的天真无知呢？还是从此心性剧变，就此诞生第二个欹暮驰？千慕缓缓的道出了欹家的敌人。「下令灭欹家的，正是夏维世。」
夏维世？是那个夏维世吗？把自己拥入怀，一直到刚刚都还占有着自己的夏维世？
欹慕雪愣住了，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消化这样的讯息。
千慕以为他不信，她道：「您父亲，在夏维世小的时候串通已故国君，一起推翻了前王，在新王朝开始之际，以罪臣的名义肃清夏家老少，夏维世，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夏家血脉。后来夏维世被前王的妻子罗氏看重，并不负众望的谋反成功，让李峥麒继位，而自己成为最大功臣后，第一个要灭的便是欹家。」千慕其实也不是完全熟知这两家族的深仇大恨，只是光她知道的这些，就足够让人知晓来龙去脉。
「所以，我和他是敌人？」欹慕雪的身子微微颤抖，他仿佛不能思考，一脸呆愣。
「是，你们是敌人。」千慕知道这个地方不能久待，她道：「您必须杀死夏维世。或者──」千慕顿了顿，她觉得欹暮驰对这弟弟太苛刻，可是也正是因为是欹暮驰，才会给出这样的选择才是。「您与他同归于尽。」
这是什么样的选择呢？不论哪一种选择，对欹慕雪来说，都是痛苦的折磨。
千慕不再多说什么，她知道欹暮雪一定会刺杀夏维世，因为作为传家宝的短刀已经在暮雪手上，那刀注定要用敌人的血来血祭。
千慕什么时候走的，欹暮雪已经记不清了，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夏维世的怀里默默哭泣。
他哭什么呢？是因为发现敌人是夏维世呢？还是恨自己竟爱上了敌人呢？
欹暮雪忽然觉得好累好累，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身为欹家人，要肩负的责任竟是那样的沉重。
哭泣让精神更为疲乏，欹暮雪慢慢入了梦乡，他没有发现，夏维世其实没有熟睡，而此刻，他竟露出无比凝重的神情为欹慕雪擦去泪痕。
该来的，总是会来。
该面对的，也总是要面对。
反目成仇四字，其实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