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万般不愿,容唯还是上学去了,戴着将两枚戒指串起的项链,时不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盛夏傍晚,容唯身上裹挟着微热的暑气被容允琛接走,愤愤想他这个大学上得跟高中有什么区别。
“怎么又要来接我,我自己可以回家。”容唯舒舒服服地躺在副驾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容允琛聊天。
容允琛半撩起眼皮看向后视镜,一辆车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
“最近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话。”
“嗯?”容唯微微疑惑地看了容允琛,不过还是乖乖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胸前的戒指。
他又想起一回学校就是焦头烂额的期末周,不禁埋怨起容允琛把他送回学校的时机不对,害他不得不连熬几个大夜预习。
容唯秀气的脸皱着,不停吐槽这个老师怎么怎么铁面无私啦,那门课怎么怎么难背啦,黄昏微红的霞给他的脸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晕,细小的绒毛显得他更孩子气了。
容允琛静静听着,突然轻笑了一声,他倒是从来没有过这种烦恼。
容唯见他还笑,故意哼哼:“完美机器人当然不懂我们小小普通人类的烦恼啦。”
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微扬着眉的容唯,容允琛淡淡开口:“机器人是用机油的吗?”
容唯不明所以:“应该是的吧。”
“那唯唯原来喜欢吃机油,”他顿了顿,“而且确实很小。”
如果这辆车以蒸汽为动力,容唯一定是动力的主要贡献者。
从耳朵根红到脖子,容唯的脸像烧开的水壶不断地向外冒热气,舌头跟打了结一样笨嘴拙舌地说不出什么来,索性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看着车外。
容唯的报复手段是之后只要容允琛透露出一点想要做爱的意思,他就直挺挺地躺床上,木着脸背书。
………………
在学期结束的前天晚上,容唯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不停下坠的失重感和水压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瞬间吞没他,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咽喉,容唯的喉头开始痉挛。
眼前是变形扭曲的气泡,耳边传来闷闷的叫喊声,他的脚根本触不到地。
好像有蛇缠住了他。
容唯看见胸前的银色项链上下浮动,他奋力伸出手去触摸,陆楠川终于晃醒了他。
容唯抓住了救命稻草。
额头溢出细密的汗珠,容唯缩在陆楠川的怀里急促喘气,静谧的黑暗中一时只能听见两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这是亲生兄弟之间迟来的共感吗?
落水的那种无助和绝望。
容唯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无论是不是在梦里,他紧抱住陆楠川,埋在他的颈窝里深吸一口气。
陆楠川沉默着,下巴抵在容唯的发顶,直到容唯再次沉沉睡去。
期末周太可怕了,容唯想。
……………………
最后一门考试容唯提前半小时交卷了,顺利躲过学期结束拥堵的人群,他在学校大门等容允琛准时来接他。
不是他太娇气非要容允琛来接,而是容允琛承诺他到这学期结束,每次放学他都会准时出现在B大门口的那颗大树下。
夏日的雨来得湍急,天空顷刻间灰暗下来,燥热的风混合雨点打在容唯的额头,他有些狼狈地靠近门口保安亭的屋檐。
早知道不提前交卷了……
不过既然天意如此,容唯也不是那种讨厌下雨就要伤春秋悲的性格,索性百无聊赖的抠手指。
高跟鞋“滴笃滴笃”的声响停在他的面前,地面上凹陷处的小水塘因为震动而漾出涟漪。
雨伞边缘的水滴直直坠落,容唯抬起头的瞬间形成的错觉让他以为是面前女人掉下的泪滴。
夏岚算是陌生人吗?
容唯分不清陌生与熟悉的界限,他们只匆匆见过一面,而她又是容允琛的亲生母亲,是陆楠川名义上的“妈妈”。
但容唯不是笨蛋,夏岚并没有扮演好任何一个角色,他谨慎地后退一步,捏紧书包背带,准备一有变动就迅速跑回学校。
他还是太低估夏岚的胆量和手段了,容唯甚至没看清那些人什么时候、从哪里绕到他的身后,他缓慢而迟钝地眨了眨眼睛。
容唯昏了过去。
夏岚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看起来单纯而无辜的少年,眉间皱起的细线在居高临下的晦暗阴影中,更显刻薄。
她转身,毫无顾忌地让人把容唯抬上车,向陆宅开去。
容唯捂着头蜷缩身体,他的心脏诡异地跳得很慢,后脖略微的疼痛让他想要干呕。
他缓缓睁开眼,和坐在一旁眼神莫测的夏岚对上视线。
“醒了?”夏岚眼神好似不聚焦地看着容唯,又好似通过容唯的眼睛看到另外一个人。
容唯咬住下唇,警惕地望着眼前表情怪异的女人,没有精致的妆容遮盖,夏岚的面色苍白,眼底青黑,整个人散发颓丧的气息。
“小川发现我跟踪你们了对吗?”她喃喃自语,“怪不得几乎要把我软禁在陆宅里。”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还要把我带到这里?”容唯指甲掐入手心,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躺在陆宅的客厅沙发,敞开的大门正对着陆家庭院,门外倾盆的大雨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树叶上。
夏岚的眼眶突然滑下两道泪水,嘴角却扯出一丝笑意,“为什么?小川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看他每天在做什么也算跟踪吗!?”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夏岚的双手颤抖着捂住自己的脸:“小琛也不愿意见我……”
容唯打断她:“可是你根本没有好好对陆楠川!你真的只是看着他长大,他受欺负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帮他?”
一个人要怎么被推进冰冷的池塘,要被推下陡峭的楼梯,要独自面对来自兄弟姐妹的恶意和父母的漠视。
陆楠川每次做噩梦醒过来的时候也不会有给他拍背安抚。
容唯扭头不愿意看到面前虚伪忏悔的女人,夏岚的眼泪不停地流淌:
“当时我把小川抱过来的时候,他才那么小一团,我也、我也才二十四岁,交换的那瞬间,我就后悔了。”
“你看陆宅里的树那么多,那么茂密,却这么低矮逼仄,只能遮盖住照进来的一点阳光;这里有水,可只是一片小池塘。我有私心,我给小川起名叫楠川,我希望他是高大的楠木,希望他是山川。”
夏岚的眼神呆滞,轻轻吐出一口气:“我希望他逃出陆宅。”
她对一个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倾吐一切。
她是诸多扑火的飞蛾之一,她以为她是陆生明的爱人,年轻的她依赖地靠在陆生明的肩头,以为就能这样简单地过完一生。
直到怀孕前,她还抱有这样美好的幻想,怀孕八个月时她发现陆生明的另一处房产和另一个女人。
夏岚发现陆生明只是一个单纯的性瘾患者,他渴求无节制不停歇的性爱,他不需要感情,更不需要孩子。
她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和他的相遇,后悔没有在这个孩子出生前就引产掉。
这样就不会有后续的一切一切。
“既然后悔,就更应该对别人家的孩子好一点,”容唯厌恶素未蒙面的陆生明,对面前流泪的夏岚微微放缓语气,“你知道陆楠川掉进去过那片小池塘吗?”
“我知道,当时小川浑身都在滴水,那可是寒冬,”夏岚抹去眼角的泪水,嘴角浮现一个冰冷的笑容,“所以推他下去的孩子车祸失事掉进海里了,我想他没有掉进海里就已经变成碎片了。”
容唯的后背攀升起一股凉意,手心被汗水洇湿。
“小川的心还是太软,被推下楼梯的第二天只敢把那个孩子从二楼推下去,”她又冷笑了一下,“那个孩子长大后染毒,自己神智不清从二十几楼摔下来了。”
“‘啪’的一声,脑袋和身子就分离了。”
夏岚起身背过容唯,目光闪烁,扑面而来的潮湿水汽濡湿发丝。
陆生明死的那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凌晨她走进只有监护仪器声响的病房,指甲刺破陆生明的脖颈。
她亲手杀死了所有罪恶的来源。
容唯沉默着倾听,他的手机被拿走了,但他相信,不出一刻钟,哥哥就会带他走的。
他远离漩涡中心,只能安静地做个旁观者。
夏岚撑起一把伞,回头向容唯招了招手,眼底黯淡:“走吧唯唯,我带你参观参观这里。”
容唯不想去也不想知道,可夏岚的神情象征着仿佛他不答应,就要把他扔进海底,毕竟他也是陆楠川的兄弟。
说是参观,夏岚却不说话,只绕着中央庭院神情恍惚地发怔。
她突然停下脚步,侧头朝向容唯:“把陆家给你好不好?小琛他不要。”
容允琛不要他就要吗?
容唯摇摇头,不理解夏岚的思维方式,觉得她可能生病了,开口的声音又缓又低:“陆家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也不是要不要的问题,既然你觉得对不起陆楠川,为什么不放手给他呢?”
夏岚霎时泪流满面:“可是我做这么多……从来没有想过给他。”
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给容允琛铺好路,到最后却发现想给的东西从一开始就给错了。
银蛇般的闪电掠过头顶的灰黑色云团,夏岚苍白的脸在一闪而过的光亮中如同鬼魅。
“你和小川是什么关系?”
容唯没有想隐瞒,他直视夏岚犀利的双眼,退出伞面的遮盖范围,雨水顺着他瓷白的脸颊流下:
“我们在一起。”
“你不要的东西别人不一定会要,但是你不爱的人……会有人来爱。”
“哥哥……容允琛也不会爱你,因为你从一开始就不爱他。”
夏岚的样子变得狂乱,她早知道血缘关系是这个世界上看起来牢固而又是最脆弱的东西。
容唯转身,冒着雨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这个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背后一阵大力袭来,与池塘几步之遥的距离,小池塘周围陆生明围上的木栏杆如同虚设。
他毫无防备地掉了下去。
陆楠川说得没错,小池塘的水真的很冷。
“扑通”的入水声,陆楠川的身影占据扭曲变形的视野,容唯没有一丝犹豫地朝他伸出手。
容唯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但是他没想到陆楠川不会游泳。
容唯把陆楠川救上岸,面色焦急地给他按压胸膛,不停做人工呼吸。
陆楠川吐出一口水,紧紧盯着容唯,尽管视线还很模糊。
是他忘记了。
小美人鱼怎么可能不会游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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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楠川看着容唯臀部被浸满水的布料勾勒出的饱满曲线,觉得他的屁股真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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